撓攘兵戈日不寧,生民塗炭自零星;甘驅蒼赤填溝壑,忍令脂膏實羽翎。戰士有心勤國主,被蒼無意固皇殷;只因大劫人多難,致使西岐殺戮腥。
話說差官一路無詞,來至朝歌域,至館驛中歇下。次日進午門,至文書房,那日是中大夫方景春看本,忽然接着看時,見蘇護已降西岐,方景春點首罵曰:“老匹天一門盡受天子寵眷,不思報本,今日反降叛逆,真狗彘之不若。”遂抱本入內庭,問侍御官曰:“天子在何處?”左右侍御對曰:“在摘星樓上。”景春竟至樓下候旨,左右啓上天子,紂王聞奏,宣上樓行禮畢,王曰:“大夫有何奏章?”方景春奏曰:“汜水關總兵官韓榮具本到都城,奏爲冀州侯蘇護,世受椒房之寵,滿門俱叨恩寵,不思報國,反降叛逆,深爲聖恩法紀安在,具表申奏。臣未敢擅便,請旨定奪。”紂王見奏大驚曰:“蘇護乃朕國戚之臣,貴戚之卿,加何一旦反降周助惡,情殊痛恨,大夫暫退,朕自理會。”方景春下樓,紂王宣蘇皇后,妲己在御屏後,已竟聽知此事,聞宣竟至紂王御案前,雙膝跪下,兩淚如珠,姣聲軟語泣而奏曰:“妾在深宮,荷蒙皇上恩寵,粉骨難消。不知父親聽何人唆使,反降叛逆,罪惡通天,法當誅族,情無可赦,願陛下斬妲己之首,懸於都城,以謝天下。庶百官萬姓,知陛下聖明乾綱在握,守祖宗成法,不私貴幸,正賤妾報陛下恩遇之榮,死有餘幸矣。”道罷,將香腮伏在紂王膝下,相偎相倚,悲悲泣泣,淚如雨注。紂王見妲己淚流滿面,妖啼宛轉,真如帶雨梨花,啼春嬌鳥。紂王見如此態度,更覺動情,用手挽起,口稱:“御妻!汝父反叛,你在深宮,如何得知,何罪之有?賜卿平身,毋得自戚,有損花容。縱朕將江山盡失,也與愛卿無干,幸宜自愛。”妲己謝恩。紂王次日升九間殿,聚衆文武曰:“蘇侯叛朕歸周,情實痛恨,誰與孤代勞伐周,將蘇護並叛逆衆人,拿解來京,以正其罪?”班中閃出一大臣,乃上大夫李定進前奏曰:“姜尚足智多謀,知人善任,故所到者,非敗即降,累辱王師,大爲不軌。若不擇人而用,速正厥罪,則天下諸侯皆觀望效尤,何以懲將來,臣舉大元戎張山,久於用兵,慎事慮謀,堪勝斯任,庶幾不辱君命。”紂王聞奏大喜,即命傳詔,齎發差官三山關來。使命離了朝歌,一路上無詞,一日到了三山關館驛歇下。次日傳與管關元帥張山同錢保、李錦等來館驛,接了聖旨,至府堂上焚香設案,跪聽宣讀。
詔曰:“征伐雖系於天子,功成乃在閫外元戎。姬發猖獗,大惡難驅,屢戰失機,情殊疼恨。朕欲親征討賊,百司諫阻;茲爾張山素有才望,士大夫李定等,特薦卿得專征伐,爾其用心料理,克振壯猷,毋負朕倚托之重。俟凱旋之日,朕決不食言,似吝此茅土之賞;爾其欽哉?特詔。”
欽差官讀罷詔旨,衆官謝恩畢,款待使臣,打發回朝歌。張山等候交代官洪錦,交割事體明白,方好進兵。一日洪錦到任,張山起兵領人馬十萬,左右先行,乃錢保、李錦,裨將乃馬德、桑元。一路上人喊馬嘶,正值初夏天氣,風和日暖,梅雨霏霏,真好光景。怎見得?有詩爲證:
“冉冉綠陰密,風輕燕引雛;新荷翻沼,修竹漸扶蘇。芳草連天碧,山花遍地鋪;溪邊蒲劍插,榴火壯行圖。何時了王事,鎮日醉呼盧。”
話說張山人馬,一路晚住曉行,也受了些飢餐渴飲;鞍馬奔馳,不一日來到西岐北門。左右報入行營:“稟元帥!前哨人馬,已至西岐北門。”張山傳令安營,一聲炮響,三軍吶喊,絞起中軍帳來,張山坐定。只見錢保、李錦上帳叄謁,錢保曰:“兵行百里,不戰自疲,請主帥定奪。”張山謂二將曰:“將軍之言甚善。姜尚乃智謀之士,不可輕敵;況吾師遠來,利在速戰,今日暫歇息軍士,吾明日自有調用。”二將應諾而退。且言子牙在西岐,日日與衆門人共議拜將之事,命黃飛虎督造大紅幟,不要雜色。黃飛虎曰:“號乃三軍眼目,分五色,原爲按五方之位次,使三軍之左右,前後進退攻擊之法,不得錯亂隊伍。若純是一色紅,則三軍不知東西南北,何以知進退趨避之方?猶恐不便,或其中另有妙用,乞丞相一一教之。”子牙笑曰:“將軍實不知其故耳;紅者火也,今主上所居之地,乃是西方,此地原是屬金,寒金非借火煉,豈能有用?此正相生相剋之道,可於上另安號帶,須按青、黃、赤、白、黑五色,使三軍各自認識,自然不能亂淆。又使敵軍一望生疑,莫知其故,自然致敗。兵法雲:“疑則生亂。”正此故耳,又何不可之有?”黃飛虎打躬謝曰:“丞相妙算如神!”子牙又令辛甲造軍器,只見天下諸侯,又約會西岐,請武王伐紂,會兵於孟津。子牙忙與衆將官商議。只恐武王不肯行,衆人正遲疑間,只見探事報入相府來報子牙曰:“商朝有人馬在北門安營,主將乃三山關總兵張山。”子牙聽說,忙問鄧九公曰:“張山用兵如何?”鄧九公曰:“張山原是末將交代官,此人乃一勇之將耳。”正話之問,又報:“有將請戰。”子牙傳令:“誰去走一遭?”鄧九公欠身:“末將願往。”領令出城,見一將如一輪火軍,滾至軍前,怎見得打扮驍勇?有贊爲證:
頂上金冠分鳳翅,黃金鎧掛龍鱗砌;大紅袍上繡團花,絲鸞寶帶吞頭異。腰下常懸三尺鋒,打陣銀錘如猛鷲,攛山跳澗紫驊騮,斬將綱刀生殺氣。一心分免紂王憂,萬古流傳在史記。
話說鄧九公馬至軍前,看來者乃是錢保也。鄧九公大叫曰:“錢將軍你且回去,請張山出來,吾與他自有話說。”錢保指九公大罵曰:“反賊!紂王有何事負你,朝廷拜你爲大將,寵任非輕,不思報恩,一旦投降叛逆,其狗彘不如,尚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鄧九公被數語罵得滿面通紅,亦罵曰:“錢保!料你一匹夫,有何能處,敢出此大言?你比聞太師何如?況他也不過如此,早受吾一刀,免致三軍受苦。”言罷縱馬舞刀直取錢保。錢保手中刀急架相還,二馬盤旋,看一場大戰。怎見得?
二將坐鞍鞽,徵雲透九霄;急取壺中箭,忙撥紫金鏢。只一個興心安社稷,那一個用意正天朝;這一個千載垂青史,那一個萬載把名標。真如一對狻猊鬥,不亞翻江兩怪蛟。
話說鄧九公大戰錢保,有三十回合,錢保豈鄧九公對手,被九公回馬刀,劈於馬下,梟首級進城來見子牙,請令定奪。子牙大悅,記功宴賀不表。只見敗兵報於張山說:“錢保被鄧九公梟首級進城去了。”張山聞報大怒。次日,親臨陣前,坐名要鄧九公答話。鄧九公挺身而出,有女鄧嬋玉,願隨壓陣,子牙許之。九公同女出城,張山一見鄧九公,走馬至軍前,乃大罵曰:“反賊匹夫!國家有何虧你,背恩忘義,一旦而事敵國,死有餘辜。今不倒戈受縛,倘敢特強,殺朝廷命官。今日拿匹夫解上朝歌,以正國法。”鄧九公曰:“你既爲大將,上不知天時,下不諳人事,空生在世,可惜衣冠着體,真乃人中之畜生耳。今紂王貪淫無道,殘虐不仁,天下諸侯不歸紂而歸周,大心人意可見。汝尚欲勉強逆天,是自取辱身之禍,與聞太師等枉送性命耳。可聽吾言,下馬歸周,共伐獨夫,拯溺救焚;上順人心,下酬民願,自不失封侯之位。若勉強支吾,悔無及矣。”張山大怒罵曰:“利口匹夫,敢假此無稽之言,惑世誣民,碎屍不足以盡其辜!”搖槍直取。鄧九公刀迎面還來,二將相持,大戰一場。怎見得?有贊爲證:
輕舉擎天手,生死在輪迴;往來無定論,叱吒似春雷。一個恨不得平吞你腦後,一個恨不得活砍你頭腮;只殺得一個天昏地暗沒三才,那時節方纔兩下分開。
話說鄧九公與張山大戰三十回合,鄧九公戰張山不下,鄧嬋玉在後陣,見父親刀法漸亂,打馬兜回,發手一石,把張山臉上打傷,幾乎墜馬,敗進大營。鄧九公父女掌得勝鼓回城,入相府報功不表。話說張山失機進營,臉上着傷,彼心下甚是急燥,切齒深恨,忽報:“營外有一道人求見。”張山傳令請來,只見一道人頭挽雙髻,背縛一口寶劍,飄然而至中軍打稽首。張山欠身答體,請帳中坐下;道人見張山臉上青腫問曰:“張將軍面上爲何着傷?”張山曰:“昨日見陣,偶彼女將暗算。”道人忙取樂餌敷搽,即時全愈。張山忙問:“老師從何處而來?”道人曰:“吾從蓬萊島而至,貧道乃羽翼仙也,特爲將軍來助一臂之力。”張山感謝道人。次日,早至城下,請子牙答話。報馬報入相府:“城外有一道人請戰。”子牙曰:“原該有三十六路征伐西岐,此來已有三十二路,還有四路未曾來至,我少不得要出去。”忙傳令排五方隊伍,一聲炮響,齊出城來。羽翼仙擡頭觀看,只見兩扇門開;紛紛繞繞,俱是穿紅着綠狼虎將,攢攢簇簇,盡是敢勇當先驍騎兵。哪吒對黃天化,金吒對木吒,韋護對雷震子,楊戩與衆門人左右排列,保護中軍;武成王壓陣,子牙坐四不象,走出陣前,見對面一道者,生的形容古怪,尖嘴縮腮,頭挽雙髻,徐徐而來。怎見得?有詩爲證:
“頭挽雙髻,體貌輕揚:皁袍麻履,形異非常。嘴如鷹鷙,眼露兇光;葫蘆背上,劍佩身藏。篷萊怪物,得道無疆;飛騰萬里,時歇滄浪。名爲金翅,綽號禽王。”
話說子牙拱手言曰:“道友請了!”羽翼仙曰:“請了!”子牙曰:“道友高姓大名,今日會向,有何事吩附?”羽翼仙答曰:“貧道乃蘆萊島羽翼仙是也。姜子牙!我且問你,你莫非是崑崙門下元始徒弟,你有何能對人罵我,欲撥吾翎毛,抽吾筋骨,我與你本無干涉,你如何這等欺人?”子牙欠身曰:“道友!不可錯來怪人,我與道友,並未曾會遇幾次,我也知道友根底,必有人搬唆,說有甚失禮得罪之處。我與道友,未有半面之交,此語從何而來!道友請自三思。”羽翼仙聽得此話,低頭暗想,此言大是有禮,乃謂子牙曰:“你話雖有理,只是此語未必無因而來。但說過你從今百事斟酌,毋得再是如此造孽,我與你不得干休,去罷!”子牙方欲勒騎,哪吒聽罷大怒:“只潑道焉敢如此放肆,渺視師叔?”登開風火輪,搖槍刺來。羽翼仙笑曰:“原來你仗只些孽障兇頑,敢於欺人。”移步持劍相交,槍劍並舉。黃天化忙催玉麒麟,使雙錘,雙戰道人。雷震子把風雷翅飛在空中,黃金棍往下刷來。土行孫倒拖鑌鐵棍,來打下三路。楊戩縱馬舞三尖刀,前來助戰,把羽翼仙圍在垓心。上三路雷震子,中三路楊戩、哪吒、黃天化,下三路土行孫。且說哪吒見羽翼仙得先下手,祭起乾坤圈打來,正中羽翼仙肩甲;道人把眉頭一皺;方欲把身逃走,被黃天化回身一鑽心釘,把道人右臂打通;又被土行孫把道人腿上打了數下;楊戩復祭哮大犬把羽翼仙夾頸子一口,羽翼仙四下吃虧,大叫一聲,借土遁走了。子牙得勝,衆門人相隨進城。且說羽翼仙吃了許多的虧,把牙一挫,走進營來。張山接住,口稱:“老師!今日誤中奸計,老師反被他着傷。”道人曰:“不妨,吾不曾防備他,故此着了他對手。”羽翼仙忙將花籃中,取出丹藥,用水吞下一粒,即時全愈。羽翼仙謂張山曰:“我念慈悲二字,到不肯傷衆生之命。他今日反來傷我,是彼自取殺身之禍。”復對張山曰:“可取些酒來,你我痛飲,至更深時候,我叫西岐一郡,化爲渤海。”張山大喜,忙治酒相款不表。卻說子牙得勝進府,與諸門人衆將商議,忽一陣風,把檐瓦刮下數片來。子牙忙焚香爐中,取金錢在上,占卜吉凶。只見排下卦來,把子牙嚇得魂不附體,忙沐浴更衣,望崑崙山下拜。拜罷,子牙披髮仗劍,移北海之水,救護西岐,把城郭罩住。只見崑崙山玉虛宮元始天尊,早知詳細,用琉璃瓶中,三光神水,酒向北海之上,又命四偈諦神,把西岐城護定,不可晃動。正是:
人君福德安天下,元始先差偈諦神。
話說羽翼仙飲至一更時分,命張山收去了酒,出了轅門,現了本像,乃大鵬金翅烏。張開二翅,飛在空中,把天也遮黑了半邊。好利害?有詩爲證:
“二翅遮天雲霧起,空中響亮似春雷;曾扇四海具見底,吃盡龍王海內魚。只因怒發西岐難,還是明君神德齊;羽翼根深歸正道,至今萬載把名題。”
話說大騰飛在空中,望下一看,見西岐城是北海水罩住。羽翼仙不覺失聲笑曰:“姜尚可謂萬朽不知得的利害,我若稍用些須之力,連四海頃劾扇乾,豈在此一海之水?”羽翼仙展兩翅,用力一扇,有七八十扇,他不知此水,有三光神水在上面,越扇越長,不見枯涸。羽翼仙自一更時分,直扇到五更天氣,那火差不多着大鵬的腳。只一夜將氣力用盡,不能成功,不覺大驚道:“若再遲延,恐到天明不好看,自覺斷愧,不好進營來見張山。”一翅飛起,來至一座山洞,甚是清奇。怎見得?有贊爲證:
高峯掩映,怪石嵯峨;奇花瑤草馨香,紅杏碧桃豔豔。崖前古樹,霜皮溜雨四十圍;門外蒼松,黛色叄天三千尺。雙雙野鶴,常來洞口舞清風;對對山禽,每向枝頭啼白晝。簇簇黃如掛索,行行煙柳似垂金;方塘積水,深穴依山。方塘隱千年未變的蛟龍,深穴依山生萬載得道之仙子;果然不亞玄都府,真是神仙出入門。
話說大鵬飛至山洞前,見一道人,靠君洞邊默坐。羽翼仙尋思,不若將此道人抓來充飢,再作道理。大鵬方欲撲來,道人用手一指,大鵬撲塌的跌將下地來;道人揉眉擦自言曰:“你好沒理!你爲何來傷我?”羽翼仙曰:“實不相瞞,我去伐西岐,腹中餓了,借你充飢;不知道友仙術精奇,得罪了。”道人曰:“你腹中餓了,問吾一聲,我自然指你去。你如何就來害我,甚是非禮。也罷,我說與你知道,離此二百里,有一山名爲紫雲崖,有三山五嶽四海道人,俱在那赴香齋,你速去,恐遲了不便。”大鵬謝曰:“承教了。”把二翅飛起,霎時而至,即現仙形。只見高高下下,三五一攢,七八一處,俱是四海三山道者赴齋。又見一童兒往來奉東西,與衆道人吃。羽翼仙曰:“道童請了,貧道是來赴齋的。”那童兒聽得呀的一聲答曰:“老師來早些方好,如今沒有東西了。”羽翼仙曰:“偏吾來就沒有東西了?”道童答曰:“來早就有,來遲了東西已盡與師父衆位吃了,安能再有,必至明日方可。”羽翼仙曰:“你揀人佈施,我偏要吃。”二人嚷將起來,只見一位穿黃的道人,向前問曰:“你爲何事在此爭論?”童兒曰:“此位師父來遲了,定要吃齋,那有了,故此閒講。”那道人曰:“童兒!你可有面點心否?”童兒答曰:“點心還有,要齋卻沒有了。”羽翼仙曰:“就是點心也罷,快取將來。”那童兒忙把點心拿將來,遞與羽翼仙。羽翼仙一連吃了七八十個,那童兒曰:“老師可吃了?”羽翼仙曰:“有還吃得幾個。”童兒又取數十個前來,羽翼仙共吃了一百零八個。正是:
妙法無邊藏祕訣,今番捉住大鵬。
話說羽翼仙吃飽了,謝過齋,復現本像飛起,往西岐來。腹從那洞府過,道人還坐在那,望着大鵬,把手一指,大鵬跌將下來。哎呀的一聲,跌斷肚腸了,在滿地打滾,只叫:“痛殺我也!”不知大鵬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