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頻興國勢闌,大都天意久摧殘;休言怪氣侵牛鬥,且俟精靈殺豸冠千載修持成往事,一朝被獲苦爲;當時不遇天仙術,安得琵琶火後看?
話說子牙同異人來到後花園,週迴看了一週,果然好個所在。但見:
牆高數仞,門壁清幽;左邊有兩行金線垂楊,右壁有幾株剔牙松樹。牡丹亭對玩花樓,芍藥圃連鞦韆架;荷花池內,來來往往錦鱗游。木香蓬下,翩翩翻翻蝴蝶戲;正是小園光景似蓬萊,樂守天年娛晚景。
話說異人與子牙來到後園散悶,子牙自不曾到此處,看了一回。子牙曰:“仁兄這一塊空地,怎的不造五間樓?”異人曰:“造五間樓怎說?”子牙曰:“小弟無恩可報;此處若造一樓,按風水有叄十六條玉帶,金帶有一升芝麻之數。”異人曰:賢弟也知風水?”子牙曰:“小弟頗知一二。”異人曰:“不瞞賢弟說,也此處起造七八次,造起來就燒了,故此我也無心起造他。”子牙曰:“小弟擇一吉辰,仁兄只管起造,上樑那日,仁兄只是款待匠人;我在此替你壓此邪氣,自然無事。”異人信子牙之言,擇日興工破土,起造樓房,那日子時上樑,異人在前堂待匠,子牙在亭子裏坐定等候,看何怪異。不一時狂風大作,走石飛砂,播土揚塵,火光影裏見些妖魅,臉分五色,獰獰怪異。怎見得?
狂風大作,惡火飛騰;煙繞處黑霧朦朧,火起處紅光滔滔。臉分五色,赤白黑紫共青黃;巨口獠牙,吐放霞光千萬道。風逞火勢,□(“惚”的豎心旁換成“口”)喇喇走萬道金蛇;火繞煙迷,黑漫漫墮千重雲霧。山紅土赤,煞時間萬物齊崩;地黑天黃,一會家千門盡倒。正是妖氛烈火沖霄漢,光顯龍岡怪物兇。
話說子牙在牡丹亭裏,見風火影中五個精靈作怪,子牙忙披髮仗劍,用手一指,把劍一揮,喝聲:“孽畜不落,更待何時!”再把手一放,雷鳴空中,把五個妖物慌忙跪倒,口稱:“上仙!小畜不知上仙駕臨,望乞大德,全生施放。”子牙喝道:“好孽畜!火毀樓房數次,兇心不息;今日罪惡貫盈,當受誅戮。”道罷,提劍上前就斬妖怪。衆怪哀告曰:“上仙!道心無處不慈悲,小畜得道多年,一時冒瀆天威,望乞憐救;今一旦誅戮,可憐我等多年功行,付於流水。”拜伏在地,苦苦哀告。子牙曰:“你既欲生,不許在此擾害萬民;你五畜受吾符命,逕往西岐山,久後搬泥運土,聽候所使;有功之日,自然得其正果。”五妖叩頭,逕往西岐山去了。不說子牙壓星收妖,且說那日上樑吉日,叄更子時,前堂異人待客,馬氏同姆姆孫氏,往後花園暗暗看子牙做的事。來至後園,只聽見子牙吩咐妖怪;馬氏對孫氏曰:“大娘!你聽聽子牙自己說話,這樣人一生不長進,說鬼話的人,怎得有升騰的日子?”馬氏氣將起來,走到子牙面前,問子牙曰:“你在這裏與誰講話?”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道,方纔壓妖。”馬氏曰:“自己說鬼話,壓甚麼妖?”子牙曰:“說與你也不知道。”馬氏正在園中與子牙分辨,子牙曰:“你那裏曉得甚麼,我善能識風水與陰陽。”馬氏曰:“你可會算命?”子牙曰:“命理最精,只是無處開一命館。”正言之間,宋異人見馬氏、孫氏與子牙說話。異人曰:“賢弟方纔雷響,你可曾見些甚麼?”子牙把收妖之事,說了一遍。異人謝曰:“賢弟只等道術,不枉修行一番。”孫氏曰:“叔叔會算命,卻無處開一命館,不知那所在有便房,把一間與叔叔開命館也好。”異人曰:“你要多少房子?朝歌南門最熱鬧,叫後生收拾一問房子,與子牙去開命館,這個何難?”卻說安童將南門房子,不日收拾齊整,貼幾副對聯;左邊是“只言玄妙一區理,”右邊是“不說尋常半句虛。”裏邊又有一對聯雲:“一張鐵口,誠破人問兇與吉:兩隻怪眼,善觀世上敗和與。”上席又一聯雲:“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子牙選吉日開館,不覺光陰燃指,四五個月,不見算命掛帖的來。只見那日有一樵子姓劉名乾,挑着一擔柴往南門外;忽然看見一命館,劉乾歇下柴擔,唸對聯唸到“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劉乾原是朝歌破落戶,走進命館來,看見子牙伏案而臥。劉乾把桌子一撲,子牙嚇了一跳,揉擦目看時,那一人身長丈五,眼露兇光。子牙曰:“兄起課是相命?”那人道:“先生上姓?”子牙曰,“在下姓姜名尚字子牙,別號飛熊。”劉乾曰:“且問先生‘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這對聯怎麼講?”子牙曰:“袖裏乾坤大,乃知過去未來,包羅萬象;壺中日月長,有長生不死之術。”劉乾曰:“先生口出大言,既知過去未來,想課是極準的了。你與我起一課,如準二十文青蚨;如不準打幾拳頭,還不許你在此開館。”子牙暗想:幾個月全無生意,今日撞着這一個又是撥嘴的人。子牙曰:“你取下一封帖來。”劉乾取下一個卦帖兒,遞與子牙,子牙曰:“此卦要你依我才準。”劉乾曰:“必定依你。”子牙曰:“我寫四句在帖兒上,只管去,上面寫着一直往南走,柳陰一老叟,青蚨一百二十文,四個點心兩碗酒。”劉乾看罷:“此卦不準,我賣柴二十餘年,那個與我點心酒吃?論起來你的課不準。”子牙曰:“你去包你準。”劉乾擔着柴逕往南走,果見柳樹下站立一老者,叫曰:“柴來!”劉乾暗想好課,果應其言。老者曰:“的洹柴要多少錢?”劉訖答曰:“要一百文,少討二十文,拗他一拗。”老者曰:“看看好柴乾的,好睏子大,就是一百文也罷;勞你替我拿拿進來。”劉乾把柴拿在門裏,落下柴葉來;劉乾愛乾淨,取掃帚把地下掃得光光的,方纔將扁擔繩子,收拾停當等錢。老者出來看見地下乾淨:“今日小勤謹。”劉乾曰:老丈是我掃的。”老者曰:“老哥!今日是我小兒畢姻,遇着你這好人,又賣的好柴。”老者說罷,往裏邊去,只見一個孩子捧着四個點心,一壺酒,一個碗:“員外與你吃。”劉乾嘆曰:“姜先生真乃神仙也。我把這酒滿滿的斟一碗,那一碗淺些,也不算他準。”劉乾斟滿一碗,再斟第二碗,一樣不差。劉乾吃了酒,見老者出來,劉乾曰:“多謝員外。”老者拿兩封錢出來,先遞一百文與劉乾曰:“這是你的柴錢。”又將二十大錢,遞與劉乾曰:“今日是我小兒喜辰,這是與你做喜錢,買酒吃。”就把劉乾驚喜無地,想朝歌城出神仙了,拿看扁擔,逕往姜子牙命館來。早晨有人聽見劉乾言語不好,衆人曰:“姜先生!這劉乾不是好惹的;卦如果不準,你去罷。”子牙曰:“不妨。”衆人都在這裏閒站,等瀏乾來,不一時,只見劉乾如飛而至。子牙問曰:“卦準不準?”劉乾大呼曰:“姜先生真神仙也,好準課;朝歌城中有此高人,萬民有福,都知趨吉避凶。”子牙曰:“課既準了,取謝儀來。”劉乾曰:“二十又其實難爲你輕了。”口裏只管念,直不見拿出錢來。子牙曰:“課不準,兄便說閒話;課既準,可就送我課錢。如何只口說?”劉乾曰:“就把一百二十文都送你,也不爲多,姜先生不要急,等我來。”劉乾站在檐前,只見南門那邊來了一個人,腰束皮挺帶,身穿布衫:行走如飛。劉乾趕上去一把扯住那人,那人曰:“你扯我怎的?”劉乾曰:“不爲別事,扯你算個命兒。”那人曰,“我有緊急公文要走路,我不算命。”劉乾曰:“此位先生課命準的,好該照願他一命;況舉醫薦卜,乃是好情。”那人曰:“兄真個好笑,我不算命也由我。”劉乾怒道:“你算也不算!”那人道:“我不算!”劉乾曰:“你既不算,我與你跳河,把命配你。”一把曳住那人,就往河裏跑。衆人曰:“那朋友,劉大哥分上算個命罷。”那人說:“我無甚事,怎的算命?”劉乾道:“算若不準,我替你出錢;若準,你還要買酒請我。”那人無法,見劉乾兇得緊,只得進子牙命館來。那人是個公差,有緊急公事,等不得算八字,看個卦罷。扯下一個帖兒來,與子牙看,子牙曰:“此卦做甚麼用?”那人曰:“催錢糧。”子牙曰:“卦帖批與你去自驗。此卦逢於艮,錢糧不必問,等候你多時,一百零叄錠。”那人接了卦帖問曰:“先生一課該幾個錢?”劉乾曰:“這課比衆不同,五錢一課。”那人曰:“你又不是先生,你怎麼定價?”劉乾曰:“不準包回換,五錢一課,還是好了你。”那人心忙意急,恐誤了公事,只得稱五錢銀子去了。劉乾辭謝子牙,子牙曰:“承兄照願。”衆人在子牙命館門首,看那催錢糧的如何。過了一時辰,那人押錢糧到子牙命館門前曰:“姜先生乃神仙出世,果是一百零叄錠,真不負五錢一課。”子牙從此時來,轟動了朝歌軍民人等,俱來算命看課。五錢一命,子牙收得起的銀子,馬氏喜,異人遂心。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半年以後,遠近聞名,都來推算,不在話下。且說南門外軒轅墳中:有個玉石琵琶精,往朝歌城裏看妲己,便在官中夜食宮人,御花園太湖石下白骨如山。琵琶精看罷,出宮欲回巢穴,駕着妖光,逕往南門過,只聽得哄哄人語,擾嚷之聲。妖精撥開妖光看時,卻是姜子牙算命。妖精曰:“待我與他推算,看他如何?”妖精一化,變作一個婦人,身穿重孝,扭捏腰肢而言:“列位君子讓一讓,妾身算一命。”紂時人老誠,兩邊閃開,子牙正看命,見一婦人來的蹊蹺,子牙定睛看看,認得是個妖精。暗思:“好孽畜也來試我眼色,今日不除妖怪,等待何時?”子牙曰:“列位看命君子,男女授受不親,先讓這小娘子算下去,然後依次算來。”衆人曰:“也罷,我們讓他先算。”妖精過了裏面坐下,子牙曰:“借小娘子右手一看。”妖精曰:“先生算命,難道也會風鑑?”子牙曰:“先看相,後算命。”妖精暗笑,把右手遞與子牙看。子牙一把,將妖精的寸關尺脈住,將丹田中先天元氣運上火眼金睛,把妖光釘住了;子牙不言,只管看着。婦人曰:“不相不言,我乃女流,如何拿住我手?快放手,傍人看着,這是何說?”傍人多不知奧妙,齊聲大呼:“姜子牙!你年紀太大,怎幹這樣事?你貪愛此女姿色,對衆欺騙,此乃天子日月腳下,怎這等無禮,賞爲可惡。”子牙曰:“列住!此女非人,乃是妖精。”衆人大喝曰:“好胡說!明明一個女子,怎說是妖精?”外面圍看的擠擁不開,子牙暗思:若放了女子,妖精一去,青白難辨;我既在此,當降妖怪,顯我姓名。子牙手中無物,止有一紫石硯臺,用手抓起石硯,照妖精頂上響一聲,打得腦漿噴出,血染衣襟。子牙不放手,還摺住了命門,使妖精不得變化。兩邊人大叫:“莫等他走了!”衆人皆喊:“算命的打死人!”重重疊疊圍住了子牙命館。不一時打路的來,乃是亞相比干,乘馬來到,問左右爲何衆人喧嚷?衆人齊說:“丞相駕臨,拿姜尚去見丞相爺。”比干勒住馬問:“甚麼事?”內中有個抱不平的人跪下:“啓老爺!此間有一人算命,叫做姜尚;適間有一女子前來算命,他見女子姿色,便欲欺騙。女子貞潔不從,姜尚陡起兇心,提起石硯,照頂上一下打死,可憐血濺滿身,死於非命。”比干聽衆口一詞,大怒,喚左右拿來!那子牙一隻手拖住妖精,拖到馬前跪下。此幹曰:“看你皓頭白髮,如何不知國法,白日欺奸女子?良婦不從,爲何執硯打死?人命關天,豈容惡黨;勘問明白,以正大法。”子牙訴曰:“老爺在上,容姜尚稟明;姜尚自幼讀書守禮,豈敢違法?但此女非人,乃是妖精。近日只見妖氣貫於宮中,災星曆遍天下;小人既在輦轂之下,感當今皇上水士之恩,除妖滅怪,蕩魔驅邪,以儘子民之意。此女實是妖怪,怎敢爲非,望老爺細察,小民方得生路。”傍邊衆人齊齊跪下:“老爺!此等江湖術士,利語巧言,遮掩狡詐,蔽惑老爺。衆人經目,明明欺騙不從,逞兇打死。老爺若聽他言,可憐女子含冤,百姓負屈。”此幹見衆口難辨,又見子牙拿住熬人手不放;此幹問曰:“姜尚那婦人已死,爲何不放他手,這是何說?”子牙答曰:“小人若放他手,妖精去了,何以爲證?”比干聞言,吩咐衆民:“此處不可辨明,待吾啓奏天子,使知明白。”衆民圍住子牙,子牙拖着妖精往午門來。比干至摘星樓候旨,紂王宣此幹見,比干進內俯伏啓奏。王曰:“朕無旨意,卿有何奏章?”比干奏曰:“臣過南門,有一術士算命,只見一女子算命,術士看女子是妖精,不是人,便將石硯打死。衆民不服,齊言術士愛女子美色,強姦不從,行兇將女子打死。臣據術士之言,亦是有理;然衆人之言,又是經目可證,臣請陛下旨意定奪。”妲己在後聽見比干奏此事,暗暗叫苦:“妹妹你回巢穴去便罷了,算甚麼命?今遇惡人,我必定與你報仇。”妲己出見紂王:“妾身奏聞陛下!亞相所奏,真假難辨;主上可傳旨,將術士連女子拖至摘星樓下,妾身一看,便知端的。”紂王曰:“御妻之言是也。”傳旨:“命術士將女子拖於摘星樓見駕。”旨意一出,子牙將妖精拖至摘星樓,子牙俯伏階下,右手摺住妖精不放。紂王在九曲雕欄之外,王曰:“階下俯伏何人?”子牙曰:“小民東海許州人氏,姓姜名尚。幼訪名師,祕授陰陽,善識妖魅。因尚住居都城南門,賣卜度日;不意妖氛作怪,來惑小民,被尚看破天機,除妖精,別無他意。姜尚一則感皇上天地覆載之恩,報師傳祕授不虛之德。”王曰:“朕看此女,乃是人像,並非妖精,若是妖精,何無破綻?”子牙曰:“陛下若要妖精現形,可取柴數擔,此妖精,原形自現。”天子傳旨,搬運柴薪至於樓下,子牙將妖精頂上,用符印鎮住原形;子牙方放了手,把女子衣服解開,前心用符,後心用印鎮住妖精四肢,拖上柴薪,放起火來。但見好火:
濃煙籠地角,黑霧鎖天涯;積風生烈焰,赤火冒紅霞。風乃火之師,火乃風之帥;風仗火行兇,人以風爲害。滔滔烈火,無風不能成形;蕩蕩狂風,無火焉能取勝?風隨火勢,須臾時燎徹天關;火趁風威,頃刻間燒間地戶。金蛇串,難逃火炙之殃;烈焰圍身,大難飛來怎躲?好似老君扳倒煉丹爐,一塊火光連地滾。
子牙用火煉妖精,燒煉兩個時辰,上下渾身不曾燒枯了些兒。紂王問亞相比下曰:“朕看烈火焚燒兩個時辰,渾身也不焦爛,真乃妖怪。”比干奏曰:“若看此事,姜尚亦是奇人。但不知此妖終是何物作怪?”王曰:“卿問姜尚,此妖果是何物成精?”比干下樓問子牙,子牙答曰:“要此妖精現真形也不難。”子牙用叄昧真火,燒此妖精。不知妖精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