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君子,負經世之術,度時不可爲,故高蹈以全其志。使得其時,未嘗不欲仕熹”、“西方哲學史”中的“黑格爾”。,仕而行所學,及物之功豈少哉。後世之士,其所蘊蓄或未至,而好以跡爲高,當邦有道之時,且遁世離羣,謂之隱士。世主亦苟取其名而強起之,及考其實,不如所聞,則曰“是欺世釣譽者也”,上下豈不兩失也哉!
元之隱士亦多矣,如杜瑛遺執政書,暨張特立居官之政,則非徒隱者也,蓋其得時則行,可隱而隱,頗有古君子之風。而世主亦不強之使起,可謂兩得也已。自是以隱逸稱者,蓋往往而有,今摭其可傳者,作《隱逸傳》。
杜瑛,字文玉,其先霸州信安人。父時升,《金史》有傳。瑛長七尺,美鬚髯,氣貌魁偉。金將亡,士猶以文辭規進取,瑛獨避地河南緱氏山中。時兵後,文物凋喪,瑛搜訪諸書,盡讀之,讀輒不忘,而究其指趣,古今得失如指諸掌。間關轉徙,教授汾、晉間。中書粘合珪開府於相,瑛赴其聘,遂家焉。與良田千畝,辭不受。術者言其所居下有藏金,家人慾發視,輒止之。後來居者果得黃金百斤,其不苟取如此。
歲己未,世祖南伐至相,召見問計,瑛從容對曰:“漢、唐以還,人君所恃以爲國者,法與兵、食三事而已。國無法不立,人無食不生,亂無兵不守。今宋皆蔑之,殆將亡矣,興之在聖主。若控襄樊之師,委戈下流,以搗其背,大業可定矣。”帝悅,曰:“儒者中乃有此人乎!”瑛復勸帝數事,以謂事不如此,後當如彼。帝納之,心賢瑛,謂可大用,命從行,以疾弗果。中統初,詔徵瑛。時王文統方用事,辭不就。左丞張文謙宣撫河北,奏爲懷孟、彰德、大名等路提舉學校官,又辭,遺執政書,其略曰:“先王之道不明,異端邪說害之也,橫流奔放,天理不絕如線。今天子神聖,俊乂輻輳,言納計用,先王之禮樂教化,興明修復,維其時矣。若夫簿書期會,文法末節,漢、唐猶不屑也,執事者因陋就簡,此焉是務,良可惜哉!夫善始者未必善終,今不能溯流求源,明法正俗,育材興化,以拯數百千年之禍,僕恐後日之弊,將有不可勝言者矣。”人或勉之仕,則曰:“後世去古雖遠,而先王之所設施,本末先後,猶可考見,故爲政者莫先於復古。苟因習舊弊,以求合乎先王之意,不亦難乎!吾又不能隨時俯仰以赴機會,將焉用仕!”於是杜門著書,一不以窮通得喪動其志,優遊道藝,以終其身。年七十,遺命其子處立、處願曰:“吾即死,當表吾墓曰‘緱山杜處士’。天曆中,贈資德大夫、翰林學士、上護軍,追封魏郡公,諡文獻。
所著書曰《春秋地理原委》十卷、《語孟旁通》八卷、《皇極引用》八卷、《皇極疑事》四卷、《極學》十卷、《律呂律歷禮樂雜誌》三十卷、文集十卷。其於律,則究其始,研其義,長短清濁,周徑積實,各以類分,取經史之說以實之,而折衷其是非。其於歷,則謂造歷者皆從十一月甲子朔夜半冬至爲曆元,獨邵子以爲天開於子,取日甲月子、星甲辰子,爲元會運世之數,無朔虛,無閏餘,率以三百六十爲歲,而天地之盈虛,百物之消長,不能出乎其中矣。論閉物開物,則曰開於己,閉於戊;五,天之中也;六,地之中也;戊己,月之中星也。又分卦配之紀年,金之大定庚寅,交小過之初六;國朝之甲寅三月二十有三日寅時,交小過之九四。多先儒所未發,掇其要著於篇雲。
張特立,字文舉,東明人。初名永,避金衛紹王諱,易今名。中泰和進士,爲偃師主簿。改宣德州司候。州多金國戚,號難治,特立至官,俱往謁之。有五將軍率家奴劫民羣羊,特立命大索閭里,遂過將軍家,溫言誘之曰:“將軍宅寧有盜羊者邪,聊視之以杜衆口。”潛使人索其後庭,得羊數十。遂縛其奴繫獄,其子匿他舍,捕得之,以近族得減死論。豪貴由是遵法,民賴以全。正大初,遷洛陽令。時軍旅數起,郡縣窘迫,東帥紇石烈牙兀?又侮慢儒士。會移鎮陝右,道經洛陽,見特立淳古,不禮之,遽責令治糗具,期三日足,後期如軍法。縣民素賢特立,爭輸於庭,帥大奇之。既而拜監察御史,首言世宗諸孫不宜幽囚;尚書右丞顏盞石魯與細民爭田,參知政事徒單兀典諂事近習,皆當罷黜。執政者忌之。會平章政事白撒犒軍陝西,特立又劾其掾不法。白撒訴於世宗,言特立所言事失實,世宗宥之,遂歸田裏。
特立通程氏《易》,晚教授諸生,東平嚴實每加禮焉。歲丙午,世祖在潛邸受王印,首傳旨諭特立曰:“前監察御史張特立,養素丘園,易代如一,今年幾七十,研究聖經,宜錫嘉名,以光潛德,可特賜號曰中庸先生。”又諭曰:“先生年老目病,不能就道,故令趙寶臣諭意,且名其讀書之堂曰麗澤。”壬子歲,復降璽書諭特立曰:“白首窮經,誨人不倦,無過不及,學者宗之,昔已賜嘉名,今復諭意。”癸丑,特立卒,年七十五。中統二年,詔曰:“中庸先生學有淵源,行無瑕玷,雖經喪亂,不改故常,未遂丘園之賁,俄興窀穸之悲。可復賜前號,以彰寵數。”特立所著書有《易集說》、《歷年系事記》。
杜本,字伯原,其先居京兆,後徙天台,又徙臨江之清江,今爲清江人。本博學,善屬文。江浙行省丞相忽剌術得其所上《救荒策》,大奇之,及入爲御史大夫,力薦於武宗。嘗被召至京師,未幾歸隱武夷山中。文宗在江南時,聞其名,及即位,以幣徵之,不起。至正三年,右丞相脫脫以隱士薦,詔遣使賜以金織文幣、上尊酒,召爲翰林待制、奉議大夫,兼國史院編修官。使者致君、相意,趣之行。至杭州,稱疾固辭,而致書於丞相曰:“以萬事合爲一理,以萬民合爲一心,以千載合爲一日,以四海合爲一家,則可言制禮作樂,而躋五帝三王之盛矣。”遂不行。
本湛靜寡慾,無疾言遽色。與人交尤篤於義,有貧無以養親、無貲以爲學者,皆濟之。平居書冊未嘗釋手。天文、地理、律歷、度數,靡不通究,尤工於篆隸。所著有《四經表義》、《六書通編》、《十原》等書,學者稱爲清碧先生。至正十年卒,年七十有五。
時有張樞子長者,婺之金華人,亦屢徵不起。樞幼聰慧,外家潘氏蓄書數萬卷,樞盡取而讀之,過目輒不忘。既長,肆筆成章,頃刻數千言。有問以古今沿革、政治得失、宇宙之分合、禮樂之廢興,以至帝號官名、歲月先後,歷歷如指諸掌。其爲文,務推明經史,以扶翼教道,尤長於敘事。嘗取三國時事撰《漢本紀列傳》,附以《魏吳載記》,爲《續後漢書》七十三卷。臨川危素稱其立義精密,可備勸講,朝廷取其書置宣文閣。浙東部使者交薦之,前後章凡九上。至正三年,命儒臣纂修遼、金、宋三史,右丞相脫脫以監修國史領都總裁,闢樞本府長史,力辭不拜。七年,申命史臣纂修本朝後妃、功臣傳,復以翰林修撰、儒林郎、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召樞,俾與討論,復避不就。使者強之行,至杭州,固辭而歸。嘗著《春秋三傳歸一義》三十卷,《刊定三國志》六十五卷,《林下竊議》、《曲江張公年譜》各一卷,《敝帚編》若干卷。至正八年卒,年五十有七。
孫轍,字履常,其先自金陵徙家臨川。轍幼孤,母蔡氏教之,知警策自樹立。比長,學行純篤,事母甚孝。家居教授,門庭蕭然,而考德問業者日盛。郡中俊彥有聲者皆出其門。轍與人言,一以孝弟忠信爲本,辭溫氣和,聞者莫不油然感悟。待親戚鄉里禮意周洽,言論間未嘗幾微及人過失長短。士子至郡者必來見,部使者長吏以下仁且賢者,必造焉。轍樂易莊敬,接之以禮,言不及官府。憲司屢闢,皆不就。江西行省特以遺逸舉轍一人。轍善爲文章,吳澄嘗敘其集曰;“所謂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其見稱許如此。元統二年,年七十有三,卒於家。
同郡吳定翁字仲谷,其先當宋初自金陵來徙。定翁幼歲儼如成人,寒暑衣冠不少懈,清修文雅,與孫轍齊名。而最善爲詩,揭
傒斯稱其幽茂疏淡,可比盧摯。御史及江西之方伯牧守部使者,闢薦相望,終身不爲動。程鉅夫嘗貽書曰:“臨川士友及門者,踵相接也,何相望足下耿耿如玉人,而不可得見乎!”定翁嘗曰;“士無求用於世,惟求無愧於世。”人以爲名言。
何中,字太虛,撫之樂安人。少穎拔,以古學自任,家有藏書萬卷,手自校讎。其學弘深該博,廣平程鉅夫,清河元明善,柳城姚燧,東平王構,同郡吳澄、揭傒斯,皆推服之。至順二年,江西行省平章全嶽柱聘爲龍興郡學師。明年六月,以疾卒。所著有《易類象》二卷、《書傳補遺》十卷、《通鑑綱目測海》三卷、《知非堂稿》十七卷。
同郡危復之,字見心。宋末爲太學生,師事湯漢,博覽羣書,好讀《易》,尤工於詩。至元初,元帥郭昂屢薦爲儒學官,不就。至元中,朝廷累遣奉御察罕及翰林應奉詹玉以幣徵之,皆弗起。隱於紫霞山中,士友私諡曰貞白先生。
武恪,字伯威,宣德府人。初以神童遊學江南,吳澄爲江西儒學副提舉,薦入國學肄業。明宗在潛邸,選恪爲說書秀才,及出鎮雲南,恪在行。明宗欲起兵陝西,恪諫曰:“太子北行,於國有君命,於家有叔父之命,今若向京師發一箭,史官必書太子反。”左右惡恪言,乃曰:“武秀才有母在京,合遣其回。”恪遂還京師,居陋巷,教訓子弟。文宗知其名,除祕書監典簿。秩滿,丁內艱,再除中瑞司典簿,改汾西縣尹,皆不起。人或勸之仕,恪曰:“向爲親屈,今親已死,不復仕矣。”居數歲,會朝廷選守令,泰不華舉恪爲平陽沁水縣尹,亦不赴。近臣又薦爲授經郎,恪遂陽爲喑啞,不就。
恪好讀《周易》,每日堅坐。或問之曰:“先生之學,以何爲本?”恪曰:“以敬爲本。”所著有《水雲集》若干卷。其從之學者多有所成,佛家奴爲太尉,完者不花僉樞密院事,皆有賢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