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裏脫脫
康裏脫脫,父曰牙牙,由康國王封雲中王,阿沙不花之弟也。脫脫姿貌魁梧,少時從其兄斡禿蠻獵於燕南,斡禿蠻使歸獻所獲。世祖見其骨氣沉雄,步履莊重,嘆曰:“後日大用之才,已生於今。”即命入宿衛。成宗初,丞相伯顏在北鄙,脫脫奉詔以名鷹賜伯顏。伯顏見之,驚問曰:“汝爲何人子?”脫脫以實對,伯顏語之曰:“吾老矣,他日可大用者,未見汝比。”
大德三年,武宗以皇子撫軍北鄙,脫脫從行。五年,叛王海都犯邊,脫脫從武宗討之。師次杭海,進擊海都,大破其衆,脫脫手斮一士之首,連背胛以獻,武宗壯之。兵之始交也,武宗銳欲出戰,脫脫執轡力諫,武宗怒,揮鞭抶其手,不退,乃止。已而武宗與大將朵兒答哈語及之,朵兒答哈曰:“太子在軍中,如身有首,如衣有領,脫有不虞,衆安所附?脫脫之諫,可謂忠矣。”武宗深然之。
成宗大漸,丞相哈剌哈孫答剌罕稱疾臥直廬中。脫脫適以使事至京師,即俾馳告武宗以國恤,語在《阿沙不花傳》。時仁宗奉興聖太后至自懷孟,既定內難,而太后以兩太子星命付陰陽家推算,問所宜立者,曰:“重光大荒落有災,旃蒙作噩長久。”重光爲武宗年幹,旃蒙爲仁宗年幹。於是太后頗惑其言,遣近臣朵耳諭旨武宗曰:“汝兄弟二人皆我所出,豈有親疏?陰陽家所言運祚修短,不容不思。”武宗聞之,默然,進脫脫而言曰:“我捍禦邊陲,勤勞十年,又次序居長,神器所歸,灼然何疑。今太后以星命休咎爲言,天道茫昧,誰能豫知?設使我即位之後,所設施者上合天心,下副民望,則雖一日之短,亦足垂名萬年,何可以陰陽之言而乖祖宗之託哉!此蓋近日任事之臣,擅權專殺,恐我他日或治其罪,故爲是奸謀動搖大本耳。脫脫,汝爲我往察事機,疾歸報我。”脫脫承命即行。武宗親率大軍由西道進,按灰由中道,牀兀兒由東道,各以勁卒一萬從。
脫脫馳至大都,入見太后,道武宗所授旨以聞。太后愕然曰:“修短之說雖出術家,爲太子周思遠慮乃出我深愛。貪憝已除,宗王大臣議已定,太子不速來何爲?”時諸王禿列等侍,鹹曰:“臣下翊戴嗣君,無二心者。”既而太后、仁宗屏左右,留脫脫與語曰:“太子天性孝友,中外屬望。今聞汝所致言,殆有讒間。汝歸速爲我彌縫闕失,使我骨肉無間,相見怡愉,則汝功爲不細矣。”脫脫頓首謝曰:“太母、太弟不煩過慮,臣侍籓邸歷年,頗見信任,今歸當即推誠竭忠以開釋太子。後日三宮共處,靡有嫌隙,斯爲脫脫所報效矣。”
先是,太后以武宗遲迴不至,已遣阿沙不花往道諸王羣臣推戴之意。及是脫脫繼往,行至旺古察,武宗在馬轎中望見其來,趣使疾馳,與之共載。脫脫具致太后、仁宗之語,武宗乃大感悟,釋然無疑。遂遣阿沙不花還報。仁宗即日命駕奉迎於上都。武宗正位宸極,尊太后爲皇太后,立仁宗爲皇太子,三宮協和,脫脫兄弟之力爲多。
脫脫之至京師也,武宗嘗命其同知樞密院,比還,問曾視事否,脫脫對曰:“今正殿未御,宗親未見,爲扈從之臣攙取名位,誠恐有累聖德,是以未敢祗事。”武宗嘉嘆久之。知樞密院只兒哈忽在潛邸時嘗有不遜語,將置於法,脫脫諫曰:“陛下新正位,大信未立而輒行誅戮,知者以爲彼自有罪,不知者以爲報仇,恐人人自危。況只兒哈忽習於先朝典故,今固不可少也。”乃宥之。繼海都而王者曰察八兒,素服武宗威名,至是率諸王內附,詔特設宴於大庭。故事,凡大宴,必命近臣敷宣王度,以爲告戒。脫脫薦只兒哈忽,令具其言以進,果稱旨。武宗嘆曰:“博爾忽、博爾術前朝人傑,脫脫今世人傑也。”即以所進之言授脫脫。及諸王大臣被宴服就列,脫脫即席陳西北諸籓始終離合之由、去逆效順之義,辭旨明暢,聽者傾服。自同知樞密院事進中書平章政事,拜御史大夫。遷江南行臺御史大夫。尋召拜錄軍國重事、中書左丞相。脫脫知無不言,言無不行,中外翕然稱爲賢相。
至大三年,尚書省立,遷右丞相。三寶奴等勸武宗立皇子爲皇太子。脫脫方獵於柳林,遣使亟召之還。三寶奴曰:“建儲議急,故相召耳。”脫脫驚曰:“何謂也?”曰:“皇子浸長,聖體近日倦勤,儲副所宜早定。”脫脫曰:“國家大計,不可不慎。曩者太弟躬定大事,功在宗社,位居東宮,已有定命,自是兄弟叔侄世世相承,孰敢紊其序者!我輩臣子,於國憲章縱不能有所匡贊,何可隳其成。”三寶奴曰:“今日兄已授弟,後日叔當授侄,能保之乎?”脫脫曰:“在我不可渝,彼失其信,天實鑑之。”三寶奴雖不以爲然,而莫能奪其議也。
是時,尚書省賜予無節,遷敘無法,財用日耗,名爵日濫。脫脫進言曰:“爵賞者,帝王所以用人也。今爵及比德,賞及罔功,緩急之際何所賴乎!中書所掌,錢糧、工役、選法、刑獄十有二事。若從臣言,恪遵舊制,則臣願與諸賢黽勉從事。不然,用臣何補!”遂有詔俾濫受宣敕者赴所屬繳納。僥倖之路既塞,奔兢之風頓衰。中臺有贓罰鈔五百萬緡,脫脫請出以賑孤寡老疾諸窮而無告者。宗王南忽裏部人告其主爲不軌,脫脫辯其誣,抵告者罪。宗王牙忽禿徵其舊民於齊王八不沙部中,鄰境諸王欲奉齊王攻牙忽禿,齊王懼,奔牙忽禿以避之,遂告齊王反。脫脫簿問得實,乃釋齊王而徙諸王於嶺南。邊將脫火赤請以新軍萬人益宗王醜漢,廷議俾脫脫往給其資裝。脫脫謂時方寧謐,不宜挑變生事,辭不行。遂遣丞相禿忽魯等二人往給之,幾以激變。四年正月,復爲中書左丞相。
仁宗即位,眷待彌篤,欲使均逸於外,二月,拜江浙行省左丞相。下車,進父老問民利病,鹹謂杭城故有便河通於江滸,堙廢已久,若疏鑿以通舟楫,物價必平。僚佐或難之,脫脫曰:“吾陛辭之日,密旨許以便宜行事。民以爲便,行之可也。”俄有旨禁勿興土功,脫脫曰:“敬天莫先勤民,民蒙其利則災沴自弭,土功何尤。”不一月而成。
是時,鐵木迭兒爲丞相,欲固位取寵,乃議立仁宗子英宗爲皇太子,而明宗以武宗子封周王,出鎮於雲南。又譖脫脫爲武宗舊臣。詔逮至京師。居數日,牀兀兒、失列門傳兩宮旨諭脫脫曰:“初疑汝親於所事,故召汝。今察汝無他,其復還鎮。”脫脫入謝太后曰:“臣雖被先帝知遇,而受太后及今上恩不爲不深,豈敢昧所自乎!”還江浙。未幾,遷江西行省左丞相。
英宗嗣位,召拜御史大夫。時帖赤先爲大夫,陰忌之,奏改江南行臺御史大夫。復嗾言者劾其擅離職守,將徙之雲南,會帖赤伏誅,乃解。家居不出者五年。泰定四年薨,年五十六。至正初,贈推誠全德守義佐運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追封和寧王,諡忠獻。
脫脫嘗即宣德別墅延師以訓子,鄉人化之,皆向學。朝廷賜其精舍額曰景賢書院,爲設學官。其沒也,即其中祠焉。
子九人,其最顯者二人:曰鐵木兒塔識,曰達識帖睦邇,各有傳。
○燕鐵木兒
燕鐵木兒,欽察氏,牀兀兒第三子,世系見《土土哈傳》。武宗鎮朔方,備宿衛十餘年,特愛幸之。及即位,拜正奉大夫、同知宣徽院事。皇慶元年,襲左衛親軍都指揮使。泰定二年,加太僕卿。三年,遷同僉樞密院事。致和元年,進僉書樞密院事。
泰定帝崩於上都,丞相倒剌沙專政,宗室諸王脫脫、王禪附之,利於立幼。燕鐵木兒時總環衛事,留大都,自以身受武宗寵拔之恩,其子宜纂大位,而一居朔漢,一處南陲,實天之所置,將以啓之。由是與公主察吉兒、族黨阿剌帖木兒及腹心之士孛倫赤、剌剌等議,以八月甲午昧爽,率勇士納只禿魯等入興聖宮,會集百官,執中書平章烏伯都剌、伯顏察兒,兵皆露刃,誓衆曰:“祖宗正統屬在武皇帝之子,敢有不順者斬。”衆皆潰散。遂捕奸黨下獄,而與西安王阿剌忒納失裏入守內庭,分處腹心於樞密,自東華門夾道重列軍士,使人傳命往來其中,以防漏泄。即命前河南行省參知政事明裏董阿、前宣政院使答剌麻失裏乘驛迎文宗於中興,且令密以意喻河南行省平章伯顏選兵備扈從。
於是封府庫,拘百司印,遣兵守諸要害。推前湖廣行省左丞相別不花爲中書左丞相,詹事塔失海涯爲平章,前湖廣行省右丞速速爲中書左丞,前陝西行省參政王不憐吉臺爲樞密副使,蕭忙古?仍爲通政院使,與中書右丞趙世延、樞密同僉燕鐵木兒、通政院使寒食分典庶務。貸在京寺觀鈔,募死士,買戰馬,運京倉粟以餉守禦士卒,復遣使於各行省徵發錢帛兵器。當時有諸衛軍無統屬者,又有謁選及罷退軍官,皆給之符牌,以待調遣。既受命,未知所謝,注目而立,乃指使南向拜,衆皆愕然,始知有定向矣。燕鐵木兒宿衛禁中,夜則更遷無定居,坐以待旦者將一月。弟撒敦、子唐其勢時留上都,密遣塔失帖木兒召之,皆棄其妻子來歸。丁酉,再遣撒裏不花、鎖南班往中興趣大駕早發,令塔失帖木兒設爲南使雲:“諸王帖木兒不花、寬徹普化,湖廣、河南省臣及河南都萬戶合軍扈駕,旦夕且至,民勿疑懼。”丁未,命撒敦以兵守居庸關,唐其勢屯古北口。戊申,復令乃馬臺爲北使,稱明宗從諸王兵整駕南轅,中外乃安。辛亥,撒裏不花至自中興,雲乘輿已啓途,詔拜燕鐵木兒知樞密院事。丙辰,率百官備法駕郊迎。丁巳,文宗至京師,入居大內。
己未,上都王禪及太尉不花、丞相塔失帖木兒、平章買閭、御史大夫紐澤等軍次榆林。九月庚申,詔燕鐵木兒帥師御之,撒敦先驅,至榆林西,乘其未陣薄之,北軍大敗。甲子,詔還都。戊辰,遼東平章禿滿迭兒以兵犯遷民鎮,斬關以入。遣撒敦往拒,至薊州東沙流河,累戰敗之。燕鐵木兒以爲擾攘之際,不正大名,不足以系天下之志,與諸王大臣伏闕勸進。文宗固辭曰:“大兄在朔方,朕敢紊天序乎?”燕鐵木兒曰:“人心向背之機,間不容髮,一或失之,噬臍無及。”文宗悟,乃曰:“必不得已,當明詔天下,以著予退讓之意而後可。”壬申,文宗即位,改元天曆,赦天下。
癸酉,封燕鐵木兒爲太平王,以太平路爲其食邑。甲戌,加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錄軍國重事、中書右丞相、監修國史、知樞密院事;賜黃金五百兩、白金二千五百兩、鈔一萬錠、金素織段色繒二千匹、海東白鶻一、青鶻二、豹一、平江官地五百頃。即日詔將兵出薊州拒禿滿迭兒。乙亥,次三河,而王禪等軍已破居庸關,遂進屯三?冢。丙子,燕鐵木兒蓐食倍道而還。丁丑,抵榆河,聞帝出都城,將親督戰,燕鐵木兒單騎請見,曰:“陛下出,民心必驚,凡剪寇事一以責臣,願陛下亟還宮以安黎庶。”文宗乃還。明日丁丑,阿速衛指揮使忽都不花、塔海帖木兒、同知太不花構變,事覺,械送京師,斬以徇。己卯,與王禪前軍遇於榆河北,我師奮擊,敗之,追至紅橋北。王禪將樞密副使阿剌帖木兒、指揮忽都帖木兒引兵會戰。阿剌帖木兒執戈入刺,燕鐵木兒側身以刀格其戈,就斫之,中左臂。部將和尚馳擊忽都帖木兒,亦中左臂。二人驍將也,敵爲奪氣,遂卻。因據紅橋。兩軍阻水而陣,命善射者射之,遂退,師於白浮南。命知院也速答兒,八都兒、亦訥思等分爲三隊,張兩翼以角之,敵軍敗走。辛巳,敵軍複合,鏖戰於白浮之野,周旋馳突,戈戟戛摩。燕鐵木兒手斃七人。會日晡,對壘而宿。夜二鼓,遣阿剌帖木兒、孛倫赤、嶽來吉將精銳百騎鼓譟射其營,敵衆驚擾,互自相擊,至旦始悟,人馬死傷無數。明日,天大霧,獲敵卒二人,雲王禪等脫身竄山谷矣。癸未,天清明,王禪集散卒成列出山,我師駐白浮西,堅壁不動。是夜,又命撒敦潛軍繞其後,部曲八都兒壓其前,夾營吹銅角以震盪之,敵不悟而亂,自相撾擊,三鼓後乃西遁。遲明,追及昌平北,斬首數千級,降者萬餘人。帝遣賜上尊,諭旨曰:“丞相每戰親冒矢石,脫有不虞,其若宗社何!自今後但憑高督戰,察將士之用命不用命者以賞罰之可也。”對曰:“臣以身先之,爲諸將法。敢後者軍法從事。託之諸將,萬一失利,悔將何及!”是日,敵軍再戰再北,王禪單騎亡命。也速答兒、也不倫、撒敦追之,就命也速答兒及僉院徹裏帖木兒統卒三萬守居庸關,還至昌平南。
俄報古北口不守,上都軍掠石槽。丙戌,遣撒敦爲先驅,燕鐵木兒以大軍繼其後,至石槽。敵軍方炊,掩其不備,直蹂之,大軍並進,追擊四十里,至牛頭山,擒駙馬孛羅帖木兒,平章蒙古答失、牙失帖木兒,院使撒兒討溫等,獻俘闕下,戮之。各衛將士降者不可勝紀,餘兵奔竄。夜遣撒敦襲之,逐出古北口。
丁亥,禿滿迭兒及諸王也先帖木兒軍陷通州,將襲京師,燕鐵木兒急引軍還。十月己丑朔,日將昏,至通州,乘其初至擊之,敵軍狼狽走渡潞河。庚寅,夾河而軍。敵列植黍秸,衣以氈衣,然火爲疑兵,夜遁。辛卯,率師渡河追之。癸巳,駐檀子山之棗林,也先帖木兒、禿滿迭兒合陽翟王太平、國王朵羅臺、平章塔海軍來鬥,士皆殊死戰。至晚,唐其勢陷陣,殺太平,死者蔽野,餘兵宵潰。已而撒敦將輕兵要之,弗及而還。
乙未,上都諸王忽剌臺,指揮阿剌鐵木兒、安童入紫荊關,犯良鄉,遊騎逼南城。燕鐵木兒即率諸將兵循北山而西,令脫銜系囊,盛莝豆以飼馬,士行且食,晨夜兼程,至於盧溝河。忽剌臺聞之,望風西走。是日凱旋,入自肅清門,都人羅拜馬首,以謝更生之惠。燕鐵木兒曰:“此皆天子威靈,吾何力焉。”入見,帝大悅,賜燕興聖殿,盡歡而罷。賜太平王黃金印,並降制書及賜玉盤、龍衣、珠衣、寶珠、金腰帶等物。
是日,撒敦遣報禿滿迭兒軍復入古北口,燕鐵木兒遂以師赴之,戰於檀州南野,敗之。東路蒙古萬戶哈剌那懷率麾下萬人降,餘兵東潰,禿滿迭兒走還遼東。獲忽剌臺、阿剌帖木兒、安童、朵羅臺、塔海等戮之。
先是,齊王月魯帖木兒、東路蒙古元帥不花帖木兒聞文宗即位,乃起兵趨上都圍之。時上都屢敗勢蹙。壬寅,倒剌沙肉袒奉皇帝寶出請死。齊王調兵護送至京師。庚戌,文宗御興聖殿,受皇帝寶,下倒剌沙於獄。兩都平。丁巳,加燕鐵木兒以答剌罕之號,使其世世子孫襲之。仍賜珠衣二、七寶束帶一、白金甕一、黃金瓶二、海東白鶻一、青鶻三、白鷹一、豹二十。十二月,置龍翊衛,命領其事。
先是,至治二年,以欽察衛士多,爲千戶所者凡三十五,故分置左右二衛,至是又析爲龍翊衛。二年,立都督府,以統左、右欽察、龍翊三衛,哈剌魯東路蒙古二萬戶府,東路蒙古元帥府,而以燕鐵木兒兼統之,尋升爲大都督府。燕鐵木兒乞解相印還宿衛,帝勉之曰:“卿已爲省院,惟未入臺,其聽後命。”二月,遷御史大夫,依前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錄軍國重事、太平王。未幾,復拜中書右丞相、監修國史、知樞密院事、領都督府龍翊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司事,就佩元降虎符,依前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錄軍國重事、答剌罕、太平王。
先是,文宗以天下既定,可行初志,遣治書侍御史撒迪迎大兄明宗於漠北。三月辛酉,乃詔燕鐵木兒護璽寶北上。明宗嘉其功。五月,特拜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錄軍國重事、中書右丞相、監修國史、大都督、領龍翊親軍都指揮使事、答剌罕、太平王。六月,加拜太師,餘如故。從明宗南還。八月朔,明宗次王忽察都之地,文宗以皇太子見。庚寅,明宗暴崩。燕鐵木兒以皇后命奉皇帝璽寶授文宗,疾驅而還,晝則率宿衛士以扈從,夜則躬擐甲冑繞幄殿巡護。癸巳,達上都。遂與諸王大臣陳勸復正大位。己亥,文宗復即位於上都。
十二月丁亥,文宗以燕鐵木兒有大勳勞於王室,封其曾祖父班都察溧陽王,曾祖妣玉龍徹溧陽王夫人,祖父土土哈升王,祖妣太塔你升王夫人,父牀兀兒揚王,母也先帖你、公主察吉兒併爲揚王夫人。三年二月,文宗欲昭其勳,詔命禮部尚書馬祖常制文立石於北郊。至順元年五月乙丑,帝又以屢頒寵數未足以報大勳,下詔命獨爲丞相以尊異之。略曰:“燕鐵木兒勳勞惟舊,忠勇多謀,奮大義以成功,致治平於期月,宜專獨運,以重秉鈞。授以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太師、太平王、答剌罕、中書右丞相、錄軍國重事、監修國史、提調燕王宮相府事、大都督、領龍翊親軍都指揮使司事。凡號令、刑名、選法、錢糧、造作,一切中書政務,悉聽總裁。諸王、公主、駙馬、近侍人員,大小諸衙門官員人等,敢有隔越聞奏,以違制論。”
六月,知樞密院事闊徹伯、脫脫木兒等十人惡其權勢之重,欲謀害之。也的迷失、脫迷以其謀告燕鐵木兒,即率欽察軍掩捕按問,皆誅之。二年二月,爲建第於興聖宮之西南。三月,賜鷹坊百人。十一月癸未,詔養其子塔剌海爲子。辛酉,以燕鐵木兒兼奎章閣大學士,領奎章閣學士院事。賜龍慶州之流杯圓池水磑土田。又賜平江、松江、江陰蘆場、OG山、沙塗、沙田等地。因言平江、松江圩田五百頃有奇,糧七千七百石,願增爲萬石入官,以所得餘米贍弟撒敦,詔從之。
四年,文宗大漸,遺詔立兄明宗之子。已而文宗崩,明宗次子懿璘質班即位,四十三日而崩。文宗後臨朝。燕鐵木兒與羣臣議立文宗子燕帖古思。文宗後曰:“天位至重,吾兒年方幼衝,豈能任耶!明宗有子妥歡帖睦爾,出居廣西,今年十三矣,可嗣大統。”於是奉太后命,召還京師,至良鄉,具鹵簿迎之。燕鐵木兒與之並馬而行,於馬上舉鞭指畫,告以國家多難遣使奉迎之故。而妥歡帖睦爾卒無一語酬之。燕鐵木兒疑其意不可測,且明宗之崩,實與逆謀,恐其即位之後追舉前事,故宿留數月,而心志日以瞀亂。
先是,燕鐵木兒自秉大權以來,挾震主之威,肆意無忌。一宴或宰十三馬,取泰定帝后爲夫人,前後尚宗室之女四十人,或有交禮三日遽遣歸者,而後房充斥不能盡識。一日宴趙世延家,男女列坐,名鴛鴦會。見座隅一婦色甚麗,問曰:“此爲誰?”意欲與俱歸。左右曰:“此太師家人也。”至是荒淫日甚,體羸溺血而薨。
燕鐵木兒既死,妥歡帖睦爾始即位,是爲順帝。乃以撒敦爲左丞相,唐其勢爲御史大夫。元統二年四月,命唐其勢總管高麗女直漢軍萬戶府達魯花赤。授撒敦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錄軍國重事、答剌罕、榮王、太傅、中書左丞相,賜廬州路爲食邑,宥世世子孫九死。贈燕鐵木兒太師、公忠開濟弘謨同德協運佐命功臣、開府儀同三司、太師、中書右丞相、上柱國,追封德王,諡忠武。至元元年三月,立燕鐵木兒女伯牙吾氏爲皇后。是時,撒敦已死,唐其勢爲中書左丞相,伯顏獨用事。唐其勢忿曰:“天下本我家天下也,伯顏何人,而位居吾上!”遂與撒敦弟答裏潛蓄異心,交通所親諸王晃火帖木兒,謀援立以危社稷。帝數召答裏不至。郯王徹徹禿遂發其謀。六月三十日,唐其勢伏兵東郊,身率勇士突入宮闕。伯顏及完者帖木兒、定住、闊裏吉思等掩捕獲之。唐其勢及其弟塔剌海皆伏誅。而其黨北奔答裏所,答裏即應以兵,殺使者哈兒哈倫、阿魯灰用以禡旗。帝遣阿弼諭之,又殺阿弼,而率其黨和尚、剌剌等逆戰,爲搠思監、火兒灰、哈剌那海等所敗,遂奔晃火帖木兒。命孛羅、晃火兒不花追襲之,力窮勢促,阿魯渾察執答裏等送上都戮之。晃火帖木兒自殺。怯薛官阿察赤亦預唐其勢之謀,欲殺伯顏,後擒付有司,具伏其辜,伏誅。
初,唐其勢事敗被擒,攀折殿檻不肯出。塔剌海走匿皇后坐下,後蔽之以衣,左右曳出斬之,血濺後衣。伯顏奏曰:“豈有兄弟爲逆而皇后黨之者!”並執後。後呼帝曰:“陛下救我!”帝曰:“汝兄弟爲逆,豈能相救邪!”乃遷皇后出宮,尋鴆之於開平民舍,遂簿錄唐其勢家。
○伯顏
伯顏,蔑兒吉?氏。曾大父探馬哈兒,給事宿衛。大父稱海,從憲宗伐宋,歿於王事。父謹只兒,總宿衛隆福太后宮。伯顏弘毅深沉,明達果斷。年十五,奉成宗命侍武宗於籓邸。大德三年,從北征海都。五年,從至迭怯裏古之地,力戰,又至哈剌塔之地,累捷,功爲諸將先。十年,斡羅思、失班等逃奔察八兒之地,武宗命伯顏追降之。十一年,武宗大會諸王駙馬於和林,錫號曰伯顏拔都兒。
武宗即位,拜吏部尚書,俄改尚服院使,又拜御史中丞。至大二年十一月,拜尚書平章政事,特賜蛟龍虎符,領右衛阿速親軍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三年,加特進。延祐三年,仁宗命爲周王常侍府常侍。四年,拜江南行臺御史中丞。五年,就升御史大夫。六年,拜江浙行省平章政事。七年,拜陝西行臺御史大夫。至治二年,復遷南臺御史大夫。泰定二年,遷江西行省平章政事。三年,遷河南行省平章政事。舊所賜河南田五千頃,以二千頃奉帝師祝釐,八百頃助給宿衛,自取不及其半。宿奸頑豪嘗毒民者,必深治之。
致和元年七月,泰定帝崩。八月,丞相燕鐵木兒遣明裏董阿迎立武宗子懷王於江陵,道過河南,使以謀密告伯顏。伯顏嘆曰:“此吾君之子也。吾夙荷武皇厚恩,委以心膂,今爵位至此,非覬萬一爲己富貴計,大義所臨,曷敢顧望。”即集僚屬明告以故。於是會計倉廩、府庫、谷粟、金帛之數,乘輿供御、牢餼膳羞、徒旅委積、士馬芻Я供億之須,以及賞賚犒勞之用,靡不備至。不足,則檄州縣募民折輸明年田租,及貸商人貨貲,約倍息以償。又不足,則邀東南常賦之經河南者,輒止之以給其費。徵發民丁,增置驛馬,補城櫓,浚濠池,修戰守之具,嚴徼邏斥堠,日被堅執銳,與僚佐曹掾籌其便宜。即遣蒙哥不花以其事馳告懷王。又使羅裏報燕鐵木兒曰:“公盡力京師,河南事我當自效。”伯顏別募勇士五千人以迎帝於南,而躬勒兵以俟。參政脫別臺曰:“今蒙古軍馬與宿衛之士皆在上都,而令探馬赤軍守諸隘,吾恐此事之不可成也。我等圖保性命,他何計哉?”伯顏不從其言。其夜,脫別臺手刃欲殺伯顏爲變,伯顏覺,遂拔劍殺之,奪其所部軍器,收馬千二百騎。懷王命撒裏不花拜伯顏河南行省左丞相。懷王至河南,伯顏屬櫜?健,擐甲冑,與百官父老導入,鹹俯伏稱萬歲,即上前叩頭勸進。懷王解金鎧、御服、寶刀及海東白鶻、文豹賜伯顏。明日扈從北行。
九月,懷王即皇帝位,是爲文宗,特加伯顏銀青榮祿大夫,仍領宿衛。尋加太尉,賜黃金二百五十兩、白金一千兩、楮幣二十五萬緡,進開府儀同三司、錄軍國重事、御史大夫、中政院使。天曆二年正月,拜太保。二月,加授儲慶使,加賜虎符,特授忠翊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未幾,明宗即位,文宗居東宮,拜太子詹事、太保,開府如故。八月,拜中書左丞相。明宗崩,文宗嗣位,加儲政院使。三年正月,拜知樞密院事。至順元年,文宗以伯顏功大,不有異數不足以報稱,特命尚世祖闊闊出太子女孫曰卜顏的斤,分賜虎士三百:怯薛丹百、默而吉軍百、阿速軍百,隸左右宿衛。又賜黃金雙龍符,鐫文曰“廣忠宣義正節振武佐運功臣”,組以寶帶,世爲明券。又命凡宴飲視諸宗王禮。二年八月,進封浚寧王,特加授侍正府侍正,追封其先三世爲王。又加伯顏昭功宣毅萬戶、忠翊侍衛都指揮使。三年,拜太傅,加徽政使。八月,文宗崩。十月,伯顏奉太皇太后命,立明宗之子懿璘質班,是爲寧宗。
十一月,寧宗崩。四年六月,順帝至自南服,入踐大位,嘉伯顏翊戴之功,拜中書右丞相、上柱國、監修國史。元統二年,進太師、奎章閣大學士,領太史院,兼領司天監、威武、阿速諸衛。奏復經筵,加知經筵事。十一月,進封秦王。繼領太禧宗禋院、中政院、宣政院、隆祥使司、宮相諸內府,總領蒙古、欽察、斡羅思諸衛親軍都指揮使。三年六月,唐其勢及其弟塔剌海私蓄異志,謀危社稷,伯顏奉詔誅之。餘黨稱兵,又親率師往上都,擊破其衆。七月,伯顏鴆殺皇后伯牙吾氏,爲匿唐其勢、塔剌海於後宮。伯顏怒曰:“豈有兄弟謀不軌而姊妹黨之者乎!”遂鴆之。詔諭天下,用國初故事,賜伯顏以答剌罕之號,俾世襲之。
至元元年,伯顏贊帝率遵舊章,奏寢妨農之務,停海內土木營造四年,息彰德、萊蕪冶鐵一年,蠲京圻漕戶雜徭,減河間、兩淮、福建鹽額歲十八萬五千有奇,賑沙漠貧戶及南北饑民至千萬計,帝允而行之。其知經筵日,當進講,必與講官敷陳格言,以盡啓沃之道。太皇太后賜第時雍坊,有旨雄麗視諸王邸,伯顏力辭,制度務從損約。四年,求解政柄,三宮交勉留。五年十月,詔爲大丞相,加號元德上輔,賜七寶玉書龍虎金符,鐫刻如前。先數日,伯顏面奏請以賜田歲入所積鈔一萬錠,賑帖列堅、末鄰、納鄰三道驛置,及關北十三驛之睏乏者。
然伯顏自誅唐其勢之後,獨秉國鈞,專權自恣,變亂祖宗成憲,虐害天下,漸有奸謀。帝患之。初,伯顏欲以其侄脫脫宿衛,伺帝起居,懼涉物議,乃以樞密知院汪家奴、翰林承旨沙剌班同侍禁近,實屬意脫脫。故脫脫政令日修而衛士拱聽約束。伯顏自領諸衛精兵,以燕者不花爲屏蔽,導從之盛,填溢街衢。而帝側儀衛反落落如晨星。勢焰薰灼,天下之人惟知有伯顏而已。脫脫深憂之,乘間自陳忘家徇國之意,帝猶未之信。遣阿魯、世傑班日以忠義與之往復論難,益知其心無他,遂聞於帝,帝始無疑。是年,車駕自上都還京,伯顏數以兵巡行紅城諸處,歸輒在後。三人謀益堅,伯顏不知,益逞兇虐,構陷郯王徹徹篤,奏賜死,帝未允,輒傳旨行刑。復奏貶宣讓王帖木兒不花、威順王寬徹普化,辭色憤厲,不待旨而行。帝益忿之。伯顏且日益立威,鍛鍊諸獄,延及無辜。六年二月,伯顏自領兵衛,請帝出田。脫脫告帝託疾不往。伯顏固請太子燕帖古思出次柳林。脫脫欲有所爲,遂與世傑班、阿魯合議,白於帝。戊戌,脫脫悉拘門鑰,受密旨領軍,阿魯、世傑班侍帝側傳命。是夜,帝御玉德殿,主符檄,發號令,詳見《脫脫傳》。中夜二鼓,遣太子怯薛月可察兒率三十騎抵太子營,取之入城,夜半見帝。四鼓,命只兒瓦歹奉詔往柳林,出伯顏爲河南行省左丞相。己亥,伯顏遣人來城下問故。脫脫倨城門上宣言,有旨黜丞相一人,諸從官無罪,可各還本衛。伯顏奏乞陛辭,不許,遂行。道出真定,父老奉觴酒以進。伯顏問曰:“爾曾見子殺父事耶?”父老曰:“不曾見子殺父,惟見臣殺君。”伯顏俯首有慚色。三月辛未,詔徙南恩州陽春縣安置,病死於龍興路驛舍。
○馬札兒臺
馬札兒臺,世系見兄伯顏傳。馬札兒臺蚤扈從武宗,後侍仁宗於潛邸,出入恭謹,蒞事敏達,仁宗說之。及立爲皇太子,以爲中順大夫、典用太監。尋遷吏部郎中,升侍郎,進兵部尚書,遷利用卿,進度支卿,轉同知典瑞院事,升院使,歷大都路達魯花赤,佩虎符,領虎賁親軍都指揮使。泰定四年,拜陝西行臺治書侍御史。關陝大飢,賑貸有不及者,盡出私財以周貧民,所活甚衆。轉太府卿,又轉都功德使,改宣政使。三遷皆仍太府卿,佩元降虎符,領高麗女直漢軍萬戶府達魯花赤。拜御史大夫,仍領高麗女直漢軍,兼右衛阿速親軍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提調承徽寺。尋遷知樞密院事,兼前職,加提調武備寺事,加金牌,領欽察闖闖帖木兒千戶所;又仍以知樞密院事,加鎮守海口侍衛親軍屯儲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餘如故。至元三年,議進爵封王,辭以兄伯顏既封秦王,兄弟不宜並王,乃拜太保,分樞密院,往鎮北邊。至鎮,邊民歲有徭役,悉蠲除之,後爲定例。六年,伯顏既罷黜,召拜太師、中書右丞相。奏罷各處船戶提舉、廣東採珠提舉二司。兼領右衛阿速軍,又兼領羣牧監。未幾,以疾辭,帝優詔起之。其請益堅,遂以太師就第。明年,以其子脫脫爲右丞相,而封馬紮兒臺爲忠王。至正七年,別兒怯不花讒於帝,詔安置甘肅,以疾薨,年六十三。
馬紮兒臺所至不以察察爲明,赫赫爲威,僚屬各效其勤,至於事功既成,未嘗以爲己出也。以仁宗寵遇之深,忌日必先百官詣原廟致敬,或一食一果之美,必持獻廟中。仁宗嘗建寺雲州九峯山,未成而崩,馬紮兒臺以私財成之,曰:“是雖未足以報先帝之恩,而先帝嘗駐蹕於茲,誠不忍過其所而坐視蕪廢也。”又建寺都城健德門東。十二年,特命改封德王,令翰林儒臣制詞立碑,仍賜旌忠昭德之額。長子脫脫,次子也先帖木兒。
○脫脫
脫脫,字大用,生而岐嶷,異於常兒。及就學,請於其師浦江吳直方曰:“使脫脫終日危坐讀書,不若日記古人嘉言善行服之終身耳。”稍長,膂力過人,能挽弓一石。年十五,爲皇太子怯憐口怯薛官。天曆元年,襲授成制提舉司達魯花赤。二年,入覲,文宗見之悅,曰:“此子後必可大用。”遷內宰司丞,兼前職。五月,命爲府正司丞。至順二年,授虎符、忠翊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元統二年,同知宣政院事,兼前職。五月,遷中政使。六月,遷同知樞密院事。
至元元年,唐其勢陰謀不軌,事覺伏誅,其黨答裏及剌剌等稱兵外應。脫脫選精銳與之戰,盡禽以獻。歷太禧宗禋院使,拜御史中丞、虎符親軍都指揮使,提調左阿速衛。四年,進御史大夫,仍提調前職,大振綱紀,中外肅然。扈從上都還,至雞鳴山之渾河,帝將畋於保安州,馬蹶。脫脫諫曰:“古者帝王端居九重之上,日與大臣宿儒講求治道,至於飛鷹走狗,非其事也。”帝納其言,授金紫光祿大夫,兼紹熙宣撫使。
是時,其伯父伯顏爲中書右丞相,既誅唐其勢,益無所忌,擅爵人,赦死罪,任邪佞,殺無辜,諸衛精兵收爲己用,府庫錢帛聽其出納。帝積不能平。脫脫雖幼養於伯顏,常憂其敗,私請於其父曰:“伯父驕縱已甚,萬一天子震怒,則吾族赤矣。曷若於未敗圖之。”其父以爲然,復懷疑久未決。質之直方,直方曰:“《傳》有之,‘大義滅親’。大夫但知忠於國家耳,餘復何顧焉。”當是時,帝之左右前後皆伯顏所樹親黨,獨世傑班、阿魯爲帝腹心,日與之處。脫脫遂與二人深相結納。而錢唐楊瑀嘗事帝潛邸,爲奎章閣廣成局副使,得出入禁中,帝知其可用,每三人論事,使瑀參焉。
五年秋,車駕留上都,伯顏時出赴應昌。脫脫與世傑班、阿魯謀欲御之東門外,懼弗勝而止。會河南範孟矯殺省臣,事連廉訪使段輔,伯顏風臺臣言漢人不可爲廉訪使。時別兒怯不花亦爲御史大夫,畏人之議己,辭疾不出,故其章未上。伯顏促之急,監察御史以告脫脫。脫脫曰:“別兒怯不花位吾上,且掌印,我安敢專邪?”別兒怯不花聞之懼,且將出。脫脫度不能遏,謀於直方。直方曰:“此祖宗法度,決不可廢,盍先爲上言之?”脫脫入告於帝,及章上,帝如脫脫言。伯顏知出於脫脫,大怒,言於帝曰:“脫脫雖臣之子,其心專佑漢人,必當治之。”帝曰:“此皆朕意,非脫脫罪也。”及伯顏擅貶宣讓、威順二王,帝不勝其忿,決意逐之。一日,泣語脫脫,脫脫亦泣下,歸與直方謀。直方曰:“此宗社安危所繫,不可不密。議論之際,左右爲誰?”曰:“阿魯及脫脫木兒。”直方曰:“子之伯父,挾震主之威,此輩苟利富貴,其語一泄,則主危身戮矣。”脫脫乃延二人於家,置酒張樂,晝夜不令出。遂與世傑班、阿魯議,候伯顏入朝禽之。戒衛士嚴宮門出入,螭坳悉爲置兵。伯顏見之大驚,召脫脫責之。對曰:“天子所居,防禦不得不爾。”伯顏遂疑脫脫,益增兵自衛。
六年二月,伯顏請太子燕帖古思獵於柳林。脫脫與世傑班、阿魯合謀以所掌兵及宿衛士拒伯顏。戊戌,遂拘京城門鑰,命所親信列布城門下。是夜,奉帝御玉德殿,召近臣汪家奴、沙剌班及省院大臣先後入見,出五門聽命。又召瑀及江西範匯入草詔,數伯顏罪狀。詔成,夜已四鼓,命中書平章政事只兒瓦歹齎赴柳林。己亥,脫脫坐城門上,而伯顏亦遣騎士至城下問故。脫脫曰:“有旨逐丞相。”伯顏所領諸衛兵皆散,而伯顏遂南行。詳見《伯顏傳》中。事定,詔以馬紮兒臺爲中書右丞相;脫脫知樞密院事,虎符,忠翊衛親軍都指揮使,提調武備寺、阿速衛千戶所,兼紹熙等處軍民宣撫都總使、宣忠兀羅思護衛親軍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昭功萬戶府都總使。十月,馬紮兒臺移疾辭相位,詔以太師就第。
至正元年,遂命脫脫爲中書右丞相、錄軍國重事,詔天下。脫脫乃悉更伯顏舊政,復科舉取士法,復行太廟四時祭,雪郯王徹徹禿之冤,召還宣讓、威順二王,使居舊籓,以阿魯圖正親王之位,開馬禁,減鹽額,蠲負逋,又開經筵,遴選儒臣以勸講,而脫脫實領經筵事。中外翕然稱爲賢相。二年五月,用參議孛羅帖木兒等言,於都城外開河置閘,放金口水,欲引通州船至麗正門,役丁夫數萬,訖無成功。事見《河渠志》。
三年,詔修遼、金、宋三史,命脫脫爲都總裁官。又請修《至正條格》頒天下。帝嘗御宣文閣,脫脫前奏曰:“陛下臨御以來,天下無事,宜留心聖學。頗聞左右多沮撓者,設使經史不足觀,世祖豈以是教裕皇哉?”即祕書監取裕宗所授書以進,帝大悅。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嘗保育於脫脫家,每有疾飲藥,必嘗之而進。帝嘗駐蹕雲州,遇烈風暴雨,山水大至,車馬人畜皆漂溺,脫脫抱皇太子單騎登山,乃免。至六歲還,帝慰撫之曰:“汝之勤勞,朕不忘也。”脫脫乃以私財造大壽元忠國寺於健德門外,爲皇太子祝釐,其費爲鈔十二萬二千錠。
四年閏月,領宣政院事。諸山主僧請復僧司,且曰:“郡縣所苦,如坐地獄。”脫脫曰:“若復僧司,何異地獄中復置地獄邪?”時有疾漸羸,且術者亦言年月不利,乃上表辭位。帝不允,表凡十七上,始從之。有旨封鄭王,食邑安豐,賞賚鉅萬,俱辭不受。乃賜松江田,爲立稻田提領所以領之。
七年,別兒怯不花爲右丞相,以宿憾譖其父馬紮兒臺。詔徙甘肅。脫脫力請俱行,在道則閱騎乘廬帳,食則視其品之精粗。及至其地,馬紮兒檯安之。復移西域撒思之地,至河,召還甘州就養。十一月,馬紮兒臺薨。帝念脫脫勳勞,召還京師。
八年,命脫脫爲太傅,提調宮傅,綜理東宮之事。九年,朵兒只、太平皆罷相,遂詔脫脫復爲中書右丞相,賜上尊、名馬、襲衣、玉帶。脫脫既復入中書,恩怨無不報。時開端本堂,皇太子學於其中,命脫脫領端本堂事。又提調阿速、欽察二衛、內史府、宣政院、太醫院事。
十年五月,居母薊國夫人憂。帝遣近臣喻之,俾出理庶務。於是脫脫用烏古孫良楨、龔伯遂、汝中柏、伯帖木兒等爲僚屬,皆委以腹心之寄,小大之事悉與之謀,事行而羣臣不知也。吏部尚書偰哲篤建言更造至正交鈔,脫脫信之,詔集樞密院、御史臺、翰林、集賢院諸臣議之,皆唯唯而已,獨祭酒呂思誠言其不可,脫脫不悅。既而終變鈔法,而鈔竟不行。事見思誠傳。
河決白茅堤,又決金堤,方數千裏,民被其患,五年不能塞。脫脫用賈魯計,請塞之,以身任其事。出告羣臣曰:“皇帝方憂下民,爲大臣者職當分憂。然事有難爲,猶疾有難治,自古河患即難治之疾也,今我必欲去其疾。”而人人異論,皆不聽。乃奏以賈魯爲工部尚書,總治河防,使發河南北兵民十七萬役之,築決堤成,使復故道。凡八月,功成。事見《河渠志》。於是天子嘉其功,賜世襲答剌罕之號。又敕儒臣歐陽玄製《河平碑》以載其功。仍賜淮安路爲其食邑,郡邑長吏聽其自用。
已而汝、潁之間妖寇聚衆反,以紅巾爲號,襄、樊、唐、鄧皆起而應之。十一年,脫脫乃奏以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爲知樞密院事,將諸衛兵十餘萬討之。克上蔡。既而駐兵沙河,軍中夜驚。也先帖木兒盡棄軍資器械,北奔汴梁,收散卒,屯硃仙鎮。朝廷以也先帖木兒不習兵,詔別將代之。也先帖木兒徑歸,昏夜入城,仍爲御史大夫。陝西行臺監察御史十二人劾其喪師辱國之罪,脫脫怒,乃遷西行臺御史大夫朵兒直班爲湖廣行省平章政事,而御史皆除各府添設判官,由是人皆莫敢言事。
十二年,紅巾有號芝麻李者,據徐州。脫脫請自行討之,以逯魯曾爲淮南宣慰使,募鹽丁及城邑趫捷,通二萬人,與所統兵俱發。九月,師次徐州,攻其西門。賊出戰,以鐵翎箭射馬首,脫脫不爲動,麾軍奮擊之,大破其衆,入其外郛。明日,大兵四集,亟攻之,賊不能支,城破,芝麻李遁去。獲其黃傘旗鼓,燒其積聚,追擒其僞千戶數十人,遂屠其城。帝遣中書平章政事普化等即軍中命脫脫爲太師,依前右丞相,趣還朝,而以樞密院同知禿赤等進師平潁、亳。師還,賜上尊、珠衣、白金、寶鞍。皇太子錫燕於私第。詔改徐州爲武安州,而立碑以著其績。
十三年三月,脫脫用左丞烏古孫良楨、右丞悟良哈臺議,屯田京畿,以二人兼大司農卿,而脫脫領大司農事。西至西山,東至遷民鎮,南至保定、河間,北至檀、順州,皆引水利,立法佃種,歲乃大稔。
十四年,張士誠據高郵,屢招諭之不降。詔脫脫總制諸王諸省軍討之。黜陟予奪一切庶政,悉聽便宜行事;省臺院部諸司,聽選官屬從行,稟受節制。西域、西番皆發兵來助。旌旗累千里,金鼓震野,出師之盛,未有過之者。師次濟寧,遣官詣闕里祀孔子,過鄒縣祀孟子。十一月,至高郵。辛未至乙酉,連戰皆捷。分遣兵平六合,賊勢大蹙。俄有詔罪其老師費財,以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中書平章政事月闊察兒、知樞密院事雪雪代將其兵,削其官爵,安置淮安。
先是,脫脫之西行也,別兒怯不花欲陷之死。哈麻屢言於帝,召還近地,脫脫深德之,至是引爲中書右丞。而是時脫脫信用汝中柏,由左司郎中參議中書省事,平章以下見其議事莫敢異同,惟哈麻不爲之下。汝中柏因譖之脫脫,改爲宣政院使,位居第三,於是哈麻深銜之。哈麻嘗與脫脫議授皇太子冊寶禮,脫脫每言:“中宮有子,將置之何所?”以故久不行。脫脫將出師也,以汝中柏爲治書侍御史,使輔也先帖木兒居中。汝中柏恐哈麻必爲後患,欲去之。脫脫猶豫未決,令與也先帖木兒謀。也先帖木兒以其有功於己,不從。哈麻知之,遂譖脫脫於皇太子及皇后奇氏。會也先帖木兒方移疾家居,監察御史袁賽因不花等承哈麻風旨,上章劾之,三奏乃允;奪御史臺印,出都門外聽旨,以汪家奴爲御史大夫;而脫脫亦有淮安之命。
十二月辛亥,詔至軍中,參議龔伯遂曰:“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且丞相出師時,嘗被密旨,今奉密旨一意進討可也。詔書且勿開,開則大事去矣。”脫脫曰:“天子詔我而我不從,是與天子抗也,君臣之義何在?”弗從。既聽詔,脫脫頓首謝曰:“臣至愚,荷天子寵靈,委以軍國重事,蚤夜戰兢,懼弗能勝。一旦釋此重負,上恩所及者深矣。”即出兵甲及名馬三千,分賜諸將,俾各帥所部以聽月闊察兒、雪雪節制。客省副使哈剌答曰:“丞相此行,我輩必死他人之手,今日寧死丞相前。”拔刀刎頸而死。初命脫脫安置淮安,俄有旨移置亦集乃路。
十五年三月,臺臣猶以謫輕,列疏其兄弟之罪,於是詔流脫脫於雲南大理宣慰司鎮西路,流也先帖木兒於四川碉門。脫脫長子哈剌章,肅州安置;次子三寶奴,蘭州安置。家產簿錄入官。脫脫行至大理騰衝,知府高惠見脫脫,欲以女事之,許築室一程外以居,雖有加害者可以無虞。脫脫曰:“吾罪人也,安敢念及此!”巽辭以絕之。九月,遣官移置阿輕乞之地,高惠以脫脫前不受其女,故首發鐵甲軍圍之。十二月己未,哈麻矯詔遣使鴆之,死,年四十二。訃聞,中書遣尚舍卿七十六至其地,易棺衣以殮。
脫脫儀狀雄偉,頎然出於千百人中,而器宏識遠,莫測其蘊。功施社稷而不伐,位極人臣而不驕,輕貨財,遠聲色,好賢禮士,皆出於天性。至於事君之際,始終不失臣節,雖古之有道大臣,何以過之。惟其惑於羣小,急復私仇,君子譏焉。
二十二年,監察御史張衝等上章雪其冤,於是詔復脫脫官爵,並給復其家產。召哈剌章、三寶奴還朝。而也先帖木兒先是亦已死,乃授哈剌章中書平章政事,封申國公,分省大同;三寶奴知樞密院事。二十六年,監察御史聖奴、也先、撒都失裏等復言:“奸邪構害大臣,以致臨敵易將,我國家兵機不振從此始,錢糧之耗從此始,盜賊縱橫從此始,生民之塗炭從此始。設使脫脫不死,安得天下有今日之亂哉!乞封一字王爵,定諡及加功臣之號。”朝廷皆是其言。然以國家多故,未及報而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