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奇蒙的俘虜們已經逃出來三年了。在這三年裡,他們談論過多少次自己所念念不忘的祖國啊!
他們深信內戰已經結束了,他們認為北軍的正義事業是不可能不獲得勝利的。但是,在這場可怕的戰爭裡,發生了哪些事情呢?究竟有多少人為它灑了鮮血呢?他們有多少朋友在這場戰爭裡犧牲了性命呢?這些問題是他們常常談起的,但是目前他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重新回到祖國。要是能回去一趟,哪怕僅僅是幾天,只要和文明世界恢復社會聯繫,在故鄉和林肯島之間建高架橋通道,然後再回到島上來,也就滿足了。那時候他們找到的這塊土地已經屬於他們的祖國,他們不妨在這裡度過他們一生中最長的、也許是最幸福的一段日子。這個理想難道不能實現嗎?
要實現這個理想,只有兩種可能:或是有船到林肯島附近來,或是移民們自己造一隻船航行到最近的陸地去。
「只有等我們這位好心的聖人供給我們回國的工具了。」潘克洛夫說。
的確,即使有人告訴潘克洛夫和納布,有一艘三百噸重的大船在鯊魚灣或氣球港等著他們,他們也絲毫不會感到奇怪的。目前在他們的腦子裡,不管什麼事似乎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了。
可是賽勒斯.史密斯卻不那麼有信心,他勸他們面對現實,特別是在造船這個問題上,更應該現實一些,因為這的確是一件緊急任務──必須盡快乘船把寫明艾爾通的新地址的信件送到達抱島去。
乘風破浪號已經沒有了,造一隻新船至少要六個月。不過現在冬天快來了,在開春以前,是不能航海的。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在天氣轉暖以前做好一切準備,」工程師在和潘克洛夫商量這些問題的時候說,「朋友,既然我們要重新造船,我想最好還是把它造得大一些。要等蘇格蘭遊船到達抱島去,那是很靠不住的。它可能在幾個月以前去過達抱島,因為沒有找到艾爾通的蹤跡,已經離開了。如果造一隻大船,在必要的時候,我們能乘著它到玻里尼西亞群島或紐西蘭去,那不好嗎?你認為怎麼樣?」
「史密斯先生,」水手回答說,「我認為大船和小船你都能夠造。木料和工具都不缺少,只是時間問題。」
「造一隻二百五十噸到三百噸的船,要幾個月?」史密斯問道。
「至少七、八個月,」潘克洛夫答道,「而且冬天快要到了,要知道在嚴寒封凍的時候,是很難做木工活的。我們必須估計到要耽擱幾個星期的工作。要是能在明年十一月把船造好,就很不錯了。」
「好,」賽勒斯.史密斯說,「那正是航海的好時候,到達抱島去也好,到更遠的地方去也好,不管是哪一種性質的航海,哪個季節都合適。」
「那麼,就這樣吧,史密斯先生,」水手說,「你去設計圖樣,工人隨時都有。我想艾爾通是可以做一個得力的幫手的。」
和居民們商量了以後,大家一致同意工程師的計劃。的確,這要算是最好的辦法了。造一隻二、三百噸的大船,固然需要花很大的勞力,但是移民們覺得以前曾經成功過,因此很有信心。
於是賽勒斯.史密斯忙著設計船的圖樣和做模型了。在這期間,夥伴們就去砍伐樹木,把木料運來做肋材、船骨和鋪板。遠西森林裡有很好的橡樹和榆樹。他們把上次遠征時所打開的通道闢成一條可以通行的道路,把它叫做遠西路,砍下來的樹木都運到「石窟」去,造船所就設在那裡。上面說的那條路,由於選擇樹木的緣故,開闢得彎彎曲曲的,可是這樣一來,往盤蛇半島的大片地區去倒方便了。
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伐樹和鋸木料的工作必須加快了,因為溼木料是不能用的,必須經過一段時間木料才能乾燥。因此,木工們在四月份工作得非常緊張,只是在秋分時節刮暴風,工作才受到一些影響。小傑普非常靈巧,對他們有很大幫助,牠有時上樹繫繩子,有時用結實的肩膀扛砍下來的樹幹。
「石窟」附近蓋了一間大棚子,把所有這些木料都堆在那裡,等候開工。
四月份天氣相當晴朗,和北半球十月的天氣差不多。在這期間,其他工作也沒有停頓,都在積極地進行著。不久以後,眺望崗高地上被摧殘的遺跡就消失得乾乾淨淨了。磨坊已經重新建立起來,家禽場裡也樹起了新的建築物。因為鳥類大大地增加,這些建築物非加以擴大不可了。廄房裡現在有五頭野驢,除了一頭小驢以外,其餘的四頭都訓練得很好,既肯拉車子,又肯讓人騎。小隊現在有一張犁,他們常常用兩頭野驢拉犁,像約克州和肯塔基的真正的耕牛一樣。移民們分工合作,從來也沒有感到勞累。正因為這樣,這些工人們在鍛鍊中形成的健康還有誰能比得上呢?每當傍晚,他們為了建設遠景而提出上千條計劃的時候,「花岡岩宮」裡是多麼愉快和歡樂啊!
當然,如今艾爾通和大家在一起工作,再也不提回畜欄去住的話了。但是他還是愁眉不展,很少說話,經常和夥伴一起參加工作,卻很少跟大家一起談笑。但在緊急的時候,他卻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工人──強壯、敏捷、靈巧、聰明。人人都器重他、愛護他,這一點他是不會感覺不到的。
在這期間,他們並沒有放下畜欄不管。每隔一天,總有一個居民駕著車或騎著驢去照料摩弗侖羊和山羊,並且把納布所要的羊奶帶回來。一路上有機會還可以打獵。因此,到畜欄去得最勤的是赫伯特和吉丁.史佩萊。他們帶著上好的獵槍,由托普帶路打獵,「花岡岩宮」裡從來也沒有斷過野味,大的有水豚、刺鼠、袋鼠和野豬;小的有野鴨、山雞、松雞、啄木鳥和鷸。此外還有兔場和蛤蜊場的產品、捉來的海龜、游到慈悲河來的美味的鮭魚、高地上的蔬菜和森林裡的野果,真是花色繁多,大廚師納布一個人幾乎都保管不過來了。
當然,畜欄和「花岡岩宮」之間的電報線又恢復了。如果某一個居民到了畜欄,覺得需要在那裡過夜,他們就打電報連繫一下。現在,荒島上又安全了,居民們不必擔心遭到任何攻擊──至少是人的攻擊。
可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還是有可能重新發生的。隨時都可能有海盜甚至逃犯向島上進行襲擊。鮑勃.哈維的祕密計劃也許還有別的夥伴和黨羽知道,他們可能會學習他,來作同樣的嘗試。因此,移民們細心地注意著荒島周圍的海面,每天都用望遠鏡掃視聯合灣和華盛頓灣之間的水平線。當他們到畜欄去的時候,同樣小心地注意西邊的海面;在支脈上,他們可以看到很大一部分西方的水平線。
他們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但是小心戒備還是必要的。
一天晚上,工程師向夥伴們宣布了一個為畜欄設防的計劃。為了謹慎起見,他認為應該加高柵欄,並且在側面建立一個木堡;在必要的時候,居民們可以利用它防禦敵人,「花岡岩宮」由於所處的地勢好,可以說是攻不破的;因此,不管是什麼海盜,只要一旦登陸,就會把畜欄以及它的建築物、貯藏物資和牲畜作為目標了。如果移民們被迫守在裡面,他們也應該能夠保衛自己,而不受任何不利的威脅。這個計劃是值得考慮的,但是他們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實行。
五月十五日前後,新船的龍骨已經擱在造船所了;不久,船首材和船尾材也已用榫頭分別接在龍骨的兩頭,幾乎直立起來。龍骨是用優良的橡木做成的,長達一百一十英呎,上面可以橫架一根長二十五英呎的中央船輻。但是,木匠們做完這些工作以後,嚴寒和壞天氣就來臨了。在以後的幾個星期裡,他們安上了第一批船尾的肋材,然後就只好暫時停止工作。
在這個月的最後幾天,天氣變得非常壞。東風有時和暴風一樣猛烈。工程師有些為造船所的棚屋操心,然而,他卻沒法把它蓋在其他靠近「花岡岩宮」的地方,因為小島只能擋住從大海衝向海岸的一部分怒潮,在暴風雨猛烈的時候,波濤甚至會一直衝到花岡岩壁的腳底下。
幸而這些顧慮並沒有成為事實。風向轉往東南,「花岡岩宮」的整個海灘都有遺物角給擋住了風。
潘克洛夫和艾爾通是造船工作中最熱心的工人,他們盡可能地堅持勞動。他們是不怕風吹雨打的好漢,不論是好天還是壞天,總是掄起錘子就幹。但是下過這場雨緊接著就是一陣嚴寒,木質纖維變得和鐵一樣堅硬,工作起來十分困難。六月十日前後,造船工程只好全部停頓了。
賽勒斯.史密斯和他的夥伴們都有這麼一個感覺,林肯島冬季的氣候是相當寒冷的,寒冷的程度和新英格蘭各州(這幾州和赤道之間的距離幾乎和林肯島和赤道之間的距離完全一樣)差不多。在北半球,至少是在美洲的英國屬地和美國北部,是由於北極附近地勢平坦,沒有高的山地阻擋北風,所以才寒冷的。但是在林肯島,就不能這樣解釋了。
「人們已經注意到,」有一天史密斯對夥伴們說,「在緯度相同的地方,島嶼和沿海地區是不像內陸那麼冷的。比方說,我常聽說倫巴第的冬天並不比蘇格蘭的冬天暖和,這是因為蘇格蘭附近的海洋一到冬天就把它在夏天所吸收的熱散發出來的緣故。由於島嶼能夠受到這種影響,因此它的情況要比大陸好得多。」
「那麼,史密斯先生,」赫伯特問道,「林肯島為什麼不符合一般規律呢?」
「這很難理解,」工程師回答說,「不過,我猜想這是由於林肯島的位置在南半球的緣故。南半球比北半球冷,這一點,孩子,你是知道的。」
「是的,」赫伯特說,「拿冰山來說,南太平洋緯度較低的地方就比北太平洋緯度較低的地方要多。」
「不錯,」潘克洛夫說,「我在捕鯨船上當水手的時候,就曾經在合恩角附近看見過冰山。」
「那麼,」吉丁.史佩萊說,「林肯島所以這麼冷,也許是因為不遠的地方有浮冰或是冰山的緣故。」
「你的看法的確很有道理,親愛的史佩萊,」賽勒斯.史密斯說,「顯然我們受到的嚴寒是由於靠近冰山,我還要請你們注意一個完全屬於自然的道理。它也可以說明為什麼南半球比北半球冷。事實上,太陽和南半球的距離夏天比較近,因此在冬天也就必然要遠一些。這就是寒暑兩季溫度懸殊的原因【註:事實上,造成冬夏氣溫不同,主要是太陽斜射或直射造成的,並非距離太陽的遠近。】。如果我們覺得林肯島的冬天特別冷,反過來我們也不要忘記,這裡的夏天也特別熱。」
「可是,對不起,史密斯先生,」潘克洛夫皺著眉說,「為什麼把我們的南半球劃分得像你說的那麼壞的呢?這,這不公平!」
「潘克洛夫,」工程師笑著說,「不管公平不公平,我們也只能順著它。所以會劃分得這樣特別,道理是這樣的:按著合理的力學定律,地球環繞太陽的軌道,不可能是圓形的,而只能是橢圓形。在地球運轉的過程中,通過橢圓形中離太陽較遠的一個極點的時候,它就是在遠日點上;在另外一個時候,當它離太陽較近的時候,就是在近日點上。現在,在南半球的冬季,正是我們離太陽最遠的時候,因此,這一帶地區也就最冷。這是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改變的。潘克洛夫,不管人類的學識多麼豐富,也絕對不能改變宇宙的規律。」
「但是,」潘克洛夫堅持往下說,「人類的知識是很豐富的。史密斯先生,要是把人所知道的一切寫成一本書,這本書該有多大啊!」
「但是,假如把不知道的一切也寫成一本書,那本書還要大得多呢!」史密斯說。
不管是什麼原因,六月份照例帶來了嚴寒,居民們只好成天坐守在「花岡岩宮」裡。啊!他們──特別是吉丁.史佩萊──對這種監禁生活感到多麼膩煩啊!
「喂,」通訊記者有一天對納布說,「不管你到哪兒去,假如你能大發慈悲給我訂一份報來,我一定把我將來能夠得到的全部財產都給你,說了就算!真的,對我說來最大的享受就是每天早上能知道前一天各地發生的事情了!」
納布笑了起來。
「老實說,」他說,「我所想的只有我的日常工作!」
事實上,室內和室外一樣,都有許多工作可做。
經過三年來不斷的艱苦勞動,林肯島小隊的繁榮現在達到了全盛時代。雙桅船的毀壞是一個新的富源。除了整套的索具可以裝備正在建造中的新船以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器皿和工具、槍枝和彈藥、衣服和用具,都儲藏在「花岡岩宮」的倉庫裡。甚至也不需要製造那種粗糙的「林肯氈」了。居民們在過第一個冬天的時候曾經挨過凍,但是現在不管天氣多麼壞,他們都沒有害怕的必要了。他們有許多亞麻布製品,但還是用得很省。賽勒斯.史密斯利用氯化鈉──其實就是海鹽──毫不困難地取得小蘇打和氯。小蘇打很容易變成碳酸鈉,再把氯做成氯化鈣,工程師就這樣把它們用在各種家庭用途上,特別是用它們把亞麻布漂白了。此外,他們和古老的家庭一樣,一年至多不過洗四次衣服。應該附帶說明,吉丁.史佩萊在等待郵差給他送報的同時,還和潘克洛夫充當了優秀的洗衣工人。
冬季的六月、七月、八月就這樣過去了。這個月天氣酷寒,平均溫度只有華氏八度,比去年冬天還要低。但是,看那「花岡岩宮」裡的爐火多麼旺盛啊!花岡岩壁被煙燻成一條條的,和斑馬身上的花紋一樣。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就出產木柴,因此他們可以大量增添。只有煤炭運輸起來比較困難些;但是在造船的時候,剩下許多零碎木頭,可以使他們節省一些煤。
島上的人畜都很平安。必須承認,小傑普有些怕冷。這恐怕是牠唯一的弱點。居民們只好給牠做一件厚厚的睡衣穿。牠是一個多麼好的僕人啊!──聰明、熱心、慎重、不知道疲倦,也不愛多說話;牠是完全有資格當選為新舊大陸猿猴類裡的模範!
「牠啊!」潘克洛夫說,「既然牠有四隻手可以做事,當然牠的工作應該做得更好!」
事實上,這個機靈的畜生的確做得不錯。
自從上次在山的周圍進行了搜查以來,已經有七個月了。在這期間,包括天氣轉暖的九月份在內,荒島上的聖人沒有任何音信。他沒有採用任何方法顯示他的力量。事實上,即使發揮了力量,也是顯不出來,因為移民們並沒有遇到令人頭痛的困難。
賽勒斯.史密斯甚至注意到,雖然陌生人有時候曾經通過「花岡岩宮」和居民們取得連繫,並且托普的直覺也曾經感覺出這一點,但是在這期間,卻沒有任何跡象說明這個事實。托普不咆哮了,猩猩也不再感到不安了。這兩個朋友──它們的確是朋友──既不到地下井的井沿上去守望,也不再像工程師第一次看到的那樣莫名其妙地叫喊了。但是,他能認為謎就是這些,永遠也沒法得到答案了嗎?他能肯定以後不會再遇到什麼緊急場合,使這個神祕的人當場出現嗎?誰知道將來的事情會怎麼樣呢?
寒冬畢竟過去了。然而,就在大地回春的最初幾天,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可能會引起嚴重後果的。
九月七日,賽勒斯.史密斯觀察了火山口,只見山頂上煙霧繚繞,第一縷蒸汽升向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