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索位於俄羅斯南部,從西向東全是高山和無邊的高原,長度約為三百五十公里。北面伸展著哥薩克人的地區,斯塔夫羅波爾行政管轄區,以及遊牧民族卡爾穆克和諾加伊斯的大草原;南面是喬治亞的首都第比利斯以及庫塔伊斯、巴庫、伊麗莎白特波爾、埃里溫的行政管轄區,以及明格雷利亞、伊雷特里亞、阿布卡西亞、古里埃爾等省份。高加索的西面是黑海,東面是裏海。
高加索主要山脈南面的整個地區也叫外高加索,只與土耳其和波斯交界處的阿拉拉特山,根據《聖經》記載,是洪水以後諾亞方舟靠岸的地方。
這個重要的地區有許多民族,有些定居,有些遊牧,有卡茲特維爾人、亞美尼亞人、吉爾吉斯人;北部有卡爾穆克人和諾加伊斯人,蒙古族的韃靼人;南部有土耳其族的韃靼人、哥薩克人。
按照在這方面最有資格的學者的說法,正是在這個半歐洲半亞洲的地區產生了今天布滿歐亞的白種人。他們也把這個種族稱為「高加索人種」。
俄羅斯的三條大路穿過這個巨大的屏障,俯瞰它的是四千米高的夏特厄爾布魯士山,四千八百米高的卡茲別克山──和白朗峰【註】一樣高,以及五百六十米高的厄爾布魯士山的頂峰。
【註】白朗峰,法國中部最高的山峰。
第一條路在戰略和通商方面都很重要,沿著黑海海岸從塔曼通向波季;第二條路從莫斯多克經達里亞爾山口通向第比利斯;第三條路從基茲里亞爾經傑爾賓德通向巴庫。
在這三條道路當中,凱拉邦大人和他的侄子一樣,當然都要走第一條路。何必進入高加索群山的迷宮,招來許多困難,最後還要遲到呢?這是一條直達波季的路,在黑海的東海岸上也並不缺少城鎮和村莊。
從羅斯托夫到弗拉基高加索,然後從第比利斯到波季自然都有鐵路,這兩條鐵路之間幾乎只相距一百俄里,因此本來是可以連續加以利用的。但是阿赫梅明智地避免建議採用這種交通方式,因為在談到陶里斯島和切索內斯的鐵路時,他的叔叔已經顯得很不高興了。
一切都很令人滿意。這輛堅不可摧的驛站馬車只有幾處稍微修了一下,就在九月七日一早離開了拉耶夫斯卡亞鎮,奔馳在海岸的道路上。
阿赫梅決心以最快的速度趕路。要在規定的日期趕到斯居塔里,他的行程還剩下二十四天。他的叔叔在這一點上和他的意見是一致的。毫無疑問,范.密泰恩更喜歡隨意旅行,收集更為持久的印象,根本不想在一個最近的日子裏到達,但是他們不徵求范.密泰恩的意見。他不是別的,是到他的朋友凱拉邦家裏去吃晚飯的客人。那麼把他帶到斯居塔里就行了,他還能再要求什麼呢?
不過布呂諾為了問心無愧,就在高加索的俄羅斯進行冒險的時候,認為應該向他提出一些建議。荷蘭人聽他說完以後,問他有什麼結論。
「那好,我的主人,」布呂諾說,「為什麼不讓凱拉邦大人和阿赫梅大人,讓他們兩個沿著黑海去無休無止地奔跑呢?」
「離開他們,布呂諾?」范.密泰恩問道。
「離開他們,是的,主人,在祝他們旅途愉快之後就離開他們!」
「我們留在這兒?」
「不錯,留在這兒,既然不幸的命運把我們帶到這裏,我們就不慌不忙地遊覽一下高加索!畢竟這裏和君士坦丁堡一樣,我們都能躲過范……」
「別說出這個名字,布呂諾!」
「我不會說的,主人,絕不會使您不高興!不過都是因為她,我們才被捲進這樣一場冒險之中!坐著驛站馬車日夜奔波,差點兒陷進沼澤或者在荒野裏被烤熟。說實話,這太過分了,這實在太過分了!所以我向您建議,絕不要為此同凱拉邦大人爭論──您不會占上風的!──而是讓他走,同時用一句親切的話告訴他您會到君士坦丁堡去找他的,當您樂於回到那裏去的時候!」
「這麼做不合適,」范.密泰恩說。
「但是很慎重,」布呂諾答道。
「那麼你覺得自己是很值得同情的了?」
「太值得同情了,再說,我不知道您是否發現,我開始消瘦了!」
「不太瘦,布呂諾,不太瘦!」
「不!我很清楚,再照這個樣子吃飯,我很快就會變成骨頭架子了!」
「你稱過了嗎,布呂諾?」
「我在刻赤就想稱的,」布呂諾答道,「可是我只找到一台稱信件的秤……」
「用那桿秤沒法稱嗎?」范.密泰恩笑著問道。
「沒法稱,我的主人,」布呂諾嚴肅地答道,「可是不用多久,它就足夠稱您的僕人了!──您看,我們是否讓凱拉邦大人走他的路?」
當然,范.密泰恩對這種旅行方式也並不高興,因為他為人正直,性格穩重,從來不匆匆忙忙地辦任何事情。不過要得罪他的朋友凱拉邦,拋棄他,這種想法是如此令人不快,他不能讓步。
「不行,布呂諾,不行,」他說,「我是他的客人……」
「一個客人,」布呂諾喊道,「一個不是走一公里而是被迫走七百公里的客人!」
「這無所謂!」
「請允許我對您說您錯了,我的主人!」布呂諾反駁說,「我是第十次跟您說了!我們的倒楣事情還沒有完呢,而且我有一種預感,您也許會比我們更倒楣!」
布呂諾的預感會實現嗎?未來會告訴我們的。無論如何,事先通知了他的主人,他就盡到了作為忠誠的僕人的責任,既然范.密泰恩決定要繼續這次荒誕無稽而又勞累不堪的旅行,他當然也只能跟著了。
這條海濱的路幾乎一直是沿著黑海的海岸延伸的。有時它離岸稍遠一點是為了避開地面上的某個障礙,或者通向某個旁邊的村鎮,但至多只偏離幾俄里。幾乎與這條路平行的高加索山脈的最後的分支,剛剛消失在這些人跡罕至的海岸的邊緣後面。在東方的地平線上聳立著它終年積雪的頂峰,就像一根用長短不齊的魚刺伸向天空的魚骨。
下午一點鐘,他們在離拉耶夫斯卡亞鎮七公里的地方,開始走上沿著澤姆小海灣的道路,以便再走八公里到達格朗西克村。
看得出這些村鎮彼此相距不遠。
在黑海各縣的海濱地帶,差不多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縣。不過除了這些房屋集中,但有時也不比村莊大多少的地方之外,這個地區幾乎荒無人煙,經商的多是沿海航行的人。
這條位於山脈腳下和大海之間的狹長地帶令人賞心悅目。地面上樹木繁茂,都是一片片的橡樹、椴樹、胡桃樹、栗樹、法國梧桐,野葡萄的四處伸展的蔓枝像熱帶森林裏的藤一樣纏繞在樹上。田野上到處都有鳴叫著飛起來的夜鶯,而大自然則是這些肥沃的土地的唯一的播種者。
將近中午的時候,旅行者們碰到了一個卡爾穆克人的遊牧部落,這些人分成「烏魯斯」,每個烏魯斯包括幾個「科托納」。這些科托納是真正的流動村落,由一些「基比卡斯」即帳篷組成。帳篷按酋長的意願隨處紮營,有時在草原上,有時在綠油油的山谷裏,有時在水流邊上。人們都知道這些卡爾穆克人源自蒙古人。他們從前在高加索地區數量極多,但是在俄羅斯政府的限制下──如果不是欺壓的話,他們已經大量地遷移到亞洲去了。
卡爾穆克人保持著特有的風俗習慣,范.密泰恩在他的記事簿上寫著這些男人穿一條肥大的長褲,一雙摩洛哥皮的靴子,一件「卡拉特」,也就是一種寬大的外套,還有一頂用一塊包著羊皮的布纏成的方帽子。女人的服裝和男人差不多,只是少了一根腰帶,多了一頂帽子,這頂帽子裏露出了紮有彩色絲帶的髮辮。孩子們幾乎赤身裸體,冬天為了取暖就蹲在爐邊,睡在熱乎乎的灰燼裏。
個頭矮小但很結實,是出色的騎手,敏捷靈活,靠一些用水煮熟的加有馬肉片的麵糊為生;然而是冷酷無情的酒鬼,經驗豐富的盜賊,一字不識,極端迷信不可救藥的賭徒,這就是在高加索大草原上不斷地跑來跑去的遊牧者。馬車穿過他們的一個科托納,幾乎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稍微停下手裏的工作看看這些旅行者,因為至少有一個遊客在很有興趣地觀察他們,也許他們曾向在路上奔馳的馬車投去羨慕的目光。不過對於凱拉邦大人來說,幸運的是他們沒有在那裏停留,才得以在沒有用馬去交換卡爾穆克人紮營的小木樁的情況下到達了下一個驛站。
繞過澤姆海灣以後,馬車走上了一條夾在海濱的頭幾座山梁之間的窄道,但是穿過山梁之後就明顯地寬了起來,變得好走了。
晚上八點鐘,到了格朗西克村。他們在這裏換了馬,簡單地吃了晚飯,在九點鐘又出發了。他們連夜趕路,天空時而多雲,時而布滿星星。秋分時天氣不好,他們在浪濤的拍岸聲中,於第二天早晨七點鐘到達貝雷戈瓦亞村,中午到達哥舒巴村,晚上六點到達鄧金斯克村,午夜到達納布斯克村,第三天早晨八點到達格羅溫斯克村,一點到達拉科夫斯克村,再過了兩個小時就到了杜夏村。
阿赫梅本來不想抱怨什麼。旅行平安無事,他感到很高興。但是平安無事卻使范.密泰恩覺得惱火。他的記事簿上確實只有一堆堆枯燥乏味的地理名稱,沒有一點新的觀感,沒有任何值得記住的印象!
在杜夏村,馬車要停兩個小時,因為驛站站長要去找他的正在放牧的馬匹。
「那好,」凱拉邦說,「我們利用這個機會盡量舒舒服服地吃頓晚飯吧。」
「對,吃晚飯,」范.密泰恩也說。
「讓我們好好吃一頓,要是可能的話!」布呂諾望著自己的肚子小聲地說。
「也許這次休息,」荷蘭人又說,「會給我們帶來一點旅途中缺少的意外事情!我想年輕的阿赫梅朋友會允許我們去透透空氣的吧?……」
「直到馬來了為止,」阿赫梅答道,「現在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九天了!」
杜夏旅館相當普通,建在名叫德西姆塔的小河邊上,湍急的河水是從附近的山梁上流下來的。
這個村子很像哥薩克人的村子「斯塔米斯迪」,有柵欄和大門上面有個方形的小塔樓,有哨兵日夜監視。房屋都在濃密的樹蔭下面,高高的茅屋頂,塗有粘土的木板牆,住在裏面的居民的生活即使不算富裕,至少也不至於貧困。
此外,由於與東部俄羅斯鄉村的不斷接觸,哥薩克人幾乎已經完全失去了原有的特性。但是他們依然勇敢靈活、富於警惕,是委託他們警戒的軍事防線上的出色衛士,因而無論是在對長期造反的山民的追捕中,還是在馬上的比武或競賽中,他們都被正確地視為世界上第一流的騎手。
這些本地人的服裝已經和高加索山民的服裝互相混同,但是從他們的優雅動人的體形上,還可以辨認出他們源自一個優秀的種族,在高高的皮帽下面也不難看出這些堅強有力的面孔,濃密的鬍子蓋滿了整個顴頰。
當凱拉邦大人、阿赫梅和范.密泰恩在旅館的餐桌旁邊坐下的時候,端上來的飯菜是從附近的「杜坎」裏拿來的:豬肉商,屠夫食品雜貨商往往在這種杜坎裏同操一業。這頓晚餐有一隻烤火雞,加牛奶起司塊的玉米粉蛋糕,這種蛋糕名叫「加夏普里」;必不可少的傳統菜「布利尼」,就是一種加優酪乳的油煎雞蛋薄餅;然後是魚,幾瓶濃啤酒,幾小瓶伏特加,這是烈性的燒酒,它在俄羅斯人當中的消耗量令人難以置信。
說實在,在黑海邊緣的一個偏僻小村的旅館裏,是不能再要求吃得更好了,加上胃口大開,所以客人們對這頓改變旅途中單調食譜的晚餐大加讚賞。
吃完晚飯,阿赫梅離開餐桌,布呂諾和尼西布還在大吃他們那份火雞和傳統的雞蛋餅。他按照習慣自己到驛站去,以便催促拉車的馬匹必要的話除了車夫的小費之外,對於和驛站站長講好的每匹馬每俄里五個戈比的價錢,哪怕多付十倍也行。
在等他的時候,凱拉邦大人和他的朋友范.密泰恩來到一個青翠的亭子裏,河水潺潺地流過亭子下面長滿苔蘚的柱子。
如此悠閒地沉浸在甜蜜的夢想之中,這種機會真是絕無僅有,東方人稱之為「至高無上的享受」。
此外,對於一頓值得好好消化的晚餐來說,水菸筒的作用也成了必不可少的補充。兩支水菸筒被僕人從馬車裏拿來交給了吸菸的人,在命運賜給他們的這種消磨時光的溫馨中顯得十分和諧。
兩支水菸筒立刻就裝滿了菸草。當然不用說,凱拉邦大人按照自己的習慣,裝的是波斯的東貝基菸草,范.密泰恩裝的則是他常用的小亞細亞的拉塔基亞菸草。
然後兩支菸筒就點著了。兩位吸菸者互相挨著躺在一張長凳上。長長的金蛇菸管上纏著金絲,末端是一個波羅的海的琥珀吹口,它在兩個朋友的嘴唇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芳香的煙霧在被清水巧妙地變涼之後才到嘴裏,很快就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凱拉邦大人和范.密泰恩有一陣沉浸在水菸筒提供的這種遠勝於菸斗、雪茄、香菸的無比的快樂之中,默默地半閉著眼睛,就像被煙霧托在空中的鴨絨一樣飄飄欲仙。
「啊!這才是純粹的享樂!」凱拉邦終於說道,「要消磨一個小時,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比和自己的水菸筒講知心話更好的方式了!」
「這種談話不會發生爭論,」范.密泰恩答道,「只會使人更愉快!」
「所以,」凱拉邦又說道,「土耳其政府用稅收來打擊菸草,使它的價格漲了十倍,這樣做是考慮得太不周到了!由於這種愚蠢的想法,水菸筒的用途就會逐漸消失,而且總有一天會消失的!」
「這確實會令人遺憾,凱拉邦朋友!」
「至於我,范.密泰恩朋友,我對菸草偏愛到這種程度,寧可死去也不會放棄它。是的!死也不會!我在阿穆拉特四世時代生活過,這個暴君想以死刑來強迫禁菸,但是人們只會在看到我的頭和肩膀掉下來之後,才會看到我的菸斗從嘴唇上掉下來!」
「我的想法和您一樣,凱拉邦朋友,」荷蘭人說著接連猛吸了兩三口。
「別吸這麼快,范.密泰恩,求求您,別吸這麼快!您這樣來不及品味美妙的煙霧,使我覺得您像一個囫圇吞棗的饕餮之徒!」
「您總是有道理的,凱拉邦朋友,」范.密泰恩答道,他無論如何都不想用爭吵來干擾如此溫馨的安寧。
「總是有道理的,范.密泰恩朋友!」
「不過說實話,凱拉邦朋友,我感到驚訝的是,我們這些菸草批發商會從我們自己的商品中獲得那麼多的樂趣!」
「那是為什麼?」凱拉邦問道,他不時地向後靠一下。
「這是因為,糕點師傅通常都討厭糕點,糖果商通常都討厭糖果,我覺得一個菸草商應該害怕……」
「聽我說一句話,范.密泰恩,」凱拉邦答道,「只說一句話,請您聽一聽!」
「哪一句話?」
「難道您曾經聽說一個酒商蔑視他出售的飲料嗎?」
「當然沒有!」
「那好,酒商或者菸草商完全是一回事。」
「對了!」荷蘭人答道,「我覺得您的解釋真是妙極了!」
「不過,」凱拉邦又說,「既然您在這方面好像要跟我爭論……」
「我不想跟您爭論,凱拉邦朋友!」范.密泰恩趕緊回答。
「想的!」
「不想,我向您保證!」
「歸根結柢,既然您就我對菸草的興趣提出了一種帶有一點挑釁性的看法……」
「請您相信……」
「不……不!」凱拉邦說著激動起來,「我會理解含沙射影的話……」
「我沒有說過任何含沙射影的話,」范.密泰恩答道,他不太清楚為什麼──也許是剛剛吃的豐盛的晚餐的影響──開始對這種固執感到不耐煩了。
「說過,」凱拉邦反駁說,「現在該輪到我對您說一句了!」
「那就說吧!」
「我不明白,不!我不明白您竟敢在一支水菸筒裏吸拉塔基亞菸草!這樣缺乏鑑賞力就算不上是一個自重的吸菸者!」
「但是我認為我完全有權利吸它,」范.密泰恩回答說,「既然我更喜歡小亞細亞的菸草……」
「小亞細亞!真的!說到菸草,小亞細亞遠不及波斯!」
「這要看情況!」
「東貝基菸草即使洗了兩遍,依然保持著濃烈的特色,比拉塔基亞菸草不知好多少倍!」
「我完全相信!」荷蘭人喊道,「過分的濃烈的特色,是因為含有顛茄的緣故!」
「適量的顛茄只會提高菸草的品質!……」
「適用於那些想慢慢地毒死自己的人!」范.密泰恩反唇相譏。
「這根本不是毒藥!」
「這是一種毒藥,而且是最厲害的一種!」
「難道我因此就死了嗎?」凱拉邦吼道,這關係到他的事業,他把一口菸全吞了下去。
「沒有,但是它會使您死去的!」
「那好,即使在我死的時候,」凱拉邦重複著,他的聲音強烈得令人擔心,「我還是主張東貝基菸草比被稱為拉塔基亞菸草的乾草要好!」
「對這樣一種謬論絕不能放過去!」范.密泰恩說,他也激動起來了。
「可是它能過去!」
「您竟敢對一個買了二十年菸草的人說這種話!」
「而您竟敢對一個賣了三十年菸草的人說相反的話!」
「二十年!」
「三十年!」
進入了這個辯論的新階段,兩個爭論的人同時站了起來。然而當他們激烈地指手畫腳的時候,菸嘴從他們的嘴唇裏掉了下來,菸管也落在地上了。兩人立刻把它們撿了起來,同時還在繼續爭論,以至開始進行人身攻擊。
「顯而易見,范.密泰恩,」凱拉邦說道,「您確實是我認識的最最固執的人!」
「不如您,凱拉邦,不如您!」
「我!」
「您!」荷蘭人控制不住地吼了起來,「您就看著從我嘴唇裏吐出的拉塔基亞菸草的煙霧吧!」
「那您呢,」凱拉邦以牙還牙,「就看著我吐得像一塊芬芳的雲彩一樣的東貝基菸草的煙霧吧!」
兩個人就在他們的菸嘴上吸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兩個人都把煙霧向對方臉上噴去!
「您就聞聞吧,」一個說,「我的菸草的氣味!」
「您就聞聞吧,」另一個重複著,「我的菸草的氣味!」
「我會迫使您承認,」最後范.密泰恩說道,「說到菸草,您是一竅不通!」
「那您呢,」凱拉邦反唇相譏,「你連最差的吸菸者都不如!」
這是兩個人都在火頭上,嗓門大得連外面都聽見了。他們顯然就要破口大罵,就像在戰場上那樣向對方扔炸彈。
然而這時阿赫梅出現了。布呂諾和尼西布也聽到了聲音,跟著他走了進來,三個人停在亭子的門口。
「瞧!」阿赫梅大笑著叫了起來,「我的叔叔凱拉邦吸著范.密泰恩先生的水菸筒,而范.密泰恩先生吸著我叔叔凱拉邦的水菸筒!」
尼西布和布呂諾都齊聲附和。
確實如此,兩個爭吵的人在撿起他們的菸嘴弄錯了菸管,因此都沒有發現在炫耀他們所偏愛的菸草的優良品質的時候,凱拉邦吸的是拉塔基亞菸草,而范.密泰恩吸的是東貝基菸草!
毫無疑問,他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所以歸根結柢,他們高高興興地握了手。正如兩個朋友一樣,任何爭論,哪怕是關於一個如此嚴肅的問題的爭論,也不可能損害他們的友誼。
「馬車套好了,」阿赫梅說,「我們該出發了!」
「那就出發吧!」凱拉邦說。
范.密泰恩和他把差點成為戰鬥武器的水菸筒交給布呂諾和尼西布,大家很快就在馬車裏坐好了。
不過在上車的時候,凱拉邦忍不住小聲地對他的朋友說:
「既然您已經品嘗過了,范.密泰恩,現在請您承認東口基菸草要比拉塔基亞菸草好得多!」
「我寧可承認這一點!」荷蘭人答道,他為自己敢於頂撞他的朋友而感到後悔。
「謝謝,范.密泰恩朋友,」凱拉邦被他這種委曲求全的態度所感動,說:「您的承認我永遠不會忘記!」
兩個人以有力的握手鞏固了一份永遠不會破裂的新的友好條約。
這時車子被馬拉著。奔馳在海岸的路上。
晚上八點鐘,到了阿布卡西亞的邊界,旅行者們在驛站裏休息,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