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里德─蘇爾塔納的第一座浮橋通過金科爾納把加拉塔與古代的伊斯坦堡連繫起來。正當范.密泰恩和布呂諾沿著浮橋這邊的托普哈內碼頭向前走的時候,一個土耳其人迅速地繞過穆罕默德清真寺的角落,並且在廣場上停了下來。
那時是六點鐘。報告祈禱時間的人剛剛在一天裏第四次登上這些清真寺尖塔的陽台。凡是皇帝建造的清真寺,報時的人都絕不少於四個。他們的聲音在城市上空緩緩地迴響,召喚著信徒們做祈禱,向空中送去這句慣用的話:「LailahallahveMohammedrecoulAllah!」(除阿拉外,再無神靈。穆罕默德是阿拉的使者!)
土耳其人回過頭來,看了一下廣場上寥寥無幾的行人,朝著通向廣場的各條街道的方向走去,盡量想看到是否有一個他等待的人在走過來,顯得有點不大耐煩。
「這個亞烏德是不會來了!」他自言自語,「可他知道應該準時在這兒的!」
土耳其人在廣場上又轉了幾圈,甚至一直走到托普哈內兵營的北角,注視槍炮製造廠的方向,像一個不喜歡等待的人那樣跺著腳,又回到了范.密泰恩和他的僕人沒有要到飲料的咖啡店門口。
於是,土耳其人來到一張沒有人的桌子旁邊坐了下來,卻不向老板要任何東西,他小心翼翼地遵守著齋戒,很清楚所有奧斯曼帝國的燒酒店裏出售各式各樣飲料的時刻尚未到來。
這個土耳其人就是斯卡爾邦特,薩法爾大人的總管。薩法爾大人是一位奧斯曼帝國的富翁,住在屬於由黑海南部的沿海地帶形成的亞洲土耳其部分的特拉布松。
此刻薩法爾大人正在遊覽俄羅斯的南方各省,然後在參觀高加索的各個地區之後,他還要回到特拉布松,並不懷疑他的總管在一樁他專門委託的事情中會取得圓滿的成功。在這座以服飾的奢侈聞名遐邇的城市當中,有他的展示東方財富的豪華的宮殿,斯卡爾邦特在完成使命之後,應該到這裏來見他。薩法爾大人若是命令一個人成功的話,是從來都不允許失敗的。他喜歡顯示金錢賦予他的權勢,他隨時隨地都在炫耀自己,這種習慣在這些小亞細亞的富豪當中相當普遍。
這位總管是個膽大的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不會在任何障礙面前退縮,決心不惜一切地滿足他的主人的最微不足道的願望。正是為此他才在這一天剛剛到達君士坦丁堡,等待著和一個並不比他好的馬爾他船長的約會。
這個名叫亞烏德的船長指揮著單桅三角帆船「吉達爾號」,通常在黑海上航行。除了走私的生意之外,他還做著另一樁更不能公開承認的生意,就是販賣來自蘇丹、衣索比亞或者埃及的黑奴,以及切爾克斯或喬治亞的女人,販賣人口的市場恰恰就在托普哈內這個區──政府對這個市場有意視而不見。
可是斯卡爾邦特在等著,亞烏德卻沒有來。總管雖然無動於衷,沒有流露出任何想法,但是內心的怒火卻使他熱血沸騰。
「他在什麼地方,這條狗?」他自言自語,「他碰到了什麼意外事故?他前天就該離開敖德薩了!這個時候他應該在這兒,在這個廣場上,在這個我跟他約好的咖啡店裏!……」
這時候一個馬爾他水手出現在碼頭的角落裏,那就是亞烏德。他左右看看,瞥見了斯卡爾邦特。後者馬上站起來,離開了咖啡店,向「吉達爾號」的船長走過去。這時行人已多了一些,但始終保持沉默,在廣場深處走來走去。
「我沒有等的習慣,亞烏德!」斯卡爾邦特說道,馬爾他人不會不清楚那種口氣的意思。
「請斯卡爾邦特原諒我,」亞烏德答道,「不過我是盡可能快地趕來赴這個約會的。」
「你剛到?」
「剛到,坐的是從伊安波里到安德利諾普爾的火車,若不是火車晚了一點……」
「你是什麼時候離開敖德薩的?」
「前天。」
「那你的船呢?」
「它在敖德薩港口裏等著我。」
「你的船員,你對他們有把握嗎?」
「絕對有把握!是一些像我這樣的馬爾他人,都忠於向他們慷慨地付報酬的人。」
「他們會服從你嗎?……」
「不要說這件事情,他們無論幹什麼都服從我。」
「好!你給我帶來了什麼消息,亞烏德?」
「是一些又好又壞的消息,」船長稍微壓低了聲音說。
「先說說是什麼壞消息?」斯卡爾邦特問道。
「壞消息就是敖德薩的銀行家塞利姆的女兒,年輕的阿馬西婭不久就要結婚了!因為與她還沒有決定就要結婚的時候相比,劫持她就會更困難,而且更要抓緊!」
「這次婚禮是不會舉行的,亞烏德!」斯卡爾邦特用有點太高的聲音喊道,「不會,以穆罕默德的名義起誓,它不會舉行!」
「我沒有說它會舉行,斯卡爾邦特,」亞烏德回答說,「我是說它可能舉行。」
「好了,」總管反駁他,「可是在三天以前,薩法爾大人聽說這位少女被送上了去特拉布松的船;如果你認為這不可能……」
「我沒有說這不可能,斯卡爾邦特。只要膽大和有錢,就沒有不可能的事情。我只是說這會更困難了,就是這個意思。」
「困難!」斯卡爾邦特說,「這不會是第一次讓一個土耳其的或俄羅斯的少女從敖德薩消失,回不到父親的家裏!」
「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亞烏德答道,「要不就是『吉達爾號』的船長不知道自己是幹什麼的了!」
「不久要娶阿馬西婭姑娘的那個男人是誰?」斯卡爾邦特問道。
「一個土耳其青年,和她是同一個血統。」
「一個敖德薩的土耳其人?」
「不,是君士坦丁堡的。」
「他的名字是?……」
「阿赫梅。」
「這個阿赫梅是個什麼人?」
「是加拉塔的一個富有的批發商凱拉邦大人的侄子和唯一的繼承人。」
「這個凱拉邦是幹什麼的?」
「做菸草生意,他發了大財。他和敖德薩的銀行家塞利姆有商務關係。他們一起做大筆的生意,經常互相拜訪。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阿赫梅認識了阿馬西婭。這樁婚姻也就在少女的父親和青年的叔叔之間定了下來。」
「婚禮該在什麼地方舉行?」斯卡爾邦特問道,「是不是在這兒,君士坦丁堡?」
「不,是在敖德薩。」
「在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不過教人擔心的是,由於阿赫梅這個年輕人的要求,婚禮是很快就會舉行的。」
「那就是說一刻也不能耽誤了!」
「一刻也不能!」
「這個阿赫梅現在在什麼地方?」
「在敖德薩。」
「那這個凱拉邦呢?」
「在君士坦丁堡。」
「從你到達敖德薩到你離開的這段時間裏,他見過這個年輕人嗎,亞烏德?」
「我有興趣看到他,認識他,斯卡爾邦特……我見過他,而且認識他。」
「他是什麼模樣?」
「是個討人喜歡的年輕人,所以得到了銀行家塞利姆的女兒的歡心。」
「他可怕嗎?」
「聽說他非常勇敢,非常果斷,因此這件事情必須把他考慮在內!」
「他是否由於他的地位和財產而能夠獨立?」斯卡爾邦特問道,並且著重問阿赫梅這個年輕人的各種性格特徵,對他始終不大放心。
「不能,斯卡爾邦特,」亞烏德答道,「阿赫梅依賴他的叔叔和監護人凱拉邦大人,凱拉邦把他當成兒子一樣喜愛,而且大概很快就要到敖德薩來締結這樁婚姻。」
「不能使這個凱拉邦推遲出發嗎?」
「能夠這樣當然最好沒有了,我們就會有更多的時間來採取行動,那麼關於行動的方式……」
「這要由你去動腦筋,亞烏德,」斯卡爾邦特答道,「但是必須使薩法爾大人的意志得到實現,要把阿馬西婭姑娘送到特拉布松。『吉達爾號』帆船不會是第一次為了他的利益而巡遊黑海的海岸,你也知道他是如何對這些服務支付報酬的……」
「我知道,斯卡爾邦特。」
「薩法爾大人在他位於敖德薩的住宅裏,只是在片刻之間見過這位少女,她的美貌就吸引了他,而用銀行家塞利姆的房子去換他在特拉布松的宮殿,她是沒什麼可抱怨的!所以阿馬西婭會被劫持,即使不是你亞烏德,也會有另一個人來幹的!」
「要做這件事的是我,你可以放心!」馬爾他船長簡單地說,「我對您說了壞的消息,現在再說好的消息。」
「說吧,」斯卡爾邦特答道,他思索著走了幾步,又回到亞烏德的身邊。
「如果說舉行婚禮,」馬爾他人接著說道,「就會由於阿赫梅不離開姑娘而使劫持她變得更為困難的話,卻也為我提供了進入銀行家塞利姆家的機會。因為我不但是一個船長,而且也是一個商人。『吉達爾號』上有著豐富的貨物:布爾薩的綢緞,黑貂和紫貂皮的大衣,有鑽石光澤的錦緞,由小亞細亞最靈巧的金器匠加工的各種花邊,以及無數能夠使一個新娘垂涎的東西。她在舉行婚禮的時候是很容易受到誘惑的。我肯定可以把她引到船上,在人們得知這次劫持之前就乘著一陣順風出海了。」
「我覺得這個想法很好,亞烏德,」斯卡爾邦特說,「而且並不懷疑你會成功!不過你要非常小心,一切都要嚴格保密!」
「您不用擔心,斯卡爾邦特,」亞烏德答道。
「你不缺錢吧?」
「不缺,和您的主人這樣慷慨的大人在一起是永遠不會缺錢的。」
「別耽誤時間!婚禮舉行了,阿馬西婭就是阿赫梅的妻子了,」斯卡爾邦特說,「薩法爾大人打算在特拉布松看到的可不是阿赫梅的妻子!」
「我明白。」
「這麼說,等銀行家塞利姆的女兒一上『吉達爾號』,你就上路?」
「是的,斯卡爾邦特,因為在行動之前,我會小心地等待一陣確鑿無疑的西風。」
「從敖德薩直達特拉布松,你需要多少時間,亞烏德?」
「把夏天的風平浪靜和黑海上多變的風向等一切可能的耽誤都考慮在內,航行可能持續三個星期。」
「不錯!我大約在這個時候回到特拉布松,我的主人不會比我晚到的。」
「我希望能比你們先到。」
「薩法爾大人的命令是明確的,要求你對這位姑娘盡可能的尊重。當她到你的船上之後,你不能野蠻和粗暴!……」
「她會像薩法爾大人所願意的那樣受到尊重,正如他本人受到的尊重一樣。」
「我信任你的熱情,亞烏德!」
「您可以完全相信,斯卡爾邦特。」
「還有你的機智!」
「確實,」亞烏德說,「如果婚禮推遲舉行的話,我就更有成功的把握了,而這種情況是可能發生的,只要有什麼障礙能阻止凱拉邦大人馬上動身……」
「你認識他嗎,這個批發商?」
「應該永遠了解自己的敵人,或者可能成為敵人的人,」馬爾他人答道,「因此我到這裏後首先關心的事情,就是以做生意為藉口去拜訪他在加拉塔的商行。」
「你見過他?……」
「只見了一會兒,不過已足夠了,而且……」
這時亞烏德迅速地走近斯卡爾邦特,小聲地對他說:
「哎!斯卡爾邦特,這至少是應該奇怪的巧合,也許還是一次幸運的相會!」
「這是什麼意思?」
「那個和僕人一起沿著佩拉街走下來的胖子……」
「會是他?」
「就是他,斯卡爾邦特,」船長答道,「我們走開一點,不過要盯著他!我知道每天晚上,他都要回到斯居塔里的住宅裏去,為了弄清楚他是否打算馬上出發,必要時我就從博斯普魯斯海峽的那一頭去跟蹤他!」
托普哈內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斯卡爾邦特和亞烏德混雜在行人當中保持著能看見和聽見的距離。這很容易做到,因為「凱拉邦大人」──加拉塔區裏的人都這麼稱呼他──樂於高聲談話,從來不想掩飾他的重要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