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行政管理的角度來看,歐洲部分的土耳其劃分成一些省份,由蘇丹任命的「瓦里」即總督進行統治。省再劃分成「桑亞克」,也就是行政區,由一個「穆斯特薩里夫」管理;行政區再劃分成「卡扎」,也就是區,由一個「卡伊馬康」管理;區再劃分成「納希埃」。也就是市鎮,由一個「穆迪爾」或選舉的鎮長管理。所以它的行政管理系統也和法國差不多。
總之,從君士坦丁堡到邊境的道路要穿過魯梅里亞,凱拉邦大人與那裏的當局應該只有很少的、或者沒有任何的關係。這條路離黑海海岸最近,可以盡量縮短路程。
這是個旅行的好天氣,海上的微風毫無阻礙地吹過這個平坦的地區,使氣溫涼爽宜人。田野上生長著玉米、大麥和黑麥,還有在奧斯曼帝國的南方十分茂盛的葡萄園。接著是一些橡樹林、樅樹林、山毛櫸林、樺樹林;然後是一片片的法國梧桐、猶太樹、月桂樹、無花果樹、角豆樹,尤其是在靠海的地方有一片片的石榴樹和橄欖樹,與歐洲同緯度的地勢低的地區的樹木完全一樣。
從伊埃尼門出來,馬車走上從君士坦丁堡到舒姆拉的道路,從那裏分出一條經過基爾克─基利塞通向安德里諾布爾的叉道。這條路就在鐵路旁邊,甚至與它交叉,而安德里諾布爾這個歐洲土耳其的第二首都,就是通過這條鐵路與奧斯曼帝國的首都連接起來的。
正當馬車沿著鐵路前進的時候,火車開過來了。一個遊客迅速地把頭伸出車廂門外,瞥見了凱拉邦大人的一班人正被有力的馬匹拉著飛跑。
這個遊客不是別人,就是馬爾他船長亞烏德。他正在去敖德薩的路上,靠著火車的速度,他到達的時間要比阿赫梅的叔叔早得多。
范.密泰恩忍不住把噴著蒸氣飛馳的列車指給他的朋友看。
後者按自己的習慣聳了聳肩膀。
「喂!凱拉邦朋友,人家到得可快哪!」范.密泰恩說。
「等到了再說吧!」凱拉邦大人答道。
在旅行的頭一天,應該說一個小時都沒有耽誤。有金錢幫忙在驛站裏永遠不會碰到任何困難,連馬匹都和馬車夫一樣,樂於被套上來運送一位如此慷慨地支付報酬的老爺。
他們穿過查塔爾介、比于克汗,走在使河流流入馬爾馬拉海的所有斜坡的邊上,穿過喬爾盧河谷,耶尼克伊村,然後穿過加拉塔河谷,傳說從前曾經挖掘了一些橫穿這個河谷的地下運河,以便把水引向首都。
夜幕降臨,馬車只在塞拉伊小鎮停留一個小時。箱子裏帶的食品主要是為那些連一頓普通飯菜都難以弄到的地區準備的,所以最好保存起來。於是他們就在塞拉伊馬馬虎虎地吃了晚飯就又上路了。
布呂諾也許覺得在小車廂裏過夜有點艱苦,但尼西布對這種不尋常的境況卻處之泰然,而且睡得那麼沉,連他的同伴也跟他一起睡著了。
為了避免陡坡與河谷的沼澤地,他們走的是靠近維澤的一條蜿蜒曲折的長路,所以一夜平安無事。范.密泰恩深感遺憾的是沒有看一看這個只有七千居民的小城,它幾乎都被希臘人占據了,而且還是一個東正教的主教的所在地。不過他不是來考察的,而是陪著專橫的凱拉邦大人來的,後者對於收集旅行印象並不關心。
傍晚將近五點鐘的時候,這些旅行者已經穿過了布納爾─伊桑、伊埃烏斯庫普等村莊,繞過一個遍布墳墓的小樹林,那裏安葬著受害者的遺骸,他們是被從前在這個地區橫行的一幫強盜殺死的。接著他們到了一個比較重要的城市,有一千六百居民的基爾克─基利塞。這個名稱的意思是「四十個教堂」,說明城裏有大量的宗教建築物。范.密泰恩帶著布呂諾考察了幾個小時,說實話,這只是一個小河谷,房子都蓋在河底和兩側。
馬車停放在一家收拾得很乾淨的旅館的院子裏,凱拉邦大人和他的同伴們過夜之後在拂曉又出發了。
在八月十九日這一天,馬車夫們越過卡拉布爾納爾村,很晚才到達建在布爾加茲海灣上的布爾加茲村。這一夜他們睡在一個「卡尼」裏,就是一種簡陋的客棧,顯然不如他們的驛站馬車。
第二天早晨,道路離開黑海海岸,把他們帶向阿伊多斯,傍晚到達帕拉瓦迪,這是從舒姆拉通向瓦爾納的小鐵路的一個車站。他們正在穿越位於巴爾幹山脈最後幾座山腳下面的、多布羅加南端的保加利亞省份。
他們在這裏碰到了很大的困難,時而走在泥濘的河谷當中,時而穿過大片異常茂盛的水生植物,馬車好不容易才鑽過去,把躲在這個起伏不平的地區的土地上數不清的針尾鴨、山鷸、沙錐都驚得飛了起來。
人所共知,巴爾幹半島形成了一條重要的山脈。它在魯梅里亞與保加利亞之間通向黑海,從北部的山坡上分出許多山梁的分支,幾乎一直到達多瑙河。
凱拉邦大人在那裏有機會看到他的耐心將經受嚴峻的考驗。
當必須翻越山脈的盡頭以便再下去到達多布羅加的時候,山坡陡得幾乎無法靠近,轉彎處的彎道使馬匹不能同時拉車,窄路兩邊是懸崖峭壁,適於騎馬而不易讓車輛通過。這樣就要花費許多時間,並且使人心情惡劣和相互指責。有幾次不得不卸下馬匹、墊起車輪,以便使車輛擺脫困境──尤其是要墊進大量的皮阿斯特,這些金幣都落到了威脅著要往回走的馬車夫們的口袋裏。
啊!凱拉邦大人完全有理由咒罵現在的政府,因為帝國的道路狀況如此惡劣,它根本不關心車輛在各個省裏是否能順利通行!但是政府對各種各樣的稅收、費用和欺壓卻毫不遲疑,這些情況凱拉邦大人瞭如指掌!通過博斯普魯斯海峽要繳十個巴拉!他總是想到這一點,就像被一個固定的念頭纏住一樣,十個巴拉!十個巴拉!
范.密泰恩在回答這位旅伴的話時,無論說什麼都非常小心,公開反駁會引起爭吵,所以為了平息他的怒氣,范.密泰恩也對土耳其政府大加嘲笑,以至於所有的政府都成了他譏笑的對象。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凱拉邦說道,「在荷蘭會有這樣荒唐的事情!」
「正好相反,是有的,凱拉邦朋友,」范.密泰恩答道,他首先要使他的同伴安靜下來。
「我對您說沒有!」凱拉邦又說,「我告訴您只有在君士坦丁堡才會有這樣的不公道!在荷蘭是不是從來沒有想到要對小船收稅?」
「我們沒有小船!」
「這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有什麼關係?」
「哎!你們會有小船的,你們的國王也絕不敢向它們收稅!這些新土耳其人的政府是世界上最壞的政府,您現在該支持我的看法了吧?」
「最壞的,當然如此!」范.密泰恩回答說,為的是馬上結束一場已經開始出現的爭論。
為了使這次簡單的談話圓滿結束,他拿出了他的荷蘭長菸斗,從而使凱拉邦大人也想在水菸筒的煙霧裏陶醉一番。車廂裏立刻煙霧騰騰,必須放下玻璃窗讓它散發出去。不過這種麻醉般的昏沉感覺終於征服了他,使這位固執的旅行者重新變得沉默和安靜,直到某個事故又使他回到了現實之中。
在這個荒涼的地區沒有一個休息的場所,所以他們就在驛站馬車上過了八月二十日到二十一日這一夜。直到將近早晨的時候,他們才走出巴爾幹山脈的最後的分支,來到羅馬尼亞邊境以外的、多布羅加的便於車輛行駛的土地上。
這個地區就像由多瑙河的一個寬大的拐彎形成的半島,多瑙河在北方向加拉茨流去以後,又轉向東邊通過幾個出口流入黑海。實際上這種把這個半島與巴爾幹半島連接起來的地峽,就是切爾納沃達與庫斯當介之間的省份的一部分。這裏有一條從切爾納沃達出發的、至多只有十五至十六公里的小鐵路。但是在鐵路以南從地形學的觀點來看和北方完全一樣,可以說多布羅加的平原又在巴爾幹山脈的最後幾座支脈上形成了。
「好地方」,土耳其人這樣稱呼這塊肥沃的地帶。這裏的土地屬於第一個占領者。遊牧的韃靼人即使沒有居住,至少也是走遍了這個地方,在河的旁邊則居住著瓦拉幾亞人。奧斯曼帝國在這裏擁有一個遼闊的地區,其中的谷地剛剛與地面相平,幾乎沒有凸起,看來更像是伸展到多瑙河河口的一片片森林為止的高原的延續。
這片土地上的道路沒有陡坡,馬車可以走得更快了。驛站的站長們看到套他們的馬時也沒有權利埋怨了,或者即使低聲埋怨也只是出於習慣。
所以他們走得既迅速又順利。八月二十一日那一天的中午,馬車在科斯利察換了驛馬,當天晚上就到了巴扎爾基克。
凱拉邦大人決定在這裏過夜,讓所有的人休息一下。這正合布呂諾的心意,不過他為了謹慎起見什麼也沒說。
第二天一大早,馬車套上了新換的馬匹,朝著卡拉蘇湖駛去。這個湖像一個巨大的漏斗,由地下的泉水匯成的湖水,流入水位降低時的多瑙河。十二個小時走了大約二十四公里,將近晚上八點鐘的時候,旅行者們停在從庫斯當介到切爾納沃達的鐵路面前正對著梅基迪埃車站,這是一個剛剛形成的城市,但已經有了兩萬人,而且會變得更加興旺。
這裏的道路被一列火車占據了,要等上整整一刻鐘才能通行。凱拉邦大人很不高興,因為他不能馬上越過鐵路到商隊旅店去,他是應該在那裏過夜的。
由此產生了對鐵路部門的種種埋怨和指責,因為它不僅使愚蠢地坐上火車的旅客們疲憊不堪,而且還耽誤拒絕坐火車的人的行程。
「無論如何,」他對范.密泰恩說,「我是絕不會碰上一次鐵路事故的!」
「這誰也不知道!」可敬的荷蘭人回答得也許不大謹慎。
「可我知道!我!」凱拉邦大人以不容置辯的口氣反駁說。
火車終於離開了梅基迪埃車站,欄木打開了,馬車駛了過去。旅行者們在城裏的一家相當舒適的商隊旅店裏休息,這個城市的名稱就是為了表示對阿卜杜爾─梅基德蘇丹的敬意而起的。
第二天,大家毫無阻礙地穿過一塊荒僻的平原,到達了巴巴達,不過天太晚了,看來還不如連夜趕路好。第二天傍晚大約五點鐘,他們在圖爾察停了下來,這是摩爾達維亞最重要的城市之一。
這個城市裏有三萬到四萬人:吉爾吉斯人、諾加伊人、波斯人、庫德人、保加利亞人、羅馬尼亞人、希臘人、亞美尼亞人、土耳其人和猶太人混雜在一起,凱拉邦大人在這裏不難找到一個比較舒適的旅館,他果然找到了。范.密泰恩徵得他的同意,抽空遊覽了圖爾察,它的風景如畫的盆狀地形展開在一個小山脈的北坡上,背景是一個因河流變寬而形成的海灣,幾乎正對著分成兩部分的伊茲梅爾城。
第二天是八月二十四日,馬車在圖爾察前面穿過多瑙河,冒險穿越由河的兩大支流形成的三角洲。第一條是通行輪船的,稱為圖爾察支流;第二條更靠北面,穿過伊茲梅爾和基里亞,分成五條航道流入黑海,這就是人們所稱的多瑙河河口。
在基里亞和邊界以東是披薩拉比亞,它向東北方向伸展十五公里左右,就成了黑海海岸的一部分。
不用說,曾經引起許多科學爭論的多瑙河這個名稱的來源問題,也使凱拉邦大人和范.密泰恩之間進行了一場純屬地理學方面的討論。在赫西奧德【註】時代希臘人曾把它稱為伊斯特河或希斯特河;羅馬軍隊帶來了「多瑙維尤斯」這個詞,是凱撒第一個稱它為多瑙河;這個詞在色雷斯的語言裏是「多雲」的意思;它來自克爾特語、梵語、古波斯語或希臘語;波普教授和溫迪施曼教授在就這個起源進行爭論的時候,一個說得有理,另一個也沒錯;只有凱拉邦大人說多瑙河這個詞來自古波斯語的「阿斯達努」,意思是「湍急的河流」,終於像以往一樣使他的對手啞口無言。
【註】赫西奧德(公元前八世紀─公元前七世紀),古希臘詩人。
但是無論多麼湍急,水流還是不足以帶走全部的水量,而是把河水留在凹陷的河床裏,因此必須重視這條大河的洪水。然而凱拉邦大人生性固執,對別人的這些意見置若罔聞,趕上馬車去穿越遼闊的三角洲。
他在這個荒僻的地方並不孤單,這條路上有許多野鴨、大雁、白環、鷺、天鵝、鵜鶘,就像是伴隨他的隊伍。不過他忘記了這一點,大自然之所以創造出這些涉禽類或蹼足類的水生鳥類,就必須要有橡皮蹼套或者高蹺才能在這個地區出入,因為在雨季之後漲大水的時期,這裏往往都被水淹沒了。
最近幾次洪水使這裏的土地泥濘不堪,我們要承認拉車的馬匹走起來很不適應。這條在蘇利納流入黑海的多瑙河支流那邊只有一片遼闊的沼澤地,其中的一條道路幾乎無法通行。儘管馬車夫們提出勸告,范.密泰恩也表示同意,凱拉邦大人還是命令繼續前進,而對於他只能服從。於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將近傍晚的時候,馬車自然就陷入了泥坑,不可能靠馬把它拉出來。
「這個地區的道路養護得不好!」范.密泰恩認為應該指出這一點。
「它們就是這個樣子!」凱拉邦答道,「有這樣一個政府它們就只能這個樣子!」
「也許我們退回去走另一條路更好一些?」
「正相反,我們最好是繼續向前走,絕不改變我們的路線!」
「可是怎麼走呢?」
「有辦法,」這個固執的人回答說,「就是到最近的村莊裏去找一些補充的馬來。我們睡在車子裏還是旅館裏,這沒什麼關係!」
對於他是無話可說。馬車夫和尼西布被派去找最近的村莊,它一定相當遠,他們很可能到日出才能回來。凱拉邦大人、范.密泰恩和布呂諾就只能在這片遼闊的荒原當中過夜,就像被拋棄在澳大利亞中央的荒漠深處一樣。非常幸運的是馬車在泥坑裏雖然陷到了輪轂,卻沒有再陷下去的危險。
然而夜裏一片漆黑。大塊的雲層低低地集結起來,在黑海海風的吹送下在天空中飛馳。儘管沒有下雨,浸透水的土壤卻升起一股強烈的潮氣像極地的霧一樣濕透了一切。相隔十步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只有兩盞車燈在沼澤地濃濃的水汽中發出朦朧的光亮,也許把它們熄滅了更好一些。
確實,這點光亮可能會引來不速之客。但是在范.密泰恩指出這一點之後,他的執拗的朋友認為值得討論,而討論之後范.密泰恩的意見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然而明智的荷蘭人是有道理的,如果他耍點花招的話,本來可以建議他的同伴讓燈亮著:這樣凱拉邦大人就很可能把它們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