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卻爾船長和巴比康主席決鬥的消息和它那奇怪的結局,當天就傳遍了全國,那位風度翩翩的歐洲人在決鬥中串演的角色,他那促使兩個仇敵言歸於好的出人意料的建議以及法國和美國將要同心協力征服月球的消息,又把米歇爾.阿當的聲望提高了一步。
大家都知道,美國人崇拜一個人能夠達到怎樣瘋狂的程度。在莊嚴的官吏們能夠拉著舞女的車子遊行的國家裡,那個大膽的法國人能夠引起多麼瘋狂的熱情,請讀者自己去判斷吧。假如說他們沒有把他的馬卸下來,那可能是因為他沒有馬車,不過表示狂熱的其他姿態,他們都毫不吝惜地向他顯示了。沒有一個公民不全心全意地向著他,正像美國的箴言說的「眾心歸一」。
從那一天起,米歇爾.阿當再也沒有片刻的休息。從合眾國各個角落裡派來的代表團無止無休地糾纏著他。不管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他必須接見他們。和他握過手的人,進行過友好歡樂的談話的人,簡直不計其數;不久他就累得筋疲力盡了。數不清的演說使他的嗓子喊啞了,兩片嘴唇中間發出來的只是一些聽不懂的聲音,由於不得不和合眾國各縣的代表們乾杯,他差點得了嚴重的腸胃病。假如換了另外的人,準會從第一天起就沉醉在這樣的成功裡了。但他卻保持著迷人的、精神煥發的半醉狀態。
在各式各樣圍攻他的代表團中間,「受月球影響的人」〔註:轉義為「精神病人」,因為歐洲人迷信,認為精神病是由月光引起的。〕代表團也沒有忘記它對這位未來的月球征服者應盡的義務。這樣的可憐蟲在美國相當多,一天,有幾個「受月球影響的人」來找他,請求他把他們帶回故鄉去。其中有幾個人說他們會說「月球人的話」,願意教米歇爾.阿當說這種語言。他高興地聽著他們那天真無邪的瘋話,並且答應給他們月球上的朋友們捎信。「精神病真是一種奇怪的病,」他把他們打發走以後對巴比康說,「倒是聰明的人容易得這種病。我們的一位最有名的科學家阿拉果生前對我說,許多在思想方面極其慎重、保守的人,一受到月球的影響,就會精神興奮,做出許多難以置信的怪事。你不相信月球對於疾病的影響嗎?」
「不相信,」大炮俱樂部的主席回答。
「我也不相信,不過歷史上記載的許多事實至少可以說是令人驚奇的。比如,一六九三年瘟疫流行期間,在一月二十一日月蝕那天,死的人特別多。名人培根在月蝕的時候總要暈過去,一直到天體完全顯露出來才恢復知覺。國王查理六世在一三九九年犯了六次瘋病,不是在新月,就是在滿月。有的醫生把羊角瘋歸入隨著月相變化的疾病裡。神經病似乎也時常受到月球的影響。米德說,有一個孩子每到月望就開始驚厥。高爾〔註:德國名醫,腦理學的發明者。〕曾經發現,身體衰弱的人每月兩次精神特別興奮,總是在新月和望月。總而言之,還有上千個昏厥症、惡性熱症、夢遊病的例子,似乎都證明黑夜的天體對於地球上的疾病有神祕的影響。」
「但是怎樣影響?為什麼?」巴比康問。
「為什麼?」阿當回答。「說實在的,我可以用阿拉果隔了十九個世紀借用普蘆塔赫的那句話回答你:『也許根本沒有這回事!』」
米歇爾.阿當紅極一時,凡是名人的煩惱,他一件也避免不了。搞招待會的經理想拿他來展覽。巴爾寧答應給他一百萬,帶著他到美國各地旅行,把他當做一頭奇怪的動物展覽出來。米歇爾.阿當以為他是象隊的嚮導,打發他去展覽他自己。
他雖然拒絕滿足公眾的好奇心,但是,至少可以說他的相片已經傳遍了全世界,在相簿上占據了一個光榮的位置。人們替他拍了各種尺寸的照片,其中有和他本人一樣大的,也有像郵票一樣小的。每個人都可以占有他的各種姿勢的英雄模樣,有頭像,胸像,全身像,正面像,側面像,斜面像,背影像,他的相片印了一百五十多萬張。這倒是一個好機會,他可以像出售聖髓一樣,出售自己身上的東西,不過他沒有利用。假使他的頭髮只賣一塊錢一根,他發了財以後還會留下足夠的頭髮呢。
說實在的,他並不討厭他的名氣。恰恰相反。他順從公眾的願望,和全世界通信了。大家重複著他的俏皮話,那些俏皮話,特別是他沒有說過的,也傳出去了。他們把這些賬都算在他頭上,因為他們認為他在這方面是很有才幹的。
不光是男子崇拜他,女人也是一樣。只要他一時異想天開,打算「成家立業」,他能締結多少「漂亮的婚姻」啊!特別是風乾了四十年的老處女,日日夜夜地對著他的照片夢想。
肯定地說,即使提出跟他上天的條件,他也能夠找到成百的女朋友。女人在她們毫無畏懼的時候,是十分勇敢的。不過他無意到月球上去傳宗接代,不想把一個法國人和美國人雜交的種族移植到那兒去。所以他拒絕了。
「到上面去和夏娃的一個女兒演亞當的角色,」他說。「謝謝!我只會遇到蛇!……」
最後,他剛剛從他那過於頻繁的勝利狂歡裡抽出身來。就帶著他的朋友們去參觀哥倫比亞炮去了。他應該這樣做。此外,自從他同巴比康、梅斯頓和所有那些科學家在一起生活以來,他對彈道學已經精通了。他最大的樂趣就是不停地對這些正直的大炮發明家說:他們不過是一些可愛的殺人專家。在這一方面,他的笑話是層出不窮的。參觀哥倫比亞炮那天,他對這尊不久就要把他發射到黑夜的天體上去的大炮讚不絕口,並且到這尊碩大無比的臼炮炮底去了一次。
「至少這尊大炮對誰也沒有害處吧,」他說,「這對大炮來說,已經相當驚人了。但是,你們那些專幹燒、殺、破壞勾當的大炮,請不要對我談起,特別是你們永遠不能對我說它們也有『一個靈魂』〔註:此處為雙關語,原義是「靈魂」,借義是「炮腔」。〕,我是不會相信你們的!」
這兒應該談一談梅斯頓的請求。大炮俱樂部的祕書聽到巴比康和尼卻爾接受了米歇爾.阿當的建議,決意參加進去,四人一起動身。有一天,他把他的請求提出來。巴比康很抱歉地拒絕了他,他讓他了解,炮彈載不了這麼多的乘客。大炮俱樂部祕書梅斯頓灰心失望地去找米歇爾.阿當,米歇爾.阿當勸他放棄這個念頭,並且提出了幾條擊中要害的理由。
「你看,梅斯頓老兄,」他對他說,「不應該把我的話當做惡意;可是說真的,咱們私底下說說,你缺腿少胳膊的,不能到月球上去!」
「缺腿少胳膊!」勇敢的殘廢人叫起來了。
「是的!正直的朋友!請你想想看,假如我們遇到了月球上的居民,你願意給他們一個淒慘的印象,讓他們知道世界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們什麼叫做戰爭,讓他們看看我們在怎樣把我們最好的光陰用在你吃我,我吞你,你打斷我的胳膊,我砸斷你的腿的事情上,而這種事情竟然發生在一個可以養活一千億人而實際上只有十二億人的星球上嗎?算了,高貴的朋友,你會惹得他們下逐客令的!」
「但是,要是你們到了那兒,摔成肉醬,」梅斯頓反駁道,「還不是和我一樣殘廢嗎?」
「那當然,」米歇爾.阿當回答,「但是,我們不會摔成肉醬的!」
的確,十月十八日進行的一個試射實驗就獲得了非常美滿的結果,使人產生最合乎情理的希望。巴比康渴望了解炮彈發射時坐力的影響,於是派人從彭薩科拉的兵工廠運來一尊三十二英寸的臼炮。人們把臼炮放在希爾斯巴勒停泊場的海岸上,這樣炮彈可以落在海裡,減輕下降的力量。
這兒要實驗的是出發的震動,而不是到達目的地的撞擊。為了這個奇怪的實驗,他們小心翼翼地準備了一顆空心炮彈。
內壁上安裝著優質鋼做的彈簧網,上面繃著很厚的墊子──這是一個用棉花精心佈置的真正的鳥巢。
「不能在這兒找到一個位置,實在可惜!」大炮俱樂部祕書梅斯頓十分惆悵地說,因為他的個子太大,不允許他進行這次冒險。
這顆可愛的炮彈有一個螺絲蓋子,他們先放進一隻大貓,隨後又放進一隻屬於大炮俱樂部常任祕書的松鼠,梅斯頓特別喜愛牠。但是大家願意了解這隻不怕頭暈的小動物對「實驗旅行」有什麼反應。
臼炮裡裝了一百六十磅火藥,炮彈放入了炮膛。開炮了。
炮彈突然迅速地上升,莊嚴地畫了一條拋物線,達到了差不多一千英尺的高度,接著就沿著一條優美的曲線,投到波浪裡去了。
一隻小船沒有浪費一點時間,立時朝它降落的地方划去,熟練的潛水夫跳入海水裡,用繩子繫住炮彈鼻兒,炮彈很快地被吊到船上,從這兩隻動物被關在炮彈裡直到旋開牠們的監獄門時為止,還沒有超過五分鐘呢。
阿當、巴比康、梅斯頓、尼卻爾都在船上,他們參加實驗的那種關切的心情是很容易理解的。剛打開炮彈,貓就竄了出來,雖然受了一點撞傷,可是仍舊生龍活虎似的,一點看不出剛從空中旅行回來的模樣。但是沒有看見松鼠。他們找來找去,沒有一點影兒。必須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呀。
原來是貓把牠的旅伴吃了。
梅斯頓失掉了他那隻可憐的松鼠,非常悲傷,決意把牠寫進科學殉難史裡。
無論如何,經過這次實驗,所有的躊躇、疑懼都消失了,何況巴比康的設計當然能夠把炮彈造得更加完美,差不多可以完全消除坐力的影響。剩下來的就只有動身的問題了。兩天以後,米歇爾.阿當收到了合眾國總統的一封信,看樣子他對這個光榮特別感動。
政府援引米歇爾.阿當的同胞拉法埃特侯爵〔註:一七五四─一八三四,法國將軍,政治家,曾參加美國獨立戰爭。〕的例子,授給他美利堅合眾國公民的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