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來酷愛讀黃仲則詩,而遍覓《兩當軒集》不得,於重慶米亭子書攤上,見一殘本,凡兩卷,碎其封面矣,書販以白紙補之,劣書黃景仁詩集於其上。詢其價索百元,予翻弄數四,愛不忍釋。時在一年前,而此價又過昂,乃折半還值。販知予嗜此,揚其首而搖之,態絕踞。予惡其無禮,擲書而去,然心實未能捨也。明日復去,決以百元購之。將及攤,見有一中年人,可四十許,身衣半舊藍布長衫,襟有破痕,綴以補綻如杯大。鬃發稀疏,斑矣。手正持《兩當軒集》,且翻且行,即予欲購之本也。予失聲曰:“嘻!爲捷足者得之矣。”其人遽悟,目予曰:“先生亦有同好乎?”揚其眉而微笑,面皺躍然,藹如也。予曰:“然。昨日過此,以販之傲而成敗局。今方來屈服,是不期爲君有也。”彼笑曰:“予先君三次來矣。第一次,彼索價六十,再則八十,終則百元。予頻來,而價亦頻漲。實不欺,予窮而無以應付此巨價,而又未能忘之,遂屢問價而未能得。今日獲米貼折金若干,決忍痛以百元購之,而彼又漲二十金。予甚忿而無可如何?且思今日不購,明日彼又將索值百五十元矣。乃不復言,擲百二十元法幣於攤,攜此書便行。先生望之有所失乎?餘固識君於十五年前,雖不復當年張緒,而聲音笑貌猶是也。此書歸君,得其主矣,願抄以副本後,敬贈君。”予謝曰:“甚感盛意,君之不遇,恐甚於黃仲則也。故特嗜其詩乎?敢問君姓?”其人作《水滸傳》賣刀者語曰:“道出姓名,辱沒煞人。”予愈驚曰:“然則此書歸君,真得主也。某將有遠行,請勿讓賜矣。”其人微笑,執書拱手而別。
別一年矣,滿村風雨,重陽期近,舉室惶惶談刀尺事。念全家都在西風裏之句,想兩當軒詩,更想此購《兩當軒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