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誰要以爲鴨綠江是條銅牆鐵壁的邊界,美國強盜在朝鮮所放的野火,燒不到北岸中國領土上,那纔是笑話。今天,就又有一羣美國飛機竄到鴨綠江北岸,反覆轟炸連接中國和朝鮮兩片土地的橋樑。
不過誰要以爲炸彈能夠炸壞中朝人民在心裏所建立的血肉相關的橋樑,那才更是笑話!正是通過這座無形的橋,中國人民組成各色各樣的志願隊伍,涌到朝鮮,跟朝鮮人民並肩作戰。他們明白:美國今天在朝鮮所作的,就是明天要在中國所作的。援救朝鮮,就是援救自己。怎麼能隔岸觀火呢?
在十一月八號那天,美國飛機對南岸的新義州進行無人性的轟炸時,我們鐵路醫院就有十幾個醫生、護士穿過火焰,跑過江去,從火堆裏,從彈坑邊上,來往搶救那些受傷的朝鮮和平人民。儘管飛機還在頭上嗡嗡的響,煙火燒傷了手臉,他們早忘記了自己。
其實,我們的鐵路援朝大隊又哪個不是抱着這種忘我的精神呢?鐵路是戰爭的輸血管,敵人把朝鮮鐵路沿線的車站都炸成一片焦土,有的煤堆着了火,幾天幾夜冒着大煙。炸儘管炸,火車卻照樣開。敵人急了眼,不分晝夜,無數次的來轟炸,搶修鐵路就變成後方最緊張的戰鬥。
這裏有座橋(恕我不能寫出名字),敵人投下燒夷彈,起了大火。也不用招呼,搶修隊拿着鉤子、水桶,從各路跑去救火。他們在火裏穿來穿去,撲滅火,自己的鞋卻燒壞了,腳後跟燒起了泡。有的工友簡直變成火人,棉衣服燒得唿唿的,幸虧拿水龍把火澆熄。夜晚十點一定要通車,天一黑,立時進行搶修。可是敵機又來了,炸彈一個連一個丟下來,掉到江裏,水柱激起比橋都高。不少工友震昏了,有個人跌到橋頭下摔傷了腿。這裏,讓我用最大的敬意提到一位老工人。他已經五十六歲,多年的苦難磨得他像石頭一樣頑強。他看見那個工友滾下橋去,跟着跑下去,把那人背到身上。頭上的炸彈落的正凶,他正走在河灘上,一顆炸彈把他震倒,渾身被蓋上一層浮土。他從土裏鑽出來,背起那人跑到岸上,一口氣掙扎到較比安全地方,自己也昏倒了,一起被送到醫院去。路呢,當夜十點鐘,又通車了。工友們在自願報名時的誓詞是:“飛江過海,抗美援朝!”現在卻喊着:“他能把河水炸幹了,這個橋也炸不斷!”
朝鮮人民本身的鬥志更加可敬。一過江,我們就遇見了朝鮮的鐵道部隊和鐵路工人。他們夜夜在敵人的轟炸下搶修線路,維持行車,儘可能往前線輸送軍隊所需要的東西。有一天,我到定州附近去看一個山洞,那洞裏原先藏着一列車汽油,美軍逃跑時拉不走,一把火燒了,火車都燒壞,堵住洞子。許多朝鮮戰士點起一堆一堆的木柴照着亮,緊張的叫着號子,動手往外拉那些死車。柴火亮裏,我看見一個朝鮮戰士望着我笑。他是個年輕的小夥子,長得很壯,一張臉又紅又圓,十分灑脫。我對他做着手勢,他笑起來道:“同志,我也是從中國來的。”原來他叫樸石東,參加過中國的鐵道兵團,今年纔跟着一大隊朝鮮同志過江回到祖國。
當時朝鮮人民軍正往南追擊李承晚的僞軍,樸石東他們這支鐵道部隊也追過漢城,一路緊急搶修鐵路。在堤川搶修時,一間屋子存着十五桶汽油,美機投彈,屋子着了火,有個姓吳的連長衝進火去,一個人把十五桶汽油都搶了出來,因此得到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國旗勳章。這不是朝鮮鐵道部隊和鐵路工人僅有的英雄事蹟,但就這一點也可以看出朝鮮人民本身爲了保證前線的勝利,怎樣在後方進行着戰鬥。說到現時,樸石東用堅定的口氣說:“現在我們得到中國人民志願軍的援助,光復了平壤;後方又有中國鐵路援朝大隊的幫助,我們一定能早日修復鐵路,把美國鬼子早日消滅乾淨!”他忽然笑了笑說:“你知道,朝鮮老百姓都叫你們是啞巴軍呢。”
這個名詞絲毫沒有輕蔑的意思,倒有點不分彼此的親暱意味。真的,自從到了朝鮮,我們簡直像啞巴一樣。可是不管遇見哪個朝鮮人,言語雖然不通,他們總是用熱情的眼睛望着我們。只要一有能翻譯的人在旁邊,彼此就要表達出自己的感情了。
在宣川,一個叫玉吉的婦人披着條棉被,不停地挪動着兩腳,搖着懷裏的孩子說:“我丈夫原先在平壤內務省做事,一撤退,不知哪去了。要不是中國人民志願軍幫助我們,我哪有後路!今天見到你們,就像見到親人。我也沒有別的東西,只有一雙襪子,送給你穿吧!”我們忍心而又感動地拒絕了她。
又有一個深夜,朝鮮搶修大隊的保衛部長就地坐在席子上,輕輕說道:“想起頭幾個月我們撤出平壤,連夜往東北退,個個人低着腦袋,心想往哪撤呢!有一天晚上走到熙川,月亮地裏,忽然望見迎面開來了一支部隊,就近一看是中國人民志願軍,眼淚就掉下來了,話也不會說,抱着志願軍的脖子光是哭!”
美國強盜害怕中朝人民的友誼,不斷從飛機上向地面撒下無恥的挑撥性的傳單。但有什麼用呢?朝鮮人民是用一陣蔑視的大笑來談論這些屁話的。在地理條件上,雖然有條鴨綠江把中朝人民隔在南北兩岸,但在保衛自己祖國和世界和平的共同意志上,這條界線是不存在的。
一九五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