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凡媽拿飯進來,華賤看時,有湯,有水,有鹽,有油,有豬肉,又有羊肉,又有無花果,又有一大塊烘乾的麪包,又有一大瓶紅酒。樣樣都用銀器盛來,光彩閃閃,映在鋪桌子的白布上面,真覺異樣好看。
孟主教滿面堆着笑容,請華賤坐在自己左邊,寶姑娘又坐在華賤的左邊。坐齊了席後,孟主教就按教例唸了禱告。念罷,即便用飯。此時華賤心中樂不可言,那種神氣,可惜沒有照一個相下來,讓大家看看。
卻說他三人吃了一碟,又上一碟,完了一樣,又來了一樣。華賤放量飽餐一頓,好像老虎吃蚊蟲一般。幸虧主教尋常吃飯都有六樣,還可以飽了華賤肚子。不知不覺,一會兒就吃罷散席。
華賤對主教說道:“盛席難再。哎呀!苦巴館那班車伕,不許我和他們同桌吃飯,不料竟蒙師父這般厚遇,真是難以報答了。”
主教道:“此事雖可痛恨,但是他們也比我勞苦。”
華賤道:“那也未必,我想他們比你更有銀錢。但是上帝若居心公平,一定是保佑你。”
主教道:“哪有上帝不公平的道理呢?”少停,又道:“華賤先生,你明日真要到潘大利那裏去嗎?”
華賤道:“這也是不得已罷了。我想明日趁着日頭未出來的時候,就要起行。這一次又很辛苦,白天裏雖然稍暖,夜裏卻是很冷。”
主教道:“你這還不算十分受苦。前幾年正當革命的時候,我全家都被毀了,我跑到東方交瑞士國界那富郎之情地方,卻靠着我兩隻手尋飯吃。那地方有機器局,有製紙局,有酒廠,又有油廠,至於鐵廠也有二十多處,倒好找工做。”
主教說罷,又對寶姑娘道:“我們有無親戚在潘大利住?”
寶姑娘答道:“有的,盧逸仙先生不是在那裏住嗎?他還是故川洞口的船主哩。”
主教道:“不錯。”
此時,華賤並不留心他們的談話,自己也一言不發,那種神色,卻是十分疲倦了。
主教見華賤這樣情形,就回頭來同凡媽談了片刻,又對華賤道:“先生,你必是要安睡了。”
寶姑娘又在一旁吩咐凡媽道:“今天夜裏很冷,去到我睡房裏,把那一件鹿皮袍子取來,鋪在客人牀上。”
不多時,凡媽回來說道:“牀鋪都預備好了。”
主教便同寶姑娘在客廳裏按教規行了祈禱的禮。寶姑娘就對華賤同主教各施一禮,並請一聲“晚安”,獨自走進睡房去了。
此時,主教就在桌上拿一盞銀燭,又把那一盞交與華賤,說道:“先生,我帶你到臥房去睡覺吧。”
華賤就起身跟着前去。走過主教臥房的時候,凡媽正在要將銀器放在孟主教牀頭下碗櫃裏面,放急了,碰得哐啷一聲響亮。主教只顧引了華賤,還沒聽見。不知不覺地已到了臥房。主教令華賤把燭臺放在桌上,指着牀上道:“今晚請先生就此安歇。明天早晨起來,再請用一杯新鮮牛奶。”
華賤答道:“多謝師父。”說罷,歇了半刻,華賤忽然現出一種稀奇的樣子,兩隻手捏了拳頭,睜了一雙兇狠狠的眼睛,對主教道:“哎呀!現在你留我住下,還離你這樣近嗎?”
剛說到這裏,就停住了,忽然又哈哈一笑。主教看見這樣情形,心裏倒有些驚慌。
華賤又道:“你情願我告訴你聽嗎?我是一個兇手,你還不知道嗎?”
主教答道:“上帝總難瞞過。”說罷,又低聲禱告了一會兒,便轉身去到自己的臥室安歇去了。
華賤看見主教已去,即忙熄了火,並不脫衣,就和衣倒睡在牀上,即刻鼻子裏呼聲好像打雷一般。
這時,一屋的主客,個個都化作莊生蝴蝶了。
欲知後事,且待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