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的人說,“白話鄙俚淺陋,不值識者一哂之者也。”
中國不識字的人,單會講話,“鄙俚淺陋”,不必說了。“因爲自己不通,所以提倡白話,以自文其陋”如我輩的人,正是“鄙俚淺陋”,也不在話下了。最可嘆的是幾位雅人,也還不能如《鏡花緣》〔2〕裏說的君子國的酒保一般,滿口“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菜要一碟乎,兩碟乎”的終日高雅,卻只能在呻吟古文時,顯出高古品格;一到講話,便依然是“鄙俚淺陋”的白話了。四萬萬中國人嘴裏發出來的聲音,竟至總共“不值一哂”,真是可憐煞人。
做了人類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明明是現代人,吸着現在的空氣,卻偏要勒派朽腐的名教,僵死的語言,侮蔑盡現在,這都是“現在的屠殺者”。殺了“現在”,也便殺了“將來”。——將來是子孫的時代。
KK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一九年五月《新青年》第六卷第五號,署名唐俟。
〔2〕《鏡花緣》長篇小說,清代李汝珍著,一百回。這裏所引酒保的話,見於該書第二十三回《說酸話酒保咬文》。“君子國”應爲淑士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