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像皮球有貓來用爪子盤弄，
一時貼伏着，一時跳上了頭；
唯有愛情，在全世界的當中，
像皮球。
盤弄它好比盤弄老鼠啾啾。
除開遊戲的，愛情還有一種——
狂暴，自私，它要兼吞下靈肉。
矛盾的是長着圓臉像兒童，
又長鬍須。唯有愛情，用溫柔
與滑膩遮蓋起內心的空洞，
像皮球。
2
腳踏淤泥我眼睛望天……
明明也知道它是大氣，
並沒有泥鰍扭在裏邊，
沒有荸薺。
栽秧的農人腳踏淤泥，
口裏唱秧歌多麼歡喜……
眼睛望天，
汗珠滴進了眼眶裏面。
眼睛望天我腳踏淤泥……
好比黑漆，
那夜雲堆得多麼嚴密，
不見有星光一點半滴，
眼睛望天，
我設想有星躲在雲裏……
雖說它黑得好比淤泥。
3 贈張競生
不必做英雄，去向風磨搖戈！
蟲海，蟲山，這世間要有多少？
自古來的理想都埋進方窠……
悶了肚及，只有屍蟲在暗笑！
每個人都主宰有他的海島；
不必做英雄，做事的去騷擾。
離開了你的手，美變成醜惡。
你捱了風磨
想栽起幸福來點綴這方窠——
哪知道長成的是斷腸藥草！
英雄與蟲蟻都長睡在方窠……
今天又有你來向風磨搖戈！
4
櫻桃在玄武湖上要人培養。
進獻與宗廟用不得那微小。
酸澀的櫻桃——
祖宗並不知道，獻者卻難當
那慚愧與那罪名落在頭上！
從前有個人採葡萄於異邦；
不須我講是誰，你早已知道……
這一樹鮮紅你要好生培養，
莫讓來日的人，獻果與宗廟。
選用到葡萄！
是從你的手中有白花開放；
甜美，勻圓，這夏天便等櫻桃……
你知道的，番梨何以發異香——
櫻桃在玄武湖上等你培養。
5
理想，當日虔誠的我拿贄儀，
那潔白的勻圓，拜你爲師長，
到如今有十年我誦讀不息，
理想，
三年前你拿人生放在案上，
那無字的書，你說要憑自己
去領會，向別人問不出端詳。
在廳堂上我誦讀它，在廁裏
我誦讀着霎時一現的文章……
原來這便是你緘默的深意，理想！
6
詩神要他的香火……
無論是松枝上飛過螢火。
還是白雪沉沉，
那三炷的芬芳，熱烈，婀娜，
兩盞的光明，恬靜，
總要燃給詩神。
看帷後的金身，
想看見詩神的一團魂魄，
迂泥的唯有癡人……
幽然映了燈火，
〔香菸在爐裏婀娜〕
木起麪皮的他看見詩神。
7
是一片鑰匙打開了“往年”
那箱匣；有白的情，黃的詩，
翡翠的希望與水晶的癡。
光彩依然的又攤在目前。
頤和園的長廊閃映大池；
有一片鑰匙
敲得開那廊盡頭的宮殿。
那夔門教那傾瀉下高險，
狹隘的江水鬆弛了奔勢，
安詳的好去尋海洋，灌田——
像一片鑰匙。
8
人生是一個謎。當要緊的關頭。
手攙着手的，失敗與成功並立；
都向了你她們丟眼風，那意義，
靠不得旁人，要你自家去猜透。
大家辛苦釀成的該大家享受；
人生是一窠蜜……
莫讓人奪去了，連黃蠟都不留。
鬧哄哄的聽衆有如喝了燒酒……
如今聽着假笑，假啼，他們自己
也得假啼，假笑，在散場的時候……
人生是一齣戲。
9
上了戲臺，人就該忘去自我；
那照例的言辭都早已安排……
“不許自作聰明；按着劇本，說！
爲了全戲臺。”
正是爲的假，遊戲性便作怪
在喉嚨裏。我們接受了生活，
拿一場熱鬧給人生，也正該。
有那替主角編的劇本，不錯——
演的時候呢，你看，他可胡來？
憑了恰當的真，自然的造作，
他主有戲臺。
10
摟着人生你去踏狐步……
牆花應分是挨笑的人；
你給她雙臂，給她雙股，
才能算是不辜負人生。
熟人麼？好；面生的？也成……
反正只有一團熱在舞；
只有一絲節奏在浮沉。
非洲似的夜四面匍匐；
有期限的是這光，這聲……
誰說梅女哀不識時務？
當然，她是另一種人生。
11
說自己是好人那當然不敢……
是的，弱點像蜂窠我有一身；
是也有一窠蜜，能教他饞，
好甜食的那人。
如其不嫌無味的蠟塞牙根。
如其還有孩子氣吃裏帶玩……
雖說不鹹，它與鹽恰好相成。
這世界如同五味有苦有甘，
要接受除非是全盤的……你能？
全好的人，如其有，未免膩煩——
你說是麼，好人？
12
無傷害的遊戲很少人會玩……
你看，船舶像白鷗鳧在海里，
掉花樣成了軍艦，它就不算
無傷害的遊戲。
這還是逃不出野蠻的境地；
你看，孩子淘氣，不能作客觀，
不單是害人，他還常害自己。
憑了假事件發抒真的情感，
讓它脫離了渣滓，化成白汽：
唯有嚴肅的藝術會作超然，
無傷害的遊戲。
13
“唯有錢最好”是一句老生常談……
黃白的太陽，月亮，它們也很老。
不愛錢的人中外誠然都不少；
但是，他們也得住家，穿衣，吃飯。
在他的蹄下這世界呻吟，呼叫，
威權最大的只有一個神，“艱難”——
唯有錢最好，
錢能從他的手裏購買到欣歡。
整個文化都是錢做後臺老闆——
事物都有反面的，不必說槍炮——
是誰撐起了那聖彼得的燦爛？
唯有錢最好！
14
憑了這一支筆，我要呼喚
玄妙的憧憬，那在心坎裏
飄忽的；我要把她摟抱起，
吻，吻，把魂靈掏給她觀瞻。
她要爲我流淚。爲我嘆氣，
因爲那上面有愁絲絡滿——
憑了這一支筆。
都描畫不盡它們的鬱盤。
魂靈也自有大紅的喜歡，
白的熱烈……呀！要是我能以
長留住她那時爲我的顫。
憑了這一支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