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眉真人傳第一六回 力挽狂瀾 巧遇異人飛幻影 心憂前路 獨尋古廟訪真情


無垢見此情景,自然連氣帶急,心中悲苦。本想發作,細一尋思,道人所說的話均似含有深意,那法力之高,更是出奇。聽口氣,不特鄭隱被他隨意玩弄,視若童嬰,連自己在數千裏外的行動心意,均被看出,所設幻景,竟和真的一般,雖用法寶查看,事前仍未看出。暗忖:“此人對於鄭隱,好似藉此警誡,全是善意。那一身邪氣,後來不見,果如所言,是成心裝扮左道妖邪,並非本相。但那行時所施法力,頗似旁門中倒海移山的家數。尤其那片紅霞,深紅如血,也不像是真正玄門正宗。照他行爲,固非邪惡一流,偏又把那二十四粒惡蛟的內丹,連同那麼寒毒的丹氣收去做什?”越想越怪,推測不出是何來歷。又想:“丈夫這等心性爲人,如何放心?聽道人口風,暗示自己,最好裝作不知,免其羞惱成怒,更易激發惡性,只有害處。”心中難受,懶得再看下去。

見天將明,剛將寶環收起,想等事完再看。又想:“道人還要來收這大量黃水,也許能夠見面,向其探詢。”忽聽鄭隱傳聲,上來便拿話試探,問無垢現在何處。後來問出無垢仍在黃河邊上救災,不曾他往,重又說起洞庭水勢已消,還要救濟災民,請無垢不必往尋,就在當地等候,事完即來相會。

無垢因奉二姊指教,始終未將寶環妙用全數傳授鄭隱。知其因聽道人之言,疑心自己前往洞庭暗中觀察,故用傳聲詢問,不知他那醜態和貪鄙兇殘之行已全看去。無垢想他所中寒毒尚還未愈,想等愈後來會,臥億前情,故意慰勉了幾句。鄭隱以爲愛妻尚不知情,便放了心。無垢由此多了一層戒心,覺着丈夫惡根難盡,果如二姊所言,絲毫疏忽不得。決計等黃河水退以後,另謀善策,並隨處小心,隨時勸誡。真要不能挽救,也是無法。因悲憤過甚,次早救災合龍,事情又忙,未再取環查看。這一心冷負氣,稍微疏忽,暗中又生枝節。如非這次修積善功,上邀天眷,得一前輩仙人垂青,隨時加以救助,化險爲夷,幾爲鄭隱所誤。這且不提。

無垢因聽道人說有引走黃水之言,第二日起,本定幫同當地官紳用法力合龍,相助堵那決口,便暗中留意,並向人民暗中打聽,有無發現這類道人。

這時無垢往來黃河上下游,已有兩個多月。始而化裝貧女,暗中行善,把昔年變賣家中田業的金銀,以及長次二姊前在人間行道,託人代其營商,專備他年行善之用所積資財,用法力運往當地,興辦善堂,救助貧苦無衣無食之人。主持的人雖是無垢暗中約請出來,以前得過無垢救命之恩的一些地方上公正紳耆,無如災區太廣,蔓延千里,無垢是一個孤身女子,貌又絕美,所至之處,不是起死回生,轉禍爲福,便是揮手萬金,毫無吝色,日子一久,終於傳說出去,都當她活菩薩看待。後連官府也被驚動。

無垢見隱不住,索性出面主持。一面向衆聲言:“我是富家之女,父母雙亡,從小好道,發有善願,因聞黃河水災,特地變賣家財,來襄善舉。自來儉樸,衣飾無華,並非故意喬裝。除會一點武功外,並無過人之處。事完即去,無須聽信謠言,以免互相傳說,捏造神奇,使官府誤會妖言,生出事來,使我爲善不終,彼此不便。”一般人民均覺無垢孤身少女,平日住在幾處荒山破廟和當地士紳所設善棚之內,隨身共只一個小包,從不揹人。往往同一天內,往來千里之內。辦起災來,無論要用多少銀錢,隔上一天,便可籌集。這還說是士紳們對她信服,易於勸募。最奇的是,那刻不容緩的賑糧,說要多少,頭天說話,次早便有糧船送來。土人多知地理,無垢這些糧船,原以仙法催舟,水遁運來,一任掩飾多好,所經之處,不是逆水行舟,就是途中隔有好些陸地陂陀,土人眼裏自瞞不過。何況水災之後,病疫叢生,無垢又在暗用仙法靈丹到處救治,人數大多,幾頭亂趕,匆忙中,更易露出馬腳。受她恩惠的人不知多少,多曾目睹靈奇。口緊的人還好,有那愛說話的,當時雖經告誡,日子稍多,便忍不住。先還恐怕仙人見怪,只向親友近人略露一點口風。後見仙人溫良仁慈,每有違背,多是好言勸說,從無疾聲厲色,膽子漸大。聽話的人,又和對方一樣,受過仙人好處,互相應證,各加渲染,說得無垢越發成了天上神仙。最後迫得無垢親自出頭,也由於此。

無垢見行藏泄漏,名望越來越大,連那未受水災區域的人民均不遠千里,扶老攜幼來請治病。救人的事雖所心願,無如行跡招搖大甚,愚民無知,謠言四起,既恐生事,又恐引起對頭注意,或將強敵引來,再說這類行徑也違本門教規。雖然事出不意,情非得已,到底害處大多。心本愁急,恨不能當時大功告成,悄悄遁走,纔對心事。偏巧治水救民的許多奇蹟,沿途官府多被驚動。

這時上流幾處決口已經堵好,只汴梁附近有一處大決口尚未合龍。無垢一面暗助官民築堤合龍,一面行法疏導黃水,一面更須放賑,暗中飛行各地救助災民,醫治傷病,本就忙得不堪,自從學會《九天玄經》,法力雖高,無如出山不久,初當大任。知道黃河之水發源崑崙,綿延四五千裏,漲落無常,久爲國家大害,事關天數,不是人力所能挽回,心中橫有成見。一見水勢如此浩大,而上流頭決口經自己仙法堵住以後,水勢越發猛惡,濁流滾滾,自上流頭,夾着大量泥沙,帶着轟轟嘩嘩之聲,宛如萬馬千軍,崩山倒海,奔騰而來,瞬息千里。所過之處,往往大片堤岸,整座高崖,吃那浪頭略一沖刷,當時雪崩也似,一卷就是數十里一大片。水力再要稍大,衝出一條決口,前浪剛過,後浪又來。那缺口初現時,只有三數尺大小,最小時才只尺許一條小裂口,水由口內汩汩緩入。轉眼之間,兩邊土壁狂瀉怒奔,紛紛消溶,狂濤惡浪,乘隙衝進,當時加大,驚波怒涌,勢如雷電。決口一成,休說再用人力堵塞,便是一匹快馬,相隔稍近,也休想逃得性命。浪頭好似萬馬奔騰而來,所過之處,無論人畜田舍,全被捲去。平地水深數丈,氾濫開來,成了災區。最厲害的是,當年水勢特猛,這類決口時有發現,這裏剛剛堵好,那裏又沖決了好幾條。

無垢看出厲害,惟恐操之過急,以鄰爲壑,不得不加仔細。由上流頭施展禁制,逐漸防堵下去。仗着心思細密,應變神速,不畏勞苦,在穩紮穩打之下,雖然未多枝節,日子卻延長了不少天。未了這一段,因爲無法韜晦,仔細盤算,索性公然出面,與官民相見,使知自己不過是個熱心好善,略知武藝的富家女子,並無神奇過人之處,以息浮言,而免猜疑。等到事情一完,立時高飛遠別。

不料這一出面,又引出兩個人糾纏,均是皇室宗親,貴人之子:一名趙顯,一名張潼。二人見無垢雖是貧女裝束,因其天性喜潔,又美如天仙,儘管荊釵布裙,依舊光豔照人,全都動了色心,百計逢迎獻媚,糾纏不已。無垢雖然厭惡,因爲救人心切,而這兩人又是皇親國戚,具有勢力,偶須人力財力之時,有此兩人出場,方便得多,只得虛與委蛇,於從容談笑之中,隱寓凜不可犯之容。好在是兩個凡人,又把無垢奉若神仙,儘管愛慕已極,見其豔如桃李,冷若冰霜,除一味巴結奉承而外,並不敢絲毫現出輕薄之相,也就聽之。這些情形,無垢全都煩心。又想:“昨夜所見道人行動詭異,對於丈夫將來結果似已前知。”爲此求見之心甚急,斷定當日必來,偏是尋訪不見,又正值合龍吉期,須往主持。那兩皇室貴介,本欲以香花彩輿,親自迎送。無垢堅持不許,說是時至必來相助,但不許再有招搖,否則有害。說罷,獨自溜走,隱了身形,前往龍口附近堤岸上查看,就便尋訪昨夜道人蹤跡。

那合龍之處,水勢萬分險惡,如是尋常人力,決無成功之望。無垢因聽一老河工說,當地名爲雙龍套,形勢十分巧妙,如將此處堤防築成,只要能合龍,縱不永絕後患,也可保得一二百年太平。這時水勢萬分險惡,所修堤岸,隨時皆有坍塌之慮,風浪稍大,岸上數千民工立被狂流捲去,端的危機一發,終日皆有生命危險。以前官府也知當地形勢重要,修成以後,可兔好些後患。無如幾次興工,不是平空坍塌,便是水流太急,無法下手,治河民夫不知葬送多少,終未成功。這還是在平日,何況洪水怒涌之際,自更束手無策。這次全仗人民信賴無垢,個個賣命。無垢經那老河工指點,計慮周詳,法力又高,一上來便用太清禁制,暗中行法,在龍口前面把水擋住,不令洪流朝岸猛衝。再集合民夫,日夜搶修。衆人在仙法暗助之下,都覺力健身輕,下手容易。如見惡浪奔騰,山崩一般橫掃過來,挨近河堤,便似被什東西擋住,儘管浪花飛舞,聲如雷轟,連泥沙也未掉下一塊。自更興高采烈,奮身當先,不消兩三日,便把數十里長一道河堤,連那龍口,一齊建好。

無垢知道自己按照老河工指點,大功已成。合龍典禮,不過掩飾行藏的例有文章,吉時一至,手到成功,並未放在心上。因離申時還早,便順着河岸觀察過去。見那一帶河堤雖已築成,河中依舊黃流洶涌,駭浪滔滔。雖經自己連用仙法,防禦疏導,兩岸低凹之處仍是水光接天,尚還不曾退盡。照此情勢,只要和前半月一樣,再有一兩條決口,千里內外又成澤國,不知又要費多少心力才能退去。同時發現當日水勢大得出奇。那浪頭遙望過去,日光之下,只是天邊一條白痕,隱聞轟雷之聲。晃眼加大,和小山一般,由身前帶着上流頭衝下來的破船斷樹,電駛而過,瞬息之間已駛出數十百里之外。有時浪頭之後,水面上捲起好些漩渦,最大的竟有數畝方圓,其深數丈,中成一洞,滾滾黃流,順着漩渦邊上駛過,各不相犯。突然上流頭涌來一個大浪頭,山崩也似,朝漩渦上壓到,水勢立時往上狂涌,起伏之間,一低一昂,竟達數十丈高下。當時化爲無數互相急轉的大小漩渦,帶着無數水泡,星飛電轉,順流而下。這類惡浪急漩,一個催着一個,來之不已。遙望下流百里以外的兩邊崖岸,又有好些地方吃洪水沖刷去了一大片,比往日形勢格外險惡。恐又衝出決口,傷害生靈,心中驚疑,忙縱遁光,往下流頭隱形趕去。

細一查看,那一帶因爲堤高土厚,雖然未現決口,就這前後片刻之間,兩邊河岸已被洪水衝寬了好些地方。只得暗施仙法,沿途防禦過去。心想:“近日連經行法防護,水已疏導好些,以爲完工在即,不料今日水勢雖未成災,但比初來時還更猛惡,來日可慮,何時才能成功離去?”

心正發愁,忽聽身後有人呻吟。循聲一看,乃是一箇中年矮瘦貧女,躺在土崖後面,不住低呻。無垢見那貧女所穿衣服,和自己一般無二,也是那樣漿洗清潔,先未留意,料是有什疾苦。近前笑問:“這裏三面皆水,只一面是土崖堤岸,姊姊因何至此?可有什病痛,要我幫助你麼?”中年貧女本來倚坐崖凹之內,呻吟不已,見了人來,並未理睬。聞言,突把怪眼一翻,冷笑道:“你這人好沒道理。你說三面皆水,彷彿不應來此。

你也是人,卻是怎麼來的?素昧平生,怎知我有病痛?這等大水廠泥菩薩過江,自顧不暇,還要管人閒事麼?”無垢說時,已然想道:“當地三面水圍,只靠河堤一面陸地,上下游除來路一面,二三百里以內,並無可通之路,此女如何飛渡?照例黃水一泛,兩邊堤岸隨時皆有崩塌之慮,除開河工,誰也不敢由此通行往來。此女渾身如此整潔,不見絲毫溼污之痕。最奇的是,所穿衣服竟和自己一樣,連自己故意作的破補之痕,俱都相同,事情哪有如此巧合?”念頭一轉,已然心動。再聽這等說法,越發生疑。加以平日性情溫婉,絲毫不以爲忤。暗想:“自己在此往來行道,已有多日,遠近人民,差不多全來見過,衆口宣傳,誰都把我當作神仙,此女家住在此,不會不知。看神氣,又似身在危難之中,好好問她,爲何惡聲相問?”便笑答道:“姊姊莫見怪。我因今日合龍,吉時未至,發現水勢太大,惟恐少時又生災變,並想尋一身材矮瘦的道人打聽一事,行至此間,聞得姊姊呻吟,好意請問,何必動怒?”貧女冷笑道:“你這人怎分得出賢愚好歹?我還有事,懶得和你多說。既發善願,不問險阻艱難,均應勉力而爲。想要救人,又怕事難。想人幫忙,也不問那是什麼來路,此舉有何用意。等到吃虧,就來不及了。”

無垢本疑對方不是常人,一聽所說,分明盡知底細來意。再一注視,見那貧女相貌奇古,二目神光炯炯,睜合之間隱蘊威風。想起昨夜之事,猛觸靈機,忙下拜道:“道長尊姓?如有見教,何妨明示?後輩雖然年輕道淺,此舉卻關係千萬生靈安危。近一月來費了不少心力,好容易有了兩分指望,不料今日水勢忽轉猛惡,昨夜又發現一件奇事,諸多疑慮。道長如是有爲而來,還望指點迷途,完成善舉,免得生靈遭此大劫,功德無量。”貧女本來神情甚做,聞言忽轉笑容道:“無怪陳仙子說你可愛,果然不差。前言故意相戲,請勿介懷。你我平輩之交,不過比你癡長几歲,無須太謙,請坐一談。”無垢聽出對方與女仙陳紫芹相識,心中大喜,方要請問姓名,貧女面容忽變,低喝:“三妹禁聲。”說罷,揚手飛起一片淡微微的霞影,在日光之上一閃不見。隨笑說道:“我已加了一層禁制,任他邪法多高,也難查見我們形跡了。說來話長,事情緊急,必須在此片刻之間將其辦完。請作旁觀,無論見什麼事,不可開口。”

無垢方答:“遵命。”猛瞥見對面河堤上現出一人,相貌身材和所着衣服,均和自己一樣。在當地徘徊了一陣,目注河中洪水,面帶愁容。又在當地徘徊了一陣,忽縱遁光,往下流頭飛去。跟着,便有三人自空飛墮,兩高一矮。內中一人手持一鏡,落到地上,朝前看了看,說道:“想不到此女飛遁如此神速,這等急追,還是慢了一步。”矮的笑道:“這不過事情湊巧,我們下手雖快,她恰飛起,先後相差,被她漏網。她在此事情未完,又沒想到有人暗算,任她飛遁多快,早晚將她心神攝走,何必多慮?”話剛說完,前人忙道:“此女已去而復轉,這次又是現身飛行,容易下手,快些迎上。”說時,前見幻影已經回飛。對岸三人,一個手持一面三角金鏡,一個手持一面血光隱隱的法牌,正同飛身迎上,幻影忽然不見。

三妖人撲了個空,持鏡亂照了一陣,重又落向身旁不遠土坡之上,面帶失望之容。

矮子氣道:“我們明明見此女飛來,剛迎上去,身形忽隱,連用寶鏡四面查照,並無人影現出,事情哪有如此巧法?方纔接到傳音,老頭子恐要來此作梗,下手越快越好;否則無法覆命�j�j�۴��Xjj@j�情難料,並非指定要來。因想留住此女,已將黃水加大了兩倍。少時如其無功,索性鬧個大的,倒看此女能有多高法力退此洪水。”話未說完,貧女突然起立,伸手朝前一指,前見幻影忽又在二女身前崖上出現。

三妖人見狀,立時猛撲過去,一個將鏡一晃,一個將法牌照了一下。無垢見那幻影宛如啓己化身,三妖人猛起暗算,竟如未覺。略一觀望,打了一個寒噤,面現驚疑之容,突往上流飛去。這纔看出三妖人也是隱形而來,只不知自己如何能夠看出,方低聲詢問。

內一妖人笑道:“且喜大功告成,莫要老頭子真在此時飛來,被他撞上,好些不便,還是走吧。”貧女微微冷笑了一聲,將手一指,又是一片霞影閃過。三妖人似知入了陷阱,同聲怒喝:“何人暗算?”各把手一揚,立有大片金刀血焰電馳飛起。霞影早已不見,妖人卻似被什麼東西四外圍困,往中心收攏。先還亂髮血焰妖光,四下飛舞,左衝右突。

後來越迫越緊,無形中似有一片禁網將其罩住,無法掙扎。未了竟擠成一堆,連手腳都似綁緊,分毫不能轉動。口也張而不閉,一句話說不出來。

貧女笑對無垢道:“我先教這三個妖孽現世受罪,掃掃老鬼臉皮,底下還有事呢。”

話還未了,二次把手一揚,三妖人忽全吊向空中,不見蹤影。無垢剛想起合龍時辰已至,須往主持。忽見一道紅光,其赤如血,自空下射,一閃不見。跟着現出一個紅衣老人,落在面前,面帶微笑,手掐法訣,朝河一指,立有兩股手指粗細的黃水由河中飛起,其疾如箭,朝老人兩袖之中飛去。看去不大,勢決猛急,隱聞天風海濤起自袖內,聲細而急;彷彿置身千里外,隱聞海嘯波濤之聲。心方奇怪,老人朝上流頭微一凝望,面上忽現怒容,嘆息了一聲,手掐靈訣,朝上一揚,嘴皮連動了一陣,好似與人爭論神情。跟着黃水暴落,水勢竟小了許多。同時又聞上流頭衆聲吶喊,人民歡呼之聲,隨風吹到。

無垢想起身有寶環,何不取視?連忙取出一看,上流龍口已自合龍,前見幻影正受人民香花禮拜,歡聲雷動。才知那幻影不特愚弄妖人,井還作了替身,主持合龍盛典,與真人無異。料是貧女暗中施爲,心正敬佩。

老人忽然轉身笑道:“辛道友,無須賣弄。老夫塵孽一完,終須證果,已非昔年故態,決不與你一般見識。你自身隱起,卻把這三個業障懸空示衆,以爲掃我臉皮。不知此舉有失出家人的襟度,徒顯小氣,有什意思?如真不忘前嫌,定要與我爲難,現往邛崍山中候教,當爲道友引見一位朋友。此舉並非惡意,去否聽便。這三個業障,我自帶走如何?”說時,貧女目注老人,滿臉怒容,好似聽完就要發難神氣。不料老人行動萬分神速,未兩句話才一出口,揚手一片中雜萬朵金花的血光電射而起,朝空一閃。三妖人立時現身,通身已被前見霞影網緊,不知怎的突然鬆開,帶着滿臉驚懼之容朝前飛去。

那片霞影也未殘破,卻朝崖後飛來。貧女剛伸手接住,霹靂一聲,紅光滿地,連老人帶三妖人全數無蹤。貧女大怒,匆匆回顧無垢道:“黃水已平,三妹幾乎被人暗算。大功已成,下餘無關宏旨,不必再留。以後行道更要小心。改日我再尋你細談。這老鬼實在可恨,我如不去赴約,還當我怕他。行再相見,我走了。”

無垢還想詢問姓名,一片霞影一閃,人已不見。見洪水已退,連兩岸氾濫之處均全乾涸,好生歡喜。遙聞人民歡呼之聲熱烈非常,忙即隱形趕去。還未到達,便見張潼、趙顯兩個貴介,正用笙歌鼓樂,彩仗車馬,迎了自己幻影,剛剛起身。暗一查聽,才知合龍以前洪水暴漲,自己久不見到,官紳人民正在愁急,幻影忽然自行飛墮,把手一揮,不等人民動手,先準備的土袋、木樁、柳枝、石塊等合龍之物紛紛自行飛起,一串輕雷過處,當時合龍,大功告成。無垢行道月餘,只在暗中修積,似當日這樣空中飛降,大顯神通,尚是初次。當時歡聲雷動,官民人等一齊拜倒在地。趙、張二貴介見這次仙人自空飛臨,合龍以後,雖然不多開口,人更明豔,滿臉笑容,不似以前冰冷神態。請其赴宴,也未拒絕。越發喜出望外,始而爭作主人,幾乎動武。後才約定,各備彩仗車馬,任憑仙人選用。仙人原是那中年貧女的仙法妙用,經其一邀,欣然登車,徑被張潼接去。

趙顯空自憤急,不敢發作,自帶家將,藉着作客陪宴,一路前呼後擁而去。

無垢暗忖:“那中年貧女必是一位法力極高的女仙。昨夜道人原說故意幻化,紅衣老人也許是其本相,踐言收水而來。且喜水災已平,自己所留金銀,連同各地富紳所捐助的銀米,已差不多放完。幻影被二惡少接走,難得有此替身,何不乘機迴轉蒿山,等丈夫尋來,使其撲一個空,就便使知修積不易。丈夫不見自己,定必傳聲相詢,再令往會,藉此閒暇,補做一點功課,豈不也好?”主意打定,也未現形,徑往蒿山飛去。

彼時嵩嶽只是帝王祭天之所,僅有一座少林寺和幾處古蹟,山徑崎嶇,景物雖然靈秀,極少人跡。太室、少室兩峯,形勢更險,自來樵採足跡之所不至。無垢和鄭隱每次聚會,便在少室山頂向陽崖洞之內。崖洞共分上下兩層,只有八九間石室,有的還有怪石阻隔,無法通行,無垢愛好天然,性喜清潔,自將洞府選定,便施法力,匠心獨運,佈置得上下兩洞淨無纖塵。又把臥眉峯故居和用具物品移來了好些,所有洞室均經開通,再點起幾盞明燈,內裏光明如晝。外面高出羣峯,曠觀宇宙,臨風振衣,氣象萬千。新居布成,二人共總住了不多兩天,便即分手。二次重來,因此次救災連遇高人,越覺自己功力不夠,生了戒心,才一回山,便忙着用功。對於鄭隱,心又涼了許多,一直不曾用寶環查看。

隔了十來天,無垢忽聽鄭隱傳聲,詢問人在何處。聽出語聲匆迫,剛答人已回山多日,再由環中查看,見鄭隱人已清瘦許多;似是大病初癒情景。人在黃河南岸與自己相識的富紳家中,獨坐房內,面有憤急之容。聞言驚喜交集,答以立時飛回,見面再談。

兩地相隔本不甚遠,不消多時,人便迴轉。見面一談,鄭隱推說:前在洞庭降妖,雖把惡蛟除去,但在斬蛟時稍微疏忽,中了一口邪氣,身受寒毒頗重。第二早事完,恩會無垢,趕往黃河,水災已平。聽說人被惡少接去,暗中趕往,人已無蹤。飛到黃河邊上,人忽病倒。幸蒙當地富紳救往家中,問知是無垢丈夫,敬若天神。屢想用寶環傳聲,詢問下落,均因元氣受傷,難於行法運用。延至今夜,人漸復原,方始問出下落等語。

無垢聽出好些語病,料有虛言,也未點破,只在暗中留意。先留鄭隱同在嵩山修煉,見其復原甚快,越生疑心。細一查看,仍是純陽之體,才略放心。只不知這十多天的耽擱,所爲何事,不便明問。欲往湖湘洞庭一帶查訪,並向養病人家盤問真相,是否在彼遇救耽延。以他法力而論,並非尋常,身旁又帶有好些靈丹,身中寒毒並不甚重,如何回時這等狼狽,連玉環傳聲都難應用?無奈勤於修爲;雙方又曾約定每次飛行各省回來這兩三月內,再出行道,便須同在一起,其勢不能單獨先往,因而一直悶在心裏。

這日故意拿話試探,說日內同出行道,準備先往湖湘一帶,游完洞庭,再轉湖口,就便轉到嘉陵江,通行巫峽,去往西南諸省,訪求民間疾苦。話未說完,瞥見鄭隱面色微微一變。跟着設詞勸阻,力言:“湖湘一帶,前月曾經去過,都是魚米之鄉,民殷物阜,風俗淳美。我們忙着修積善功,無心遊玩風景。如說就便登臨,別省也多名山大川,何必要由洞庭湖湘經過?專作遊覽,無什善功可積,豈不多此一行?”無垢聞言,越知內有文章。當時無話,暗中卻打了非去不可的主意,表面答應,一字不提。

又過了些日,無垢忽然提起:“上次雙方發現水災,均出意外。可惜這一對寶環,僅憑心念所注之處,才能查看,不能及遠,用時頗耗元氣。否則,以此遠查天下,萬千裏內瞭如指掌,無論人間有何疾苦災害,當時便可趕去,豈不省事得多?我們本定每隔三月遊行一次,因爲救災和回山耽擱,已經過兩月光陰。彼此前生孽重,非多積善功,不能化解。此去如用步行,沿途留連,覷便行道,能有多大修積?好在來日方長,莫如暫時仍用前法,分道飛行,等到積上兩次大功德,再往民間訪查,以免延誤。你看如何?

否則,仍照日前所談,同往洞庭君山一遊也好。”鄭隱雖然不願,無奈心中有病,惟恐無垢堅持往遊洞庭,一個不巧,發現自己惡跡,或是生出事來,只得應了。

行時,鄭隱恐無垢單獨繞往洞庭,事更不妙,正想設詞分路。無垢知他心意,已先開口,借防魔女侵害爲由,仍照第一次的走法。鄭隱自合心意。無垢料準鄭隱必有揹人之事,只因心中氣憤,不曾查看。事已過去,不便明言探問,想借雙方分途飛巡之時,暗中訪查,再謀補救。主意原打得好,偏生關心過切,下手太急。以爲鄭隱這次先往江浙閩海一帶,繞到滇黔諸省,再由四川沿江而下,經湘鄂入豫,回到嵩山會合,如過洞庭,還有不少時日。急於查知真相,鄭隱一走,第二日便改道往洞庭飛去,一心訪查丈夫劣跡。一到嶽州,便向湖濱居民打聽:前兩月發生水災,人民所受損害和水退時情景,有無這樣一個少年相助救災,爲人醫病。忘了先去鄭隱養病寄居的富紳家中查詢。又因每日忙着訪問,寄身之處多是民家旅舍,不便取環查看,不由又走錯了一步。

其實,鄭隱在洞庭三湘救災之時,因不似無垢那樣隱祕形跡。彼時湖中因有妖物興風作浪,時常傷人,打破行舟,水勢又大。鄭隱發現湖舟失事,立時往援,往往飛行時連遁光也不隱去,常現靈蹟,不避俗人耳目,又和惡蛟鬥了一次,湖濱災民船伕有好些目睹。後來發現道人師徒隱居君山洞庭神祠之內,神情鬼祟,看出身有邪氣,心疑妖人鬧鬼,向其喝問。道人說:“鄭隱前夜所見兩團寶光,乃是兩粒蚌珠。如能得到,妙用無窮,並可煉成道家第二元神。只是湖中有一惡蛟,本來被一仙人禁閉湖底水洞之內,近年禁制失效,脫困而出,每日覬覦老蚌明珠,仗着神通變化,百計奪取。老蚌原有數百年道行,近以氣候將成,每當風日晴美,月明之夜,必要現出湖面,將所煉內丹寶珠噴向空中,吸取月華,只是苦幹惡蛟追逐不捨。惡蛟又知老蚌想要乘潮入海,一面用腹中丹氣將湖口出路閉住,一面發動洪水,引誘老蚌逃走,自投羅網。誰知老蚌也頗機警,雖因氣候將成的要緊關頭,急於吸取月華,但其行動神速,出沒無常。惡蛟用盡心力,始終擒它不住,雙方現正相持。惡蛟知道老蚌不久成了氣候,不必經由水口,也能自飛入海,越發情急。這幾日來,湖水更加暴漲,便由於此。

“你如先除惡蛟,那蚌當時逃走,雖不似惡蛟那等猛惡,所過之處,江湖的水也要漲起不少,甚或傷害人畜,都在意中。如能仗你師傳仙法,在君山設一法壇,外用仙法掩蔽。並借惡蛟之力,擋住湖口出路,使老蚌無法飛渡。再施法力,幻出我師徒四人,上設豬牛,裝作行法除害,與之想持。那時老蚌必要噴那寶珠,吸收月華,便可冷不防將珠奪下。彼時惡蛟已被禁網困住,見蚌珠飛起,明知未必能夠到手,仍然不捨,必往君山這面追來。你那禁網也自發動,將其困住。乘此時機,奪了寶珠,再去除害,必可成功。但那惡蛟頗具神通,急怒之下,定發洪水爲害。你法力雖高,難於兼顧;禁網如小,又恐其鋌而走險。須用緩兵之計,稍微困住,取珠以後,再行現身誘敵,引其出水,方可除去;否則,難免引發巨災,或是被其逃走。絲毫疏忽不得。還有兩粒蚌珠,本應爲我所得,現已相讓。事成之後,惡蛟腹中丹氣和一粒內丹,卻須助我將其收來,算是彼此平分。你看如何?”

鄭隱不知道人乃是一位法力極高的異人,故意化作左道妖邪,有意戲弄,井加警誡。

事前原經約定,一時利令智昏,中了圈套。後來一段,無垢雖曾眼見,因那大量洪水均被道人預先行法禁制,後又將水引走,不特未傷生靈,水勢反被退去。

鄭隱以前所爲,均是救人之事,無垢不特訪問不出他的劣跡,並還到處歌功頌德,衆口一詞。說鄭隱是位天上神仙,下凡救世,遇救的人甚多。往往危機瞬息之際,突駕一道紫色長虹飛來,將人救起。受傷的人只要不斷氣,或是剛死不久,仙人一到,立可起死回生。又常施捨金銀,救濟災民。只不大與人說話,獨往獨來,也不肯與官府紳商相見,無事誰也尋他不到,除卻被困水中的災民有二三百人,俱被救往陸地,加以賙濟而外,湖中舟船隻要被浪打翻,不消片刻,定必飛降。僅有一次,湖上忽起狂風惡浪,大小數十條商船全被打翻,同時湖中現出一條身長百餘丈的水怪,仙人雖然急飛而至,因和水怪惡鬥,不能兼顧,傷了好些人命,水怪卻是受傷逃走。事後仙人只將人救起一半,氣得臉都變色,吩咐三日之內,上下游舟船均須遠避,不可通行,在此三日之內,不將水怪除去,誓不爲人。到了第二日,人民均往岳陽樓和嶽州城上,向前遙望。到了半夜,湖上忽起濃霧,又見一青一白兩團明光,在霧影中閃動飛舞。跟着便聽雷聲大震,微見雷電亂閃,隱現霧影之中,別的什麼也看不見。候到天明,別無異狀,只是湖水和附近所淹之處的大片洪水全數退去,現出陸地田園。仙人已不見蹤跡。過了幾天,湖中老是風平浪靜,試探着行舟來往,果然無事。由此恢復原狀,仙人卻未再來。後來發現一顆斬碎了的怪頭,怪身卻不知去向。俱料仙人除害之後,飛走上天。人民感他恩德,稟明官府,在洞庭神祠之內,塑了仙人神像,開光纔不多天,大有靈應,香火甚盛。

無垢見所問的人多是這等說法,暗忖:“丈夫所得寶珠,並未被那人收回。嵩山見面,就說前事虧心,不肯吐露,那兩粒寶珠如何遍尋不見?當中這一二十天,是往何處?

如是次日去往黃河尋我,斷無不遇之理,豈非可疑?難道果如所言,真個是在人家養傷不成?”心終不放,又去君山查訪。在洞庭君祠遇一道童,連經盤詰,才說除妖前二日,有一道人帶了三個徒弟,前來寄居。跟着仙人尋來,始而聲色俱厲,怒罵那師徒四人是左道妖邪。後來不知怎的,說成朋友。仙人隨令廟中人等不可外出,一同去往廟前,由此不見。當夜月色甚好,風浪平靜,半夜忽起濃霧。天明後,仙人重來廟中,��j�j�۴��Xjj�j��是個美貌貧女,如其來訪,速往告知,此外誰也不見。如向外人泄漏,每日必有危害。先說要住七天,每日閉門打坐,門堅如鋼,誰也無法進去。第三日,忽有兩個男女幼童,到廟中轉了一轉,也未往偏院走動,雙方並未相見。因來人是外方口音,去時是往後山,由此未見蹤影,以爲也許事情巧合。觀主知他是仙人,每日必往參拜,第四日早上又去時,哪知房門大開,仙人不見,由此便未再見。本來不敢泄漏,因見無垢與仙人所說同伴女友相貌裝束全都一樣,故此明言。中間一段,與無垢沿途所聞一般無二。一問中毒以後情景,答以臉色微青,雙手微抖。第二日前往偷看,正在打坐,只身上有兩團青白明光外映,人己復原。

無垢聞言,料定丈夫決非次早趕往黃河。聽口氣,分明想用本門大清仙法坐上七日,再行回山相見,不知中途何往,所去哪家。料已受過叮囑,便去詢問,未必肯說實話。

蚌珠寶光既然隔衣外映,肉眼均能看出,如何隱藏?自己竟未發現,越想越疑,偏訪不出來蹤去跡。人民多信神鬼,往往張大其詞,途中所聞,好些均非事實。那男女幼童既未見面,料是過路富貴人家子女來此遊山,也許船泊山後,故未走出。丈夫恰在次早失蹤,致生誤解,也就忽略過去。一心一意,急於探查丈夫以前經歷。只那道童把自己認爲和丈夫一樣是天仙下凡,苦苦求拜,糾纏不去。知道當地決問不出所以然,這才趕往黃河左近的相識富紳家中,向其探詢。途中訪問耽擱,已耽延了四五天。

富紳黃春,人甚正直。無垢曾在水災時救過他全家,十分感恩,家中供有神位。見其尋來,驚喜交集,連忙請至內室。問知來意,想了又想,悄聲說道:“本來我奉男女雙方之命,不應明言。無如受恩深重,恩仙又問得如此着重,事情必關緊要,說不得只好拼着受害,說了出來。但盼那女的是真走,不被知覺,就無妨了。”無垢大驚問故。

原來當無垢幻影被張潼接往家中,到了席上,想是張、趙兩惡少失禮,仙人忽然不見。爲此,雙方還起爭鬥,經一大官勸解,派了手下家將,到處搜尋女仙蹤跡。過了七八天,忽一美少年尋來,途中聽人說起,兩惡少曾經調戲女仙,以致仙人一怒而去。平日行爲又太強橫。少年聞言,本就有氣,正趕兩惡少經過,向衆聲言,誰要尋到治河女仙下落,前往報信,千金重賞;知情不告,全家殺死。少年上前責問,兩惡少何等兇橫,立命家將擒來打死。少年把手一指,所有人等全都定住,言動不得。隨向人民數說兩惡少的罪狀。說完,飛起一道紫色電光,將兩惡少殺死,並將隨行家將的頭髮眉毛全數掃光。自稱仙人鄭隱,乃女仙丈夫,因憤惡少無禮,故加誅戮;加以爲人民泄憤,便連他父母全家殺死。說罷,騰空飛去。黃春恰巧在場,滿擬仙人已然上天。苦主得信,也未敢拿人民出氣。正覺天道好還,次早偶在門前閒立,少年仙人忽然滿臉憤容,匆匆走來。

黃春因他是恩人丈夫,連忙行禮,引往家中。鄭隱也未推辭,只說對頭在後,就要追來,請備一問靜室,暫時躲避。並命一人在外守候,如見一少年美貌女子走來詢問,只說人到此地,忽化紫光飛走,不可泄漏真情。黃春情知事非小可,感恩心重,依舊如言行事。

果有一美貌少女,向門前佃工詢問,紅光一閃,忽然不見。鄭隱在黃家打坐了幾天,纔算復原。因知黃春曾受無垢救命之恩,彼此相識,再三叮囑,萬一再遇無垢,須照他的話說,卻忘了與無垢起身日期不符。

這日,鄭隱正說要走,面前紅光一閃,忽一美女現身,向其冷笑,正是那日佃工門外所見身穿紅衣,後化紅光飛走的美貌少女。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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