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隱含淚應命,跪向樗散子面前,剛哭喊得一聲:“弟子罪該萬死!”樗散子意似傷感,搖手嘆道:“人貴力行,不尚多言。此是你最後一次生死關頭,成敗在你。此是《紫清寶篆》中冊,又名《九天玄經》。學成之後,只要能加功勤習,循序漸進,便是天仙也非無望。另外一部《少清祕芨》中有降魔防身諸般妙用。今賜你二人,一同練習。
你妻申無垢雖非本門弟子,但她是你三位師長好友之女,性行高潔,向道堅誠,方纔求我傳授,請爲記名弟於,我已默許。此後許你夫婦一同修煉,在未下山以前的三年之內,除臥眉峯外,不許離山一步。此書原藏玉匣之內,內有靈符,威力甚大,若帶出洞去,便有殺身之禍。因我東海之行,時日大多,且到後不久便要封洞坐關,你們去也無用。
爲此將你二人靈智恢復,只須略微指點,便可照以修煉。”隨喚任壽近前,也是揚手一片霞光,透身而過。
任壽本來坐在一旁待命,方想:“二弟棄家學道,人並不惡,師長何故不喜,偏又收他作什?”及經神光照體,也全醒悟。因想起師恩深厚,不禁流下淚來。大元真人喚道:“徒兒不必悲苦。你此時靈智已全恢復,前生之事,想起只有煩惱,把它忘記了吧。”任壽前生本是真人嫡傳弟子,聞言忙跪過去。真人忽然伸手,朝頭上一按。任壽當時覺着心身舒暢,神智越發空靈,前兩生所學道法全都復原,經過事蹟卻一件也想它不起。樗散子隨喚任壽近前,將道書取出,一同傳授。
剛傳完了口訣,忽見一片形如樹葉的金光,由外面冉冉飛來。真人伸手接過,看了看,往外一揚,金光飛去,一閃不見。連山大師笑道:“此女現在洞外待命,喚她進來如何?”樗散子笑說:“此時見否,均是一樣,好在任、鄭二徒均可傳授。時已不早,三弟和我走吧。”鄭隱知道師父此行至少三年,自己前路艱危,能否化險爲夷,尚不可知。不禁悲從中來,二次哭喊:“恩師,弟子尚有下情稟告。”樗散子見他意誠,笑道:
“徒兒既知向上,當可無害,好自修爲,到時自有使命。東海有人相待,爲師難以久留。
各自往左邊石室一同修煉去吧。”說罷,同了連山大師,齊向太元真人辭別,一同起身。
二人方在跪送,眼前倏地一亮,金霞電閃。回顧大元真人雙目垂簾,已在座上人定。同時一片金霞,宛如雲幕下垂,剛一到地,眼前又是一暗。再看正面,真人已連座位一齊隱去。只兩旁男女十二人,仍是端坐如僵。
任壽法力靈智雖全恢復,前生之事已經仙法禁制,全數遺忘。見那十二人宛如殭屍,悄問鄭隱:“二弟你來在先,可聽師父說起這十二位仙人的輩分來歷麼?”鄭隱先當任壽和他一樣,想起前生許多愧對之處。聽神僧說,將來脫難,僅有幾希之望,非任壽相助不可,想起慚愧,正恐詰問。聞言才知任壽前生經歷竟無所知。心中奇怪,以爲師父恐大師兄爲人正直,日後不好相處,故將前生經歷用法力閉住,不令想起。心中略定,忙笑答:“這便是你前兩生所收十二弟子。彼時,你我不過劍俠一流,他們相隨多年,見大哥兵解,悲憤欲死。三師叔見他們對師忠義,甚是憐愛,特用玄門妙法,命其自行屍解,將玄關閉住,各自靜修。此與尋常打坐不同,人和死了一樣,須等將來師兄成道,他們才得轉世重來。師兄怎會忘卻,全都不識呢?”任壽答說:“方纔神光透體時,彷彿想起許多的事。大恩師將我喚到面前,朝我頭上按了一下,由此茫無所知。師弟你可知道?”
鄭隱心想:“論前兩生,真對此人不起。難得師父將他記性閉住,等我苦修成道之後,再與明言,必蒙原諒,此時卻說不得。”想了想,笑答:“我也不知底細,僅聽神僧向我說過大概罷了。”任壽細朝那些人一看,男女僧道老少都有,果似相識。內有男女二人,並排坐在第七、八座上,神態如活,彷彿情分更深。便問鄭隱:“第七座上道裝少年和同座少女,可知名姓?”鄭隱答道:“別的不知,只知此人姓李,與少女夫婦同修。將來建立教宗,光大本門,便應在這二人身上。師兄他年乃一教宗祖,小弟望塵莫及。此時說了徒亂人意。師父已行,我們可去西邊石室之內,一同用功如何?”任壽不知鄭隱心虛,恐怕盤問露出馬腳,急於讀那道書,於是笑諾。
申無垢忽由外面飛進,笑問鄭隱:“師父對我如何,可允傳授?”鄭隱笑道:“師父已走,行前留話,對你方纔所求,已然默許,以後許你往來臥眉峯,和我一同修煉呢。”無垢笑道:“我試你的。師父許我來此,隨同大哥和你同修,早知道了。你夙孽甚重,再不用功,老往臥眉峯作什?”鄭隱知被識破,臉上一紅,便未往下再說。
三人隨去室內一看,內中几榻用具,無不齊備,並有丹爐藥竈之類。無垢笑道:
“這好地方與你修煉,意還不足,看你將來怎好?”鄭隱聞言,也未在意。三人當日便在一起練習,鄭隱夫婦也未回家。過了一月,無垢方始辭回。
鄭隱愛極無垢,因三人同習,無垢雖另有一間居室,礙着任壽,不便說笑親熱。屢在暗中催促無垢回去,均未獲允。見她一走,以爲可以追去親熱,好生心喜。第二日,見任壽獨自用功,又正入定期間,三人雖在一起同習道書,限於前生功力和下山行道遲早,造就各不相同,知這一坐,至少三日,立往臥眉峯追去。到後一看,無垢不在,卻留了一封信。大意是說:那日去追陳仙子,遇一前輩女仙,蒙她點化,並代向師父求情,不料早蒙恩允。所學也只《紫清寶-》中間幾章,現已學會,當赴陳仙子之約,同往拜師,須要一二年纔回。行前如若明言,你必阻止。夫妻相愛,原不在此片時之聚,何況神仙眷屬,來日方長,務望自愛。鄭隱情熱,沒想到愛妻會不別而行,見信大爲失望。
一問靈鵑、秋雁,答道:“三姑今早才走,說往東海尋師,別無所知。”鄭隱只得垂頭喪氣,懷憤回洞。
鄭隱只說無垢此行不會就回,始而怨恨非常,心中煩悶。後見任壽進境神速,再一想起前路艱危,起了戒心,天性好勝,又有人比住,沒了想頭,也就日夜加功,勤習起來。本是美質,再一用功,雖比不上任壽的功力精進,卻也不是尋常。尤其對於防身禦敵之法,因不久就要下山,格外看重。不消年餘,居然把《紫清寶篆》全數學會。平日無事,又將前生飛劍法寶重新煉過,使與本身元靈相合,全都煉得出神入化,威力大增。
任壽開始卻先用基本功夫,不求急進。修煉不久,便將青索劍分與鄭隱,一同勤習。也均身劍合一,運用由心。因見鄭隱法力日高,前生飛劍法寶又多,無一件不具威力,也頗代他喜歡。鄭隱偶然想起古神圭尚在愛妻手內,如若不去東海,豈不又可多出好些妙用?一算日期,再有半年,便可相見,心中十分盼望。
大無真人自從二人來時人定,一直不曾升座。任壽眷念師恩,幾次通誠求見,均無迴音。這日,二人煉完功課,鄭隱提議同往山前閒眺。任壽說道:“二弟,三年期滿,便要下山,師父行時曾說不許遠離此洞,必有原因。與其出外惹事,何如就在洞中用功?
等弟妹東海回來,同往臥眉峯暢飲快聚,豈不是好?”鄭隱笑說:“弟妹真個薄情,行時連話都不說一句。師父只不許遠離此洞,臥眉峯當可來往。就在洞口閒眺,看我家中是何光景,料無他慮。”任壽忽想起:“鄭隱自從拜師以來,從未回家去過。那老家人胡春父子甚是忠心,這一年多不知如何?”覺着回去看望一次,理所當然,何況相隔又近。笑道:“二弟,既是這樣,索性回家一次也好。但恐大恩師萬一神遊歸來,無人隨侍,二弟一人去吧。”鄭隱勸他不聽,心想:“久不回家,回去看看也好。”隨別任壽,行法開洞,往家中飛去。
剛離翠屏峯飛起,遙望家中,田畝荒蕪,園中花木也亂糟糟的,不似以前整齊,心中奇怪。到後一看,到處靜悄悄的,哪有人影。連喊胡春,也未答應。正往昔日書房走進,忽由門中衝出兩條大狼,迎頭撲來。鄭隱自不把這類兇狼放在心上,揚手一雷,當時打死。入門一看,到處蛛網塵封,分明荒廢已久。情知出了變故,忙朝胡春所居尋去,只見也是門窗不掩,塵土堆積。只在灰塵中發現一信,大意是說:主人同一女仙往臥眉峯醫傷,由此不歸。過了月餘,命子胡良去尋。去了四日,方始歸告,說女仙所居雲封霧鎖,連地方都找不到。哭喊了兩日,遇一神女收他爲徒。令其歸告乃父,說等主人回來,請其速往臥眉峯旁古洞之中,叩壁相見。並說主人現在翠屏峯墨蜂洞內,常人無法走進,必須等其自來。既念少主,又想愛子,未滿一年,染病在牀。這日帶病寫此一信,欲令長子去往翠屏峯尋那仙洞,投書一試。主人如見,務望回家一行;並求往臥眉峯尋那神女,探詢乃子胡良下落。地上留有一灘鮮血和半條狼腿,看神氣信還不曾寫完,室中便有了變動。料知老僕正寫信間,忽有兇狼掩入,病中無力,雖然砍傷一狼,無如狼來大多,終於送命。想起老僕胡春相隨數世,自從有了出家之念,所有佃工下人,全分金銀遣散,獨他父子三人固執不去。心想祖宗墳墓在此,須人打掃,便將來修成仙法,回家掃墓,也有一個住處,便把所有田園房舍,全數賜他。雖知當地時有兇狼出沒,好在三人均有武功,決不妨事。不料自己走這一年多,他父子三人死亡殆盡。也不知那神女是誰,爲何要見自己?
鄭隱越想兇狼越恨,當時暴怒,隨用禁法朝那死狼一指,狼口便發怒嗥。那狼本由附近山中竄來,不時去往鄭家騷擾,搜尋食物,所有牲畜家禽早被吃光,還想搜索醃臘之類,不料遇見殺星,死狼一嗥,羣狼聞聲,紛紛趕來,爲數竟達四十餘條。鄭隱一見狼羣,斷定胡氏父子均膏狼吻,越發暴怒。恨極之餘,並不當時殺死,只用仙法將狼制住,一個個倒吊樹上,再用神火焚燒,活活燒死。本來要走,無意中繞往房後墳地上去,見有一墳新立,前有石碑,上刻“義僕胡春之墓”。旁有小字,正是愛妻所留。大意是說:這日月下撫琴,又有警兆,心疑有人犯禁,試行法一看,井無異狀。偶然想起鄭隱拜師之後不曾回家,老僕胡春父子人頗忠義,不知光景如何,趕往探望。到時發現胡春父子二人均被兇狼咬死,旁邊還倒着三條死狼,忙將羣狼殺死。死人血水早被吸盡,喉管已斷,無法使其重生。遍尋胡良不見,只得將他父於埋葬,並留石碑爲記。
鄭隱以爲愛妻恐怕自己貪戀美色,誤了修爲,特意說那假話,其實人並未走。暗罵自己老實,這一年多竟沒想到往臥眉峯去,空自相思。驚喜之餘,立往臥眉峯趕去。迎頭遇見秋雁,笑問:“姑夫怎的一人回來?沒有遇見我三姑麼?”鄭隱問知愛妻已往墨蜂洞,先還不信。後問出無垢已走了兩個時辰,正是自己回家那一陣,不顧多說,忙又回趕。進洞一看,只任壽獨坐用功。料定愛妻故意不見,想起氣憤,正在難受。任壽見他面有怒容,忙問何故。鄭隱便說:“我如此癡愛無垢,她偏對我薄情,連在一處修爲俱都不肯,並還騙我,連名色夫妻俱是名存實亡,一面都見不到,要她何用?”任壽見他越說越兇,忙攔道:“我看弟妹志行高潔,惟恐誤你修爲,暫時避你,實是好心,想打長久主意。二弟得此神仙美眷,又蒙師父恩允同修,將來仙山雙棲,何等美滿,怎的說出這樣話來?如被弟妹聽去,豈不見怪?”鄭隱氣道:“大哥,你只知我神仙美眷,卻不知我老是熱氣換她冷氣。即便爲好,也應明言。先是不告而去,今日得知所說是假,往臥眉峯探看,還未到達,秋雁便已迎出,說人已來此。恩愛夫妻,怎會連句真話都無,豈不使人寒心?”
話未說完,忽聽門外笑道:“寒心最好,免致兩誤。我纔不騙你呢。”跟着,無垢由外走進。鄭隱對於無垢,本是又愛又怕。聞言,又愧又急,紅着一張臉,忙分辯道:
“姊姊,只怪我說氣話。好在大哥不曾笑我,你可知我這一年多相思之苦麼?”無垢冷冷他說道:“我雖不在此,你那言行舉動,我全知道。我去東海拜師,才只多半年,便奉師命,去救一人,因離家近,往臥眉峯住了數日。偶往你家探看,發現老僕父子爲狼所殺。只書僮胡良,事前被你未來愛寵收作徒弟,因此才只送了這老少二人的性命。我無法使其回生,將他父子埋葬,重回東海。前日奉命回家修煉,井向大恩師請求指點。
今日得知大恩師神遊歸來,前來參拜。行時,發現你正回家,照你誅殺羣狼,下手殘忍,和你墳前徘徊,一見石碑,當我騙你,立往臥眉峯那等情景,不用你說,我還不想理你呢。”
鄭隱見她年餘未見,神情反更淡漠,心中一涼。剛嘆了一口氣,偶一擡頭,瞥見無垢剪水雙瞳正在注視自己。久別重逢,容光越發美豔,由不得重又勾動愛火。方要近前賠話,任壽已先避開。鄭隱本善詞令,無垢雖然有些不滿,禁不起一陣軟語溫存,連說好話,也就不願使其難堪,只得任其親熱撫慰,未加阻止。誰知鄭隱情熱如火,這等於親熱反更心癢難搔。無奈結婚之前早已約定,無垢儘管美若天人,偏又是一臉正氣,有時稍微親愛,還要窺伺玉人辭色,惟恐觸怒,越是愛極,越恐得罪,如何敢存遇想。再說,任壽又在隔室之內,許多不便,最後再三央告,求無垢不要走開,明日當往臥眉峯暢談。無垢胸有成竹,見他猴急,含笑允諾。並說:“我此次決不他往,便你不去,我也要來。”鄭隱只顧和無垢敘說相思之苦,也未問師長可曾見到,有何吩咐。談了一陣,無垢要走,鄭隱連留了幾次。無垢說:“從此常來常往,日日相見,何須在此一時?”
任壽又催夜課,鄭隱方令無垢別去。由此三人重在一起修道。
無垢看出丈夫幾次情不自禁,防備更嚴。始而早來晚去。未了,索性搬來洞內,所居只有一壁之隔。鄭隱已間出日前大元真人升座,任壽、無垢均曾拜見,奉有恩命。自己一人獨未見到。深知前生孽重,師長不喜,仙府清淨之地,休說不敢胡爲,行跡上稍微放蕩,均非所宜。又有任壽同在一起,隨時警戒。想起前世遭劫,也爲言行不檢而起,自然不敢大意。幾次想請愛妻同回臥眉峯,均未如願。每日對着天仙化人,無法親熱,漸漸由愛生怨,不時朝無垢賭氣。無垢只顧用功,也未理他。鄭隱空恨得牙癢癢,無計可施。
光陰易過,一晃三年。這日,樗散子忽然飛回,與大元真人一洞升座。三人前往拜見,均得勉勵。樗散子隨說:“鄭隱前生孽重,所許善願大宏,非此莫解。最好在此一甲子內,使內功���� ��� z� 2� H�� �� @ �� ,照着這三年的修爲,防身御魔已頗夠用,只要能守定心志,言行如一,前途並非無望。鄭隱聞言,也頗警惕。退下來和無垢說:“師恩深厚,終古不忘。以前我愛姊姊太甚,有時情不自禁,事後也頗悔恨。今蒙師訓,如夢初覺,決計痛改前非。只是姊姊對我常存戒心,神情冷淡,實在難受。以後同在一起行道,還望姊姊勿念舊惡,只要常見喜容,於願已足。”無垢見他辭色十分誠懇,也頗心喜,便勸勉了幾句。
第三日奉命下山,夫妻二人高高興興,走出洞外。因奉師命,此行歷時一甲子,隨意所如,無須請命。鄭隱再三磨着無垢說:“此去便入艱難危險之境,成敗利鈍,尚所難知。可憐我愛姊姊一場,只同裳共枕,作了一夜假夫妻,始終不得親近。你那地方,此時桃花盛開,香光如海,美景難逢。我也不作他念,只求在家住上些日,陪姊姊撫琴吹蕭,敲棋煮酒,賞花爲樂,略享個把月的清福,就算補我三年前忍受傷痛之苦,不在夫妻一場。如有言行失檢之處,任憑姊姊責罰,便從此不理我也無話說。”無垢近年雖然得有仙傳,功力大進,畢竟年輕天真,稚氣猶存,結習難忘,心腸也軟。想起丈夫委實癡情熱愛,既是夫婦,容他稍微親熱也是應該。加上平居無伴,鄭隱所說那幾樣,均是素來癖好。當時不忍堅拒,只得應了。
到家以後,暗中查考,丈夫果是言行如一。儘管溫存體貼,愛到極處,不似以前舉動俗氣。每日賞花飲酒,撫琴下棋之餘,功課也從不荒廢。日子一久,情分越深,當地風景又是那麼清麗靈妙,休說鄭隱,連自己也不捨得離去。到了所約日期,鄭隱貪戀愛妻同樂,再三求告多留些日。無垢情不可卻,也有一點貪玩。心想:“丈夫此去不知有多少艱難危險,順他一點心意,也不爲過。”於是又留下來。這時,鄭隱心情十分矛盾:
既恐失去元貞,延誤仙業;偏又愛極無垢,不能自制。爲防愛妻反目,打算用水磨功夫,使其水到渠成。表面不顯,內裏每日天人交戰。有時想到郎才女貌,比翼雙棲,同效于飛之樂,心頭不住怦怦跳動,恨不能當時便把愛妻抱個滿懷,如何如何,愛一個夠。及和無垢對面,又爲對方正氣所懾,休說任性慾爲,連想稍微依傍親熱,都要暗伺玉人喜怒,不敢冒失下手。有時想起恨極,暗忖:“自從此次回家以來,愛妻始終笑語溫和,對於自己也是寓有深情。不知怎的,想得好好的,一見了人勇氣便退,直想不出什麼道理。”因此日日說走,只不起身。老想:“今日已過,明日當有機會。”到了明日,又是如此。空自失望憤恨,時喜時優,光陰易過,不覺到了夏天。
無垢天性好潔,時往紅霞溪沐浴。因恐丈夫無賴,前往偷看,總是設法掩避。鄭隱看出無垢心意,暗忖:“我和你夫妻一場,不能真個消魂,連這一點眼福都不容我享受?”心中有氣。再一想起愛妻清泉戲水,膚如凝脂,玉肌雪映,滿布露珠,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不禁心蕩神搖。覺着這等絕代佳人,但得一夕之歡,雖死何憾。可恨初定情時,不該答應只作名色夫妻;否則就是一年半的快活,怎麼都值,總比徒擔虛名,每日神魂顛倒要強得多。恨到極處,決計去和無垢明言,取消前約。念頭才動,猛想起一世人生萬劫難,何況屢劫修爲,好容易能有今日。固然此時願作鴛鴦不羨仙,爲了愛妻,自毀仙業,均非所計。無奈夙孽太重,前途滿布危機,就這樣兢兢業業,尚恐難免形神俱滅之憂,再將元貞失去,更無幸理。心中一寒,妄念立止。又想把愛妻從頭到腳看一個夠,愛一個夠,從此再也不作他念。只是平日假裝老成,把話說滿,無法改口。儘管背後想好千言萬語,見了人,這類求愛的話仍是一句也說不出來。心想明說不行,只有暗做。
這日夕陽西下,碧空明淨,涼風習習,暑氣已消。無垢清泉浴罷,雲鬢不整,穿着一件輕羅衣,手持小扇,斜倚匡牀之上,目送飛雲,指點菸嵐花樹,更顯麗質天生,人世無兩。鄭隱越看越愛,故意拿話引逗道:“姊姊玉潔冰清,柔肌似雪,彷彿一塊美玉,通無纖暇,也從不見有一點香汗。此地天氣清和,又不甚熱,日常沐浴作什?”無垢笑道:“我生來好潔喜浴,紅霞溪又是靈泉,自經二姊仙法佈置,峯頂添了噴泉,天熱無事,前往沖洗一陣,心身均覺清涼。你又不是沒有試過,問我作什?”鄭隱笑道:“你我恩愛夫妻,你偏對我老是多疑。我又愛你不過,惟恐誤會。這次回家,言行分外小心,恐有下流想頭。你哪一次揹我洗浴,我全知道。有時故作午睡,免你爲難。我不過是想和你商量,定出洗浴時間,分頭去洗,怎又多心起來?”無垢惟恐丈夫情熱,得尺進步,時刻都在留心,聞言還不甚信。又因自己好潔喜浴,每次均要避人,好些不便,意欲就此試探丈夫所說真假,當時微笑未答。一面留神,暗中查考了幾次,有時還故意使他知道。及見丈夫並未打什主意,漸放了心。笑對鄭隱道:“你如遵守前約,便是地久天長的神仙美眷。縱是名色夫妻,到底同夢之人,由你稍微親愛,原非不可。無如你們男子心性不定,你情太熱,當道業未成之際,彼此一個把握不住,大錯立成,不得不慎之於始。如你愛我,不要只圖眼前歡娛,自誤千秋大業纔好。”鄭隱早就想好主意,笑答:
“是非久而自明,我也無話可說。”無垢原有佈置,誰知鄭隱深沉,竟未前往窺伺。接連幾次過去,無垢見無他意,雙方情愛本厚,便去了機心。
事有湊巧,靈鵑、秋雁兩侄女年幼好動,常往山中打獵,或往城市購買食用之物,不在山中。這日天氣更熱,鄭隱見二女遠出,心中暗喜,故意拖着無垢下棋,不令行法避暑。無垢也是潔癖大深,本來玉肌柔滑,清涼無汗,因被鄭隱握了一下手,覺着溼漉漉的,笑說:“你身上都是汗了,快洗澡去,少時再下。只顧對奔,我也忘了行法去暑。”鄭隱原是詭計,隨口應了兩聲,先去溪中洗了一個暢,卻把寶劍留在當地。洗完回來,無垢知他不會窺伺,也未招呼,自往沐浴。鄭隱立時跟蹤前往,仗着仙法隱身,無垢又無防備,毫未覺察。鄭隱早把藏身之處覓好,藏在左近一株桃花樹上,暗中朝下偷看。只見無垢揚手先放起一蓬雲幕,將當地方圓數畝的地面籠罩在內,內外立時隔絕。
休說由外望內,便往外看,也是一片白茫茫,連花樹均見不到一株,鄭隱暗忖:“這等仙法,從未見過,不知何處學來?也未聽她說過。幸而被她罩在裏面,否則費了多少天的心機,仍是徒勞,豈不冤枉?”
心正尋思,眼前倏地一亮。原來無垢已將上下衣緩緩去掉,現出一身玉雪肌膚,頭上烏雲也己披散開來。只見通體玉人也似,不着半點微暇。因未防人偷看,脫盡以後,先去峯前凌波而立,站在水上受那清泉沖洗。鄭隱平日想象的粉彎雪股已一覽無遺。想了多少天,好容易才得飽此眼福。奇豔當前,由不得心旌搖搖,目眩神移。始而無垢脫一件,鄭隱心便跳一下。等到無垢衣履去盡,立向水中,吃鄰近溪旁幾株花樹和那碧峯繡崖一陪襯,越發豔絕天人。鄭隱魂消意奪,人和吃醉了一般,軟伏樹上,不時閉目胡思亂想。似這樣想一陣,看一陣,心頭不住怦怦跳動,不知如何是好。有時水中人背向自己,皓腕徐伸,向上承水,露出腋下秀疏疏的柔毛;前面酥胸玉乳和那消魂之處卻看不見,偶然轉側,也只隱約約窺見胸前微微隆起。總覺美中不足,不能一觀全貌。無垢畢竟少女嬌羞,愛好天然,浴前雖放起一蓬雲幕,將當地罩了一個天光不透,洗時仍然以面向壁。等把秀髮沖洗乾淨,立時沉人水內。鄭隱見愛妻入水,身雖旋轉,但那一帶正在噴泉之下,水煙飛揚,波光浮動,越發看不真切。
鄭隱正想用什方法掩向亭前,等愛妻出時看她正面,忽聽一聲清叱,無垢揚手一片銀光,先將全身罩住,什麼也看不見,玉體立隱。匆匆飛出水面,怒聲喝道:“你怎這等下流?日久天長,如何常共相保?我心已寒,還不快走。”說罷,外層雲幕一閃不見。
只有新放起的那片銀光將小亭罩住。鄭隱知被看破,連忙急喊:“我爲取劍而來,不料一到,便被仙雲隔斷。恐你多心,未敢開口,意欲候你起身撤禁,偷愉走去。本是夫妻,便我故意如此,也當諒我癡愛之苦,何況事出無心。姊姊如何不近人情,絕人太甚?”
無垢只喝了一聲:“誰聽你的?還不快走。”鄭隱知道愛妻盛怒之下,性情又剛,再不聽話先走,少時更難挽回。只得懷着滿腹愧憤,取了寶劍飛回。還未到門,忽聽破空之聲,一道銀光已由紅霞溪那面飛起,直射高空,一閃不見。氣憤頭上,先未留意。等到想起無垢負氣飛走,忙縱遁光跟蹤追去,晴空千里,一碧無際,宇宙茫茫,玉人已杏,哪有一絲影跡可尋。愛妻平日雖有東海學道之言,並未明言何處,屢問不答,只說日後自知,如何尋找?越想越有氣,心念一冷,也就不再追尋,徑直飛回。
鄭隱先以爲無垢只穿隨身衣服和帶去終日不離的寶囊,尚有兩口飛劍不曾帶去;何況女子心軟,日久氣消,決不能爲此反目。等到當日下午,靈鵑、秋雁回來,鄭隱先還不好意思明言窺浴,致將無垢氣走之事。後因二女和無垢親如母女,回家未問三姑何往,方始生疑。次早,帶愧一說前事。二女笑道:“三姑表面和善,性情固執。因想把這段情孽變成美滿姻緣,他年同隱仙山,永爲神仙美眷,便爲姑父放棄天仙位業,也所心願,爲此還和二姑爭論,幾乎反目。在她心意,以爲姑父累世修爲,不會不知此中利害。即或情不自禁,只要有一人拿定主意,便不致誤己誤人。姑父昨日雖是無心之舉,她終難免生疑。惟恐萬一防閒不密,兩敗俱傷,只好暫時躲開。她對姑父也是情深愛重,人又好勝,恐二姑笑她,不是萬不得已,決不會就此斷絕,休看負氣遠走,定必難受萬分。
我看姑父最好守在家中,靜修些日,等道心寧靜,雜念不生,不論三姑歸否,先自出山修積,不久必能重逢,我姊妹還有一個約會,必須離去,家中無人,還望姑父代爲照看。
今朝已代姑父備好許多飲食,經過禁制,雖是熱天,吃起來仍和新制成的一樣。三姑原奉師命,和姑父一齊行道,斷無不歸之理,只看姑父以後心性修爲如何而已。”
鄭隱聞言,也頗愧悔。忙問:“你姊妹到何處去?昨日就算是我罪過,現已知悔。
此後決定努力前修,全照你三姑心意而行。但是家中無人,我便多好,她也無從知道。
如見三姑,還望代我說上幾句好話。”靈鵑笑道:“暗室虧心,神目如電,何況雙方都是道術之士。不必顧慮,是真是假,三姑自會知道。我姊妹自然願意雙方和美,不過此行另有去處,能否見到,尚不一定,事在人爲,只看能否踐言力行而已。”鄭隱無話可說。見二女忙進忙出,似有什事光景,始而心緒煩亂,不曾理會,以爲當日不會就走。
二女口氣,似知愛妻下落,還想設詞探詢,午飯時見酒食分外豐美,笑問何故盛設。二女笑答:“此行耽擱頗久,姑父此去行道,要歷多少艱難辛苦,這等酒食恐難常有,我們做小輩的如何不盡心呢。”
鄭隱不知語有深意,心念愛妻,悔恨無及,情緒煩亂,勉強吃了幾杯悶酒,想等二女收拾完畢,再與談說。不料二女先在桌上只說了幾句類乎辭別的話,並無行意。撤去殘餚,等了一會,不見人來,忙往探看,哪有人影。越想越覺可疑,以爲姑侄三人暗中商定,棄他而去,心更悲憤。細一尋視,二女似只帶走隨身衣服,無垢雙劍尚在。並還發現多了一枚玉-嵌在牆上,玉質甚好,透明若晶。行法試探,並無寶光迴應,從未見過,也不知有何用處。因愛妻的衣物、寶劍未令二女取走,神氣不似斷絕,才略放心。
鄭隱以前雖是色慾蒙心,畢竟累生修爲,功力頗深,具有智慧。先還愁悶悲憤,第三日平心靜氣地前後一想,覺着愛妻不特情深一往,並還一見鍾情,纔有留居養傷之事。
否則,以她性情爲人和那好潔之癖,任換是誰,縱令無心傷人,於心不忍,也決不會早晚陪伴,清談無忌了。並且爲了婚事,連同胞姊妹也竟疏遠。不過是見自己情熱大甚,萬一把握不住,誤了仙業不算,還遭慘禍,因而表面冷淡。如論情愛,除目光遠大外,並不在自己之下。前日窺浴之行,十分下流,難怪有氣。越想越覺自己不對。又因師命夫婦同時修積,除非自己大使灰心,遲早總要歸來。決計立志虔修,等愛妻回來,立同出山,不再留戀,由此用起功來。
一晃又是二十來天,眼看夏去秋來。這日夜裏,鄭隱獨坐花間,仰視明星瑩瑩,銀河在天,顧影淒涼,苦憶愛妻。猛想起:“今夜正是七夕雙星佳會,我卻影隻形單,孤棲在此。已早痛悔前非,不生雜念,每日努力虔修,與前判若兩人,也不知愛妻是否得知?難道當真棄我如遺,沒有夫妻之情不成。”
正在積想成癡,愛極生疑,心中又有怨意,忽聽遠遠有人哭喊:“相公你在哪裏?”
靜心一聽,正是心愛書僮胡良,好似苦尋自己,爲禁法所阻,隔溪哭喊,不能過來。心想:“胡氏父子人甚忠義,不是我棄家學道,胡良失蹤,胡全常隨自己屠殺山中蛇獸傷了一臂,他父子怎會爲狼所殺?胡良雖有神女度去之言,大哥曾說峯旁古洞乃是魔窟,萬不能去。愛妻雖未攔阻,但說夫妻能否長久,全在自己;是否離她獨行,與另一女子相見,也在自己。聽口氣好似內中隱伏無限危機。又想:“神女素昧平生,爲何要與自己相見?”心生疑忌,更恐愛妻不快,一直也未去尋。胡良忽然來此悲哭,莫非神女果是魔鬼?胡良始而無知受愚,難禁虐待,乘隙逃出,知道自己在此,特來尋訪不成?”
一時急怒,頓忘愛妻平日所說不是夫妻一路,不可過溪之言,匆匆起身,撤去禁法。
剛一飛起,便聽胡良哭喊救命之聲,由近而遠,似被對頭髮覺尋來,將人擒去。知道這類左道妖邪心毒手狠,最恨門人背叛,只要擒回,必受酷刑與煉魂之慘,休想活命。
不由激動義憤,當時起身,循聲追去。遙望前面一道碧光,裹着胡良剛飛出不遠,忙縱遁光急追。誰知碧光快得出奇,只初出時胡良人影在光中閃了一閃,微聞悲號之聲甚慘,等到發現追去,碧光已經飛遠。不禁情急,忙催遁光朝前窮追。誰知越追越遠,眼看前面只剩豆大一點光華,宛如流星飛渡,朝前疾馳。平日鍾愛胡良,胡家只有這條根,斷定凶多吉少。正在急怒,忽見一道紅光,宛如正月裏的花炮��� ��� z� 2� H��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