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第十三卷

關神下乩


  明季,關神下乩壇批某士人終身雲:“官至都堂,壽止六十。”後士人登第,官果至中丞。國朝定鼎後,其人乞降,官不加遷,而壽已八十矣。偶至壇所,適關帝復降。其人自以爲必有陰德,故能延壽,跽而請曰:“弟子官爵驗矣,今壽乃過之,豈修壽在人,雖神明亦有所不知耶?”關帝大書曰:“某平生以忠孝待人,甲申之變,汝自不死,與我何與?”屈指計之,崇禎殉難時,正此公年六十時也。

遇太歲煞神禍福各異


  徐壇長侍講未遇時,赴都會試,如廁,見大肉塊,遍身有眼,知爲太歲。侍講記某書雲“鞭太歲者脫禍”,因取大棍與家丁次第笞擊。每擊一處,則遍身之眼愈加閃爍。是年成進士。蔣文肅公家中開井,得肉一塊,方如桌面,刀刺不入,火灼不焦,蜿蜒而動,徐化爲水。是年,文肅公卒。任香谷宗伯未遇時,走田埂上,遇一人口含一刀,兩手持兩刀,披髮赤面,傴身而過。宗伯行未半里,見赤麪人入喪者之家,知是煞神。宗伯後登第。蘇州唐姓者,立孝子坊,忽於衣帽中得白紙帖書一“煞”字,如胡桃大。是年,其家死者七人。

歸安魚怪


  俗傳:張天師不過歸安縣。雲前朝歸安知縣某,到任半年,與妻同宿,夜半聞撞門聲,知縣起視之。少頃,登牀謂妻曰:“風掃門耳,無他異也。”其妻認爲己夫,仍與同臥,而時覺其體有腥氣,疑而未言。然自此歸安大治,獄訟之事,判若神明。

  數年後,張天師過歸安,知縣不敢迎謁。天師曰:“此縣有妖氣。”令人召知縣妻,問曰:“爾記某年月日夜有撞門之事乎?”曰:“有之。”曰:“現在之夫,非爾夫也,乃黑魚精也。爾之前夫已於撞門時爲所食矣。”妻大駭,即求天師報仇。

  天師登壇作法,得大黑魚,長數丈,俯伏壇下。天師曰:“爾罪當斬,姑唸作令時頗有善政,特免汝死。”乃取大甕囚魚,符封其口,埋之大堂,以土築公案鎮之。魚乞哀,天師曰:“待我再過此則釋汝。”天師自此不復過歸安雲。

張憶娘


  蘇州名妓張憶娘,色藝冠時,與蔣姓者素交好。蔣故巨室,花朝月夕,與憶娘遊觀音、靈巖等山,輒並轡而行。憶娘素明慧,欲託身於蔣,而蔣姬媵絕多,不甚屬意,因與徽州陳通判者有終身之託。陳娶過門,蔣不得再通,大恚,百計離間之,誣控以奸拐。憶娘不得已,度爲比丘,衣食猶資於陳。蔣更使人要而絕之,憶娘貧窘,自縊而亡。

  居亡何,蔣早起進粥,忽頭暈氣絕,至一官衙,二弓丁掖之前,旁有人呼曰:“蔣某,汝事須六年後始訊,何遽至此?”呼者之面貌,乃蔣平日門下奔走士也,曾遣以間憶娘者,死三年矣。蔣驚醒,自此精氣恍惚,飲食少進。

  有玄妙觀道士張某,精法律,爲築壇持咒作禳解法。三日後,道士曰:“冤魄已到,我不審其姓氏,試取大鏡潑以明水,當有一女子現形。”召家人視之,宛然憶娘也。道士曰:“吾所能力制者,妖孽狐狸之類。今男女冤譴,非吾所能驅除。”竟拂衣去。蔣爲憶娘作七晝夜道場,意欲超度之,卒不能遣。延蘇州名醫葉天士,贈以千金。藥未至口,便見纖纖白手按覆之,或無故自潑於地。蔣病益增,六年而歿。

  蔣氏從孫漪園,猶藏憶娘小照:戴烏紗髻,着天青羅裙,眉目秀媚,以左手簪花而笑,爲當時楊子鶴筆也。

飛星入南鬥


  蘇鬆道韓青巖,通天文,嘗爲予言:“宰寶山時,六月捕蝗,至野田中。四鼓起,坐胡牀,督率書役,見客星飛入南鬥,私記占驗書:‘見此災者,一月之內當暴亡。法宜剪髮寸許,東西禹步三匝,便可移禍他人。’爾時我即麾去書役,依法行之。居亡何,署中司書記者李某無故以小刀剖腹而死,我竟無恙。李乃我薦卷門生,年少能文,不料爲我替災,心爲悵然。”餘戲謂韓曰:“公言占驗之術固神矣,然如我輩全不知天文,往往夜坐見飛星來往甚多。倘有入南鬥者,竟不知厭勝法,爲之奈何?”曰:“君輩不知天文者,雖見飛星入南鬥,亦無害。”餘曰:“然則公又何苦知天文,多此一事,而自禍禍人耶?”韓大笑,不能答。

楊妃見夢


  康熙間,蘇州汪山樵先生諱俊選陝西興平縣,宿馬嵬驛中。夢一女子,容貌絕世,明璫翠羽,投牒而言曰:“妾有墓地爲人所侵,幸明府哀而察之。”汪驚醒,詢土人,曰:“此間惟有楊娘娘墓道,唐時改葬後,墓址原有數十畝寬,自宋、明以來,爲樵牧所侵,漸無餘地。”汪爲清理,果有舊碑記存墓側土中,題“大唐貴妃楊氏墓”。乃爲別置界石,兼買樹百株植其上,春秋設二祭焉。

曹能始記前生


  明季曹能始先生,登進士後,過仙霞嶺,山光水色,恍如前世所遊。暮宿旅店,聞鄰家有婦哭甚哀,問之,曰:“爲其亡夫作三十週年耳。”詢其死年月日,即先生之生年月日也。遂入其家,歷舉某屋某逕,毫髮不爽。其家環驚,共來審視。曹亦悽然涕下,曰:“某書屋內有南向竹樹數十株,我尚有文稿未終篇者,未知猶存否?”其家曰:“自主人捐館後,恐夫人見書室而神傷,故至今猶關鎖也。”曹命開之,則塵凝數寸,遺稿亂書,宛然具在,惟前妻已白髮盈頭,不可復認矣。曹以家財分半與之,俾終餘年。

  餘按《文苑英華》白敏中書滑州太守崔彥武事:崔記前生爲杜明福妻,騎馬直抵杜家,而明福老矣。乃說舊事,取所藏金釵於垣中,施宅爲寺,號明福寺。與此相類。

江南客寓


  滌齋先生爲諸生時,在京師賈家衚衕。有店號“江南客寓”,廳屋三間,中一間甚潔,住者絕少;先生居之,了無他異。一日外出,託所親某管其衣物。夜睡至三鼓,忽室中盡明,時並無燈燭,所親駭,揭帳視之,見一長人黑色,手提其頭,血淋漓,對面直立不動,呼曰:“爾何得居此?”所親狂奔,出告店主。主人曰:“此屋素不安靜,爾乃必欲居之,奈何?”

  次日,先生歸,告之故。先生曰:“此必有鬼欲申冤耳,我在此,何不現形耶?”大書一狀,向空焚之,以爲爾果有冤,當於今晚赴訴。是夕,先生復睡,未一更,所見果如所說,但持一血頭,跪而不立。先生問:“何人?何冤?”持頭者以手指口,竟無一語。次日,亦不復見。

  先生又常於園中月下見黑物一團,大如浴盆,追奔樹下,以腳蹋之,隨腳而滅。次日,視其靴襪,黑如煙煤,並足皆黑。

荊波宛在


  本朝佟國相巡撫甘肅,按站行至伏羌縣,夢神呼雲:“速走!速走!”佟不以爲意。次晚,夢如初,且雲:“欲報我恩,但記‘荊波宛在’可耳。”佟驚起。亟走三日,而伏羌縣沉爲湖,卒不解救者爲何神。後出巡至建昌野渡,有關公廟上書“荊波宛在”四字,佟入拜謁,大爲修葺,今煥然猶存。

馮侍御


  馮侍御靜山,居京師永光寺西街。改造書屋,掘地得黑漆棺,爲改遷之。夜夢人投牒訴冤,馮時巡西城,夢中取牒閱之。告勢宦掘棺事,即己之姓名也,驚醒得疾。疾革時,夫人聞房中笑語聲,以爲病有起色,往視之,見黑衣人素不相識者坐牀上,一閃而滅。侍御謂夫人曰:“此人吾鄰也,曾作運糧守備。運餉至京師卒,棺厝於永光寺前街僧寺中,迫近吾家而吾不知。今聞我亦有行期,故來相約耳,可燒紙錢助其冥資。”夫人遣人至前街蹤跡,棺識宛然,知先生之終不起也。

藥師父


  崑山徐大司寇之子字冠卿,幼時號“藥師父”,以其曾鴆死一業師也。業師周姓,號雲核,受司寇聘前一日夢巨蟒以口吐紅丸逼令咽之,腸痛而醒。就聘于徐,督冠卿嚴。冠卿素佻達,笞責尤甚。冠卿與僕謀,置鴆於飯,食之而卒。

  后冠卿爲翰林,不得志,詩文多怨誹,爲人所構,就鞫刑部。見左司楊景震,大驚曰:“吾死矣!吾初見時,儼然周先生也。”次日復訊,各官俱以司寇之子,稍加憐恤;楊獨怒鞫,批其頰數十下,齒左右墜,定以斬決。獄上即刑,楊爲監斬官,其家訪之,楊景震之生年月日,即周先生之死年月日也。或告之楊,楊大笑曰:“豈有是哉!使吾早知此語,轉當屈法以救之矣。”此與《太平廣記》載王武俊事同。

莊秀才


  通州莊孝廉成,戊午舉人,少年貌美。其佃戶有女悅之,竟以成疾。臨卒謂其父曰:“吾爲莊秀才死也,吾思嫁莊秀才,自念門戶寒賤,事必不成,故鬱郁成病。今雖死,此意當爲致之秀才,則瞑目矣。”其父急告莊,莊往視,而氣已絕。莊赴秋闈,遇女子於淮新橋,宛然如生。入闈,一切炊飯烹茶之事,見女子身爲執役,是年登第。每有遠行,則女子必至。莊怖之,爲置神主祭於家,書“亡妾某氏”,見女子來拜謝,自此絕矣。

藹藹幽人


  通州李臬司,諱玉鋐,丙戌進士。少時好煉筆錄,忽一日,筆於空中書曰:“敬我,我助汝功名。”李再拜,祀以牲牢。嗣後文社之事,題下,則聽筆之所爲。尤能作擘窠大字,求者輒與。李敬奉甚至,家事外事,諮之而行,靡不如意。社中能文者每讀李作,嘆其筆意大類錢吉士。錢吉士者,前朝翰林錢熹也。李私問筆神,笑曰:“是也。”自後裏中人來扶乩者,多以“錢先生”呼之。筆神遇題跋落款,不書姓名,但書“藹藹幽人”四字。李舉孝廉,成進士,筆神之力居多。後官臬司,神助之決獄,郡中以爲神。李公乞歸,神與俱。李他出,其子弟事神不敬,神怒,投書作別而去。

  餘與李公子方膺同官交好,絕不向餘道隻字。方膺卒後,臬司同年熊滌齋太史爲餘言之,並雲方膺深諱其事,蓋忤神者,即方膺也。

殭屍求食


  武林錢塘門內有更樓,僱更夫擊柝,表裏巡邏。大衆斂貲爲之,由來舊矣。康熙五十六年夏,更夫任三者巡巷外,路過小廟,每至二更,聞柝聲,則有一人從廟中出,踉蹌捷走;漏五下,則先柝聲入廟,如是者屢矣。任三疑廟中僧有邪約,將伺之爲詐酒肉計。

  次夕,月明如晝,見其人面枯黑如臘,目眶深陷,兩肩掛銀錠而行,窸窣有聲,出入如前。任三知爲殭屍,因山門之內停有舊櫬,積塵寸許。詢諸僧人,雲:“其師祖時不知誰何氏所寄厝者也。”與儕輩語及之,其中黠者曰:“吾聞鬼畏赤豆、鐵屑及米子,備此三物升許,伺其破棺出,潛取以繞棺之四周,則彼不能入矣。”任如其言,購買三物。

  待夜二更,屍復出。伺其去遠,攜燈入視,見棺後方板一塊,俗語所謂“和頭”者,已掀在地,中空空無所有,乃取三物繞棺而密灑之。事畢,逕歸臥更樓上。至五更,有厲聲呼“任三爺”者。任問爲誰,曰:“我山門內之長眠者,無子孫,久不得血食,故出外營求以救腹餒。今爲爾所魘,不能入棺,吾其死矣。可急起將赤豆、鐵屑拂去之。”任懼不敢答。又呼曰:“我與爾何仇,何苦爲此虐耶?”任念與彼解圍之後,彼殺我而後入,何以御之?終不答。雞初鳴,鬼哀懇,繼以詈罵,久之寂然。

  明日,過樓下者見有屍僵臥,乃告衆鳴官,以屍還諸棺而火焚之,一方得寧。

殭屍貪財受累


  紹興王生某,食餼有年,村中富家延之爲師。因屋宇湫隘,適相距裏許有新室求售者,遂買使居,且曰:“家中摒擋未盡,學徒暨館童輩明晨進館,先生一夜獨眠,能無懼乎?”王自負膽壯,且新室也,何畏之有,乃命童攜茗具引至書齋。

  王周視室內畢,復至門前徙倚。時已夜矣,月色大明,見山下爝火熒熒。趨往視之,光出一白木棺中。王念:“此鬼磷耶?色宜碧。而焰帶微赤,得無爲金銀氣乎?憶《智囊》所載:‘有胡人數輩凶服輿櫬而藁葬城外者,捕人跡之,櫬中皆黃白也。’此棺毋乃類是?幸無人,可攫而取也。”遂取石塊擊去其釘,從棺後推卸其蓋,則赫然一屍,面青紫而腹膨亨,麻冠草履。越俗:“凡父母在堂而子先亡者,例以此殮。”王愕然退縮,每一縮則屍一躍,再縮而屍蹶然起。王盡力狂奔,屍自後追之。王入戶登樓,閉門下鍵。喘息甫定,疑屍已去,開窗視之。窗啓而屍昂首大喜,從外躍入。連叩門,不得入。忽大聲悲呼,三呼而諸門洞開,若有啓之者,遂登樓。王無奈何,持木棍待之。屍甫上,即擊以棍,中其肩,所掛銀錠散落於地,屍俯而拾取。王趁其傴僂時,盡力推之,屍滾樓下。旋聞雞啼,從此寂無聲響矣。

  明日視之,屍跌傷腿骨,橫臥於地,遂召衆人扛而焚之。王嘆曰:“我以貪故,招屍上樓;屍以貪故,被火燒燬。鬼尚不可貪,而況於人乎!”

宋荔裳受惡土地之累


  宋荔裳爲山東臬使,族子某,素不肖,與總兵於七飲博爲奸。於七者,前明末年山東土寇降本朝者也,雖爲總戎,怙惡不悛。人以族子事告公,公怒曰:“如此必爲家門之禍!俟其歸,當縛至祠堂杖殺之。”某聞之,逃至德州。夜宿土地廟中,夢土地神謂曰:“汝毋怖,大富貴至矣!現在於七謀反,汝可速往京師,赴提督處出首。”且曰:“某地中埋有百金,可取爲路費。”族子掘地,果得金,大喜,以怨其叔故,遂赴提督處,並誣其叔與於七通謀,以故荔裳被逮入獄。未十日,於七果反,族子以首報之功受賞,荔裳牽累入獄,旋亦昭雪。

陸夫人


  某方伯夫人陸氏,尚書裘文達公之乾女也。文達公薨後,夫人病,夢有大轎在屋瓦上行來,前立青衣者呼曰:“裘大人命來相請。”夫人登轎,冉冉在雲中行。

  至一大廟,正殿巍峨,旁有小屋甚潔,文達公科頭,衣繭袍,二童侍,几上卷案甚多,謂夫人曰:“知汝病之所由來耶!此前生孽也。”夫人跽而請曰:“幹爺有力能爲女兒解免否?”文達公曰:“此處西廂房有一婦人,現臥牀上,汝往扶之。能扶起,則病可治,否則,我亦不能救汝。”命小童引夫人往西廂房,果有描金牀施大紅綾帳,被褥甚華,中臥赤身女屍,兩目瞪視,無一言。夫人扶之,手力盡矣,卒不起。

  歸告文達公,公曰:“汝孽難消,可還家託張天師打醮以解禳之。但天師近日心粗,祿亦將盡,某月日替蘇州顧懋德家作齋文,錯字甚多,上帝頗怒,奈何!”夫人驚醒,適天師在京,遂以此言告之。天師檢顧家齋表,稿中果有誤字,法官所寫也,心爲驚悸。

  未幾,夫人亡,天師亦亡。天師名存義。顧懋德者,辛未進士,官禮部郎中。

牛頭大王


  溧陽村民莊光裕,夢一怪,頭上生角,敲門而進,謂曰:“我牛頭大王也,上帝命血食此方。汝塑像祀我,必有福應。”莊醒,告知村民。村方病疫,皆曰:“寧可信其有。”糾錢數十千,起三間草屋,塑牛頭而人身者坐焉。嗣後疫病盡痊,求子者頗效,香火大盛。如是數年。

  村民周蠻子兒出痘,到廟,先具牲牢祀神,再擲卦,大吉。周喜,許演戲爲謝。未數日,兒竟死。周怒曰:“我靠兒子耕田養我,兒死不如我死。”率其妻持鋤鈀撞牛頭,碎其身,毀其廟。合村大驚,以爲必有奇禍。自此寂然,牛頭神亦不知何往。

水定庵牡丹


  江寧二尹汪公易堂,訪友古北口,路憩水定庵。庵中牡丹盛開,花大如鬥。汪近前賞玩。庵僧戒:“勿折花,花有妖,能爲禍。”汪素剛,笑曰:“我本不折花,既雲有妖,當折而試之。”以手摘之,花左右旋轉,堅如牛筋,竟不能斷。取所佩刀截之,花未斷而拇指傷,血涔涔下。汪慚且怒,以袍袖裹血,忍痛不言,乃左手捽花頭,而右手以刀截其根,竟斷一枝。歸畜瓶中,誇於人曰:“我今日獲花妖矣。”將購藥醫手創,細視之,並無刀痕,袍袖上亦無血跡。

烏臺


  粵東肇慶府,即古端州,包孝肅舊治也。大堂暖閣後有黑井,覆以鐵板,爲出入所必經,相傳包公納妖於井。俗有“包收盧放馬成湖”之謠,謂太守遇盧姓則妖出,遇馬姓則井溢也。然千百年來,亦從無此二姓爲守者。署東有高樓,號曰“烏臺”,俗謂包公聽斷妖鬼皆坐此臺。四面磚石封固,啓則爲祟。凡太守履任,必祀以少牢,無敢啓視者。

  前任安守有管廚人某,酒醉登樓巔,揭瓦窺之,見臺中有三土堆,品字排列,如小墳狀,中間小樹一株,枝青葉綠,此外一無他物。方瞪視間,有黑氣衝起,廚人自樓巔滾跌於地,顫汗交作,僅能言所見。至夕,狂叫而死。越日,安公暴染瘋狂,鞭撲其妻,竟至身死;又手刃其愛妾,以此落職獲譴。

  越兩任後,家弟香亭出守是郡,家信來爲言若此。餘聞而大怒,寄信雲:“此說荒唐可也,若真有其事,則樓神不法甚矣,斷非包公舊跡!弟何不拆而焚之?”

見娘堡


  順治乙酉,王師破建昌,明益王遁去。長史劉某,吳下人也,逃山中,不知所往。其子蓼蕭,從吳門赴考歸,有志尋親。時藩府荒圮,莫可蹤跡,乃禱於盱江張令公祠,夢神書“石漈”二字與之,醒而彷徨不知何地。遇一尼告曰:“石漈在閩、廣之交,阻兵難行。幸有曲逕,七日可達。”

  如其言,歷盡危險,竟至其地。父母依村農姚氏居焉,母子相持而泣。父已死矣,乃持喪奉母而歸。所居村名“見娘堡”,名已奇矣。尤奇者,長史避難時,攜家譜一冊自隨,戊子歲,其母聞窸窣聲出自篋中,以爲鼠也,啓視無有,閉則復然。一日,見緋衣人數輩冉冉從篋中走出,益大驚,逾時而孝子至。

  事載姜西滇文集中,韓尚書菼爲之表墓。

鬼糊塗


  乾隆三十九年,京師有無賴子韓六毆傷其父,刑部審明,下獄擬斬。侍郎某以所毆非致命處,意欲減等發落。大司寇秦公奏:“名分所關,理宜正法。”奉旨依議,遣刑部司獄司李懷中監斬。後三日,鬼附李身,口稱:“諸大人業已寬我,而汝來斬我。我死不甘,故來索命。”聞者駭然,以爲此鬼糊塗,然而李竟不起。

鬼勢利


  張八郎有所歡婢,婚後棄之。婢幽怨成疾,臨死曰:“我不饒八郎!”語畢氣絕。忽又張目曰:“八郎運甚旺,不能報仇,我捉八奶奶也是一樣。”未二年,八郎夫人竟以產亡。

鬼相思


  嶽州張某,號“鬼三爺”,以其行三,爲鬼所生故也。父某府學廩生,妻陳氏有色,忽憑妖,自稱鄖陽小神,白晝現形,與之交接。張雖同牀,無故自離,若有梏其手足者。其家遍請符籙,毫無效驗。三月後,陳氏受胎生子,空中羣鬼啾啾爭來作賀,擲下紙錢無數。張忿甚,將到龍虎山求救於天師。

  忽一日,小神踉蹌來,汗如雨下,語其妻曰:“吾幾闖禍!昨夜入汝鄰毛家偷其金盆,被他家所掛鐘馗拔劍相逐,我懼,爲所傷,不得已急走,將金盆擲在巷西池塘中,脫逃來此。汝速具酒,替我壓驚。”次日,妻告張,張往毛府刺探,果失金盆,閤家喧吵,將控官捉賊。張止之曰:“我有法替汝取來,作何謝我?”毛氏大喜,曰:“果得金盆,憑君取索。”張詭作唸咒狀,良久,喚毛氏家人逕往塘所,命善泅者入水取之,果得金盆。

  毛延張上座,問:“以何物作謝?”張笑曰:“我讀書人,不受財帛,只須君家收藏書畫與我一二件足矣。”其家盡出所藏,張選取文徵明芙蓉一幅。其家覺謝禮太薄,心抱不安。張乃指壁上所掛鐘馗像曰:“賜此畫,湊成兩件何如?”毛氏唯唯。張取歸,懸空中,小神從此永不再來,但聞園中樹上鬼哀哭三日。人稱“鬼相思”雲。

關神世法


  康熙癸卯舉人江闓,選某縣令,丁憂歸。將起復時,夢有甲士來,自稱周倉,服飾如今廟中所塑而少年無須,手持名帖,上寫“治年家弟關某頓首拜”。驚醒大笑,以爲關帝行此世法。未幾,選山西解樑知縣。往謁武廟,旁塑周倉,果少年無須者也,面貌恍如夢中。乃捐俸重修神廟,後竟卒於任所。江公即於九太守之叔,太守爲餘言。

鄉試彌封


  皖江程叔才,名思恭,學問博雅,注陳檢討四六得名。以平時好古,不喜時文,其師唐赤子太史責之曰:“科名進身,非此不可。今歲入場之年,汝宜留意。”因強之誦讀金、陳諸大家文,程唯唯,終非所好,《四書體注》等書,臨場並不翻閱。

  康熙戊戌科,江南首題《舉賢才焉知賢才而舉之》,次題《大哉聖人之道》。程三場畢,自言首篇頗得意,唐太史讀之喜曰:“頗可望魁。”程急取案頭《中庸》一看,愕然喪氣唶曰:“不中用了。我只道‘大哉聖人之道’在‘禮儀三百、威儀三千’之下,故領題、出題俱承接此二句,今方知是開首第一句,則通身犯下矣,其不中尚復何言。”唐亦爲之悼嘆。

  已而榜發,竟中第五名。唐不解所以得售之故,往見主試,將探問之。主試某,故唐公同年,一見笑曰:“今年科場中有笑語,兄知否?”唐問故,曰:“皇上有密旨,謂諸生關節都放在破承、領題、出題三處,今歲將此三處盡行彌封,故有程某文字領題、出題全行犯下,竟中五魁,將來磨勘,定受參罰,奈何?”唐笑而不言。後叔才先生果被吏部磨勘,罰停一科。

兩汪士鋐


  順治間,徽州汪日衡先生元旦夢行天榜:會元汪士鋐。先生乃改名應之,竟終身不第。直至康熙某科,汪退谷先生中會元,榜名士鋐。相隔四十餘年,日衡先生死久矣,孫某記乃祖之言,相與嘆造化弄人,亦覺無謂。

雷擊土地


  康熙間,石埭令汪以炘素與其友林某交好。後林死,爲石埭土地神,每夜間,陰陽雖隔,而兩人來往如平生歡。土地私謂汪曰:“君家有難,我不敢不告,第告君後,恐我難逃天譴。”汪再三問,曰:“尊堂太夫人分當雷擊。”汪大驚,號泣求救。土地曰:“此是前生惡劫,我官卑職小,如何能救?”汪泣請不已,神曰:“只有一法可救,汝速盡孝養之道,凡太夫人平日一飲一饌、一帳一衣,務使十倍其數,浪費而暴餮之,庶幾祿盡則亡,可以善終,雷雖來無益也。”汪如其言,其母果不數年而卒。

  又三年,天雨,雷果至,繞棺照耀,滿房硫磺氣,卒不下,破屋而出,飛擊土地廟。塑像成泥。

張光熊


  直隸張光熊,幼而聰俊,年十八,居西樓讀書。家豪富,多婢妾,而父母範之甚嚴。七月七日,感牛郎織女事,望星而坐,妄想此夕可有家婢來窺讀書者否?心乍動,見簾外一美女側身立,喚之不應。少頃,冉冉至前。視之,非家中婢也。問:“何姓?”曰:“姓王。”問:“居何處?”曰:“君之西鄰。晨夕見郎出入,愛郎姿貌,故來相就。”張喜,即與同榻。此後每夕必至。

  有家僮伴宿,女謂張曰:“小奴不宜在此,可麾令遠宿,聽喚再至。”張遣奴,奴不肯,曰:“每夜聞郎君枕蓆間妮妮軟語,疑有別故。老主人命奴調護郎君,不敢遠離。”張無奈何,以其言告女。女曰:“無庸,將自困。”是夕,奴未睡熟,被一物攫去,繩縛之,掛西園樹上,奴哀號求郎主救命。女笑曰:“伊果知罪,遠避即赦之。如敢漏泄,被老主人知者,將倍令受苦。”奴唯唯。即時繩解,奴已在地矣。

  居年餘,張漸羸瘦,其父問奴,奴稱郎處無他故,而意色慚沮。父愈疑,自至張齋前伺察。聞帳中有婦女聲,蹋窗直入,揭帳無人,惟枕角有金簪一枝、山查花一朵。父念此地從無山查花,此必妖魅所致,怒將笞張。張不得已,以實告。父爲迎名僧法官設壇禁咒。女夜間來哭謂張曰:“天機已泄,請從此辭。”張亦哀慟,臨別問曰:“尚有相會期乎?”曰:“二十年後華州相見。”從此遂絕。

  張隨娶陳氏,登進士第,授吳江知縣。推升華州知州,而陳氏卒。其父在家爲續娶王某之女,送至華州官署。成婚卻扇之夕,新人容貌,宛如書齋伴宿之人,問年紀,剛二十歲。或曰:“此狐仙感情慾而託生也。”語從前事,恰不記憶。

趙氏再婚成怨偶


  雍正間,布政司鄭禪寶妻趙氏有容德,與鄭恩好甚隆,以瘵疾亡。臨訣誓曰:“願生生世世爲夫婦。”卒之日,旗下劉某家生一女,生而能言,曰:“我鄭家妻也。”劉父母大驚,以爲怪,嗣後遂不復語。

  八歲過親戚家,路遇鄭家奴騎馬衝其車,怒曰:“汝鄭四也,自幼賣身我家,何敢見我不下馬?”鄭奴愕然,因訪至劉家,見女父母,具道生時之異。女歸見鄭四,因問:“汝主安否?”並詢一切妯娌上下奴婢田宅事,歷歷如繪,有奴所不知而女悉知者。奴歸,白之鄭。鄭亦至劉家,女諦視涕泣,絮語良久。時鄂西林相公以爲兩世婚姻,亦太平瑞事,勸鄭續娶劉女。十四歲即行合巹之禮。時鄭年六旬,白髮飄蕭,兼有繼室。女嫁年餘,鬱鬱不樂,竟縊死。

  袁子曰:情極而緣生,緣滿而情又絕,異哉!

童其瀾


  紹興童其瀾,乾隆元年進士,官戶部員外。一日,值宿衙門,與同官數人夜飲,忽仰天吒曰:“天使到矣!”披朝衣再拜俯伏。同官問:“何天使?”童笑曰:“人無二天,何問之有?天有敕書一卷,如中書閣誥封,雲中金甲人捧頭上而來,命我作東便門外花兒閘河神。將與諸公別矣。”言畢泣下,同官以爲得狂易之疾,不甚介意。

  次早,大司農海望到戶部,童具冠帶長揖辭官,具白所以。海曰:“君讀書君子,辦事明敏,如有病,不妨乞假,何必以神怪惑人?”童亦不辨,駕車歸家,不飲不食,將家事料理。三日,端坐而逝。

  東便門外居民聞連夜呼騶聲,以爲有貴官過,就視無有。花兒閘河神廟中道士葉某夢新河神到任,白皙微須,長不逾中人,果童公貌也。

鏡山寺僧


  錢塘王孝廉鼎實,餘戊午同年。少聰穎,年十六舉於鄉。三試春官不第,有至戚官都下,留之邸中。偶感微疾,即屏去飲食,日啜涼水數杯,語其戚曰:“予前世鏡山寺僧某也,修持數十年,幾成大道。惟平生見少年登科者,輒心豔之;又華富之慕未能盡絕,以此尚須兩世墮落,今其一世也。不數日當託生華富家,即順治門外姚姓是也。君之留我不出都,想亦是定數耶!”其戚勸慰之,王曰:“去來有定,難以久留,惟父母生我之恩不能遽割。”乃索紙作別父書,大略雲:“兒不幸客死數千裏外,又年壽短促,遺少妻弱息,爲堂上累。然兒非父母真子,有弟某乃父母之真子也。吾父曾憶某年在茶肆與鏡山寺某僧飲茶事耶?兒即僧也。時與父談甚洽,心念父忠誠謹厚,何造物者乃不與之後耶?一念之動,遂來爲兒。兒婦亦是幼年時小有善緣。鏡花水月,都是幻聚,何能久處?父幸勿以真兒視兒,速斷愛牽,庶免兒之罪戾。”其戚問:“生姚家當以何日?”王曰:“予此生無罪過,此滅則彼生,不須輪迴。”

  越三日巳刻,索水盥漱畢,趺坐胡牀,召其戚,歡笑如平時,問:“日午未?”曰:“正午。”曰:“是其時也。”拱手作別而逝。其戚訪之姚家,果於是日生一子,家業騾馬行,有數萬金。

江秀才寄話


  婺源江秀才號慎修,名永,能制奇器。取豬尿脬置黃豆,以氣吹滿,而縛其口,豆浮正中。益信“地如雞子黃”之說。有願爲弟子者,便令先對此脬坐視七日,不厭不倦,方可教也。家中耕田,悉用木牛。行城外,騎一木驢,不食不鳴。人以爲妖,笑曰:“此武侯成法,不過中用機關耳,非妖也。”置一竹筒,中用玻璃爲蓋,有鑰開之。開則向筒說數千言,言畢即閉。傳千里內,人開筒側耳,其音宛在,如面談也;過千里,則音漸漸散不全矣。

  忽一日自投於水,鄉人驚救之,半溺而起,大恨曰:“吾今而知數之難逃也。吾二子外遊於楚,今日未時三刻,理應同溺洞庭。吾欲以老身代之。今諸公救我,必無人救二子矣。”不半月,兇問果至。此其弟子戴震爲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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