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第二十卷

移觀音像


  山西澤州北門外有廟供觀音,時時有黃蜂從其座下石縫中出,紛紛數萬,白日爲晦。土人移觀音像,掘蜂穴,以火薰之。見一朱棺,有底無面,中有婦人突然而起,將紅袖一揮,頸拖雙帶而走。衆瞠視,聽其所往。其裙上滿繡蝴蝶,飄飄然竟入市中李姓家而滅。李方娶婦,衆人告以故。李以爲妄,大罵衆人荒誕。未三日,其家新婦縊死。

山陰風災


  己丑年,蔣太史心餘掌教山陰。有扶乩者徐姓盤上大書“關神下降”。蔣拜問其母太夫人年壽,神批雲:“爾母系再來人,來去自有一定,未便先漏天機。”復書雲:“屏去家僮,有要語告君。”如其言。乃雲:“君負清才,故爾相告。今年七月二十四日,山陰有大災,爾宜奉母避去。”蔣雲:“弟子現在寄居,絕少親戚,無處可避。且果系劫數中人,避亦無益。”乩盤批“達哉”二字,靈風肅然,神亦去矣。

  臨七月之期,蔣亦忘神所言,二十四日晨起,天氣清和,了無變態。過午二刻,忽大風西來,黑雲如墨,人對面不能相見,兩龍鬥於空中,飛沙走石;石如碗大者,打入窗中以千百計;古樹十餘丈者,折如寸草;所居蕺山書院石柱盡搖,至申刻始定。牆傾處壓死兩奴,獨一七歲小兒存米桶中呻吟不死。問之,曰:“當牆倒時,見一黑人長丈餘,擒我納桶內。”其母則已死桶外矣。是年,臨海居民死者數萬人。

謝檀霞


  連昉者,昭州人,好潔耽吟。友人某邀與同賈楚中,友入肆會計,昉獨守舟次。泊湘源數日,愛江水淨碧,凡衣裳襟帶,都促奴子再三浣濯,而自吟不輟。夜夢身立水上,有好女子蹴波與語,自稱:“謝檀霞,元時人,年十八夭死。父母憐我癖愛此間山水,遂葬於此。今冢沒水噬,遺骨久付泥沙。生時好潔耽吟,與君同癖,宜壽而夭,故得全其神氣,不復輪迴,生死介在仙鬼之間。君明日當死於風濤中,妾憐其癖之同也,敢以預告,君可速附他舟回家。”昉驚醒,即治裝,覓下水船抵家。歸後足不出戶,旅聞湘源陷風濤,死數千人,惴惴無已。

  年餘,忽夢吏數人突至其家,責以免脫之罪,謂:“冥王赫怒,將重按其事。”昉惶遽甚,許焚冥錢若干,方允緩期。數夕後,鬼使復至,索錢加倍,昉亦允許。

  正當焚送之期,方晝寢,忽見檀霞自外入,笑曰:“我來賀君脫難,尋君居址不得,廣爲問訊。不圖野水之劫,人數太多,容易矇混。又喜各府判官新舊交代,我已遣人將君姓名註銷,自今以後,杳無死期。我是數百年英魂,飄泊無耦,願共晨夕。授子服氣之法,不必交媾,如人世之夫婦也。”且曰:“鬼差索詐,不必理他,有我在此。”後遂白日降形其家,周旋如妻妾,不飲不食。

  久之,昉亦能辟穀,每言禍福輒應,閭里以此敬而奉之。檀霞嫌人世無味,仍偕昉重遊湘中,不知所終。

引鬼報冤


  浙江鹽運司快役馬繼先,積千金,爲其子煥章營買吏缺。煥章吏才更勝乃翁,陡發家資鉅萬。繼先暮年娶妾馬氏,頗相得。繼先私蓄千金指示妾雲:“汝小心服侍,終我天年,我即將此物相贈,去留聽汝。”越五六年,繼先病,復語其子云:“此女事我甚謹,我死後,所蓄可俱付之。”

  繼先死,煥章頓起不良,即與其姑丈吳某曾爲泉州太守者商曰:“不意我翁私蓄尚多,命與此女,殊爲可惜。”吳雲:“此事易爲。乃翁死後,我來助汝逐之。”過後日,煥章誘此妾出屋伴靈,私與其妻硬取箱篋,搬入內室,將乃翁臥房封鎖,此妾在外,尚不知也。

  繼先回煞後,此妾欲歸內室,吳突自外入,厲聲曰:“姨娘無往!我看汝年輕,決不能守節,不若即今日收拾回孃家,另擇良配。我叫汝小主人贈汝銀兩可也。”隨呼煥章:“兌銀五十兩來。”煥章趨出曰:“已備。”妾欲進內,煥章止之,曰:“既是姑爺吩咐,想必不錯。汝之箱篋行李,我已代汝收拾停妥,毋煩再入。”妾素願,懼吳之威,含淚登輿去。煥章深謝吳之勞。

  又數月,節屆中元。妾帶去之資及衣飾已爲父母兄弟蕩盡,欲趁此節哭奠主人,仍歸馬氏守節。七月十二日,備香帛祭器至馬家哭奠,煥章之妻罵曰:“無恥賤人,去而復返!”不容入內,命其坐外廳之側軒暫過一夜,祭畢即去,如再逗留,我決不容!妾徹夜哭,五鼓方絕聲。次早往視,已懸軀於樑矣。煥章買棺收斂,其母家懼吳聲勢,亦無異言。

  煥章因屋有縊死鬼,將屋轉售章姓,別構華室自居。章翁自小奉佛誦經,夜見此女作懸樑哭泣狀。翁久知此事,心爲不平,且惡煥章之嫁禍,乃祝曰:“馬姨娘,我家買屋用價不少,並非強佔。姨娘與馬煥章、吳某有仇,與我家無干。明晚二更,我親送汝至煥章家何如?”鬼嫣然一笑而沒。

  次晚,爲此女設位持香,送至煥章門,低聲曰:“姨娘旁立,待我叩門。”即叩門問司閽:“汝主人歸否?”對曰:“尚未。”乃又私祝曰:“姨娘請自入,仇可復矣。”司閽者不解章之喃喃何語,笑其癡。章歸家,終夜不寐。

  天未明,即趨馬家聽信,見司閽者已立門外,章曰:“汝起何早?”司閽者曰:“昨夜主人歸,方至門,即疾作,刻下危甚。”章驚而返。下午復探,馬已死矣。過數日,吳太守亦亡。煥章無子,其資均爲他人所有;吳沒後,家亦不振。

靈鬼兩救兄弟


  武昌太守汪獻琛之弟名延生者,暑月暴亡。後乾隆二十八年秋日,其堂兄希官亦得危疾,數夜不寐。醫者開方,以補劑治之。其母方煎藥,病者忽發聲曰:“大嬸孃毋再誤也!我昔誤於庸醫,今希哥又遭此難,我不忍坐視其死。”言畢,即將藥碗擲地。希母問曰:“汝何人憑我兒?”曰:“我即延生也,死未一年,嬸孃不能辨我聲音耶?”希母曰:“汝死後作何事?”曰:“陰司神念我性直,且系屈死,命我爲常州城隍司案吏。因本官移文浙省城隍,會議總督到任差務要事,命我齎文來此,我故得來一探希哥,不意渠已臥病,幾爲庸醫所殺。此刻我往城隍衙門,將公事了結再來。”語畢,即閉目臥,竟夜安眠。

  次早醒,問之,茫然無知。至晚,忽作延生聲曰:“憊矣,速具水漿來解渴。”希母與之。又云:“可呼八兄來,我有話說。”八兄者,即其胞兄也。既至,慰問若生時,且雲:“八兄,汝何貪戲若此?前在祖宗祠堂池內自蕩小舟,幾爲石柱碰斃。其時幸我在旁,使柱旁倒,不然難逃此厄。柱下有古冢一丘,因我父浚池不察,使他枯骨日浸水中,故欲來報怨。我再三求之,彼方允諾。八兄須爲遷葬。”又呼其妹三人至前曰:“大妹二妹,有福不妨,小妹祿甚薄,不若隨我去,交與母親照管,何苦在此常受庶母之氣?”大笑拱手作別狀,曰:“再會再會。”言畢,希忽仰臥如初。越數日,病癒,不半年,其幼妹果亡。

  二十九年冬,希哥夢延生至曰:“兄今愈矣。弟辦完此差,小有功績,可望受職。從此別矣,後會難期。”語竟而去,希哥悲呼而醒。

木畫


  永城尉陸敬軒,浙之蕭山人,修署截木。署舊有柳樹一株,鋸之,板中現天然畫一幅。如淡墨寫成:左危峯,石懸崖,崖上鬆一株,山樹一株,枝葉倒垂,鬆上纏藤累累;中有一叟扶杖立,商冠長袖,鬚眉如活,左手納袖中着胸前,右足前行露舄,左舄隱衣下,回顧若聽泉狀。尉寶之,攜歸其家。時乾隆辛酉十月十三日事。

滾經臺


  貴州平越府署內有石臺,高七尺,藏佛經十六幅,全書梵字,讀之不可解。相傳太守訊獄,有事關重大而犯人不伏者,則取經鋪地,令犯人在經上滾過。理直者瞭然無害,理屈者登時目瞪身僵。數百年來,官恃以斷獄,而獄囚亦無敢輕滾經臺者。張文和公第五子景宗,性素愎,抵任後以爲妖,拆臺焚經。是年兩子死,次年公亡。

菜花三娘子


  陽湖某秀才,美丰姿,春夜獨坐書房中,聞扣門聲。啓視之,有女自稱“菜花三娘子,特來相伴。”隨後有四姊妹,如媵從然。生驚其美,遂留宿焉。

  日久身病,遣之不能去,其父具牒訴於本縣之張王廟。是夜夢張王拘犯聽審,責三娘子蠱惑良人,各杖十五,押逐出衙。五婦行未數步,皁肅持杖追至,向三娘子索錢,曰:“非我用情輕打,則汝等嬌嫩之臀傷矣,焉能行路?”各女皆於裙帶中出錢謝之。

  越三日,三娘子復來曰:“我與汝緣法未盡,不能捨汝。汝再告張王,王亦無奈我何。汝同學有王先生某者,其人迂腐可憎。汝不許往告,亦不許其入門。”生父母惡之,重具牒訴於張王廟,神果不靈,乃速招王生。生處館遠方,越數日方到。到時,生已死矣。王先生,亦邑中廩生,年未三十。

神和病


  趙雲菘探花年十六時,戚人張某患神和病,有女鬼相纏,形神鵠立,奄奄欲斃。其母遍禱諸神,卒無效驗,惟趙坐其榻,鬼不敢至。趙去,鬼笑曰:“汝能使趙探花常坐此乎?”母苦求趙公,趙不得已往,秉燭相伴。至第三夜,不勝其倦,略閉目,病人精已遺矣,越數日而卒。

鼠食牛


  句容村民養一牡牛,忽有七鼠從牛後竅入,食其心肺,牛竟死。村民逐鼠,得其一,遍體白毛,重十斤。烹食之,肥過雞豚。

代神判斷


  蕭十洲參戎,致政歸養,舟泊巫峽。是夜夢有若差官狀者持令箭騎馬沿江問:“孰是蕭大老爺船?”躍入船頭,喘猶未定,懷中取出公文一角,面書“金龍四大王封”六字,隨押七犯跪旁,請判“斬”字。蕭駭曰:“此地方官之事,餘武職,且退歸林下之員,不敢越俎。”差官答曰:“公文上有公銜名,請照例辦。”頃刻間,燈燭輝煌,傳呼升堂。開門,階下儀仗吏卒排立,儼然坐公堂上,非舟中也。差官先唱“絞犯六名”,畢,後唱“斬犯一名”,乃六七歲童子。蕭問曰:“渠尚未成丁,何罪遽斬?”吏搖手曰:“罪名已定,毋須置議,請速判之。”隨送標條。判訖,遂押衆犯而去。公夢覺,心惡之。

  次晨,大霧彌江,公戒勿解纜。巳刻,向其母太夫人閒話間述前夢未竟,忽有一隻上水貨船觸石撞沉,呼救甚慘,乃急命舟子撈救。僅救起三客,業僵死矣,如法灌救,良久方活,其舵工七名皆已淹斃。後復撈獲無頭童男一屍,認其衣服,即舵工之子也。

  餘按此事與無錫華師道夢中相同:華夢陰官差役請華到衙門判“斬”字。華以未審罪名,不肯落筆。有被髮婦再四哀求雲:“公若不肯下判,則此案又拖累三年矣。”華終不肯,雲:“我不知其所以應斬之罪,如何忍心落筆?”遂喝拒而醒。隔三年,師道卒。師道字半江,精篆隸之學,在淮上程蓴江家處館,與餘交好。

鬼門關


  朱樑江,名衣,太倉州諸生也。戊子科赴江寧鄉試,寓中患熱症,甚危,親友買舟送歸。行次丹徒,朱臥艙中,忽爾暈絕。

  見三青衣人導之登岸,其路直而窄,黑暗無光,兩足甚輕飄。行約十數裏,忽有一物來,緊傍身左;走十數裏,又一物來,緊傍身右。再走十數裏,到一城,巍巍然雙門謹閉,城額橫書“鬼門關”三字。二青衣釦門不應,再扣之,旁邊突出一鬼,貌甚猙獰,與二青衣互相爭鬥。遙見紅燈一對,四轎中坐一官長,傳呼而來。近視之,似太倉州城隍神。神問:“你是何姓名?”對:“系下場太倉州學生員。”神曰:“你來尚早,此處不可久停。”命撤所導之燈送歸,見城門洞啓,轎甫入而門仍閉矣。

  持燈者雲:“速隨我向東走。”覺非前來之路。行二三裏,至大江邊,白浪滾滾。持燈者將渠推入江心,大呼救命而蘇。時舟已抵太倉城外,蓋死去已三日矣。因心窩尚溫,故從者促舟子日夜趲行,至家病癒。此事蕭松浦所言。

  蕭客珠崖時,曾過儋耳,四面疊嶂崒嵂,中通一道,壁上鐫“鬼門關”三字,旁刻唐李德裕詩,貶崖州司戶經此所題。詩云:“一去一萬里,十來九不還。家鄉在何處,生渡鬼門關。”字逕五尺大,筆力遒勁。過此,則毒霧惡草,異鳥怪蛇,冷日愁雲,如入鬼域,真非人境矣。

冤魂索命


  乾隆戊寅,蕭松浦與沈毅庵同客番禺幕中,分辦刑名。時茭塘有刃傷事主盜案,獲犯七名,贓證確鑿。蕭照律擬斬,解府司勘轉。臬司某疑七犯皆問大辟,得毋過刻,駁審減輕。蕭亦不願辦此重案,藉此推辭。案歸毅庵辦矣。

  毅庵居處,與蕭僅隔一板壁。夜間披閱案牘,聞毅庵齋中若嘶嘶有聲甚微,起而瞰之,見毅庵俯首案上,筆不停書;其旁立有三四鬼,手捧其頭。又見無數矮鬼環跪於地。蕭急呼毅庵視之,忽血腥撲鼻,燈燭俱滅,身亦暈跌窗外,童僕急扶歸臥。

  次日,毅庵及同人叩其故,蕭告以所見。毅庵曰:“吾知之矣。昨宵所辦,茭塘盜案也。原擬情真罪當,七犯皆無可生之法。因奉駁審,不得不從中減輕二名。內謝阿挺、沈阿癡兩犯,本在外接贓,並未入內。因護贓格鬥,刃傷事主,且有別案,君故皆擬斬。予欲改輕其罪,以迎合臬司。君所見跪地無數矮鬼,殆二犯之祖宗也;其環侍之無頭鬼,非二犯已伏法誅之夥盜,即被殺害之怨鬼來索命也。餘不敢枉法以活人,使死鬼含冤於地下,請仍照原擬頂詳可也。”其案遂定。

掃螺螄


  徐公浩觀察山西,有老狐化作道士,時入其署與語。某縣令太倉王姓者,中飛語,觀察信之,將褫其官。老狐緩頰,謂其人祖宗功德不可量也。後觀察廉得其誣,事遂已。令來謁觀察,問:“君祖宗作何好事?”對以五世祖耕海濱,海潮至,青螺隨潮入岸;潮退,螺不能歸原處,被人捉賣。祖夫妻各持帚掃青螺入海,自三更至黎明爲度,如是者六十年。狐所謂功德,或指此耶!

  觀察有小婢曰彩雲,狐見之曰:“不可使爲婢,此女有根基,將來是觀音大士作媒,嫁與洞庭君者。”遲數日,彩雲持其父所書扇倚柱看,觀察見文理粗通,問知其父爲諸生,祖翰林,且感老狐之言,命作第三孫女,遠近皆知有三姑娘。閱半載,有鉅公以札寄觀察,並贈一畫軸,雲:“聞公三姑娘未字人,可許與申太守大年之子。奉贈大士像甚靈,懸齋頭禱求,當有驗也。”申,湖北人,悟洞庭君之說。大士像又與媒札同至,乃爲成其婚。狐之前知如此。

周太史驅妖


  周用修,江西瑞昌縣樓下村人,年五十餘,早喪妻,有子有媳,生計頗自給。一日,有嫗年五十許,入其家,登樓呼其長子婦至曰:“吾爾姑也,爾毋懼。”婦詫甚,于歸時並未見有姑也。用修聞之,欲相見,不許;其子欲見,亦不許。然飲啖寢興,無異常人,舉家亦安之。無何,有誶語飛入其耳,怒亡去,用修家遂困。所存布菽,貯之櫃,扃鎖甚固,啓視一空,邑人但時見老嫗在用修門首日市布菽。如是三年,家困甚,請於官,召巫治之,皆不驗。

  宗人厚轅以庶吉士在假,至其家,先一夕怪去,至期又去。用修異之,乞厚轅爲驅除。厚轅朱書黃紙檄其土地神及社神曰:“陰與陽同一理,無陰司則已,若果有,則以一區區樓下村有二神在此,而聽此妖祟人,竟莫之問乎?限三日驅之。不能,則五日。七日,若再不能,是無神也,焉用血食爲?當令焚爾廟,毀爾像矣。”檄焚後,厚轅即渡江訪友。

  閱半月,仍過樓下村,在肩輿小睡,似見漫山塞谷皆老少男婦,人上立人者,幾千萬輩,擁道來觀。二老人須長二尺,立輿旁,默無語。厚轅驚覺,催肩輿入城。諸族人賀曰:“君焚檄後三日,怪去,竟不復來。”言未已,用修至,搏顙於地,求爲草善後文,再焚於二神祠,怪遂絕。

良豬


  江南宿州睢溪口民被殺,投屍於井,官驗無兇手。忽一豬來至馬前,啼甚慘,從役驅之不去。官曰:“畜有所訴乎?”豬跪前蹄若叩首狀,官命隨之行。豬起前導,至一室,排戶入,豬奔臥榻前,以嘴齧地,出刀,血跡尚新。執其人訊之,果殺人者。鄉人義之,各出費養豬於佛舍,號曰“良豬”。十餘年死,寺僧爲龕埋焉。

雷打扒手


  烏程彭某,妻病子幼,賣絲度日。一日負一捆絲赴行求售,因估價不合,置之櫃上。時出入賣絲者甚衆,行家以其貨少,他顧生理。彭轉瞬,絲即失去,因牽行主鳴官。行主雲:“我數萬金開行,肯騙此數千文絲乎?”官以爲有理,不究。

  賣絲者悶悶回家。適其子嬉戲門外,見父賣絲歸,以爲必帶果餌,迎上索取。彭正失絲懷忿,任腳踢之。兒登時死。彭悔,急自投河亦死,其妻不知也。鄰人見其子臥於門,扶之,方知氣已絕,連呼病婦,告以兒亡。婦痛子情急,登時墜樓死。官驗後,囑鄰人爲之埋葬。

  越三日,雷雨大作,震死三人於賣絲者之門。少頃,一剃頭者復甦,據云:“前扒手孫某在某行扒出一捆絲,對門謝姓見之,欲與分價,方免出首。絲在我店賣出,派分我得錢三百,彼二人各得二千。旋聞賣絲者投河,官驗後無事矣。不料今日同遭雷擊,彼等均已擊死,我則打傷一腿。”驗之果然。

北門貨


  紹興王某與徐姓者,明季在河南避張、李之亂,所過處屍橫遍野。一夕遇李兵,二人自度必死,避城內亂屍中。夜半,燈燭輝煌,自城頭而下,疑賊兵巡城。漸近,乃城隍燈籠。愈驚懼,不敢作聲。少頃,聞從者曰:“有生人氣。”又一吏呼曰:“一個北門貨,一個不在數。”神漸遠去。次早,賊兵出城,二人起走,緊記夜所聞,認南路而行。傍晚,又抵一城,恰是北門。突遇賊兵,徐被殺,王遁歸家。後子孫甚衆。

泥劉海仙行走


  如皋北門內湖南常德太守徐文度家,買一泥塑劉海仙,長六寸許,置於堂前神龕內有年矣。一日,文度欲睡,忽聞堂前有剝啄聲,命婢攜燈照視。其婢驚奔入告曰:“龕內泥劉海忽然下地行走!”公初不信,視婢驚怖之狀,乃出堂諦視,而泥劉海果跦跦而行。鹹以爲妖,欲譭棄之。公語衆曰:“汝等且勿懼,此像既能行走,或有靈應之徵,不可譭棄。”仍令供奉龕內。迄今二十餘載,絕無他故。其子湘浦,現任兩浙副使。

驢雪奇冤


  乾隆四十三年春,保定清苑縣民李氏女嫁與西鄉張家莊張氏子爲室,相距百餘里。李女歸寧月餘,新郎跨驢來迎,令妻騎驢而己步行於後。路經某村,離家僅二十里,緣此村居民素與新郎熟識,必多調笑,且驢亦熟識歸路,張乃令妻先行。

  至六七裏許,有三岔歧路,過西爲張家莊大路,過東則任丘縣界。有一少年控車自西道轆轆而來,系任丘豪富劉某,將張妻驢衝向任丘道上,相逼而行。天漸晚。張妻心慌,問少年曰:“此地離張家莊幾何?”少年答曰:“娘子誤矣。張家莊須向西而去。此是任丘大路,相距數十里。天晚難行,當爲娘子擇莊借宿,天明即遣人送往,何如?”張妻無奈,勉強允從。

  至前莊,系劉之佃戶孔某家,備房安歇。其時適孔佃之女亦新婚歸寧,孔謂女曰:“今晚業主借宿,不能違命。汝當暫回夫家,侯業主去後,再來迎汝。”女從而歸,其房爲劉、張共宿之所,劉之車伕宿於房外,張之騎驢繫於檐下。

  次日將午,不見啓戶,孔佃窺於窗隙,見兩屍在炕,頭俱在地,檐下系驢亦失。孔佃與車伕顫慄莫制。佃乃密語車伕曰:“汝家河南,離此甚遠,何不載彼衣物速行竄歸?一經到官,則爾我身命難保矣!”車伕從之。是晚,即野瘞兩屍,御車載物而去。

  劉母見子久出不歸,杳無音耗,即在任丘縣控追車伕;張郎追妻不見,疑有別故,復又趕至清苑控告其岳父母。縣官疑有冤,飭捕密訪。其時有嗜賭無賴之郭三鬻驢於市,恰與張供毛色相符。向郭盤詰,始知郭三向與孔佃之女有私,孔女歸寧,郭從後窗潛入,見有二人共寢,一時氣忿,殺此二人,並盜此驢。縣今復喚孔佃,根詰屍首所在,親往起屍。開土三尺,赫然一死人,乃禿頭老和尚也。復又深掘,得所殺兩屍。張冤既雪,劉死有蹤,而和尚之屍又屬疑案。正懷疑間,天忽陰雨,乃避雨古廟,寂無人跡。詢諸鄰保,雲:“此庵向有師徒二僧,後以師出雲遊,徒亦他往矣。”即同鄰保往視僧屍,鹹雲:“此即雲遊之僧也。”遂緝拿其徒。訪至河南歸德地界,已蓄髮娶妻,開張豆腐店。究其師死之由,緣僧徒所娶之婦,向與其師有奸。後徒漸長,復與此婦私通。其徒每有不平,故共謀殺其師,棄廟遠竄,遂成夫婦。乃置之法。

張大令


  嘉興張大令者,辛巳進士,海陵查太守虞昌之業師,素行正直。忽一日,平明而起,索冠帶甚急,道有當事貴人要來相會。遂着蟒衣補褂,迎至大門外。升中堂,作揖遜坐,口喃喃對語,旁人聽者,語不可解。初若欣喜,繼而悲嘆,又繼而辭讓。取茶兩杯,一自飲,一置空中,杯亦不脫落。作態良久,乃送至大門外,再揖始歸。家人問:“何客?”曰:“嘉興府城隍也。彼升任去,舉我代其職,故先來見訪。且告我此地一二年內,有兩貴人橫死,遭劫者不少。我不便泄天機也。”言畢端坐,不飲不食,三日遂亡。俄而,巡撫王、陳兩公事發。

鏡水


  湘潭有鏡水,照人三生。有駱秀才往照,非人形,乃一猛虎也。有老篙工往照,現作美女,雲鬟霞佩,池開蓮花,瓣瓣皆作青色。

蔡掌官


  虎丘蔡掌官,以古董爲業,年少貌美。飲倪康民家,倪遣小奴持燈送歸。於無人之處,見掌官與人作揖,口喃喃細語。奴問:“與何人說話?”曰:“好友李三哥喚我,我便同他去,你不必跟我。”語未畢,跳入河中。奴急救起之,拉歸家,告知蔡之父母。親友鹹大驚,都來問蔡。蔡如醉如癡,口無所言,但見刀即摩其喉,見繩則試其頸,若以爲天下至樂之境,無如橫死者。家人鎖閉之,雖小衣衫褲,皆不縫帶,但穴一洞通飲食而已。

  清明日,全家人墳,蔡從窗外逸出,兩日不歸。家人知其必死,四處尋覓,至白蓮橋空野,忽見掌官倚桑樹大呼曰:“我在此,不必再尋矣!”家人喜,奔趨視之,則已縊死樹上。呼者,乃其魂也。縊帶系偷染坊店地上所曬布爲之。

沈文崧


  高郵沈公文崧,宰山左沾化時,有相好同官某,親老無子,將奉差西藏,公慨然代往,聞者無不驚其高義。跋涉三年餘,始回內地。途中冰雪苦寒,往往月餘無人煙。有僕二人,名夏祥者,侍公最忠。每至住營帳時輒不見,少頃,必手捧粟至,炊熟奉公,不知其粟何自來也。

  一日晦霧,行至險阪,下臨深澗萬丈,二僕俱墮澗中。公馬足已陷。忽見雲霧中有大士像,手持青蓮,向公指導。俄頃,身已過澗至平地,痛失二僕,逡巡不前。久之昏黑。聞人語聲,急呼之,則夏祥至矣。問:“何來?”稱:“墮澗後,有綠毛人長丈餘,自澗中負出。”主僕相抱大哭。

  公歸後,將此事語高文良公,高爲動色,繪大士圖,書年月以紀之。後三十餘年,沈之孫名均安者,知江西贛縣;高之孫名士鐄者,官贛縣司馬。初不相識,既而詢及世系,彼此爽然,始知大士圖猶在高處,傳爲至寶,至此乃以歸沈。

藍姑娘


  王中丞丁憂後,居杭州羊市公館。竈下婢忽仆地,良久甦醒,瞪目作旗人語曰:“我鑲紅旗某都統家藍姑娘也,口渴腹肌,可致意大人,作速供養我。”王親臨問曰:“爾既系旗人,何故到我漢人家來?”鬼曰:“我與羣姊妹清明日出門看會,不料布政使國大老爺路過,儀從甚盛,將我姊妹一衝而散,我避不及,只得避到大人家來。”中丞曰:“汝避國大人不避我,獨不知國大人尚是我之屬員乎?他衝汝,汝何不到他家作祟?”鬼曰:“我畏之。”中丞曰:“然則汝輩作鬼者亦勢利,只怕現任官,不怕去任官耶?”曰:“不然。去任者果做好官,我亦怕他。”中丞大不喜,不得已,且供飯焚紙錢與之,婢病旋愈。未一年,中丞及於難。

鼠膽兩頭


  山東桂未谷廣文,精篆隸之學,藏碑板文字甚多。每夜被鼠咬破,心惡之,設法擒鼠。以爲鼠膽汁可以治聾,乃生剝之。果得一膽,如蠶大,兩處有頭,蠕蠕行動。鼠死半日,膽尚活也。卒不解其故,懼而棄之溝中,亦無他異。或雲:“首鼠兩端,此之謂也。”然擒他鼠驗之,並膽俱無。

西海祠神


  嘉興錢汝器,太傅文端公第七子也,選陝西武功令。抵任後,不數月,以疾卒。卒之前一日,旦起告家人具湯沐,朝服北向九拜,復東向九拜。家人問故,曰:“北向所以謝主恩也。東向者,餘出都時,過蒲州,宿西門外禹廟,夢禹王召我爲水神,居西海祠。餘固辭不獲,定於明日當去。”次早,果端坐而逝,時壬寅九月十七日也。

  先是有郭生者,盩厔人,明慧善歌,爲錢所眷,孫君淵如亦善之,旋以他事逸去。後孫在朝邑令莊虛庵所,接郭生書雲:“九月過解州,夢錢七公子來,儀衛甚盛,告餘雲:‘將赴任西海祠,如申旦之約,無間幽明,當訪我於蒲州南郭外。’言訖而寤。若夢中言果真,公子當不在人間矣。”

  時孫正訪生消息不得,接此信,即日脂車渡河,至蒲州相訪。果有西海祠,建於至元十二年,現在重修落成。方徘徊間,忽郭生自廊廡出,相與敘述前事,共相悲喜。因釃酒潔羞,爲文祭雲:“昔者巨卿死友,厥有素車之馳;子文酒徒,無損成神之骨。恭聞故實,不謂逢君。”陽湖洪孝廉亮吉亦吊以詩云:“少年有願須先償,既入神籍何能狂?”

猢猻酒


  曹學士洛禋爲予言:康熙甲申春,與友人潘錫疇遊黃山。至文殊院,與僧雪莊對食,忽不見席中人,僅各露一頂,僧曰:“此雲過也。”

  次日,入雲峯洞,見一老人,身長九尺,美鬚髯,衲衣草履坐石牀。曹向之索茶,老人笑曰:“此間安得茶?”曹帶炒米,獻老人。老人曰:“六十餘年未嘗此味矣!”曹叩其姓氏,曰:“余姓周,名執,官總兵,明末隱此,百三十年。此猿洞也,爲虎所據,諸猿患之,招餘殺虎。殪其類,因得居此。”牀置二劍,光如沃雪,臺上供河洛二圖、六十四卦,地堆虎皮數十張。笑謂曹曰:“明日諸猿來壽我,頗可觀。”言未已,有數小猿至洞前,見有人,驚跳去。老人曰:“自虎害除,猿感我恩,每日輪班來供使令。”因呼曰:“我將請客,可拾薪煨芋。”猿躍去,少頃,捧薪至,煮芋與曹共啖。曹私憶此間得酒更佳,老人已知,引至一崖,有石覆小凹,澄碧而香,曰:“此猢猻酒也。”酌而共飲。老人醉,取雙劍舞,走電飛沙,天風皆起。舞畢還洞,枕虎皮臥,語曹雲:“汝飢,可隨手取松子、橡慄食之。”食後,體覺輕健。先是,曹常病寒,至是病減八九。

  最後引至一崖,有長髯白猿以松枝結屋而坐,手索書一卷,誦之琅琅,不解作何語,其下千猿拜舞。曹大喜,急走歸告雪莊。拉之同往,洞中止存石牀,不見老人。

張秀才


  杭州張秀才某,館京師某都統家。書舍在花園中,離正宅百步。張素膽小,喚館僮作伴,燈上即眠,已年餘矣。

  八月中秋,月色大明,館僮在外飲酒,園門未關。張立假山石上玩月,見一婦人披髮赤身,遠遠而至。諦視之,膚體甚白,而自臉至身,皆有泥污垢瘢。張大驚,以爲此必殭屍破土而出者也。雙睛炯然,與月光相射,尤覺可畏。急取木杙撐房門,而已登牀竊視之。

  未幾,砉然有聲,門撐推斷,而此婦昂然進矣。坐張所坐椅上,將案頭書帖盡撕毀之,颯颯有聲。張已駭絕。更取其界尺大敲桌上,仰天長嘆。張神魂飛越,從此不省人事矣。昏迷中,覺有摩其下體者,罵曰:“南蠻子,不堪!不堪!”遂搖步而去。

  次早,張僵臥不起,呼之不應,館僮及學生急請都統來視,灌以薑汁始蘇,具道昨宵情形。都統笑曰:“先生毋駭,此非鬼也。吾家有僕婦喪偶,積思成瘋,已鎖禁二年矣。昨偶然鎖斷,故逸出作鬧,致驚先生。”張不信。都統親拉至鎖婦處窺觀,果昨所見也。病乃霍然。

  張頗以“不堪”二字自慚,館僮聞而笑曰:“幸而相公此物不堪,家中人有中瘋婦意者,都被其索鬧不休,有咬傷掐痛其陰幾至斷者。”

周將軍墓二事


  山西寧武有周將軍遇吉之墓,百餘年來,河水齧其旁,墳漸傾瀉。土人張某哀之,具牲牢致祭,默禱曰:“將軍威靈,當思所以護墓之法。”次夕,天大雷雨,百里內聞有兵馬騰踔之聲。次日,將軍墳旁忽涌出一山,高十丈餘,攔截沖水處,至墓前,便繞道曲流矣。人鹹異之。

  乾隆四十五年,其地山水暴至。有周某者,將軍之族孫也,負母而奔,黑夜踉蹌,全不認路。其母在伊背上罵曰:“汝有妻有子,妻可以生兒,可以傳代,汝俱棄之,而獨負我龍鍾之母,不太愚乎!”其子不顧,牢負其母狂奔而已。次日天明,始知身與母俱立將軍墓上,土高丈許,水不能淹。雖行一夜,並無三裏之遠也。歸家視妻子,皆無恙,雲:“水來時,似有人扶我上屋者,故得生全。”其旁鄰人,已無孑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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