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第五卷

城隍替人訓妻


  杭州望仙橋周生,業儒,婦兇悍,數忤其姑。每歲逢佳節,着麻衣拜姑於堂,詛其死也。周孝而懦,不能制妻,惟日具疏禱城隍神,願殛婦以安母。章凡九焚,不應;乃更爲忿語,責神無靈。

  是夕,夢一卒來,曰:“城隍召汝。”周隨往,入跪廟中。城隍曰:“爾婦忤逆狀吾豈不知,但查汝命,只一妻,無繼妻,恰有子二人。爾孝子,胡可無後,故暫寬汝婦。汝何嘵嘵!”周曰:“婦惡如是,奈堂上何!且某與婦恩義既絕,又安得有嗣?”城隍曰:“爾昔何媒?”曰:“範、陳二姓。”乃命拘二人至,責曰:“某女不良,而汝爲媒,嫁於孝子,害皆由汝。”呼杖之。二人不服,曰:“某無罪。女處閨中,其賢否某等無由知。”周亦代爲祈免,曰:“二人不過要好作媒,非貪媒錢作誑語者,與伊何罪?據某愚見,婦人雖悍,未有不畏鬼神唸經拜佛者。但求城隍神呼婦至,示之懲警,或得改逆爲孝,事未可定。”城隍曰:“甚是。但爾輩皆善類,故以好面目相向,婦兇悍,非吾變相,不足以威。爾輩無恐。”命藍面鬼持大鎖往擒其妻,而以袍袖拂面。頃刻,變成青靛色,朱發睜眼。召兩旁兵卒執刀鋸者,皆猙獰兇猛。油鐺肉磨,置列庭下。須臾,鬼牽婦至,觳觫跪階前。城隍厲聲數其罪狀,取登註冊示之。命夜叉:“拉下剝皮,放油鍋中。”婦哀號伏罪,請後不敢。周及兩媒代爲之請,城隍曰:“念汝夫孝,姑宥汝,再犯者有如此刑。”乃各放歸。

  次日,夫婦證此夢皆同。婦自此善視其姑,後果生二子。

文信王


  湖州同徵友沈炳震,嘗晝寢書堂,夢青衣者引至一院,深竹蒙密,中設木牀素幾,几上鏡高丈許。青衣曰:“公照前生。”沈自照:方巾朱履,非本朝衣冠矣。方錯愕間,青衣曰:“公照三生。”沈又自照:則烏紗紅袍,玉帶皁靴,非儒者衣冠矣。

  有蒼頭闖然入跪叩頭曰:“公猶識老奴乎?奴曾從公赴大同兵備道任者也,今二百餘年矣。”言畢,泣,手文卷一冊獻沈。沈問故,蒼頭曰:“公前生在明嘉靖間,姓王名秀,爲大同兵備道。今日青衣召公,爲地府文信王處有五百鬼訴冤,請公質問。老奴記殺此五百人,非公本意。起意者乃總兵某也。五百人,本劉七案內敗卒,降後又反,故總兵殺之,以杜後患。公曾有手書勸阻,總兵不從。老奴恐公忘記此書,難以辨雪,故袖此稿奉公。”沈亦恍然記前世事,與慰勞者再。

  青衣請曰:“公步行乎?乘轎乎?”老僕呵曰:“安有監司大員而步行者!”呼一輿,二夫甚華,掖沈行數裏許。前有宮闕巍峨,中坐王者,冕旒白鬚;旁吏絳衣烏紗,持文簿呼:“兵備道王某進。”王曰:“且止,此總兵事也,先喚總兵。”有戎裝金甲者從東廂入,沈視之,果某總兵,舊同官也。王與問答良久,語不可辨。隨喚沈,沈至,揖王而立。王曰:“殺劉七黨五百人,總兵業已承認,公有書勸止之,與公無干。然明朝法,總兵亦受兵備道節制。公令之不從,平日懦恧可知。”沈唯唯謝過。

  總兵爭曰:“此五百人,非殺不可者也。曾詐降復反,不殺,則又將反。總兵爲國殺之,非爲私殺也。”言未已,階下黑氣如墨,聲啾啾遠來,血臭不可耐。五百頭拉雜如滾球,齊張口露牙,來齧總兵,兼睨沈。沈大懼,向王拜不已,且以袖中文書呈上。王拍案厲聲曰:“斷頭奴!詐降復反事有之乎?”羣鬼曰:“有之。”王曰:“然則總兵殺汝誠當,尚何嘵嘵!”羣鬼曰:“當時詐降者,渠魁數人;復反者,亦渠魁數人;餘皆脅從者也。何可盡殺?且總兵意欲迎合嘉靖皇帝嚴刻之心,非真爲國爲民也。”王笑曰:“說總兵不爲民可也,說總兵不爲國不可也。”因諭五百鬼曰:“此事沉擱二百餘年,總爲事屬因公,陰官不能斷。今總兵心跡未明,不能成神去;汝等怨氣未散,又不能託生爲人。我將以此事狀上奏玉皇,聽候處置。惟兵備道某所犯甚小,且有勸阻手書爲據,可放還陽,他生罰作富家女子,以懲其柔懦之過。”五百鬼皆手持頭叩階,噠噠有聲,曰:“惟大王命。”王命青衣者引沈出。

  行數裏,仍至竹密書齋。老僕迎出,驚喜曰:“主人案結矣。”跪送再拜。青衣人呼至鏡所,曰:“公視前生。”果仍巾履一前朝老諸生也。青衣人又呼曰:“公視今生。”不覺驚醒,汗出如雨,仍在書堂。家人環哭道:“暈去一晝夜,惟胸間微溫。”

  文信王宮闕扁對甚多,不能記憶,只記宮門外金鐫一聯雲:“陰間律例全無,那有法重情輕之案件;天上算盤最大,只等水落石出的時辰。”

吳三複


  蘇州吳三複者,其父某,饒於財,晚年中落,所存只萬金,而負人者衆。一日,謂三複曰:“我死則人望絕,汝輩猶得以所遺資生。”遂縊死。三複實未防救。其友顧心怡者,探知其事,僞設乩仙位而召三複請仙。三複往,焚香叩頭,乩盤大書曰:“餘,爾父也。爾明知父將縊死,而汝竟不防於事先,又不救於事後,汝罪重,不日伏冥誅矣。”三複大懼,跪泣求懺悔。乩盤又書曰:“餘舐犢情深,爲汝想無他法,惟捐三千金交顧心怡立鬥姥閣,一以超度我之亡魂,一以懺汝之罪孽,方可免死。”三複深信之,即以三千金與顧,立收券爲憑。顧僞辭讓,若不得已而後受者。少頃,飲三複酒,乘其醉,遣奴竊其券焚之。三複歸家,券已遺失,遣人促顧立閣,顧曰:“某未受金,何能立閣?”三複心悟其奸,然其時家尚有餘,亦不與校。

  又數年,三複窘甚,求貸於顧。顧以三千金營運,頗有贏餘,意欲以三百金周給之。其叔某止之曰:“若與三百,則三千之說遂真矣,是小不忍而亂大謀也。”心怡以爲然,卒不與。三複控官,俱以無券不準。三複怨甚,作牒詞訴於城隍。焚牒三日,卒。再三日,顧心怡及其叔某偕亡。其夜,顧之鄰人見蘇州城隍司燈籠滿巷。時乾隆二十九年四月事。

影光書樓事


  蘇州史家巷蔣申吉,餘年家子也。有子娶徐氏,年十九,琴瑟頗調。生產彌月,忽置酒喚郎君共飲,曰:“此別酒也,予與君緣滿將去,昨日宿冤已到,勢難挽回。諺曰:‘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我死後,君亦勿復相念。”言畢大慟。蔣愕然,猶慰以好語。氏忽擲杯起立,豎眉瞋目,非復平日容顏,臥牀上,向西大呼曰:“汝記萬曆十二年影光書樓上事乎!兩人設計害我,我死何慘!”呼畢,以手批頰,血出。未幾,又以剪刀自刺。察其音,山東人語也。蔣家人環跪哀求,卒不解。如是者三日。

  有某和尚者,素有道行,申吉將遣人召之。徐氏厲聲曰:“餘,汝家祖宗也,汝敢召僧驅我乎!”即作蔣氏之祖父語,口吻宛然;呼奴婢名,一一無爽;責子孫不肖事某某,亦復似是而非,有中有不中。和尚至門,徐氏唶曰:“禿奴可怖,且去,且去。”和尚甫出,則又詈曰:“汝家媳婦房中,能朝夕使和尚居乎?”和尚謂申吉曰:“此前世冤業,已二百餘年,才得尋着。積愈久者報愈深。老僧無能爲。”走出,不肯復來,徐氏遂死。死時,面如裂帛,竟不知是何冤。此乾隆二十九年二月事。

波兒象


  江蘇布政司書吏王文賓,晝寢,聞書室有布衣綷䌨聲,視之,一隸卒也,見便昏迷,身隨之行。至一處,殿宇清嚴,中坐兩官:一白鬚年老者上坐,一壯年面麻而黑鬚者旁坐。階下以金絲熏籠罩一獸,壯如豬,尖嘴綠毛。見王來,張嘴奮躍,欲前相齧。王懼,跪身向左。左一人藍縷枯瘠,狀如乞丐,怒目睨王。白鬚官手招王跪近前,問曰:“五十三兩之項,汝曾記得乎?”王愕然不解。壯年者笑曰:“長船變價案也,汝前生事耳。”王恍然悟是前明海運一案。前明海運既停,海船數百隻,追價充公。王前世亦爲江蘇書吏,專司此案。運丁追比無出,湊銀賄王,圖準充銷,爲居間者中飽,案仍不結。此藍縷者,乃追比縊死之運丁也。王悟前世事由,即侃侃實對。兩官點頭曰:“冤既有主,當別拘中飽者治罪,汝可回陽。”命隸卒引出。黃埃蔽天,王知泉下,問獄卒曰:“彼乞丐睨我者,吾知爲冤鬼矣。彼似豬非豬,欲齧我者,是何物耶?”隸卒曰:“此名‘波兒象’,非豬也。陰間畜養此獸,凡遇案件訊明,罪重之人,即付彼吞噬,如陽間‘投畀豺虎’故事。”王悚然。行至大河側,被隸卒推入水,驚醒,妻子環榻而泣,昏沉者已三日矣。

斧斷狐尾


  河間府丁姓者,不事生業,以狎邪爲事。聞某處有狐仙迷人,丁獨往,以名帖投之,願爲兄弟。是晚,狐果現形,自稱愚兄吳清,年五十許。相得如平生歡。凡所求請,愚兄必爲張羅。丁每誇於人,以爲交人不如交狐。

  一日,丁謂吳曰:“我欲往揚州觀燈,能否?”狐曰:“能。河間至揚,離二千里,弟衣我衣,閉目同行便至矣。”從之,憑空而起,兩耳聞風聲,頃刻至揚。有商家方演戲,丁與狐在空中觀,忽聞場上鑼鼓聲喧,關聖單刀步出,狐大驚,舍丁而奔,丁不覺墜於席上。商人以爲妖,械送江都縣。鞫訊再三,解回原籍。

  見狐咎之。狐曰:“兄素膽小,聞關帝將出,故奔;且偶憶汝嫂,故急歸。”丁問:“嫂何在?”曰:“我狐也,焉能婚娶?不過魘迷良家婦耳。鄰家李氏女,即汝嫂也。”丁心動,求見嫂。狐曰:“有何不可。但汝人,身無由入人密室。我有小襖,汝着之,便能出入窗戶,如履無人之境。”丁如其言,竟入李家。李女久被狐蠱,狀如白癡。丁登其牀,女即與交。女爲狐所染,氣奄奄矣,忽近人身,酣暢異常,病亦漸愈。丁告以故,女祕之不言,而漸漸有樂丁厭狐之意。

  狐知之,召丁語曰:“開門揖盜,兄之罪也。近日嫂竟愛弟而憎我。弟固兩世人身,女子愛之誠宜。然非兄之醜,亦無由顯弟之美也。”丁問故,狐曰:“凡男子之陰,以頭上肉肥重爲貴。年十五六,即脫穎出,皮不裹棱,嗅之無穢氣者,人類也。皮裹其頭不淨,棱下多腐渣而筋勝者,獸類也。弟不見羊馬豬狗之陰,非皆皮裹頭尖而以筋皮勝者乎!”出其陰示之,果細瘦而毛堅如錐。丁聞之,愈自得也。

  狐妒丁奪婦寵,陰就女子之牀,取小襖歸。丁傍曉鑽窗,窗不開矣,塊然墜地。女家父母大驚,以爲獲怪。先噴狗血,繼沃屎溺,針炙倍至,受無量苦。丁以實情告,其家不信,幸女愛之,私爲解脫,曰:“彼亦被狐惑耳,不如送之還家。”丁得脫歸,將尋狐咎之,狐避不見。是晚,大書一紙貼丁門曰:“陳平盜嫂,宜有此報。從此拆開,弟兄分竈。”

  嗣後,丁與女斷,狐仍往。其家設醮步罡,終不能禁。女一胎生四子,面狀皆人類,而尻多一尾,落地能行,頗盡孝道,時隨父出採蔬果奉母。一日,狐來向女泣曰:“我與卿緣盡矣。昨泰山娘娘知我蠱惑婦人,罰砌進香御路,永不許出境。吾次攜四子同行。”袖中出一小斧交其女曰:“四兒子尾不斷,終不得修到人身。卿人也,爲我斷之。”女如其言,各拜謝去。

洗紫河車


  四川酆都縣皁隸丁愷,持文書往夔州投遞。過鬼門關,見前有石碑,上書“陰陽界”三字。丁走至碑下,摩觀良久,不覺已出界外。欲返,迷路。不得已,任足而行。至一古廟,神像剝落,其旁牛頭鬼蒙灰絲蛛網而立。丁憐廟中之無僧也,以袖拂去其塵網。

  又行二里許,聞水聲潺潺,中隔長河,一婦人臨水洗菜。菜色甚紫,枝葉環結如芙蓉。諦視漸近,乃其亡妻。妻見丁大驚曰:“君何至此?此非人間。”丁告之故,問妻:“所居何處?所洗何菜?”妻曰:“妾亡後爲閻羅王隸卒牛頭鬼所娶,家住河西槐樹下。所洗者,即世上胞胎,俗名‘紫河車’是也。洗十次者,兒生清秀而貴;洗兩三次者,中常之人;不洗者,昏愚穢濁之人。閻王以此事分派諸牛頭管領,故我代夫洗之。”丁問妻:“可能使我還陽否?”妻曰:“待吾夫歸商之。但妾既爲君婦,又爲鬼妻,新夫舊夫,殊覺啓齒爲羞。”語畢,邀至其家,談家常,訊親故近狀。

  少頃,外有敲門者,丁懼,伏牀下。妻開門,牛頭鬼入,取牛頭擲於几上,一假面具也。既去面具,眉目言笑,宛若平人,謂其妻曰:“憊甚!今日侍閻王審大案數十,腳跟立久痠痛,須斟酒飲我。”徐驚曰:“有生人氣!”且嗅且尋。妻度不可隱,拉丁出,叩頭告之故,代爲哀求。牛頭曰:“是人非獨爲妻故將救之,是實於我有德。我在廟中蒙灰滿面,此人爲我拭淨,是一長者。但未知陽數何如,我明日往判官處偷查其簿,便當瞭然。”命丁坐,三人共飲。有餚饌至,丁將舉箸,牛頭與妻急奪之,曰:“鬼酒無妨,鬼肉不可食,食則常留此間矣。”

  次日,牛頭出,及暮,歸,欣欣然賀曰:“昨查陰司簿冊,汝陽數未終,且喜我有出關之差,正可送汝出界。”手持肉一塊,紅色臭腐,曰:“以贈汝,可發大財。”丁問故,曰:“此河南富人張某之背上肉也。張有惡行,閻王擒而鉤其背於鐵錐山。半夜肉潰,脫逃去。現在陽間患發背瘡,千醫不愈。汝往,以此肉研碎敷之即愈,彼必重酬汝。”丁拜謝,以紙裹而藏之,遂與同出關,牛頭即不見。

  丁至河南,果有張姓患背瘡。醫之痊,獲五百金。

石門屍怪


  浙江石門縣裏書李念先,催租下鄉,夜入荒村,無旅店。遙望遠處茅舍有燈,向光而行。稍近,見破籬攔門,中有呻吟聲。李大呼:“裏書某催糧求宿,可速開門!”竟不應。李從籬外望,見遍地稻草,草中有人,枯瘠,如用灰紙糊其面者。面長五寸許,闊三寸許,奄奄然臥而宛轉。李知爲病重人,再三呼,始低聲應曰:“客自推門。”李如其言入。病人告以“染疫垂危,舉家死盡”,言甚慘。強其外出買酒,辭不能。許謝錢二百,乃勉強爬起,持錢而行。

  壁間燈滅,李倦甚,倒臥草中,聞草中颯然有聲,如人起立者。李疑之,取火石擊火,照見一蓬髮人,枯瘦更甚,面亦闊三寸許,眼閉血流,形同殭屍,倚草直立。問之,不應。李驚,乃益擊火石。每火光一亮,則殭屍之面一現。李思遁出,坐而倒退。退一步,則殭屍進一步。李愈駭,抉籬而奔。屍追之,踐草上,簌簌有聲。狂奔裏許,闖入酒店,大喊而僕;屍亦僕。酒家灌以薑湯,蘇,具道其故。方知合村瘟疫,追人之屍,即病者之妻,死未棺殮,感陽氣而走魄也。村人共往尋沽酒者,亦持錢倒於橋側,離酒家尚五十餘步。

空心鬼


  杭州周豹先,家住東青巷。屋之大廳上,每夜立一人,紅袍烏紗,長髯方面;旁侍二人,瑣小猥鄙,衣青衣,聽其使喚。其胸以下至肚腹,皆空透如水晶,人視之,雖隔肚腹,猶望見廳上所掛畫也。

  周氏郎年十四,臥病,見烏紗者呼從者謀曰:“若何而害之?”從者曰:“明日渠將服盧浩亭之藥,我二人變作藥渣伏碗中,俾渠吞入,便可抽其肺腸。”次日,盧浩亭來診脈,畢,周氏郎不肯服藥,告家人以鬼語如此。家人買一鍾馗掛堂上,鬼笑曰:“此近視眼鍾先生,目昏昏然,人鬼不辨,何足懼哉!”蓋畫者戲爲小鬼替鍾馗取耳,鍾馗忍癢,微合其目故也。

  居月餘,鬼又言曰:“是家氣運未衰,鬧之無益,不如他去。”烏紗者曰:“若如此,空過一家,將來成例,何以得血食乎?”掄其指曰:“今已週年,可索一屬豬者去。”未幾,果一奴屬豬者死,而主人愈。周氏家人至今呼爲“空心鬼”。

畫工畫殭屍


  杭州劉以賢,善寫照。鄰人有一子一父而居室者。其父死,子外出買棺,囑鄰人代請以賢爲其父傳形。以賢往,入其室,虛無人焉。意死者必居樓上,乃躡梯登樓,就死人之牀,坐而抽筆。屍忽蹶然起,以賢知爲走屍,坐而不動。屍亦不動,但閉目張口,翕翕然眉撐肉皺而已。以賢念身走則屍必追,不如竟畫,乃取筆申紙,依屍樣描摹。每臂動指運,屍亦如之。以賢大呼,無人答應。俄而其子上樓,見父屍起,驚而僕。又一鄰上樓,見屍起,亦驚滾落樓下。以賢窘甚,強忍待之。俄而,擡棺者來。以賢徐記屍走畏苕帚,乃呼曰:“汝等持苕帚來!”擡棺者心知有走屍之事,持帚上樓,拂之,倒。乃取薑湯灌醒僕者,而納屍入棺。

鶯嬌


  揚州妓鶯嬌,年二十四,矢志從良。有柴姓者娶爲妾,婚期已定。太學生朱某慕之,以十金求歡。妓受其金,紿曰:“某夕來,當與郎同寢。”朱臨期往,則花燭盈門,鶯嬌已登車矣。朱知爲所誑,悵然反。逾年,鶯嬌病瘵卒。朱忽夢見鶯嬌披黑衫直入朱門,曰:“我來還債。”驚而醒。明日,家產一黑牛,向朱依依,若相識者。賣之,竟得十金。狎邪之費,尚且不可苟得也如此。

旁觀因果


  常州馬秀才士麟,自言幼時從父讀書北樓,窗開處,與賣菊叟王某露臺相近。一日早起,倚窗望,天色微明,見王叟登臺澆菊,畢,將下臺。有擔糞者荷二桶升臺,意欲助澆。叟色不悅,拒之;而擔糞者必欲上,遂相擠於臺坡。天雨臺滑,坡仄且高,叟以手推擔糞者,上下勢不敵,遂失足隕臺下。叟急趨扶之,未起,而雙桶壓其胸,兩足蹶然直矣。叟大駭,噤不發聲,曳擔糞者足,開後門,置之河干,復舉其桶置屍傍,歸閉門復臥。馬時年幼,念此關人命事,不可妄談,掩窗而已。日漸高,聞外轟傳河干有死人,裏保報官。日午,武進知縣鳴鑼至。仵作跪啓:“屍無傷,系失足跌死。”官詢鄰人,鄰人齊稱不知。乃命棺殮加封焉,出示招屍親而去。

  事隔九年,馬年二十一,入學爲生員。父亡,家貧,即於幼時讀書所招徒授經。督學使者劉吳龍將臨歲考,馬早起溫經,開窗,見遠巷有人肩兩桶冉冉來。諦視之,擔糞者也。大駭,以爲來報叟仇。俄而過叟門不入,別行數十步,入一李姓家。李頗富,亦近鄰而居相望者也。馬愈疑,起尾之,至李門。其家蒼頭踉蹌出曰:“吾家娘子分娩甚急,將往招收生婆。”問:“有擔桶者入乎?”曰:“無。”言未畢,門內又一婢出曰:“不必招收生婆,娘子已產一官人矣。”馬方悟擔糞者來託生,非報仇也。但竊怪李家頗富,擔糞者何修得此?自此,留心訪李家兒作何舉止。

  又七年,李氏兒漸長,不喜讀書,好畜禽鳥;而王叟康健如故,年八十餘,愛菊之性,老而彌篤。一日者,馬又早起倚窗,叟上臺灌菊,李氏兒亦登樓放鴿。忽十餘鴿飛集叟花臺欄杆上。兒懼飛去,再三呼鴿不動。兒不得已,尋取石子擲之,誤中王叟。叟驚,失足隕於臺下,良久不起,兩足蹶然直矣。兒大駭,噤不發聲,默默掩窗去。日漸高,叟之子孫鹹來尋翁,知是失足跌死,哭殮而已。

  此事聞於劉繩庵相公。相公曰:“一擔糞人,一叟,報復之巧如此,公平如此,而在局中者彼此不知,賴馬姓人冷觀歷歷。然則天下事吉凶禍福,各有來因,當無絲毫舛錯,而惜乎從旁冷觀者之無人也!”

徐四葬女子


  擺牙喇徐四,居京城金魚衚衕,家貧,屋內外五間,兄嫂二人同居。兄外出值宿。嫂素賢,謂徐四曰:“北風甚大,室惟一暖炕,吾與叔俱畏寒,而又不便同炕宿。我今夜歸宿母家,以炕讓叔。”叔唯唯,嫂遂歸寧。

  夜二鼓,月色微明,有叩門者。走入,美少年,貂帽狐裘,手挈一囊,坐炕上泣曰:“君救我!我非男子,君亦不必問我所由來。但許我一宿,我以貂裘爲贈。”解其囊示徐,金珠首飾,約值萬金。徐年少,見其美貌懷寶,意不能無動。然終不知何家女,留之懼禍,拒之不忍,乃曰:“奶奶姑坐,我與鄰人商量即歸。”女曰:“諾。”徐自外掩門,奔往善覺寺,告方丈僧圓智。圓智者,高年有道,徐素所敬也。圓智聞之,亦大駭曰:“此必大家貴妾,有故奔出。留之有禍,拒之不忍,子不如在我庵中坐以待旦,俟天明歸家未遲。”徐以爲然。

  圓智之弟子某,素無賴,聞之,乃僞作徐還家狀。開門滅燈入,遽上炕抱女子臥矣。是夜,其兄值宿苦寒,以取皮衣故,四更還家。持燈照炕下,有男子履,大怒,以爲妻與叔奸,拔腰間刀,連斷兩頭,奔告岳家。入門大呼,妻自內走出,其兄驚仆地,以爲鬼也。正喧嚷間,而徐四與圓智亦來,方知誤殺之。因相與報官,刑部以爲殺奸,律本勿論,但懸女頭招屍親,竟無認者。徐四憐女子之送死,鬻其金珠,爲收葬焉。

羊踐前緣


  康熙五十九年,山東巡撫李公樹德生日,司道各具羊酒爲壽。連日演戲,諸幕客互相娛宴,徹夜不臥。有刑名張先生酒酣,逃席入房。將就寢,聞紗帳內囁囁有聲,若男女交媾狀。怒,以爲他幕客暱優童,借其牀爲淫所。大呼揭帳,則兩白羊跪而人淫,即羣官送禮之羊也。見人驚散。張笑以爲奇,遍告同人。

  少頃,張昏迷仆地,以手自批其頰,罵曰:“老奴可惡!我與謝郎生死因緣,隔四百七十年方得一聚,談何容易!又被汝驚散。破人婚姻,罪不可饒。”言畢,又自批頰。撫軍聞之來視,笑慰之曰:“謝家娘子,何必如此。吾生日本意放生行善,今將爾等數百隻盡行放生,聽汝配偶,以了夙緣,何如?”張聽畢叩首曰:“謝大人。”躍然起矣。此事樑瑤峯相公言。

鬼神欺人以應劫數


  本朝定鼎後,有顧姓者妄欲糾常熟、無錫兩邑民爲亂。有黠者某,知其無益,而難於相禁,乃號於衆曰:“某村關帝廟甚靈,盍禱於帝,取周將軍鐵刀重百二十斤者投河以卜之:沉則敗,不可起兵;浮則勝,可以起兵。”其意以爲鐵刀必沉之物,故試之以阻衆也。先禱於神,聚衆投刀。刀浮水面,如蕉葉一片。衆驚喜,即日揭竿起者數萬人。俄而王師至,剿絕無遺。

楚陶


  乾隆丙寅夏,江陰縣民徐甲家患黑眚,火焚其突,矢盈於甑,嘯嗥無寧夕,里人鹹患苦之。時邑令劉君翰長,粵西名士也,禱於神,不應;延羽士賽祈,不應;乃託劉少司空星煒爲文,禱於城隍。令齋沐投爐,宿神廡下聽命。

  翌日,無所兆,但爐灰墳起,作“楚陶”二字。令謂曰:“汝豈與楚人陶姓有冤乎?”

  甲大驚,吐實雲:“甲幼年訪其宗人某,往武昌,路患惡疾,同行者委之於道,分轉溝壑死矣。有一丐者,雄軀深目,分糗糒食之,攜與同乞。月餘,病良已。丐者以力凌其曹偶,所得獨贏,因省嗇爲甲作歸計,竟得歸。甲素有心計,爲人傭租,得婚娶,且小阜矣。亡何,丐忽至,挾巨橐,顏色窘甚。叩之,曰:‘曩別後竄身綠林,浮沉湖、湘間二十載。今事敗捕急,請從子而庇焉。’甲唯唯,語其子。子謂:‘功令:匿盜者與盜同罪。不如放之使逸。’甲方囁嚅未決,忽伍伯數人入,縶其人以去,甲大驚。有拍手笑於房者,其子婦也,曰:‘大恩不報,新婦知若父子不忍,故已通知捕快,召之入矣。獲厚資,且得賞,何懼爲?’甲無可奈何,顧常大恨,不意其祟至於此也。”

  劉令曰:“盜劫人而子殺盜,盜當其罪,何厲之能爲?顧汝享其利,則汝亦盜也。神人烏能庇盜?”無何,祟益甚,毀其家殆盡。子若婦先後卒,祟乃絕。

藏魂壇


  雲貴妖符邪術最盛。貴州臬使費元龍赴滇,家奴張姓騎馬上,忽大呼墜馬,左腿失矣。費知妖人所爲,張示雲:“能補張某腿者,賞若干。”隨有老人至,曰:“是某所爲。張在省時,倚主人勢,威福太過,故與爲惡戲。”張亦哀求。老人解荷包,出一腿,小若蛤蟆,呵氣持咒,向張擲之,兩足如初,竟領賞去。或問費公:“何不威以法?”曰:“無益也。在黔時,有惡棍某,案如山積。官府杖殺,投屍於河。三日還魂,五日作惡,如是者數次。訴之撫軍。撫軍怒,請王命斬之,身首異處。三日後又活,身首交合,頸邊隱隱然紅絲一條,作惡如初。後毆其母,母來控官,手一罈曰:‘此逆子藏魂壇也。逆子自知罪大惡極,故居家先將魂提出,煉藏壇內。官府所刑殺者,其血肉之體,非其魂也。以久煉之魂,治新傷之體,三日即能平復。今惡貫滿盈,毆及老婦,老婦不能容。求官府先毀其壇,取風輪扇扇散其魂;再加刑于其體,庶幾惡子乃真死矣。’官如其言,杖斃之。而驗其屍,不浹旬已臭腐。”

老嫗爲妖


  乾隆二十年,京師人家生兒輒患驚風,不周歲便亡。兒病時,有一黑物如鵂鶹盤旋燈下,飛愈疾,則小兒喘聲愈急,待兒氣絕,黑物乃飛去。

  未幾,某家兒又驚風,有侍衛鄂某者,素勇,聞之,怒,挾弓矢相待。見黑物至,射之。中弦而飛,有呼痛聲,血涔涔灑地。追之,逾兩重牆,至李大司馬家之竈下乃滅。鄂挾矢來竈下,李府驚,爭來問訊。鄂與李素有戚,道其故,大司馬命往竈下覓之。見旁屋內一綠眼嫗插箭於腰,血猶淋漓,形若獮猴,乃大司馬官雲南時帶歸苗女。最篤老,自雲不記年歲。疑其爲妖,拷問之,雲:“有咒語,念之便能身化異鳥,專待二更後出食小兒腦,所傷者不下數百矣。”李公大怒,捆縛置薪火焚之。嗣後,長安小兒病驚風竟斷。

署雷公


  婺源董某,弱冠時,暑月晝臥,忽夢奇鬼數輩審視其面,相謂曰:“雷公患病,此人嘴尖,可替代也。”授以斧,納其袖中。引至一處,壯麗如王者居。立良久,召入,冠冕旒者坐殿上謂曰:“樂平某村婦朱氏,不孝於姑,合遭天殛。適雷部兩將軍俱爲行雨過勞,現在患病,一時不得其人。功曹輩薦汝充此任,汝可領符前往。”董拜命出,自視足下雲生,閃電環繞,公然一雷公矣。頃刻至樂平界,即有社公導往。董立空中,見婦方詬誶其姑,觀者如堵。董取袖中斧一擊斃之,聲轟然,萬衆駭跪。

  歸覆命,王者欲留供職。以母老辭,王亦不強。問董何業,曰:“應童子試。”王顧左右取郡縣冊閱之,曰:“汝某歲可遊庠。”遂醒,急語所親。詣樂平縣驗之,果然震死一婦,時日悉合。方閱籍時,董竊睨邑試一名爲程雋仙,二名爲王佩葵,次年皆驗。

捉鬼


  婺源汪啓明,遷居上河之進士第,其族汪進士波故宅也。乾隆甲午四月,一日,夜夢魘良久,寤,見一鬼逼帷立,高與屋齊。汪素勇,突起搏之。鬼急奪門走,而誤觸牆,狀甚狼狽。汪追及之,抱其腰。忽陰風起,殘燈滅,不見鬼面目,但覺手甚冷,腰粗如甕。欲喊集家人,而聲噤不能出。久之,極力大叫,家人齊應。鬼形縮小如嬰兒。各持炬來照,則所握者壞絲綿一團也。窗外瓦礫亂擲如雨,家人鹹怖,勸釋之。汪笑曰:“鬼黨虛嚇人耳,奚能爲?倘釋之,將助爲祟,不如殺一鬼以懲百鬼。”因左手握鬼,右手取家人火炬燒之。腷膊有聲,鮮血迸射,臭氣不可聞。迨曉,四鄰驚集,聞其臭,無不掩鼻者。地上血厚寸許,腥膩如膠,竟不知何鬼也。王葑亭舍人爲作《捉鬼行》紀其事。

某侍郎異夢


  乾隆二十年,某侍郎督視黃河,駐紮陶莊。歲除夕矣,侍郎素勤,騎匹馬,跟從者四人,持懸火巡河。行冰淖中,一望黃茅白葦,自覺悽然。見草中有支布帳而露燭光者,召問,則主簿某也。侍郎愛其勤,大加誇獎。主簿請曰:“大人除夕至此,夜已三鼓,天寒風緊,回館尚遠,某有度歲酒餚,獻上一醉何如?”侍郎笑而受之。飲數觴,仍歸公館,倦,解衣臥。

  夢中依舊騎馬看河,覺所行處便非前境,最後黃沙茫茫。行二里許,有火光出廬舍間,就之,老嫗迎門,細視,即其亡母太夫人也。見侍郎驚曰:“汝何至此?”侍郎告以奉命看河之故。太夫人曰:“此非人間,汝既來,如何能歸?”侍郎方悟太夫人已亡,己身已死。遂大哭。太夫人曰:“河西有老和尚,法力甚大,吾帶汝往求之。”侍郎隨行。

  至一廟,莊嚴如王者居,南面坐一老僧,閉目無言。侍郎跪階下,再拜,僧不爲禮。侍郎問:“我奉天子命看河,因何至此?”僧又無言。侍郎怒曰:“我爲天子大臣,縱有罪當死,亦須示我,使我心服,何嘿嘿如啞羊耶?”老僧笑曰:“汝殺人多矣,祿折盡矣,尚何問爲。”侍郎曰:“我殺人雖多,皆國法應誅之人,非我罪也。”僧曰:“汝當日辦案時,果只知有國法乎,抑貪圖迎合固寵遷官乎?”取案上如意,直指其心。侍郎覺冷氣一條直逼五臟,心趌趌然跳不止,汗如雨下,惶悚不能言。良久,曰:“某知罪矣。嗣後改過何如?”僧曰:“汝非改過之人,今日恰非汝壽盡之日。”顧左右沙彌雲:“領他出,放他歸。”沙彌同行,昏黑中,開其拳,出一小珠,光照黃河工次一段,直至陶莊公館,歷歷如白晝。太夫人迎來,泣曰:“兒雖歸,不久即來,無多時別也。”遂依原路歸,及門下馬而醒,日已午矣。

  衆河員賀節盈門,疑侍郎最勤,何以元旦不起?侍郎亦不肯明言其故。是年四月病嘔血,竟以不起。此事裘文達公爲餘言。

奉行初次盤古成案


  《北史》稱“毗騫國王頭長三尺,至今不死”,予嘗疑其誕。康熙間,浙人方文木泛海,被風吹至一處,宮殿巍峨,上署“毗騫殿”三字,方大驚,俯伏殿外。兩霞帔者引之入。有長頭王上坐,冕如巨桶,珍珠四垂,須拂拂然相觸有聲,問文木曰:“汝浙人乎?”曰:“然。”王曰:“離此五十萬裏矣。”賜文木飯,米大如棗。

  文木知王神靈,跪拜求歸。王顧謂侍臣曰:“取第一次盤古皇帝成案替他一查。”文木大駭,叩頭曰:“盤古皇帝有幾個乎?”王曰:“天地無始無終,有十二萬年,便有一盤古。今來朝天者,已有盤古萬萬餘人,我安能記明數目?但元會運世之說,已被宋朝人邵堯夫說破。可惜歷來開闢總奉行第一次開闢之成案,尚無人說破,故風吹汝來,亦要說破此故,以曉世人耳。”文木不解所謂。王曰:“我且問汝:世間福善禍淫,何以有報有不報耶?天地鬼神,何以有靈有不靈耶?修仙學佛,何以有成有不成耶?紅顏薄命,而何以不薄者亦有耶?才子命窮,而何以不窮者亦多耶?一飲一啄,何以有前定耶?日食山崩,何以有劫數耶?彼善推算者,何以能知而不能免耶?彼怨天尤天者,天胡不降之罰耶?”文木不能答。

  王曰:“嗚呼!今世上所行,皆成案也。當第一次世界開闢十二萬年之中,所有人物事宜,亦非造物者之有心造作,偶然隨氣化之推遷,半明半暗,忽是忽非,如瀉水落地,偶成方圓;如孩童着棋,隨手下子。既定之後,竟成一本闆闆帳簿,生鐵鑄成矣。乾坤將毀時,天帝將此冊交代與第二次開闢之天帝,命其依樣奉行,絲毫不許變動,以故人意與天心往往參差不齊。世上人終日忙忙急急,正如木偶傀儡,喑中爲之牽絲者。成敗巧拙,久已前定,人自不知耳。”文木恍然,曰:“然則今之所謂三皇五帝,即前此之三皇五帝乎?今之二十一史中之事,即前此之二十一史中之事乎?”王曰:“然。”

  言未畢,侍臣捧一冊至,上書“康熙三年,浙江方文木泛海至毗騫國,應將前定天機漏泄,俾世人共曉,仍送歸浙江”云云。文木拜謝,臨別泣下。王搖手曰:“子胡然?十二萬年之後,我與汝又會於此矣!何必泣爲?”既而笑曰:“我錯,我錯!此一泣,亦是十二萬年中原有兩條眼淚,故照樣謄錄,我不必勸止也。”文木問王年壽,左右曰:“王與第一次盤古同生,不與第千萬次盤古同死。”文木曰:“王不死,則乾坤毀時,王將安歸?”王曰:“我沙身也,歷劫不壞。萬物毀壞,變爲泥沙而極矣。我先居於極壞之處,劫火不能燒,洪水不能淹,惟爲惡風所吹蕩。上至九天,下至九淵,殊覺勞頓。每每枯坐數萬年,等盤古出世,覺日子太多,殊可厭耳。”言畢,口噓氣吹文木,文木乘空而起,仍至海船上。

  月餘歸浙,以此語毛西河先生。先生曰:“人但知萬事前定,而不知所以前定之故,今得是說,方始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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