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天乎至此欲如何,匝地彌空盡網羅。
已見讒言誅道濟,還將文字錮東坡。
昏昏白日渾無色,湛湛清泉亦作波。
好趁一桴浮海去,海門東畔有巖阿。
話說魏忠賢用計激惱馮銓,殺了熊經略,有憐他的道:“他有全遼之功,不能保其首領!”也有惜他的道:“只因他恃才傲物,以致遭此奇禍。”又有的道:“一樣失守封疆,何以獨殺他一個?還是借楊副都累他的。”其時就有個劉鐸,現任揚州知府,是個清廉耿介之人,當日曾做過刑部司官的,知道此事的原委。及今閱朝報,見熊公被害,心中甚是不平,嘆息道:“若論失守封疆,先是楊鎬短謀喪師,後來王化貞失陷廣寧,熊廷弼棄師而逃,死則該三人同死。若論熊廷弼,也還是個有用之人,他有存遼之功,何以獨殺他一個,還要傳首九邊?正是‘磽磽者易缺’,日後邊庭有事,誰肯出力?”於是憤憤不已,遂作詩吊之,自己吟詠了幾遍。
正在書房裏讀詩,忽宅門上傳進帖來道:“有個京裏下來的僧人了明求見。”這僧人頗通文墨,是劉公在京相好的。劉公正要訪京中之事,便叫請到穿堂來會。相見過坐下,了明送了些禮物,劉公收了兩色,留他吃飯。問及京中近日的光景,了明道:“幸喜老爺升出來,如今京中一發不成事體了,只弄得不敢題一個魏字兒。就是各衙門的老爺們,除在魏爺門下的,沒人敢去訪他,其餘的也不敢輕送人一分禮,輕收入一文錢,輕收發一封書子,整日的只有在家靜坐。若有公會酒席,只一兩杯便散,恐酒後不謹,有錯誤處。連私會都斷絕了。就是同衙門的人,也不敢多說話,惟恐一時觸著忌諱,俱各存神,受無限的拘束。科道衙門都箝口結舌,不敢輕言。”劉公嘆息道:;這還成個世界麼!若我在裏邊,真一日也難過。”吃了飯,送了明出去。遲了兩三日來辭行,送了他幾十兩程儀、幾色土儀。內中有一柄真金扇子,上寫著一首詩,後書自己名字。那詩不是別的詩,就是前日吊熊經略的那首詩,大意總是悲他的功名不終,爲奸臣所害。別後就都兩忘了。
那了明回到京師,常把這扇子拿在手中,見得他與現任官相交。這也是僧家之故態。偶然一日,有個施主周老三來請了明唸經,了明備了幾樣素菜留他吃酒,恰把扇子放在桌上。周老三拿起扇子!打開看了道:“好扇子,這劉鐸是誰?字到寫得好哩。”了明道:“是楊州知府,先做過刑部員外的,與我相好。這詩就是他吊熊經略的。”周老三道:“揚州是個花錦地方,有多少抽豐的?”了明道:果是好地方,在天心裏哩,繁華無比。他也送了我幾十金。”周老三道:“劉爺好情哩。”了明道:“他是一清如水,一文不愛,他若肯要個把,一年就不醜了。”飲了半日,周老三把扇子扇著,作別而去,就忘記還了明。
走到半路熱起來,就把扇子從袖內拿出來扇。路上遇見一個表弟,叫做陳情,是錦衣衛楊寰的長班,站住談心。陳情道:“哥好華扇。”周老三道:“不是我的,是了明和尚的,才留我吃酒,我就扇了來。”陳情拿過來看道:“字到寫得好。”周老三道:“這是揚州劉知府吊熊經略的詩。了明去打抽豐,他寫了送他的。”陳情看了,忽然笑道:“哥呀!恭喜你造化到了,包你有頂紗帽戴。我領你去見我們楊爺,定有個百戶之職。周老三道:“怎麼說?”陳情道:“熊經略是東廠魏爺所惱的人,才殺他的。今劉知府做詩吊他,竟是與魏爺作對了。我同你去出首他,包你有頂紗帽戴。”周老三道:“沒要緊的事,何苦去害人!我不去,把扇子還我罷。”陳情拿住不放道:“如今由不得你了,你若不去,我就去出首了,連你也不得好。”周老三沒奈何,只得跟着他竟到楊指揮私宅來。
陳情進去,請了楊寰出來,將扇子呈上,說了緣由。楊寰大喜道:“好會辦事,你我都有場富貴的。”即把陳情做首告第一個,周老三到是第二,竟到魏監私宅。先見了掌家說過,伺侯了半日,才見魏監出來。楊寰叩過頭,呈上詩扇,道其詳細。忠賢看了,卻不認得草字,叫過側首一個善書的掌家來讀與他聽,卻不懂詩中的意味。便道:“難爲你,咱上你一功就是了,陳情賞他個百戶,周老三賞他個校尉。”兩人歡天喜地的叩謝而去。次日,了明來周家唸經,問他要扇子。周老三道:“咱已送到魏爺處了,魏爺還要來尋你哩。”了明聽了,嚇得魂不附體。他又把陳情找了來,兩人商議定了嚇他,把他的衣鉢詐得罄淨,才放他逃走。
這裏魏忠賢便叫李永貞等來商議。倪文煥將詩一一解說與魏監聽。永貞道:“這也無憑,知道可是他的筆跡?”傅應星道:“前日殺熊廷弼,也是莫須有之事。今若再以文字罪人,不獨此心難昧,即朝廷亦無此律。”劉若愚道:“這也不是無因來的,若在一首詩上罪人,未免過苛,只好說他當日做刑部司官時,曾爲熊廷弼居間脫罪,且拿他來京再處。”果然忠賢出了個駕帖,差人來拿劉知府。
官校來到揚州,劉公也不知其故,一路上打聽,才知是爲那首詩。劉公道:“從未見以文字罪人者。”便也揚揚而去,全不介意,同官校到京。揚州合城百姓感他恩澤,要進京保留他,扶老攜幼何止二三千人。又有鹽商等,因他加意惠商,各出盤費助他。衆百姓等劉知府進京,也隨至京,在通政司上民本,說他爲官清廉,欲保留再治揚州。後又在各官裏遞揭帖,也只當在鬼門上占卦。因此魏監也知他是個好官,也就不難爲他,止發在錦衣衛打了一頓,送到刑部寄監,說他代熊廷弼鑽刺說事,問了個罪。正是:
持戈荷戟向關西,五字裁成是禍基。
掩卷幾回傷往事,西湖雖好莫吟詩。
不得要僉妻,一時尚未發遣。
比時有個人,叫做李充恩,本是嘉靖皇帝之女宣寧長公主的兒子,原任錦衣衛指揮。因同僚田爾耕與他不合,尋他的空隙,差番子手訪他的過失。聞他在家穿蟒衣,就去踢他,卻無實據。打聽得他家人李才做人奸滑,因壞了事,李指揮屢次責罰他。田爾耕便叫他去出首,許他有官做,叫他說主人身穿蟒衣,令家人呼萬歲,謀爲不軌。首在東廠。李指揮也去上下請託,費盡傢俬。只是田爾耕這班乾弟兄要扭他列罪,發刑部收禁,與劉知府同在一監。漸漸相熟,李指揮談及前事。劉公是個口快心直的人,遂說道:“若論足下是長公主之子,也該看皇親面上,就是蟒衣,也是先朝賜駙馬之物,子孫也可穿得,怎麼把來陷害人?都是這起奸賊遇事生風。”不料被忠賢緝事的人來法司衙門探聽,恐有在監之人論他的長短,聽見他二人之言,忙去報知。忠賢大怒道:“我到饒了他,他到來訕謗我!”於是分付廠衛各官校,再訪他的不法之事,定砍去他的驢頭才得快意。正是:
從來君子慎樞機,只爲多言惹是非。
滅族殺身皆是口,何如三復白圭詩。
劉公因在臨中,缺少盤纏,叫家人劉福回家措置得二百五十兩銀子來京用。才進彰義門,就撞見個光棍趙三,舊日原在寓所旁邊住,知他是劉公的家人劉福,便抓住道:“你家主兒誹謗了魏爺,正差我來拿你。”把劉福嚇得面如土色,不得脫身,只得許他銀子隱瞞。同時僻靜處,與了他一百兩銀子,趙三不依,只得又添了二十兩纔去。這劉福心中不平,想到:“若主人看了家書,問起這銀子,少了怎處?就說了,他也未必信。”急急走到原下處主人的表兄彭文炳家與他說知。文炳道:“這趙三是附近的人,他怎麼白日裏詐人的銀子?我明日同你到城上告他去。”主
次日告準了,城上出票拿人,不知已被京城內外巡捕張體乾那邊拿去了。原是爲他裝假番役詐人的錢,及審時,才知趙三嚇詐的是劉知府家人。體乾便把趙三丟開,卻要在劉福身上起事,便叫收監,明日再審。細想着:“若只說他夤緣,不至於死。”思量了一夜,猛省道:有了!前日東廠曾拿一起犯人方景陽,平日靠符咒與人家禳解的術士,娶妻王氏,容貌醜陋,又無子嗣,遂娶了一妾郭氏,卻有幾分姿色,他便不睬王氏。王氏時常爭鬧,景陽他出,便於郭氏廝打,彼此俱不相安。一日景陽道:“等這淫婦再作怪時,我便一道符壓死他。”不過是句戲話,那郭氏便恃寵斷要這符。景陽被他纏不過,便隨手畫了一道符與他。郭氏便當真藏在梳盒內。不料王氏因丈夫不睬他,郭氏又專寵,便氣出個氣怯的病,懨懨待斃。他兄弟王六來看姐姐。這王六是有名的王騷子,本是個不安靜的人。王氏便向兄弟哭道:“我被這淫婦同忘八將符厭魅我,我死之後,你切記爲我報仇。”王騷子見姐姐說得可憐,便躁起來道:“姐夫原是個會符術的人,卻不該咒你。等我先去打這淫婦一頓,與你出氣。”竟跑到郭氏房裏來。郭氏早已聞風而逃,那王六將他房中牀帳傢伙亂打,從梳盒中拾得一道符來,便來向姐姐道:“有證見了,明日只拿這張符討命。”適值方景陽回來,王六還在房中亂嚷,景陽問道:“你亂的甚麼?”王六見了景陽,氣憤憤的指著大叫道:“你兩人做的好事!厭魅得我姐姐好!若死了,不怕你兩人不償命!”景陽道:“有何見證?”王六道:“這符不是見證?”景陽道:“我終日畫符,難道都是咒你姐姐的?你無故打壞我的傢伙,抄搶我的傢俬,該得何罪?”兩人扭在一團。王氏原是病久之人,再經此氣嚇,早已死了。王六見姐姐已死,忙跳到門外喊道:“四鄰聽着!方景陽畫符把我姐姐咒殺了。”景陽忙來掩他口時,也不及了,只得且買棺收殮。王六已去告在東廠裏了,掌刑的是都督同知楊寰,接了狀子,差人拿方景陽與郭氏到案。景陽正待分辨,誰知楊寰先把郭氏拶起,已一一招出這符是丈夫畫了厭魅王氏的。既有此符,又有郭氏親供,也不消辯得,夾了一夾俱收禁,一面擬罪具題。張體乾想了一夜,忽想到這案事,不覺手舞足蹈的道:“有了,方景陽符咒殺人,是人所共知。我如今便說劉福送銀二百五十兩,買囑方景陽畫符厭魅魏爺,趙三知風嚇詐,其事更真。如今魏爺富貴已極,所最怕的是死,若知道拿住咒他的人,自然感激我。”
次早,叫了個心腹的把總谷應選來道:“劉鐸惱魏爺問了他的罪,他今差了家人劉福同他親威彭文炳、曾雲龍、辛雲,買囑方景陽畫符,要咒殺魏爺。你可與我去拿這幹人來,用心搜這符來,事成,你我升遷不小。”谷應選領命,滿心歡喜,隨即帶了許多番役來搜兩家。不見有符,便分付心腹翻役去尋了一張小符,藏在身上。等搜到彭文炳家,便拿出來,說是搜出來的,便罵道:“奸賊如此膽大!果然這符與方景陽咒死王氏的符一樣。”彭文炳道:“我家並無符,這是那裏來的?”谷應選道:“你家沒有,難道是我帶來害你的?你自見張老爺說去。”隨即押了一干人同符來見。
張體乾道:“如今贓證俱在,只須把求符送銀子的人審實便罷了。”遂把一干人帶上來,每人一夾棍,不招又敲。這些人也是父母皮肉,如何熬得起?昏憒中只得聽他的供詞,把劉福爲招頭,道是:“原任揚州府知府劉鐸,嗔恨廠臣逮出遣戌,著家人劉福持銀二百五十兩,同伊親彭文炳、曾雲龍、辛雲等,賄囑緣事之方景陽,書符厭魅廠臣,希圖致死。彭文炳等不合不爲勸阻,反爲過付。方景陽亦不合受賄,代爲書符,潛藏於彭文炳之家。已經把總谷應選搜獲,贓證見存,詛咒有據。”又題一個勘問過的本道:“神奸賄囑左道:冀害重臣,伏乞聖明,急正國法,以昭天理。”忠賢便票旨道:“劉鐸已擬遣戍,乃法所姑容,又賄囑妖人,詛咒大。並奴犯方景陽、彭文炳、曾雲龍,家人辛雲、劉福等,俱着交鎮撫司嚴訊問擬具奏。”鎮撫司也並不提劉知府來對質,竟自打問成招,題個本送交刑部。旨下道:“張體乾巡捕有功,着授爲都督同知,谷應選着以參將用。”
此時堂批會審,才提出劉知府來團案。劉公道:“罪人拘禁本部,內外隔絕,何曾知有個甚麼方景陽?何常央人買囑他?我也曾讀過幾句書,豈不知詛咒爲無益?竟不證實,妄成一片招詞,將人誣害,天理何存?”那司官道:“這事冤枉,行道皆知,只因巡捕同鎮撫司都把供詞做殺了,叫我們如何改得過來?且從輕擬個不合書符鎮魘,爲首者律應絞,監候秋後處決,暫且延捱,把招眼都做活些,等堂上審或朝審時,你再去辨罷。”劉公見不能挽回,道:“罷!拚一死罷。”餘者把曾雲龍、彭文炳、劉福擬杖一百,流三千里;辛雲擬杖八十,解堂。劉公料得無人代他出罪,侯大審時便說道:“一時功名有限,恐千秋公論難逃。”大堂聽了,怒道:“我又沒有問差了人,怎麼這等說!”打了二十板,照招具題。
誰知還大拂忠賢之意,批下來道:“劉鐸左道爲妖,罪僅擬絞過輕。曾雲龍等既系同謀,豈止徒仗?司官不遵堂批,徇情賣法,本當懲治,姑從寬,着重依律另擬具奏。”衆司官煩惱道:“擬絞已是冤屈,旨上叫依律另擬,有甚律可依?怎麼再重得?”又難以抗指,沒奈何只得又改擬道:“劉鐸合依卑幼謀殺尊長,律擬斬,監候。”題上去,批道:“劉鐸、曾雲龍、彭文炳、劉福等,着即處斬;辛雲加恩從寬遣戍;方景陽雖已監斃,仍著戮屍;刑部堂高默等,初擬徇情賣法,及嚴行申飾,方行更正,俱著降三級補外用。”可惜那四個司官:已知棘寺多叢棘,不若山林賦小山。竟將劉鐸等遵旨皆斬於西郊。只見:斬首者熱血淋漓,疑是丹心蹴地;絞死者斷腸場咽,猶驚死口號天。可憐劉知府一經至貴,竟成五字殺身。
一經致貴傳清白,五馬行春惠澤流。
花外子規燕市月,猶隨客夢到揚州。
魏忠賢以一首詩又殺了一個知府,那班奸黨更揚揚得意。惟有傅應星心中愈加不快,道:“前此殺了熊經略,已是冤枉;今又無故以一首詩殺了劉知府,屈殺五條性命,這班人將來必做不出好事來,不止於殺身之禍。我母親卻有先見之明,叫我莫依附權貴。”因此來辭忠賢,要回家養親。忠賢那裏肯放?再四懇求,只是不允。忠賢對田爾耕道:“傅家哥兒只是要回去,不知何意?你表妹分上,我一毫也沒有盡情,若他嫌官小,我就轉他爲都督。”先差人送了許多寶玩與他,應星一件不收,只得又著魏良卿送去。應星道:“多承母舅厚賜,表兄高誼,奈弟一介鄉民,生性淡泊,受此物也無用處。”良卿道:“這固是老表兄高尚之意,豈不聞‘長者賜,卻之不恭’?”應星沒奈何,只得收下。又過了幾日,心中終是抑鬱。那班衆弟兄見他不樂,便輪流置酒與他解悶玩耍散心。
一日,輪到侯國興做主人,一班俱到,飲酒作樂。戲完,換席行令,崔呈秀是令官,張體乾是照察。體乾自害了劉鐸,升爲都督之後,想呈秀是個尚書,自己是個都督,就是田爾耕,也在他下,便做張做致的狂放起來,在席上胡言亂語,目中無人,尋事罰酒。衆人已是不快。傅應星忍著氣把眼瞅着他,他也不懂。也是合當有事,恰值一杯酒輪到應星,應星道:“弟不吃酒,求代罷。”體乾道:“不準人代,定是要吃的。你平日是不大量,今何以假推?”應星道:“非好爲推辭,因有小恙,故不敢飲。就是昨日在家母舅外,也未曾飲。”體乾道:“你拿這大帽子來壓我,再罰一大杯。”拿一隻大梅花金卮杯斟滿送來。魏良卿道:“委實傅表兄昨在家叔處卻未曾吃酒,小弟代吃罷。”體乾道:“兄要代飲,另敬一杯。”良卿道:“也罷。”遂吃了兩大杯。應星只得忍著氣,吃了一小杯。體乾道:“如何?”你們看我老張的手段罷,不怕你不吃。”應星吃完,體乾又取過杯子去查滴。倪文煥道:“原先無查滴之令,這是朝四暮三了。”體乾道:“令無一定,因人而施。”應星聽了,勃然大怒道:“放你的狗屁!甚麼因人而施!”就把手中的梅花杯劈面打去,正中體乾的鼻樑,杯上的枝梗打了,陷在臉上,打得血流滿面。體乾急了,跳起來罵道:“你這小……”忙忍住口沒有罵出來,應星也立起來,二人隔席大罵。體乾醉了,應星卻未吃酒,兼之少年精壯,隔席把張體乾輕輕一把提過來,丟翻在地,拳打腳踢。衆人上前勸住。應星罵道:“我把你這害人媚人的禽獸,你不過在我母舅門下做犬馬,才賞你個官做的,你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本該打死你這畜生,爲那些無辜的報仇,只是便宜了你!且留你,等那些冤魂來追你的狗命,碎剮你的皮肉!”衆人見打了他,心中也覺暢快;及聽見後來罵的話,連衆人也覺沒趣,只得做好做歹的勸得應星去了。扶起張體乾來看時,眼都打腫了,頭臉都踢破了,衣服也扯碎了。侯家取水來與他洗臉,又拿出衣服與他換了,送他上轎。體乾滿面羞慚而回。衆長班見了,不伏道:“老爺官居一品,還有人敢打老爺?何不拿他到衙門去,一頓夾打,害了他的命才快心。豈有受他的凌辱就罷了的?”體乾嘆口氣道:“他是太歲頭上的土,動也不敢動的!罷了!這也是我平日屈害人之報,莫怨他,是自取也。”
次日應星便推病不出,體乾怕忠賢怪他,又來應星處百般陪罪。忠賢后來曉得了,又見教了體乾一場,又親來看應星,忙叫太醫院官來看脈。應星只是不服藥,推病要回家。忠賢死也不肯放他,對田爾耕道:“你表妹只有這條根,我要留他在此同享富貴,這個癡孩子性情偏直,醫官用藥不效,怎麼處?”爾耕道:“太醫院不過執定官方,不能變通,須招個草澤名醫纔有奇效。”忠賢忙叫出告示招醫。正是:
藥醫不死病,果然佛度有緣人。
畢竟不知可有人醫得傅應星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