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零落孤身何處投,淒涼玉露點徵裘。
飄飄宛似離羣鳥,泛泛渾如不繫舟。
掌上珠還增喜色,意中人杳起新愁。
天涯傾蓋成知己,一笑風前解百憂。
話說侯一娘盜馬逃生,任馬所之。出門時已是日落,漸漸天晚。此時正是中秋之後,月色上得漸遲,好一派夜景。但見:
淅淅金風漸爽,瀼瀼玉露生涼。高低螢火亂輝煌,四野蛩聲嘹亮。
天淡銀河垂地,月移樹色蒼茫。數聲砧杵落村莊,敲斷客情旅況。
一娘起初原是乘興而逃,及至夜深,孤身行路,四野風聲,猿啼鶴唳,草木皆兵。正行之間,忽聞人聲,細聽卻似老人咳嗽。心中想道:“此刻怎還有人咳嗽,莫是歹人?”沒奈何,硬着膽任馬所之。再聽,那響聲漸近,走了一會,卻在頭上響,擡頭看時,原來是路旁一株大樹上,有老鸛做窠在上面嗑牙,就像人咳嗽一般。馬竄過樹來,才放了些心。只見月色朦朧,風聲淅淅,覺得後面似有人追趕來,恐怕是二盜追來,越發心焦。又見前面一個長人,手橫長棍,站在當路。一娘想道:“罷了,今番必是死了,這定是個短路的,至此地位,也只好聽命於天罷了。”及馬到跟前,卻又不是人,卻是一株參天禿樹,上面橫着一個大枝子,宛似人拿着棍子一樣。走過樹,來到一個草坡。馬方下坡來,忽見一個東西有狗大,猛然一跳,從馬頭前竄過去,把馬驚得倒退了幾步,幾乎把一娘掀下來。急帶繮時,那馬把頭搖了兩搖又跑。忽聽得後面一片聲喊,約有二三十人的聲音趕來。一娘想道:“不好了,此番必是二盜趕來了!”撒開繮放馬飛跑。正跑間,忽然馬啼一滑,又幾乎掀下來。勒住馬看時,原來前面有一條澗河阻路,馬蹄已陷在泥內。後面喊聲又起,心中萬分悲苦,道:“早知如此,不如死在強盜家裏,還有個全屍,如今只有投河罷。”忽又想道:“我也罷了,只是這孩子可憐!”哭了幾聲,又向天禱祝道:“靈官菩薩!原許我逃生我纔來的,當此患難之時,如何不來救我?”正說着,那馬猛然聳身一躍,早跳過澗河去了。有詩讚那馬道:
的盧當日跳檀溪,又見孫權敗合淝。
今日夜行能脫險,試看水上玉龍飛。
一娘過得河來,以手加額,頂謝神靈,得脫此難。才放下心來,忽聽得後面喊聲又起,也過河來了。原來那河上有橋,馬走得慌了,未曾從橋上走過來;那些人的路熟,從橋上過來,故又近了。一娘一腔苦楚又上心來。辰生又哭起來了。後面人聲更近。正在危急,只見遠遠的閃出一線燈光,一娘道:“好了。”帶着馬也不管是路不是路,迎着燈光而走。那田中路又不平,高一步低一步的亂纏亂撞,還虧是匹名馬,若是差些的也難行。
又走了二三裏,那燈光到不看見了,喜得月光明亮。走到一林子邊,一娘下了馬,到林子內,見幾處破牆敗壁,把馬牽着走進牆裏伏着,向外望了一會,不見有人聲。復又到牆外來,四下細望,並無人影。原來那幹人是趕獐的,都向南去了。忽見燈光在對面樹裏。原來那燈在樹下,遠了倒望得見,越近越低,故此到看不見了。一娘攙着孩子牽着馬,走到樹下看時,卻是三間草屋。從壁縫裏看時,見一女人坐着紡棉。一娘遂上前敲門,那女人問道:“半夜三更,何人叩門?”一娘道:“我是借宿的。”裏面聽是女人聲音,忙開了門,請一娘進去。看那女人,只好三十餘歲。兩下見了禮,那女人道:“因何半夜至此?”一娘道:“迷了路徑,特來求宿。”那女人問也不問,便說道:“把行李拿進來,這裏空得緊,恐有失落。”一娘出來把馬上行李卸下。女人道:“把馬牽到後園去。”一娘扣了馬,又討了個草餵馬,才進來坐下。女人道:“無奈夜晚沒餚饌奉客,怎處?”燒了壺茶來,一娘向搭褳內取出幾個肉饃饃,就熱茶與辰生吃了,問道:“大娘尊姓?爲何獨自住此?”女人道:“賤姓朱,丈夫經商在外,有些薄田在此,只得自己來收割。”說着,安排下牀鋪與一娘睡了。
一娘睡下,因路上辛苦,倒頭便睡熟了。夢中忽聽得外面有人言語,便驚醒了,怕是歹人。再聽時,外面說道:“前村人家有齋,你何不去趕趁些?”那女人道:“今日有客不得去,你便中代我帶些來罷。”外面又道:“有甚緊要客不得去?”那女人道:“上公在此借宿,山神着我在此守護,恐斑子們無禮。”外面道:“也罷。我去了。”一娘心中駭異,又睡着了。
一覺醒來,已是日出,睜眼看時,忽見日光照在身上,原來是睡大樹之下,房屋也不見了。急忙起來,卻是個墳院。忙喚起辰生,尋馬時,也扣在墳後樹上。收拾起行李,見墳前一塊石碣,上寫道:“朱六娘墓”。一娘看畢,倒身下拜道:“蒙六娘救濟,異日若有好處,必來安墳建醮,報答厚恩。”遂牽馬攜着孩子出墳院來,見一路皆有虎狼腳跡。走出林子來四下觀看,見西邊大路上有人行走,抱了孩子,跨上馬,竟奔大路而來。那馬如飛似箭的向北去了。
原來北方女人騎馬是常事,故不以爲異。走了一日,漸漸晚來,路上又無飯店,腹中又餓。又走了一會,才遠遠望見一座莊村,那馬也餓了,溜了繮從斜裏竟奔莊上來,那裏收得住?任他亂跑,直跑到小橋邊,才緩緩的行過橋來。見那莊上一簇人家,總是茅檐草屋,到也甚是齊整。但見:
野花盈徑,雜樹遮扉。遠岸山光映水,平畦種麥栽葵。蒹葭露冷輕鷗宿,楊柳風微倦鳥棲。青柏間鬆爭翠碧,紅蓮映蓼比芳菲。村犬吠,晚鴉啼,牛羊飽食牧童歸。炊煙結霧黃粱熟,正是山家入暮時。
一娘到莊上下馬。見一個婆子出來喚雞,一娘上前迎着道:“婆婆,我是迷了路的,借問一聲。”那婆子見一娘生得俊俏,說道:“此刻還走甚麼路?請到咱家坐。”一娘將馬上行李解下,放在門樓內,着孩子看着馬。一娘跟着婆子進來,一家女人都來看。婆子道:“這位大娘迷了路來問,我見天色晚了,留他過一宿去。他這模樣不像是鄉下人。”一娘與衆人見了禮,討些水來洗了臉。婆子道:“快拿米做飯與大嫂吃,定是餓了。”只見一個小廝,慌慌張張跑進來道:“餓了!餓了!快拿飯來吃。”婆子道:“你有甚事忙,一日也不來家吃飯,這樣慌張做甚?”小廝道:“還是爲那珠子,老爹去求籤打卦,都說今日有個貴人送來着。我們四處去迎接,從早到此刻也沒見個影兒,叫吃了飯還到大路上去等哩。快些,快些!”那小廝等了一會,守不得飯,又跑去了。
一娘問道:“是甚麼珠子?”他家一個女兒說道:“是莊主老爹的孫女兒手上帶的三個大珠子,半月前不知怎麼失去了,那孩子日夜的哭着要那珠子。老官兒求神問卜的尋,丫頭小廝使得兩頭跑。”一娘道:“多大的珠子?”那女兒道:“卻也是件好東西,足有雞頭子大,又圓又白,說是女孩子帶着黑夜裏走都不用燈火的,那珠子會放光哩!”婆子道:“這樣東西,原不該帶在孩子手上,歹人見了怎不摘去?沒有嚇壞孩子還是造化哩。不見了半個月,也不知到那裏去了,還想有麼?他也是有錢的性兒。”一娘想道:“莫不就是這三顆珠子?強盜原說從小孩子手上摘來的。”遂說道:“我在路上卻拾得三個珠子,不知可是不是?”那婆子聽得,就來討看。一娘道:“須等他原主來看。”婆子道:“可是真話?”一娘道:“我哄你做甚麼?”那婆子飛奔的報信去了。不多時,只見七大八小的跑了一陣,丫頭小廝來圍住一娘,把屋都好擠滿了。那婆子回來道:“老爹來了。”一娘擡頭,只見走進一個老翁來。你道怎生模樣?只見他:
身弱手持藤杖,冰須雪鬢蓬鬆。金花閃灼眼朦朧,骨瘦筋衰龍鍾。
曲背低頭緩步,龐眉赤臉如童。深衣鶴氅任飄風,好似壽星出洞。
那老者走進門來,衆人讓開了路,一娘站在下手,深深道了個萬福。老者還了揖,見一娘丰姿秀雅,禮數從容,說道:“請大嫂到舍下去拜茶。”那老者先走,婆子引一娘隨後。來到門前,老者叫道:“小廝把行李帶了進來,把馬牽到槽上去上料。”衆丫頭簇着一娘母子,又過了一座板橋,纔到莊前。果然好座莊子,但見:
路傍青龍,水纏玄武。一周遭綠樹遮陰,四下裏黃花鋪徑。草堂高起,盡按五運八門;亭館低昂,真個傍山臨水。轉屋角牛羊飽臥,打麥場鵝鴨聲喧。田園廣佈,爲農爲圃有滋基;廒廩豐盈,乃積乃倉歌樂歲。正是:家有稻粱雞犬飽,戶多書籍子孫賢。
老者邀一娘進莊來,入了中門,早有女眷出來迎接,請到中堂,相見坐下。丫頭獻了茶。老道問道:“請教大嫂上姓?從何處來的?”一娘道:“賤姓魏,山東人氏,因進京探親過此,迷了路,特造貴莊借宿。不意驚動公公,多有得罪。”老者道:“好說。適才聞那老婆子說,大嫂曾拾得三顆珠子,求借一看。”一娘道:“昨夜從個林子裏過,見草裏有光,取起來看時,卻是三個珠子。才聽見府上姐兒失落了珠子,數目相同,一時亂道,不知是與不是。”說着向手上解下,遞與老者。老者見了,笑逐顏開道:“正是他。”老者重又作揖相謝道:“我們這裏是薊州所管,此地叫做石林莊,老漢姓客,年近八旬,尚未有孫,止有一孫女,年才七歲。他母親夢赤蛇銜珠而生,適值老漢自京中回來,換得三顆珠子,就取明珠印月之意,名喚印月。就將這珠子系在他手上。忽於半月前不知怎麼失去,據他說是被人解去了。孩子整日哭着要,昨老漢去求籤,說今日有個貴人送來,果然大嫂下降。看大嫂儀容,定是個大福氣的。快擺飯來吃,大嫂餓了。”丫頭擺上菜來,老者起身道:“我少陪。”向媽媽道:“叫媳婦出來陪陪。”說畢出去了。
媳婦陳氏出來,見過禮,一娘同婆婆對坐,辰生、陳氏打橫。酒飯上來,吃了一會。一娘道:“請姐兒來坐坐。”陳氏道:“睡覺哩。叫丫頭醒時帶了來。”不一會,丫頭攙了個女孩子出來。一娘看那女兒生得甚是清秀。但見他:
體態自天然,桃花兩頰妍。頭如青黛染,脣若點朱鮮。臂膊肥如瓠,肌膚軟勝綿。髮長才覆額,分頂漸垂肩。纓絡當胸掛,金珠對耳懸。逍遙無俗氣,謫降蕊珠仙。
那女兒走到婆婆跟前,婆婆道:“這位大娘是送珠子來與你的,你可拜謝大娘。”那女兒真個端端正正拜了一拜。一娘拉着他手兒頑耍,他母親把珠子依舊扣在他手上,便歡喜如故。就伏在一娘懷中頑了一會,才坐在他母親身邊。婆婆道:“他自珠子吊了,整日的哭,終日茶不茶飯不飯的,此刻就說也有笑也有了。”一娘道:“孩子們心愛的東西不見了,怎麼不想。”
正在飲酒,只見外面搖搖擺擺走進兩個小後生來,一個眉清目秀,一個胖臉重眉,都是頭挽抓髻,身穿青佈道袍,便鞋淨襪。婆婆道:“過來作揖。”就坐在婆婆身邊。一娘道:“二位官人是誰?”婆婆指着那清秀的道:“這是外孫李永貞,他父母都去世了,故我帶在身邊。這個劉?禺是老人家朋友之子,也是父母雙亡託孤在我家的,同在這裏讀書。”又飲了幾杯,吃了晚飯,收拾東廂與一娘安歇。一夜無辭。
次日,一娘告辭,婆媳們那裏肯放,說道:“難得大娘到此,寬住些時再去。”一娘道:“舍親久別,急欲一見,遲日再來。”客老道:“也不敢久留,略住幾日再處。”一娘見他情意諄切,只得住下。原意只過數日,不意八月盡間,秋雨連綿,久陰不止。及至晴時,已是暮秋天氣。好一派淒涼景況,只見:
箱降水痕收,淺碧磷磷映遠洲。徵雁北來人未醒,悠悠,月照寒檠無限愁。
涼氣薄徵裘,長笛一聲人倚樓。紫豔半開籬菊淨,休休,江上蘆花盡白頭。
一娘一住兩月,天氣漸寒,客老買了些綢絹布匹與他母子做幾身冬衣。天晴了,一娘又要起身,陳氏苦留,又住下來了。客老道:“不是久留大嫂,只因北路天寒荒險,連客商都難走,何況你女流家?京中近日米糧甚貴,要五兩多一石,倘到那裏,令親或不在,豈不兩下耽誤了?不如權在此過了冬寒,遇便人,先寄個信去,等到春暖花香時,再去不遲。若大嫂爲不方便,我後面西邊收拾幾間潔淨屋與大嫂住,着兩個丫頭伏事你。”陳氏道:“不須別處去,就是我對面房裏好。他一向不在家,我正無人作伴,早晚談談閒話也好。”竟去收拾潔淨,鋪了牀帳,將行李搬去。一娘卻不過他一家的情,只得又住下了。陳氏道:“你家哥兒在此閒曠,我家到有現成的先生,何不叫他去讀書識字?”一娘道:“只是打攪得不安。”婆婆道:“先生是我家包定的,不過添些紙筆罷了。”遂擇了吉日,送辰生上學,取名進忠,與李永貞、劉?禺同學。那兩個已是頑劣,不肯讀書的,又添上這個沒籠頭的馬,怎麼收得住野性?那先生不過是村學究渾賬而已,每日三人尋壺燒酒,把先生灌醉了,聽他們閒遊放蕩。客老年邁,也不能照管到,他們終日去踢毽子、打拳、使棒、粘雀、趕獐的頑耍。正是:
日日遨遊廢學規,詩書不讀任胡爲。
小徒頑劣猶堪恕,如此蒙師應殺之。
三人一日在場上頑耍,坐在柳樹下閒談,只見一羣鵝自上流游來,那白毛浮綠水,紅掌漾清波,卻也可愛。鵝見了人,都齊聲叫起來。進忠戲將土塊迎面打去,正打在個鵝頭上,那鵝把頭搖了搖,鑽下水去了。三人遂你一塊我一塊亂打。劉?禺拿起塊大磚飄去,剛把個鵝頸項打斷了。李永貞道:“不知是誰家的,莫惹他罵,公公曉得又要合氣了。”劉?禺道:“不妨。一不做二不休,拿去煮了吃,只推不曉得。”進忠便將棍子撈上岸來,道:“那裏煮去?”劉?禺道:“土地祠去罷。”永貞道:“不好,和尚是齋,決不肯的,反要說與人知道。不如到前村酒店去好。你們先去,我向外婆討些錢來買酒。”劉?禺將鵝提起,藏在衣服下,不敢走莊前,過了橋,從田埂上轉去,來到個酒店內。那酒店到也幽雅,只見:
前臨大路,後接澄溪。幾叢殘菊傍疏籬,數點早梅依古岸。處處軒窗明亮,層層坐具清幽。翩翩酒旆舞西風,短短蘆簾迎暖日。壁邊瓦甕,白■■滿貯村醪;架上磁瓶,香馥馥新開社醞。白髮田翁親滌哭,紅顏村女笑當壚。
二人坐下,將鵝放下,叫酒保拿去煮。小二提起來看了,說道:“噫!不是殺的,是打折了的呀。”劉?禺道:“話多。”小二笑着,提到溪邊,退去毛。一會,李永貞也來了,劉?禺道:“有多少錢?”永貞道:“夠一醉了。”小二拿了酒餚,把桌子移到菊籬邊慢酌,等鵝熟了,取面來打餅。飲至下午,都醉飽了起身。劉?禺將銀子與店家,小二道:“多哩。”進忠道:“收着,下次再算。”
三人乘着酒興到野外閒步,只見山坡上睡着一羣羊,就如大雪遍地。三人走到跟前,有四五個牧童坐在地上玩耍,見是莊上三位官人,都齊站起來。進忠道:“這羣羊有多少?”牧童道:“有三千多隻,莊上老爹有二千多隻,前村鮑家一千多,陳家三百有零。”永貞道:“總在一處,怎麼分得出?”牧童道:“各有印記號頭的,吹起號頭來,便各自歸羣了。”劉?禺道:“你分開我們看。”那牧童呼了幾聲哨子,各家的羊果然分開三處站立。三人拍掌大笑道:“妙呀,這羊可會鬥麼?”牧童道:“怎麼不會?”進忠道:“你叫他鬥鬥看。”牧童道:“今日晚了,明日鬥罷。”三人攜手同歸。
次日早飯後,便往羊坡上來,見牧童都在棚裏吃飯,羊尚未出棚。三人前後頑了一遍,見牧童驅羊出圈,隨後跟來山坡下。等羊吃了半日草,牧童才唿哨兩聲,那羊都齊齊擺開,分爲三隊。幾個牧童在中間跳舞了一會;又喚了幾聲,那羊忽的鬥起來了,也各張聲勢一般進退有法。鬥了一會,牧童執着鞭子分開來。進忠道:“再鬥一會何妨。”牧童道:“恐鬥起性來,有傷損哩。”三人又到酒店內飲酒,喚了牧童跟到店內,賞你們酒吃。從此終日無事,便來看鬥羊、飲酒,引得些孩子們都來看。又在前後莊上聚集五六十個孩子,分爲兩隊,進忠爲元帥,永貞爲軍師,劉?禺爲先鋒,四個牧童爲頭目。削木爲刀,砍竹爲標,操演鬥陣,先鬥人陣,後鬥羊陣。一日,羊鬥起性來,觸死了幾隻,便剝了皮,就在羊棚內煮熟了,買了一石酒來,大賞三軍。三人上坐,四個頭目坐在肩下,衆孩子分作兩班席地而坐,大酒大肉吃了一日。又到莊上備了馬來,衆人簇擁着元帥,得勝而歸。自此日日來頑耍,攪亂村莊,只瞞着客老一個。
一日晚間,三人吃得大醉,乘着月光信步而行,不覺走錯了路,忘記過橋,便一直向南走去,說着揀大路走。走有一個更次,來到一座大樹林子,三人走進林內,見有座破廟。三人坐在門樓下觀看,只見那廟:
寂寞房廊倒榻,荒涼蔓草深埋。雨淋神像面生苔,供桌香爐朽壞。
侍從倚牆靠壁,神靈臂折頭歪。燕泥雀糞積成堆,伏臘無人祭賽。
進忠道:“這是個甚麼廟,如此倒塌?”永貞道:“這是個三義廟,聞得公公說,張翼德是我們這裏人,故立廟在此。前日要約前後莊出錢修理。”劉?禺道:“我想當日劉、關、張三人在桃園結義,誓同生死,患難不離。後來劉玄德做了皇帝,關、張二人皆封爲神。我們今日既情投意合,何不學他們,也拜爲生死弟兄,異日功名富貴、貧賤患難,共相扶持,不知你們意見若何?”二人道:“甚妙。”三人尋路歸來。次日,擇了吉日,宰了一?空肥羊,買了一大壇酒並金銀紙馬,叫了幾個孩子擡到廟上擺齊,對神歃血爲盟。進忠年長爲兄,永貞第二,劉?禺第三。正是:
德星未見從東聚,惡氣初看自北來。
畢竟不知三人結義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