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東王楊秀清到北王府裏,因生平懷了異志,被北王殺了。隨從人等,都喪在北王府內。北王一面將各屍首移妥,即帶齊護身壯士,直出府門,進朝上去。
時錢江正與天王商議大計。忽內侍報稱北王請見。天王當即召至內面問道:“賢弟此來,有何大事?”韋昌輝道:“臣弟有罪,特來請死。”天王大驚道:“賢弟何出此言?”韋昌輝道:“國事未定,朝中竟有謀叛、以妨大事者,大王知之否耶?”天王道:“朝中無非兄弟,誰敢異心?朕不知也。”韋昌輝道:“有人自稱九千歲者,多結黨羽,總統軍權,其意安在?”天王道:“賢弟之意,殆東王楊秀清也。或賢弟別有所聞耶?”昌輝道:“此事不特臣弟知之,軍師、翼王皆知之。然臣弟不能徇兄弟私情。已代大王行討矣。”天王聽罷,面色一變。就對昌輝說道:“秀清舉動,朕那有不知?只以大事未定,不忍同室操戈,聊且優容。今日如此,恐東王黨羽如李秀成、林鳳翔,皆握重兵,駐重鎮,倘激變起來,如何是好?內亂自興,反使敵人得間耳。”說罷嘆息不已!轉以目視錢江。錢江還是低頭不語。昌輝又道:“古人說得好:‘小不忍則亂大謀’,若養癰成患,亦非計之得也。臣弟故擅殺之。寧一死以謝擅殺大臣之罪。就請殺臣弟,以明國法可也。”天王道:“賢弟無多疑,朕非無義人也。但恐東王黨羽一變,無以制之耳。”說了複目視錢江。錢江乃言道:“東王有可殺之罪;北王無擅殺之權,兩言盡之矣。大王若虞楊黨爲患,則殊不足爲慮。李秀成乃沉機廣識之英雄,非黨於東王者也。即林鳳翔、李開芳,老成持重,明於大體,亦不用多顧。餘隻吉文元、楊輔清耳。今吉文元統兵在外,趁殺東王之事,尚未傳播,先令一將統兵往助起程,名爲助戰,實則監軍,以防其變。此事最不可緩,宜速行爲是。”天王聽了,即傳令羅大綱進來,領兵三萬起程,以防吉文元之變。羅大綱領命欲行,錢江又附耳:囑咐羅大綱如此如此。羅大綱一一領諾而出。錢江道:“東王既死,彼之黨羽,必挾大王以處治韋昌輝。大王將何以處之?”天王道:“吾決不忍以同室操戈,自傷大義。倘不獲已,唯有披髮入山,擇賢而讓。多戮功臣,朕不爲也。”錢江道:“此係婦人之言耳。爲北王計,不如權且避之。待楊黨鎮定,然後退朝未晚也。”昌輝進道:“某殺東王之日,早存一誓死之心。軍師從來說東王有應殺之罪,北王無擅殺之權,韋某知所以自處矣。”說罷欲退。
忽見翼王石達開飛奔進朝上,聲色皇遽,汗流滿面,到時氣喘,開言問道:王未答言。昌輝答道:“此非大王之意。殺東王者,只韋某也。”達開怒道:“東王有罪,其家人何罪,而乃盡行殺之耶?”韋昌輝道:“那有此事?殺東王者,尚在敝府裏,事後則趨朝聽罪,那有殺他全家之事。兄究從何處聽來?”達開道:“城中傳遍矣。吾亦知東王罪有應得,但焉有殺及全家者乎?”昌輝猶力辨其誣。天王急令人打聽,原來韋昌輝進朝之後,其弟韋昌祚,深恐楊黨要謀報復,只道斬草除根,免貽後患,就帶了十餘名壯士,稱說北王有令,一齊擁到東王府裏,不問三七二十一,將秀清全家人口五十餘人,盡行殺戮,不留一個。天王派人打聽之後,回報是實。且言城內人心洶洶,恐楊黨乘機煽動,致成大變。天王聽了,長嘆一聲,頓時淚下。翼王石達開向北王問道:“此事何如?某何嘗說謊?北王請自打點,毋誤國家也。”韋昌輝聽了,大叫一聲,暈倒在地。天王令左右挾他回府。石達開亦出。是時楊秀清死後,楊黨又衆,都紛紛傳說,以石達開向與韋昌輝知己,都道翼王與北王同謀。金陵城內,暄做一團。天王憂之。召錢江計議。錢江道:“爲今之計,先下諭數東王之罪;並傳翼王不與北王同謀,而歸其罪於昌輝,責以擅殺大臣之罪。昌輝雖主謀擅殺,必有動手之人,不如殺其動手者,必殺害東王全家之人。然後奪北王官爵,以安衆心,庶乎可矣。不然,當殺昌輝以殉衆。否則人心激變,悔之晚矣。”天王憂疑不決。蓋不欲暴東王之罪,亦不欲殺北王之首也。沉吟少頃,又向錢江問道:“更求其次可也。”錢江道:“寧有進於北王者?斷無其次。願大王思之。”時洪仁達在旁。原來仁達最惡石達開,竟從旁大呼道:“此事必翼王主謀,不殺之不足以謝天下。若北王罪不可赦,已不待言矣!錢江道:“觀翼王之責昌輝,則非同謀可知矣。烏可以私意,並害功臣?”仁達道:“彼責北王之殺東王全家,非責其殺東王也。軍師豈亦以其功名而以私意護之耶?他人能殺東王,吾何不可殺翼王?吾必不令東王全家含冤地下也。”是時錢江,已知仁達必要嫁害石達開,不免長嘆。天王向洪仁達道:“翼王精明忠慎,吾兄休得亂言!”仁達道:“大王亦作此言乎?雖然,吾必爲東王雪冤。”說到這裏,又顧謂錢江道:“爲某致語翼王、北王兩王,毋輕人無尺寸之柄也。”錢江不答,向天王拱手而出。天王亦離座,執錢江手道:“國事如此,奈何?先生爲朕謀之!”時錢江淚如下雨,直攜手出堂階,答道:“大王所誤者,全在不忍之心過甚耳。人心服於大王,使佈告東王之罪,以安人心,猶可爲也。今尊兄尚如此說,其他可知矣。不然,恐翼、北兩王,亦不能安枕也。願大王思之!”天王道:“請先爲朕安置翼王。朕今聽先生矣。”錢江聽了,拜謝而出。
回至府後,忽報石達開來見,錢江忙請至裏面坐定,即以洪仁達之言告知。達開道:“如此,某亦不能安於金陵矣。”說了,又徐徐嘆道:“本欲竭忠盡誠,與天王同謀大事。今宵小不能見容,復何望哉!”錢江道:“足下且安心,聽候消息:吾料天王決不任作此謬妄之舉也。”達開道:“天王仁慈有餘,而決斷不足;某自徑行直道,豈能常防小人之謀害我耶?先生勿多言,吾志決矣!”錢江道:“足下之志,將若之何?”達開道:“大丈夫當謀自立,豈能屈於人下,以伺小人之顏色乎?吾將大舉入川,據天府之地,出入漢中,幸而事成,即與天王犄角之應,有何不可?”錢江道:“如此,則大失算矣。足下如入西川,少帶兵則不足爲用;若盡起金陵精銳之老萬營,則金陵根本反弱矣。與其西行,不如北伐,願將軍毋逞一時之氣,而聽某一言也。達開此時,甚不以錢江之言爲然,旋即辭出。
次日,即聞石達開具奏天王,請兵入蜀。天王看了,一來疑此事爲錢江之意;二來亦以翼王與仁達不和,就此離開亦好;三來如達開平定川省,可以進窺陝晉,亦可以壯湖北聲援。遂允達開領兵而行。達開得了號令,即召集老萬各營,共大軍六萬,刻日起程。這點消息,報到錢江那裏,錢江吃了一驚。拍案嘆道:“大事去矣。誠不料翼王深識大體,以一時之憤,乃至於此也。”急具衣冠馳馬來見達開。達開料錢江到來,有阻礙之意,只託故不見。錢江無奈,急奔上朝來求見天王。天王問以來意。錢江道:“大王其允翼王西征乎?”天王愕然道:“有之。朕以爲先王早知此事也。”錢江道:“大王誤矣!今天下大勢:北京如首,江浙如心腹,川、黔、滇、粵如四肢,斷其肢爪,其人尚存;若決其首,則其人斃矣。臣欲以翼王統大兵,爲林鳳翔後繼,借東王屢梗此議,至不果行。今東王已故,臣方欲大王再行其志。今若去一百戰百勝之老萬營勇,而又去一識略蓋世之翼王,天下胡可爲乎?願大王速止之。切勿自誤大事。”天王遂急傳令,阻止達開。誰想達開布成隊伍,將次起程。接了天王號令,即復奏天王,謂軍令已定,不可更改。具表復過天王之後,天王知達開意決,再問錢江計將安出?錢江道:“可再傳令:着翼王到湖北之時,再入河北,渡黃河,與林鳳翔會合,亦一策也。”天王從之,遂再傳令,石達開接了之後,亦不回奏天王。天王只說他必然遵令。唯錢江此時仍慮達開不從。因見洪仁達如此,他早已灰心矣。錢江沒奈何,急回府裏,寫了一封書,即遣人投到石達開營裏。達開接了一看,書道:
弟錢江敬候翼王將軍麾下:弟聞足下大舉入川,欲圖不世之業。雄才偉志,感佩何如!然當武昌既定,弟屢以人川之舉爲不可者,誠以天下大勢,削其肢爪,誠不如動其心腹也。川省道途遼遠,欲軍行糧繼,誰足以善其後?且定一川省,不足以制滿人之死命,而徒自分其兵力;此中利害,足下寧不知之?當日前會議於敝府,方欲以將軍大舉爲北征之繼。今餘唾未乾,足下遽以一時之憤:不念國家大計,弟誠爲足下不取也,自金陵定後,東王歸綰兵符,弟與足下,寥落南京,似不能囊日之得行其志,然鬱郁再居此者,亦爲大局計,故留而有待耳。今東王已故,雖以人心洶洶,亦不難談唾鎮定。蓋弟雖愚昧,亦深知北王乃血性男子。其殺東王者,非出於私意,當必知所以自處而求息人心也。則將軍之冤,不難大白於天下。當此之時,弟與將軍,不難號令三軍,掃平燕趙,使定湖平皖之志,重行於今後矣。天王神武,謙恭持己,忠厚待人,向以厄於東藩故,非爲疏將軍也。士生今日,大之以報人民之仰望,小之以報朝廷之知遇,大局如此,何忍遽棄?得君如此,何忍相違?以足下深明大義,胡弗一回首?且以數萬乘勝之師,而入千里崎嶇之境,成敗之數,固不可知。倘出人意外,萬一差池,震動大局,後悔何追。將軍若知難而返:繞道武昌以入汴梁,固國家之幸也。不然,則非弟所敢言矣。今北王以死自誓,將軍又去因而西,此間誰與爲力者?倘不獲命,弟亦何心於國事?覽茲時局,岌岌若搖,一木難支。恐諸葛復生,亦不能免支持於今日也。況以國家不幸,而致遭內變,爲大臣者,正當努力調停。若以國家禍亂方興,即圖引身避禍,此豪傑弗爲矣。今方寸俱亂,一日三泣,皆爲將軍。故將軍之去留,即弟之去留,區區之意,伏望將軍捐除私憤,而顧全大局,非惟弟一人之幸也!惟將軍念之。
石達開得了錢江那封書之後,心上本有些悔意;只是手下將官,大半要自創基業。都說道;“自古未有仇家在朝內把持,而大將能在外立功者。況福王爲天王的親兄。王爺既不能除他,他卻是謀害王爺,如何防得許多?天王爲人,雖然愛將,只是思念太過。往往思念兄弟情分,是王爺終無如福王也。”石達開聽得諸將如此議論,其志已決奪幾分。忽然部將黃典英自武昌到,力陳川省空虛,宜乘機取之,不可失此機會。石達開志愈決。遂不從錢江之言。先復奏天王:自言此次入川,亦爲國家大事,並非離天國而獨行也。並奏請調李秀成回駐南京,及專用錢江。又復過錢江,具道己意非因私憤;並言已復奏天王:以李秀成回扎金陵;又勸錢江竭力任事,遂拔隊起程,望四川而去。按下慢表。
且說石達開去後,天王悶悶不樂。錢江又如失去左右手,不覺大叫一聲,口吐鮮血不止,因此遂染一病。天王日日到丞相府同候。錢江整整病了一月有餘,方纔平安。是東王被殺之事,已傳遍遠近,清兵以爲有隙可乘,攻打愈急。武昌一帶,賴李秀成設計防敵,清兵不能得志。唯安徽省內,清國鮑超、舒興阿、李續賓、彭玉麟、楊載福屢次開仗,志在恢復城池,互有勝敗。鎮江守將楊輔清,是東王的兄弟。當下聞得東王被殺,大怒道:“不殺北王,無以對先兄也。”又因天王不議治北王之罪,遂欲舉旗,由鎮江反攻南京。幸部將溫十八頗識大體,力陳非計。並進言道:“如將軍果反叛,名既不正;且南京,將軍非其敵手,徒取滅亡耳。況今人心,正爲東王稱冤,而將軍反自行背叛,是北王之殺東王全家,益有名。不如待之!”楊輔清躊躇不決。猛然想起林鳳翔是東王心腹,今統大軍在外,須與聯絡,方爲有濟。若得林鳳翔允肯,則彼由揚、淮一帶殺回,吾即從鎮江應之,何憂不勝?若林鳳翔不允,吾亦不動,然後請諸天王求雪東王之冤,有何不可?想罷,即謂溫十八道:“吾今與林鳳翔合兵相應。親眼前無代弟致意之人。敢煩足下親往江北走一遭,尊意以爲何如?”溫十八允諾。楊輔清立揮一函:無非說是東王受冤,求鳳翔念昔日知遇之恩,興兵問北王之罪等語。溫十八領命,辭了楊輔清,星夜望江北進發。
且說林鳳翔平定揚州之後,附近一帶州縣,望風投順,軍聲大震。這日傳檄淮安,正待發北,忽軍中紛紛傳說東王楊秀清凶信,吃了一驚。暗忖軍事方自得手,如何一旦有這個變故。派人回南打聽,都回復是實。均稱東王楊秀清,被害於北王府中,料想此事不錯。此時軍中各將怕東王羽翼,都被剪除,紛紛傳說,疑懼異常。林鳳翔深以爲憂。即大集諸將,告以:“殺東王者,非天王之意;不過北王竟自行之耳。東王全家受害,在朝廷必有國法伸張,諸君皆無容憂慮。且天王以大權委於吾輩,正惟諸臣是賴。諸君幸勿搖惑,想旬日內必見分曉矣。”諸將皆唯唯聽令。原來林鳳翔素以恩信待人,故軍士聞林鳳翔之言,皆呼道:“老將軍非欺人者,吾等可安心矣。”於是軍士頓時齊靜。林鳳翔遂傳令:在淮揚交界,紮下大營;將三十六軍,分班防守,聽候南京消息。又恐清兵乘勢攻擊,遂每日親自巡營,撫慰軍士。是以清兵雖聞南變,仍不敢攻擊。
那日鳳翔正在帳裏辦事,忽溫十八到營,呈投楊輔清書信。林鳳翔即請溫十八進帳裏。寒暄後,當時屏退左右,問楊輔清意見。溫十八欲探林鳳翔之意,即說道:“東王死於無辜,國人無不稱冤者。輔清丞相,欲爲兄報仇,其心甚切。屢欲以鎮江軍反攻金陵,吾以勢力不敵,諫阻之。今輔清丞相,專候將軍主見,然後定奪。”林鳳翔道:“君之諫阻楊輔清,乃國家之福耳。若不然,以同室互鬥,萬一清軍乘之,恐舉天國之君臣,無葬身之地矣。輔清豎子,不知大事,天下豈可以私憤而爲亂國者乎?足下高義,老夫拜服。然吾料輔清之心未已,足下將何以處之?”溫十八道:“無他,將軍若不爲之主持,彼即絕望矣。”林鳳翔道:“非也。吉文元爲人,念小恩而忘大義;若與輔清相應,不可不防。”溫十八道:“探得日前天王以羅大綱領精兵三萬,往助吉文元,未知是何意見?”林鳳翔道:“此必錢軍師之計:藉爲監軍以防吉文元之變耳。彼已預謀至此,設楊輔清無端舉事,得不爲錢江所擒乎!”溫十八道:“老將軍之言是也。然則今日計將安出?”林鳳翔道:“東王氣焰過重,某屢諫之不從。但東王遭遇,只私恩耳;國家大計,乃公事也。某豈能以私廢公耶?煩足下致復楊輔清:毋以私憤壞公事。至於東王之冤,?不患無昭雪之日;蓋北王之罪,軍師必有以處之也。今不見發跡者,不過視東王羽翼舉動何如?倘有變故,則留北王爲用。否則北王亦不偷生矣。”溫十八道:“老將軍料事如見,令人心服。侍某復過輔清,想亦必聞老將軍之言,而自知斂抑也。”林鳳翔即留溫十八過了一夜。
次日,溫十八即專回鎮江,見了楊輔清,具道林鳳翔之意。輔清道:“老將軍之言,吾安得不聽?但先兄何罪,乃至全家受戮?此憤如何能消。”說了椎胸大慟。溫十八以好言相慰而罷。
且說林鳳翔自送溫十八去後,即致函錢江:力言東王有罪,不宜全家受害。錢江亦知鳳翔之意,立即回書鳳翔,極力撫慰:以爲事宜緩辦,不可操切,以激內變。林鳳翔既得錢江的回書,分頭又派人函達李開芳、吉文元,勉以顧全公義。那林鳳翔素爲諸將信服,自然無不聽從。是時既立北伐之志,遂督大軍由揚州起程,緣高郵湖靠清河,直窺淮安。早有細作報入清軍營裏。當日勝保,知天國東北兩王,互相殺戮之事,屢請琦善興兵,復攻揚州。奈自廿四橋之敗,清兵已如驚弓之鳥,尤不敢遽動,故琦善不從。今聽林鳳翔大軍過了高郵湖,直取清河,所以淮安人心,甚爲震動。琦善即請勝保商議應敵之計。勝保道:“當楊秀清被殺之時,人心洶洶。金陵之內,十室九驚,某屢勸中堂乘此時機,直攻揚州。然後諮照向榮,會攻金陵。不料中堂不聽,已失此機會。今彼乘勝擁至,而吾人反爲震動,恐不易敵也。”琦善道:“清河乃咽喉之地,彼若先據,淮安亦受敵矣。不如分兵助守爲上。”勝保聽了,亦以此計爲然。正在傳令分軍,忽探馬飛報道:清河縣已被林鳳翔攻破去了。勝保跌足嘆道:“調兵如何這般神速!彼自東王死後,至今部署已定。林鳳翔老將,老謀深算,恐淮安不能守。”琦善大驚失色,此時便欲棄去淮安。勝保道:“揚州戰後,吾軍未嘗預籌應敵,實是失着。今若棄去淮安,恐不特淮北非爲國所有,即山東亦不免動搖,實非勝算也。”琦善道:“然則足下不如閉城固守。吾以全軍把守淮北,彼必未能得志。吾待其軍力疲玩,分軍爲二:一則出其不意,以攻林鳳翔;二則繞道攻彼揚州,以繞彼軍之後,或者可以恢復前失。”琦善自鑑於揚州之戰,此時甚信勝保,遂言聽計從。一面令諸將緊守城池。
這時林鳳翔見清兵不出,暗忖道:“他若固守淮北,加以兵力,攻之,則曠日持久,實非良策。”更心生一計:矚令朱錫琨如此如此。傳令調兵直出河南,深言與李開芳會合,只略攻城一會,即退步望西而行。琦善喜道:“彼果然以久圍無功,退兵而去,竟不出勝帥所料也。”遂欲起兵追之。勝保即諫道:“林鳳翔軍力未衰,如何便退?深恐誘敵之計耳。”琦善半信半疑。忽探子回報道:“林軍不過行了二十里,即紮下大營。”勝保道:“吾固知林鳳翔非真退也。”次日,又聽得林軍拔寨而去。琦善道:“老將林軍,必料着勝帥之謀:恐吾軍乘其後,故緩緩而行也。”勝保道:“若然,則彼不退揚州,而專望河南退者,何也?”琦善道:“彼或與李開芳、吉文元合兵,改道由河南入直隸,亦未可知。”勝保道:“此說由彼軍揚言出來。吾料林鳳翔若爲此計,未必如此疏虞。琦善乃言:“林鳳翔善能用兵,實實虛虛,亦未可料。公何用兵如此多疑?”勝保遂不多言。
此時自林鳳翔退後,琦善雖未起兵趕追,然四門守護,已不如昔日之嚴密矣。且自前數天以來,淮北人心正望風驚懼。今一旦林軍退了,人人反黨安心,不以爲意。林鳳翔聽得淮北守衛漸寬,即傳令各將:夜行晝狀,一路上偃旗息鼓,營中並不舉火,人銜枚,馬勒口,直望淮北而來。?是時琦善尚在城中。只見天國大兵已退,正要商量追趕,自不料再復回軍。那一夜三更時分,林鳳翔先用精兵三千,先抵淮北城外;自統大軍陸續繼進。在西南兩城外,先開地道,暗藏藥線,預備發作。恰是一月將盡,夜月無光。周文佳在左,汪安均在右,林鳳翔自統諸將居中。方到四更時分,先把藥線發作起來,轟天響的一聲如霹靂,恰似天崩地裂一般,淮北城垣西南一帶,整整崩了幾十丈。琦善與諸將,如夢初覺,在牀上驚起。知道有了意外,急欲與勝保商量,已是不及。又想調兵接戰,誰想天國兵已蜂擁而來。清兵個個皆沒準備。真是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如何戰得?天國人馬,如生龍活虎,當者披靡。淮北清軍,呼天叫地,引動居民驚慌,號哭之聲,震動內外。投降看不計其數。有投降不及者,都死在刀槍之下。琦善知道不是頭路,只得扮作小卒,乘夜棄城而遁。
時勝保在西北城垣,正候琦善將令。奈終不見到,已自思疑。正欲派人打聽,忽林鳳翔已自親兵追到。勝保急令殘兵,混戰一場,哪裏是林鳳翔敵手。一時曾立昌、朱錫琨,先後殺到,勝保更不能支持。忽探子飛報城池皆失,琦中堂已逃出城外去也。勝保聽了,登時咯血,大呼道:“豎子不足與同事。如此先顧性命,竟置全城民命於不顧也,吾亦不能爲力矣。”遂傳令退兵,望北而逃。好一座淮北城池,已被天國克復去了。管教:老將鏖戰,直撼幽燕形勝;賢王卻敵,共驚儒將風流。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