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河東吼,又兼鼠牙雀口。可憐無計挫兇鋒,思索惟一走。
釀就合歡美酒,欲伊同相斯守。牡丹花下倩蜂媒,偷娶成佳偶。
右調《謁金門》
且說貢生與龐氏打吵了一場,負氣到書房,想丁好半晌,也沒個制服龐氏的法子。想到苦處,取過一本《毛詩》來,蹙着眉頭狠讀。龐氏不着人與貢生飯吃,直餓至午後。蕙娘過意不去,向龐氏再三說,方拿出飯來。貢生自此日始,只在書房宿歇。龐氏又不與被褥,就是這樣和衣困臥。
再說周璉得蕙娘夜夜過牆相會,又送了龐氏十兩金子,瞬息間已滿了五日,該回家的日期。這晚兩人千叮萬囑,方纔分首。周璉回到家中,至次日,便裝做起病來,整一天不曾吃飯。
慌得周通夫婦坐臥不安,請了大夫來,他不但不吃藥,連脈也不着看,只是矇頭昏睡。趕空兒,蘇氏便偷送幹棗、桃仁二物,別的怕顯露形跡,周璉便在被中偷吃。又餓了一天,做父母的如何當得起。周通還略略好些,只苦了冷氏,直掇掇守了一日兩夜,水米未曾粘牙。問周璉:“身上到的是怎麼不好?”周璉總一字不答。到第三日午後,見周璉無一物入肚,冷氏越發大懼,只急的走出走入,周通不住的長吁,在家人身上搜尋不是。蘇氏見是光景了,便將冷氏請到一間空房內,說道:“太太可知道大爺患病的原故麼?”冷氏忙問道:“是甚麼原故?
你快快說。”蘇氏道:“就是爲那齊姑娘的親事。小的日前亦曾和太太稟過,不意老爺不依,小的只得據實回覆大爺。大爺只說了一句道:‘此事若不成,我還要這命做甚麼?’誰想大爺別無主見,拿定個自行餓死。今日已是三天了。若再過今日,只怕大爺餓的有好有歹。”說着,跪在地下痛哭道:“小的家兩口子受主人恩養四五十年,眼見得老爺太太都是六十一二年紀,止有大爺一位,關係的了不得。因這樣一件小事教大爺抱恨傷生,老爺太太心上管情也過不去。現放着若大傢俬,再連這樣一件事辦不了,要那銀錢何用?況大爺是少年人,識見還不大老練。總不餓死,萬一因此事動了別的短見念頭,留下這若大傢俬,將來寄託那個?小的若不說,老爺太太如何知道大爺不要命的意見?”冷氏只當周璉真個患病,聽了此話,到將心放開大半。向蘇氏道:“你起來,你該早和我說。這親事,我許他做了罷。教他好好兒吃飯,不可生這樣沒長進的念頭。”
蘇氏聽罷,如奉恩詔,急忙到書中,向周璉細說他如何跪着哭,如何說驚嚇話,如何爭着辨論,方纔得太太應允,連老爺的話也包滿了。周璉大喜,道:“真虧你有才智,將來事體成後,你一家大小,都交在我身上。還有一件,我若吃了飯,太太又變了卦,這該怎處?”蘇氏道:“我看太太斷不反口。設或反口,大爺再不吃飯,就是第一妙法。”周璉連連點頭,道:“此事我深感激你。”蘇氏道:“一家兒受大爺的恩,但願喜事成就,就是我們的福。請快起來吃飯,以安老爺太太之心。”
正說着,冷氏已令人大盤大碗端了出來,擺滿一桌。周璉穿了衣服,大飲大嚼,比素常吃的多出一倍。到把些家人們糊塗住了,不知他這病是甚麼症候。蘇氏看着周璉吃完,即入內報與冷氏。冷氏道:“他是餓肚子,不該着他吃這許多。”隨即着人將周通請來,把周璉捨命餓死要娶齊家女兒的話細說。
又道:“我已許了他,才肯吃飯。你看該作何裁處?”周通聽了,一句兒不言語,靠着個枕頭,在一邊想算。想算了一會,向冷氏道:“何親家爲人,我知之甚詳。只用與他幾兩銀子,便着他的女兒做妾,他也願意。此事易處。今齊貢生女人雖說願意,但齊貢生爲人我也知之最詳,與何親家天地懸絕。此事到極難處。”又道:“這皆是夢想不到的事。”說着,將牀拍了兩下,道:“也罷了!只恨我若大年紀止生了他一個,由他做罷!只說與他:休要做出大是非來。”說罷,周通出去。
冷氏將周璉叫來,先罵了幾句,然後將周通話告智。周璉大喜道:“只要爹媽許我做,斷不着弄出半點是非來。”他也不迴避冷氏了,當面將蘇氏叫來,對着冷氏說了一遍。又道:“我這邊老爺、太太話俱妥當,你可速去齊家,和龐奶奶說知,看他是怎麼話說,達我知道。”蘇氏領命,隨即到齊家門首。
卻好齊可大正出來,將蘇氏領到龐氏房內。龐氏連忙下地相迎,蘇氏滿面笑容,說道:“我今日是與太太道喜。”說着,拉不住的叩下頭去,慌的龐氏扶搊不迭。蘇氏叩頭起來,龐氏讓他坐。蘇氏那裏肯坐?只要站着說話。龐氏道:“你若是這樣,只索大家站着罷。”蘇氏道:“這裏有個小板凳兒,小媳婦地下坐了罷。太太如今和我家太太是一樣主人了。若還不依,我此刻就回去。”龐氏笑道:“就依你坐下罷,只是我心上過不去。”蘇氏等着龐氏坐下,方纔坐在小板凳上,道:“我家太太和大爺請太太安,問候兩位相公和姑娘。日前題姑娘喜事,蒙太太允許,我家老爺、太太喜歡的通睡不着。只因何宅話未定歸,這幾日沒回復太太。如今何宅也滿口應許,且說的都是情理兼盡的話,真是內外上下無一不妥,小婦人方敢過來。一則與太太道喜,二則問問這邊老爺,想也是千依萬依了。”龐氏道:“說起來教你笑話,我日前爲此事與那老怪物大鬧了一常他如今躲在書房中,通不見我。既承你家主人愛親做親,不嫌外我,我感情不荊早晚少不得和那怪物說這話。事若不成,我也沒臉面見你了。”蘇氏笑盈盈的說道:“這事總是要太太作主。齊老爺的性子我們也都知道一二。不怕得罪太太說,他老人家過於忠厚些,太太是驚天動地的大才,想算着那們可成就,就只管奉行。依小婦人的主見,將齊老爺鬧的遠去幾日,我們那邊,便急急下定禮,急急擇日完婚。齊老爺到回來時,只好白看兩眼,生米已成熟飯,會做什麼?即或告別到官前,齊老爺是一家之主,這做親下定,是何等事,只怕說不出全是太太主裁,以‘不知道’三字對滿城紳衿士庶。”龐氏大喜道:“你這主見高我百倍。我就鬧他個離門離戶。只是你說何指揮家也依允了,可說的兩下俱都是正室麼?這事不是搭橋兒的。”
蘇氏大笑道:“太太真是多心。我家主人有多大膽子,敢將詩禮人家姑娘騙去做偏房、侍妾?”龐氏道:“既如此,等我打發怪物走了,通知你家主人,擇日下定完姻罷。”蘇氏又極口的讚揚了龐氏幾句有才智、有擔當等話,方纔回家。
將龐氏問答的話,細細的回覆了周璉。又稟知冷氏,冷氏告知周通,周通見事在必行,吩咐廚下收拾了幾桌酒席,將自己並何指揮素常相好的朋友請了二十餘人。席間將要娶齊貢生女兒與兒子做繼室委曲道及,煩衆親友去何家一說,吐了一千兩口氣。衆親友素知何指揮是個重利忘義的人,大料着十有八九心成,誰不樂得與財主家效力?可笑二十餘人,內中連一個說半句不可的也沒有,各欣然奉命去了。
到了何家,正值何其仁賭敗回來。衆親友先從周通夫婦年已六十有餘,還未見孫兒,令愛出閣,已二三年,從未生育,說到要娶齊貢生令愛與周璉做繼室話。話未說完,何指揮跳的有二三尺高下,大怒發話道:“有周家要做這事的,便有衆位來說這事的。衆位俱都是養女之家,可有一位做過這樣不近情理的事沒有?小女前歲纔出閣,屈指僅二年,便加以‘從不生育’四字,人家還有二三十年不生育的,這該問個什麼罪過?
況兒孫遲早有命,莫說周舍親六十歲未見孫兒,他便一百二十歲不見孫兒,也只合怨自家的命!衆親友今日若說與小婿娶妾,雖是少年妄爲,也還少像人話。怎麼現放着小女,才說起娶繼室的話來!此後不但娶繼室,只題娶妾一字,周舍親雖有錢有勢,他父子的命卻沒十個八個。”說着,又連拍胸脯,大喊道:“我何其仁雖窮,還頗有氣骨。憑着一腔熱血,對付了他父子罷!我是不受財主欺壓的人。他這財主,只可在衆位身上使用罷。”衆人見何其仁話雖激烈,也有說的極正大處,彼此顧盼,竟沒的回答。內中還有深悔來得不是的。
此時何其仁挺着胸脯,將雙睛緊閉,斜靠着椅兒,比做了宰相還大。衆親友道:“話沒說頭,總是我們來的猛浪了,大家回去罷,休再討沒趣。”內中一個道:“我們既來了,話須說完,也好回覆人家。”向何其仁道:“我們還有一句不識進退的話兒,尊目又緊閉不開,未知容說不容說?”何其仁將手向天上一舉道:“只管吩咐。”那人道:“令親於我們臨行時說,何親家年來手素些,此事若蒙俯就,我願送銀八百兩,爲日用小菜之費。令親既有這句話,我們理合說到。依不依,統聽尊裁。”其仁聽見銀子二字,早將怒氣解了九分,還留着一分,爭講數目。急忙把眼睜開假怒道:“舍親錯會意了。且莫說八百,便是一千六百,看我何其仁收他的不收!”嘴裏是這樣說,卻聲音柔弱下來。
那人道:“送銀多少,令親主之;收銀不收,系尊駕主之。
尊駕若一分不受,此話無庸再題,我們即刻回去。若因數目多寡之間,有用我們調停處,尚求明示。”何其仁將胸脯漸次屈下,說道:“小弟忝入仕宦,尚非以小女搏銀錢的人。但舍親自念年紀衰老,注意早見孫兒,此亦有餘之家應有情理。既系骨肉至親,何妨以衷曲告弟,而必重勞衆親友道及?弟心實是不甘。”衆人道:“這是令親不是,我等來的也不是。今話已道破,不知尊駕還肯曲全我等薄面,體諒令親苦心否?”其仁道:“舍親既以利動弟,弟又何必重名?得藉此事脫去窮皮也好。一則全衆位玉成美意,二則免舍親煩惱。只是八百之數,殊覺輕己輕人。”衆親友說道:“微儀一千,何如?”何其仁伸了三個指頭,道:“非此數不敢從命。”衆親友道:“予者是令親,受者是尊駕。令親與其出上三千金娶齊家一個,惹尊駕氣惱,就不如出三千金買三個美色侍妾,名正言順了。難道尊駕真好不準令婿娶妾麼?就是令婿,他竟終身不敢娶妾麼?
三千金之說,我等實不敢替令親慷此大慨,就此告別罷。若令親願出此數,統聽令親面談。”說罷,一齊站起。其仁換成滿面笑容,攔住道:“且請少坐片刻,弟還有一言未結。”又吩咐家中人看茶。其仁道:“君子周急不濟富,衆位何必以舍親之有餘窘小弟之不足?此中高厚,還望衆位先生垂憐。”
衆親友彼此相顧了一會,其中一人道:“八百之數,原是我們衆人和令親面爭出來的。後說一千,便是大家斗膽擔承。
今尊駕以貧富有無立論,我們若不替周全,尊駕心上未免不駕我們趨炎附勢了。今再加二百,共作一千二百兩,此外雖一分一釐,亦不敢作主。”其仁故意作難了半晌,道:“罷,罷!
就依衆位吩咐罷!”衆親友名舉手相謝,笑說道:“既承慨允,必須立一執照方,好回覆令親。”何其仁指着自己鼻頭道:“小弟不是不知骨竅的人,安有銀至一千餘兩還着衆位空回。”
於是取過紙筆,親寫道:
立憑據人,原任指揮副使何其仁。因某年月日,將親生女出嫁與候補郎中周親家長子璉爲妻。今經三載,艱於生育。周親家欲娶本縣齊貢生女與婿璉爲繼室,浼親友某等向其仁道達。仁念周親家年近衰老,婿璉病弱,安可因己女致令周門承祧乏人?已面同諸親友言明許婿璉與齊氏完姻。齊氏過門後,與仁女即同姐妹,不得以先到後到,分別大校此係仁情願樂在,並無絲毫勉強。將來若有反悔,舉約到官,恐口無憑,立此存照。
下寫同事人某某等。
衆親友看了,見寫的憑據甚是切實,各稱讚其仁是明白爽快漢子。又要請其仁的娘請其仁的娘子出來,當面一決。其仁貪着銀子,連忙入去。好半晌,方見其仁的娘子正氏出來,向衆親友一拂。衆人俱各還揖,將適才話並立的憑據,細說一番。
王氏也沒的說,只說了個:“若娶了新的欺壓我的女兒,我只和衆位說話。”說罷,那淚和斷線珍珠相似,從面上滾了下來。
衆人道:“貴親家是最知禮的,就是令婿,也非無良之輩,放心,放心!”王氏入去了。衆親友將憑據各填寫了花押名姓,袖了作別。其仁問:“銀子幾時過手?”衆親友道:“準於明日早飯後我等俱親送來。”其仁送出門外,大悅回房。衆親友于路上,也有慨嘆的,也有笑罵的,紛紛議論。
到周家門外,周通即忙迎接出來,讓到書房中,問了前後話,又看了憑據,笑了笑,隨留衆親友晚飯,同着兒子周璉叩謝。復面約衆親友早飯,與何指揮家送銀子。
至次日,衆親友將去時,周通因王氏落淚話,到心上甚是過不去,餘外又秤了二百兩,煩衆親友面交親家王氏,爲些小衣飾之費。衆親友也有立刻譽揚的,也有心裏喜他厚道的,這話不表。
再說龐氏自蘇氏去後,這日午間,便尋到書房,與貢生大鬧一次。次日,一連鬧了三次,打了兩次,鬧的貢生心緒如焚,果不出他們所料,思想着別無躲避處,要到他妹丈家去幾天。
主意拿定,連飯也不敢吃,怕龐氏再出來作對,急急的步走出城,在城外僱了個牲口,向廣信府去了。龐氏知他必去妹子家去,母女皆大喜,便差可大去周家送信。周璉喜極,也顧不得選上好吉期,看見本月十六日還沒什麼破敗,即於此日下定,屈指止是兩天。恐怕齊家支應不來,先差四個家人過去,整備了六七桌酒席,留下定人吃飯。又替龐氏備了各項人等賞封,就着蘇氏暗中帶去,住在齊家幫忙。又着可大將何其仁憑據抄寫了,念與龐氏和蕙娘聽。母女歡喜不荊到下定這日,擡了十二架茶食,四架定禮,俱擺設在齊家庭上。龐氏見黃的是金,白的是珠,五彩燦爛的是綢緞衣服,樂的心花俱開。亂了多半天,方纔完事。蘇氏回家銷差。周璉只怕老貢生回來口舌,擇於本月廿一日就娶。先稟知他父母,次後於城裏城外叫了五六十個裁縫,與蕙娘趕做四季衣服。此時蕙娘,將一片深心方落肚,晝夜準備着做新婦人。龐氏將蕙娘素時衣服,並周璉送的衣服和釵環首飾等類,都和蕙娘要下,說是到大財主家去用不着,與小兒子將來娶親用。又見蕙娘有赤金鐲二副,也着留下。蕙娘因周璉叮囑,不肯與他。這婆子惱一會,喜一會,虛說虛笑一會,蕙娘無奈,與他留了一副。
又着可大向周璉要了四個皮箱,將下定的衣服首飾裝在裏面,算了他的陪妝。真是一根斷線也沒賠了閨女。普天下像龐氏的,實沒第二個。肯將定物算了妝奩,沒有全留下,還是周璉之幸也。這婚嫁的信息,早傳的通縣皆知。到娶親那日,不但本地紳衿士庶、文武等官,親來拜賀,還有鄰邦文武學官,差人送禮者亦極多。總是兩個字,爲周通家“有錢”。周通請了沈襄和教官葉體仁,替他酬應文武官。又請了和何其仁原說事的親友二十餘人,替他酬往來賀客。在內院東邊另一處院落,收拾了喜房,擺設的花攢錦簇,無異貝闕瑤宮,將蕙娘娶來,送入洞房。
次日,同周璉拜天地祖先,次後拜見公姑。周通和冷氏看見蕙娘,各心裏說道:“怪不得兒子連性命不要,安心娶他,果然是十二分人物,婦人中的全才。”冷氏差人叫何氏出來,與新婦會面。差人叫了兩三次,總不見來。冷氏向蕙娘道:“何氏媳婦到在你前,你該以姐姐待他。他既不來,你去到他那邊走走爲是。”蕙娘聽了,着衆人導引,到何氏房中來。原來何氏從周璉未下定之前,就早已知道,氣的要死要活。在冷氏面前痛哭了幾次,着冷氏作主。冷氏通以好言安慰。後來聽得下了定,急的要回孃家去。又聽得他父親吃了好幾千兩銀子,反立了憑據,只氣的死而復生。昨日過門時,女客來了無數,他將門兒關閉,一個人也不見,直哭到天明。此刻因婆婆打發人來說話,無奈,只得開門支應。猛聽得門外衆婦人喧笑,卻待教女廝關門,早見家中大小婦女捧着一個如花似玉的新人入來。
蘇氏向蕙娘道:“這牀上坐的,便是頭前的大奶奶。”蕙娘朝着何氏深深一拂,見何氏坐着,絲毫不動。蕙娘便不拜了。
卻待要回走,只見何氏放下面孔道:“你就是新娶來的麼?將來要知高識低,不可沒大沒校你若說你和我一樣,你就是不知貴賤的人了。你去罷!”幾句話說的蕙娘滿面通紅,自己又是個新婦,不好回言,抱恨在肚內,急轉身出來,仍到冷氏前站立。冷氏問道:“你兩個見了禮麼?”蘇氏便將何氏說的話一一訴說。冷氏聽了,登時變了面孔,向衆僕婦道:“怎他這樣不識人敬重?”又向蕙娘道:“到是我打發你去得不是了。
以後不必理他!”蕙娘見婆婆作主,心中方略寬爽些。
回到自己房內,一見周璉,落下淚來。慌的周璉急問,蕙娘又不肯說。還是蘇氏說了一遍。周璉大怒,一陣風跑到何氏房門前,見門兒關閉,大喝着教“開門”。丫頭們誰敢不開?
周璉闖入去,指着何氏罵道:“我把你個不識人敬重倒運鬼奴才!你方纔和你新奶奶是怎麼樣的話說?你責備人知高識低、沒大沒小,口中且要分別貴賤,我問你:你的貴在那裏?你但要值半文錢,你老子也不與我寫憑據了!我說與你個不識進退的奴才,你今後要在你新大奶奶前虛心下氣,我還着他把你當個上邊人看待;你若始終不識好歹,我只用再與你那賊老子一千兩銀子,立一張賣僕女的文約,到那時他坐着,你還沒站着的地方哩!”何氏見周璉臉上的氣色大是無情,一句兒也不敢言語,低了頭死挨。猛聽得冷氏在簾外說道:“外面許多男客,裏面許多女客,兩三班家叫上戲,此刻還不唱,素常沒教訓出個老婆來,偏要在今日做漢子。還不快出去!”周璉見他母親說,方氣恨恨的去了。何氏放聲大哭,便要尋死碰頭。虧得衆僕婦勸解方休。到晚間,周璉將罵何氏話細說,蕙娘才喜歡了。
正是:
懼內懦夫逃遁去,貪財要婦結良姻。
今宵難聚鴛鴦被,不做毛房苟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