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再赴京畿,冷遇不平奇事。熱肝腸,反覆問冤抑,成全片刻時。
閻年添晦氣,須髭盡拔之。遷怒搶親輩,何其癡。
右調《女冠子》
話說金不換用搬運法,弄了幾十兩銀子,復回舊路。走了一里多路,見後面來了數十人,簇擁着一頂四人喜轎。又聽得轎內婦人大哭大叫,從身傍過去。不換笑道:“做女孩兒的,好容易盼着這一日,怎麼到如此哭喊起來?”低了頭,向前走。
少刻,見一後生趕着騾車一輛,後面跟着個少年秀才,一邊跑,一邊口裏亂喊:“清天白日,搶奪良人家婦女!”看那秀才,頭臉上帶有血跡,像個捱了打的樣子,又見他一腔氣憤,純是以死相拚的光景。不換將那秀才拉住,問道:“你有何冤苦?
快對我說,我自有道理!”秀才將不換一看,是個瘦小道人,用手推開道:“誰要你管我?”如飛的跟着車子跑去了。
原來這秀才是山西太原府人,姓王,名福昌,家中有數十畝田地,也還勉強過得。娶了本府城內開鞋鋪的錢元女兒爲妻,他這妻子,雖出身小戶,卻生得有八九分人才。王秀才與他夫妻間,甚是和好。只因錢元開鞋鋪,折了本錢,便人都尋做生意。遇着幾個同鄉,念他爲人忠厚,借與他些資本,在櫻桃斜街開了個油鹽店,又收糶米糧。不一二年,生意甚是茂盛。又在順成門大街,開了一座雜貨鋪,卻租的是嚴中堂總管閻年的房子。此後大發財源,鋪子後面有十來間房兒,也是閻年的,一總租來,將家眷也搬來同祝錢元老婆因思念女兒,想算着女婿王福昌也閒在家中,因與錢元相商,着他夫妻同來,就管理銀錢賬,到底比衆夥計心實些。因此寄字,又捎去五十兩盤費,着他夫妻上京。依王秀才,要在家讀書下科場,怎當得他妻子錢氏日夜絮咶。這秀才無奈,便買了一頭好騾子,弄下一輛車兒,令家僕王二小趕着,一同到京,住在錢元家。
才兩日,邊值閻年家人來取房錢。素常逢取房錢時,即將閻年家人讓人內院酒飯,也是加意欠敬的見識。不意他女兒在院中取東西,與閻年家人相遇,一時迴避不及,被這家人看在眼內。酒飯間,問明端的,回家便告訴閻年,說:“錢元的女兒,是仙女出世。”閻年說他素無眼力,還不深信。這家人又不服此話。閻年次日,即着四五個眼界高的婦人,去錢元家閒遊,得與王秀才妻子相見。衆婦人回來,一口同音,說:“錢元的婦兒,是世間沒有的人物。”這閻年便害起相思。他房中侍妾,也和他少主人嚴世蕃差不多,共有二十六七個,出色的也有兩三個,到被世蕃打聽出頭一個最出色的,硬要去。他心上正要尋個頂好的補缺。今衆婦人話皆相同,他安肯放得過去?思量着錢元的女兒是有夫之婦,又是個秀才的妻室,斷難以銀錢買他,惟有依強恃勢,搶來成就好事。量一秀才,他會怎的?於是選了幾個能幹家人,拿了些綢緞釵環,硬到錢元家送定禮,要娶他女兒做妾。錢元是個生意人,早嚇的發昏。王秀才大罵大吵。衆家人將定物丟在鋪中,一齊去了。錢元與衆夥計相商,親自拿了定物,到閻年家交割,又被衆家人打出,反說錢元收定禮在前,擅敢反悔,做目無王法不要腦袋的事。
錢元覺得此事大難解脫,又不敢去衙門中告他,深悔着他夫妻來的不是。晚間,約同衆夥計相商,打發他夫妻連夜回家,留下自己,任憑閻年處置。又怕閻年抄搶銀錢賬目並值錢的貨物,俱星夜僱車,搬移在衆夥計家內。又商量着,不敢走向山西去的正緊門頭,便想到走這南西門,繞道奔山西大路,使閻年家揣摸不着,追趕無地。五更鼓,就打發他女兒女婿奔南西門,待到天明即出城去。卻好閻年竟是這日差許多人來搶親,天色正在將明的時候,一齊打開鋪房門,直入內室各房搜尋,並無他女兒蹤影,連王秀才也不見,情知是打發走了,再不然即在親戚家藏躲,將錢元並他家中做飯挑水的人一齊亂打。錢元身帶重傷,死不肯說。他家做飯的人,吃打不過,便以實告。
衆人恐被欺謊,拴了這做飯的,一同趕出南西門去。只十來裏,便被趕着,做飯人指點與衆人,將錢氏從車內擡出來,放在喜轎內,又將轎門兒從外捆了。王秀才捨命相爭,到捱了一頓好打,他也沒有別的高見,只想着碰死在閻年門首,做個完局。
孰意造物另有安排,偏偏的就遇着金不換。
此時不換問王秀才,他那裏有心腸告訴?只顧得喊叫飛跪。金不換已明白了八九,但不知搶親的是誰,也飛跑的趕來,復將秀才拉祝王秀才跑不脫,便和金不換下命,以頭碰來。
不換笑道:“你莫碰,聽我說。適才那頂轎子裏面,必是你的親眷,被人搶去,你可向我說明,那怕他走出一千里去,只用我嘴脣皮一動,便與你奪回。量你一人趕上他們,會做什麼?”
王秀才不得脫身,又見不換是個道士,說話有些古怪,只得急急的說道:“我是山西太原府秀才,叫王福昌。轎內是我的妻房,被嚴宰相家人,閻年搶去了!”金不換笑道:“這是豆大點事,還不肯早說!”王秀才道:“早說你會怎麼?”不換道:“前面站着車兒,可是你的麼?”秀才道:“是我的。”
不換道:“我與你坐了,同趕去。”秀才道:“車子慢,到是跑快,轎子早已不見了。”不換道:“我不信四條腿的,還不如他們兩條腿的快?我和你坐上,你看何如!”秀才道:“快去坐,我看你坐上怎麼?”不換道:“忙甚的?只用半杯茶時,管保你令夫人還坐在這車上。”說着,同到車前。不換道:“你和趕車的都坐在車內,車外沿讓我坐,我有作用。”王秀才急忙上車。不換向趕車的道:“你呆甚麼?此刻不上去,你就得跑個半死!”趕車的也坐在車內。不換跨上車沿,手掐劍訣,在騾子尾上畫了幾下,用手一拍道:“敕!”只見那騾兒得了這個“敕”字,頃刻四足生風,和雲飛電逝的一般走去。王秀才心知怪異,也不敢言。
沒有數句話的功夫,便看見喜轎同搶親人在頭前急走。只聽得不換說道:“住!”那騾兒便站住,半步不移。秀才大嚷道:“先生滿口許我將賤內奪回,怎麼看見轎子,到反站住?”
不換道:“你好性急呀!我着他們回來,豈非兩便?”說罷,又見不換口中唸誦了幾句,伸出右手,向擡轎轎伕並搶親諸人連招幾招,道:“來!”那些人和得了將軍令一般,個個扭轉身軀,隨着轎子,飛奔到不換面前。不換又用手一指。道:“住!”那些人又和木雕泥塑的一般,站住不動。秀才主僕喜歡的驚神見鬼,在車內叩頭不已,亂叫“真神仙”不絕!不換道:“王兄不必多禮,快下去將令夫人請出轎來,你夫妻一同坐車,我好打發你們走路。”說罷,自己下車。秀才同他家人王二小,也連忙跳下車兒,走至轎前,將轎門上繩子解去,開放轎門,將錢氏扶出轎外。秀才着與不換拜謝,錢氏不知原故,隻眼上眼下的看不換。秀才又催着他拜謝。不換道:“罷!罷!快上車兒!”秀才扶錢氏上了車,又到不換面前,扒倒地下,連連叩頭。
不換一邊扶,一邊說道:“多禮!多禮!”於是又走到車前,在那騾兒尾上又畫了幾下,口中唸誦了幾句,向趕車的王二小說道:“此刻已交午時,到點燈時候,還可走二百五六十里。閻年雖有勢有力,量他也趕你們不回。到明日早,便可按程緩行,但你們只能任他走,不能着他祝王兄可伸手來!”
秀才將手遞與不換,不換在他手心內也畫了一道符,又寫了個“妝字,囑咐道:“今日到日落時,看有安歇處,可用此手在騾尾骨上一拍,口中說個‘莊字,他就站住了。他站住,便一步不能動移。你速用淨水一碗,將你的手並騾的尾骨一洗,則吾法自解矣。”又向王二小道:“此車仗我法力,雖過極窄的橋,極深的河,你通不用下來,只穩坐在上面,任他走。假若你離車兩三步,再休想趕得上。切記!切記!”秀才又跪在地下,求不換名姓。不換道:“我一個山野道士,有什麼名姓?你看往來行走的人,都看我們,你三人快坐車走罷!轉刻搶親諸人醒過來,你要着急!”秀才聽了此話,才同王二小上車。
不換用手將騾兒一招,那騾兒便扭回身軀。不換道:“走!”
那騾兒拉了車子,比風還快,一瞬眼就不見了。
不換看衆人時,一個個呆站在一處,心裏想道:“還是放他們去,還是着他們再站些時?”又想道:“閻年這奴才,常聽得大哥說他作惡,我從未見過他。我今日何不假裝個錢氏,與他頑頑?他將來還少搶人家幾個婦女!”想罷,走至轎前,把簾兒掀起,坐在轎內,用手將四個轎伕一招道:“來!”四個轎伕一齊站在轎前。不換又道:“擡!”四個轎伕將不換擡起。不換又道:“走!”四個轎伕直奔都門。不換將簾兒放下,心裏說道:“我生平不但四人轎,連個二人轎也沒坐過,不意到的不如架雲受用。”轎子入了南西門,不換在轎內用手向原路一指,這裏將訣咒一煞,放那些搶親的人,一個個顛顛倒倒,和夢醒一般。大家見神見鬼的嚷鬧,嚷鬧了一會,都一齊回來。
再說金不換被四個轎伕擡了飛走,閻年又差人跟尋打探,看見是自己轎伕,各歡喜問道:“得了麼?他們怎麼不來?”
四個轎伕回答不出,只擡着飛走。衆家人跟隨在轎後,跑的亂喘。將到閻年門前,已有人眺望,見轎子來了,都沒命的跑去報喜。閻年這日在相府給了假,同幾個趨時附勢的官兒,並家中門客等,在書房中笑談,聽候喜音。聽得報說喜轎到了,心下大喜,吩咐着內院衆位姨娘們迎接,一邊又着催辦喜酒。
轎伕將轎子擡入廳院,不換在轎內說道:“落。”四個轎伕將落下。內院早走出五六十婦女,俱站在階前,等候新婦人下轎。大小家人以及庸工等衆,老老少少,俱在兩傍看新婦人人才。須臾,走來兩個婦人,打扮的花花簇簇,到轎前,將簾兒掀起一看,見裏面坐着個穿藍布袍的道人,睜着圓滴溜溜兩隻眼睛,將兩婦人一看,嚇的兩婦人大驚失色,往回裏急走。
衆男婦各低頭向轎內窺探,只見轎內走出個瘦小道人來,滿面都是笑容。衆男女大哄了一聲。又見那道人出了轎,便搖搖擺擺,直向衆婦人走去,衆婦人連忙退避。那些看的家人,趕來十數個,要捉拿不換。不換回頭道:“啐!”被這一口,唾的各呆站在一邊。隨後又來了好些人,俱被不換禁住,動移不得。
不換急往內走,見衆婦人已到內院臺階。不換見臺階上是過庭,庭內有椅兒,不換走入,將一把椅兒安放在正中坐下。用手將衆婦女一招,道:“入!”衆婦女俱入過庭內。不換向衆婦女分東西指了兩指,衆婦女便分立在不換左右。不換左顧右盼,見衆婦女粉白黛綠,錦衣翠裙,不禁失笑道:“此皆我自出孃胎胞,意外之奇逢也。”忽見外面又跑來七八個家人,到門外張望,卻沒一個敢入來。不換笑道:“衆位管家,煩你們到外邊,將閻年那奴才叫來,我有好物件送他。快去!快去!”
正言間,猛見院外走來一人,高視闊步,後面跟隨着幾個小廝,口中說奇道怪,頭臉上大不安分。但見:存心傲物,立意欺人。一笑細眼眯縫,端的似曬乾蝦米;片言訾開大嘴,真個像跌破陰門。肚闊七圍,脹脹膨膨,那裏管尊卑上下;面寬八寸,疙疙瘩瘩,全不曉眉目高低。連鬢胡,黃而且短;秤錘鼻,扁而偏肥。頭戴軟翅烏巾,恍若轉輪司抱簿書吏;身穿重絲緞氅,依稀東嶽廟捧印崔官。真是傀儡場中無雙鬼,權奸靴下第一奴。
不換看罷,就知他是閻年了。
閻年走到院中,看見不換坐在過庭正中椅上,他家大小婦女會議立兩傍,不由的氣衝胸膈,急急走來,大聲喝道:“好妖道,你敢在我府中放肆,你不怕凌遲麼?”不換笑道:“閻年,你莫動氣,你聽我說。我原是個遊方道士,今早從南西門過,見你家人率衆搶良人家婦女。我路見不平,將他夫妻放走,又怕你無人陪伴,因此我替他來。”閻年那裏還忍受得,喝令:“小廝們,將賊道拿下!”衆小廝強來動手,被金不換將手一揮,道:“去!”衆小廝都跑去了,止留下閻年一個。急的閻年咆哮如雷,挽起雙袖走來擒拿。不換笑嘻嘻的,用手指道:“跪!”閻年心裏明白,只是那兩條腿不由自主,便跪在了地下。急的他通體汗流,不但兩腿,連自己兩手也不能動作。
不換道:“閻年,你聽我教訓你:你是個宰相的堂官,休說百姓,就是小些的文武官,也沒個不刮目待你的,你也該存個堂官的體統。怎麼光天化日之下,搶奪良人家的婦女?這些事都是市井無賴行爲,有志氣的強盜,也不做他!”又看着兩邊婦女們道:“像這些堂客,只怕大半都是你搶奪來的。婦女尚敢搶奪,人家的房地、金珠,越法不用說了。奴才!你怎不想一想,你能有多大點福?一個人敢消受這許多婦女?還心上不足!奴才!豈不該下油鍋渣酥,裝入大磨眼中磨你!今後要改過方可,若再如此,我早晚間定以飛劍斬你腦袋!”閻年耳中聽得明白,口中卻說不出一句,直氣的他雙睛疊暴,怒形於色,恨不得將不換碎屍萬段。
不換看出他的意思,向衆婦人道:“我這樣金子般好話教訓於他,你們看他這頭臉氣相,兇的還有個收煞?這非動刑不可!”說罷,用手在閻年臉上一指道:“打!”閻年伸開自己右手,就在自己臉上打了五六個嘴巴,直打的面紅耳赤,眼中冒火。衆婦人也有驚怕的,也有微笑的,只是不能說話。不換又向衆婦人道:“你們看閻年這兩隻賊眼睛,圓標標的,鬍子都亂窄起來,這是他心上恨我。”隨揀了兩個少年俊俏些的婦人,指着閻年鬍子說道:“這奴才滿臉封毛,其可惡處正在此!你兩個可下去!”兩婦人立即走下來,不換用手指着閻年的鬍子道:“拔!”兩婦人走至閻年前,一個抱住頭,一個雙手捉住鬍子,用力硬拔,拔的一絲一縷,紛紛落地。好一會,將左邊鬍子拔盡,疼的閻年通體汗流,每疼到極處,惟有一哼而已。不換見鮮血從肉皮內透出,說道:“右邊的鬍子,我與你留下罷。只是上嘴脣鬍子,也饒不得!”兩個婦人又拔起來。
拔了一會,不但嘴脣上,連項下的鬍子,也拔盡了。
此時門外有許多男女,看得親親切切,那一個敢入來替閻年頂缸?不換站起來,笑向兩個婦人道:“你兩個該着實感念我,閻年今晚若與你二人同牀,這半個沒鬍子的後生,須知是我作成的!”又向閻年舉手道:“得罪之至!改日再領教罷。”
於是搖擺出來,通沒一人敢再搠。大家目送不換去了。家人們跪來攙扶閻年,那兩條腿和長在地下的一般,那裏攙扶的起?衆婦女也是一樣,沒一個能動移者。只待得金不換走出前門,把訣咒開放,衆男婦方能動履。一家內外,反亂的驚天動地。
閻年吃此大虧,憤無可泄,將搶親諸人個個痛行責處,爲他們將道士擡來。又差人去錢元家鋪中亂打了一番,打壞了許多的東西物件。錢元也不敢在京中做生意,連夜變賣資本,逃回太原。閻年沒了鬍子,怕主人究問,推病在家。只一兩天,早傳的相府知道,嚴世蕃大笑不已。嚴嵩將閻年叫去,痛行詈罵。此時正於相府西邊,買了幾十間民房,修蓋花園,罰閻年一萬銀子助工,爲家人不守本分之戒。相府的人都說是錢元的女兒作成他,孰不知都是金不換用一個字作成他!閻年恥於見人,暗中託本京文武官,查拿穿藍的瘦小道人報仇。自己將右邊鬍子,索性也剃了個乾淨。反成了一無鬍子的少年,聞者見者無不痛快!
再說金不換先到東豬市口兒故衣鋪內,買了幾件皮夾棉衣,又從攤子上買了棉鞋襪等類,幾件打包在一處,扛在肩頭。
又到米鋪內買下幾十石米。當時就把銀子付與,吩咐將米另放在一空房內。包了一斤多米,帶在身邊,出了都城,架雲直赴泰山。
起更時分到洞外,叫開門,逐電接了衣服等物。不換入去,見城璧、如玉俱在石堂內坐着。城璧道:“怎麼這時候纔來?大哥衡山去了麼?”金不換笑着,走到石堂東北角下,將帶來的米包兒打開,心想都中那坐米鋪,口中唸唸有詞,隨手倒去,只見米從包兒內直流,好半晌方纔流完,地下已堆有三十倉石來米。如玉欣羨不已。不換方纔坐在一處,向城璧道:“二哥同溫賢弟起身後,大哥去虎牙山尋天狐的兩個女兒,傳他們道術去了,是爲酬他送書的情義。”又向超塵、逐電道:“法師着我吩咐你兩個,天天做飯打柴,服伺溫賢弟飲食,少有怠忽,定行逐出洞外。”二鬼笑了。不換道:“這實是法師臨行的話,你當我和你頑麼?”城璧道:“溫賢弟已餓了一天,你兩個快去做飯。”二鬼即忙收拾。
不換又說道:“二哥說我來遲,這卻有個緣故在內。”遂將山西王秀才和閻年的事,詳詳細細說起。說到拔了半邊鬍子處,連城璧哈哈大笑道:“你處置的甚好!我沒你這想頭,惟有立行打死而已!”金不換說完,城璧又大笑:“當年我和大哥在嚴嵩家請仙女,打了他們個落花流水,又將嚴世蕃老婆們都鬧出來,我看的處置到盡頭處。你今日這拔鬍子,更兇數倍。拔了一半邊,又與他留下一半邊,不消說,那半邊也存不住了。”
說罷,捧着大肚又大笑起來。笑罷,又說道:“猿不邪傳我們拘神遣將,那移搬運諸法,我看也都罷了,只是這呆對法和這指揮法,最便宜適用。要教他怎麼,他就得怎麼。”溫如玉道:“人家若用此法禁我們,該如何?”城璧道:“也有個解法。若是沒解法,便和閻年一般,什麼虧也吃了。”說着,又不由的大笑起來。不換道:“大哥去虎牙山,我想那兩個女朋友,若見了大哥,未免要想起二哥來。”城璧笑道:“我到不勞他錯愛。”如玉問虎牙山的話,不換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又道:“賢弟,休怪我說。你是個風流人兒,將來於這‘色’之一字,到要立定腳跟,庶不妄用功夫,爲外道所遙”城璧道:“他醒着遇的是金鐘兒,做夢遇的是蘭芽公主。這兩個想來都是絕色,差不多的也上不了他的眼。”如玉道:“小弟今日夢醒之後,直覺心如死灰,便是天上許飛瓊、董雙成,我總以枯骨相待。”不換道:“若是金鐘兒不死,來到此地,你又要勾起舊情。”如玉道:“就是他重生,我也視同無物。”不換道:“這話我就信不過。”三人都笑了。
少刻,超塵送上一大碗飯,一碗白水煮的野菜。連、金二人,此時頗能服氣,也是斷絕了煙火食水,常吃些草根、藥苗等類,桃李、榛杏、核桃、棗子,便是無上珍品,又不和如玉同食。如玉雖年來窮苦,酒肉卻日日少不得,到此地步,他偏要大口嚼咽,怕二人疑他向道不堅。城璧留神,見他吃的勉強,笑向如玉道:“我當日做強盜時,吃的東西,只怕比你做公子時飲食還精美些。後來隨大哥出了家,覺得冷暖跋涉都是容易事,只這飯食甚是艱苦。到二年以後,也就習以爲常。賢弟從此還得瘦一半,必須過三年後,方能復原。這都是我經驗過的。但要念念存個飽着比餓着好,活着比死了好,便吃得下去了。”
如玉道:“謹遵訓示。”到二鼓後,城璧便傳如玉出納氣息、吞精咽液之法。次日午刻,不換回玉屋洞去了。正是:
胡長髭短心多險,況是嚴嵩大總管。
今日搶將道士來,吁嗟總管不成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