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仙蹤第五十八回 投書字如玉趨州署 起髒銀思敬入囚牢

詞曰:

昔日叮嚀謹守,今日統歸烏有。悲悲切切入官衙,大虧他。

回裏具呈報盜,已將那人拿到。夾夾打打問根由,枉追求。

右調《添字昭君怨》

話說蕭麻子得了苗禿傢俬,回試馬坡去。再說韓思敬遞被盜呈子後,州官將思敬傳去,問了被竊原由;隨即差人去溫如玉家驗看,委令捕頭拿賊,與了三日限期。韓思敬回到家中,和他老婆說了一番。又過了五六天,到衙門中打聽。見官府沒什麼舉動,回來與他老婆商量停妥,僱了個驢子,往省城尋溫如玉報信。

且說溫如玉與金鐘兒別後,到省城賃房住下,投了試卷。

到初八日點名入去,在裏邊苦思索,完了三常將頭場文字寫出,尋人看視。大要場後文字,與閒常批評不同。好的不消說要讚美,就是極不堪的文字,人家也要與幾句高興話。如玉原急的要去試馬坡,只因有四五個朋友都說他的文字必中,他心上得意起來,吩咐張華緩些僱車,在省城閒遊了兩三日。那日正在寓中吃完午飯,忽聽得張華在院內說道:“韓思敬來了。”

如玉着驚道:“他來做什麼?”只見韓思敬入來,跪在地下大哭。如玉道:“是怎麼?快說!”思敬將如何被盜,如何報官,如何尋問到此處。如玉未曾聽完,耳朵裏覺的響了一聲,便昏悶在牀上。急的張華亂叫。好一會,如玉纔起來,一句話兒也不說,拉開被褥便睡。張華同思敬兩人心裏,各人懷着各人驚疑。張華一夜沒敢睡覺,恐怕如玉尋了短見。

次早如玉起來,着張華買了個手本,如玉寫畢;暗中吩咐張華絆住韓思敬,不許着他出門,獨自一個,到濟東道衙門裏來,投稟求見。那管宅門的見是溫如玉的字,知是他主人的世交,不敢怠慢,親自走出來,見了如玉,笑說道:“我家老爺在場中做監試官,容俟出場後我替回稟罷。”如玉道:“我有大冤苦事。要面見大人,又不意未出常”說罷,淚流滿面。

那內使道:“少爺不必傷感。且向我說說。”如玉就將下場被盜情由,細說了一遍;又言家人韓思敬行蹤詭詐,其中不無情弊;誠恐本州知州,不肯實力拿賊,並研訊韓思敬夫婦,要求一封書字囑託;又恐韓思敬脫逃,懇差押回州等語。說罷又哭。

那內使見他情景悽慘,說道:“少爺是我家老爺的世誼。去年見過後,我家老爺時常念及。既然有這樣被竊事,非別的請託幹求可比。老爺雖不在署中,我回公子一聲,看是如何。”如玉連忙作揖道:“如此深感不荊”那內使去了一會,出來說道:“我家公子說:本該請入裏邊相會,因我家老爺家政最嚴,公子從不敢與人私交,着請少爺到官廳中少坐。泰安州書字,公子已應許。此刻就發差。押尊紀韓思敬的話,我這裏吩咐歷城縣,着他那裏遣人解送回州。”如玉聽了,謝了又謝,說道:“小弟還有個無已之求。刻下各處商貨,並下場舉子,俱要起身,誠恐僱車耽延時日。意欲求鼎力打一輛官車,工價照時給付,不敢短少,未知使得使不得?”那內使笑道:“這多大點事,有什麼使不得?一總着歷城縣速刻辦理就是了。”說罷,讓如玉到官廳裏坐。如玉定要在宅門外等候。那內使道:“少爺若不去,豈不教我家公子怪我麼?”隨即吩咐執日衙役,領如玉到官廳內待茶。待了半晌,那內使親到官廳內,拿着一角印封書字,拜匣內又取二兩程儀,說是公子送的。如玉辭了一會,只得收下,說了些感恩戴德的話,辭出回到寓所。

沒有半個時辰,歷城縣差來兩個衙役,拿着押解韓思敬的票,還有與泰安州的移文,來請示下。如玉周旋了一番,就將適才的二兩銀子,送與兩個衙役;又怕他們路上賣放,把濟東道與泰安州的印封書字,向兩個衙役照會了。兩個衙役越發知是有來頭的人。如玉指着韓思敬道:“這就是賊,與我鎖起來。

“兩個差人一齊答應,嚇的韓思敬面如土色,跪在地下哭辯。

如玉只是揮手,兩個差人不容分說,便行鎖出去了。少刻歷城縣打的官車亦到。

主僕兩人,收拾行李起身。及至到了試馬坡,如玉心忙意亂,也無顏面去看金鐘兒。連夜回到家中。令張華打發車伕酒飯工錢。將張華家老婆細問了一番。韓思敬家女人見不問他,又不見他男人同來,心上甚是疑慮,也走來向如玉訴說。如玉只不理他,在書房內寫了一張呈子,把韓思敬夫婦,告了個監守自盜。

次日早到州宅門上投遞,又向管宅門的內使苦訴。這州官是新到署印,才三四個月,與如玉素無交識。那內使將呈子一看,把臉兒仰起,說道:“這件事,我家老爺在數日前已差捕役查緝。捕役們尚未回覆,你又弟這呈子,豈不是多一番事麼?”

如玉道:“我家裏被了盜,難道不許報官麼?”那內使道:“你家人已曾報過,就是一樣了。據你這樣說,你家中豈無子侄親友,着他們每人都遞一張呈子,豈不理緊湊些麼?”如玉見他這般光景,也不知他是想幾個錢,也不知他本來有些沒好氣,心上仗着有濟東道書字,不由的發話道:“我不是送禮來的,也不是過付銀錢通線鎖的,我是特來報盜案的。你家官府若管,可將呈現子拿去看;若不管,可將呈子還我。”那內使見如玉面紅耳赤,語言譏刺,是個不受作弄的人,也就將頭臉收回道:“我就與你拿去。”說罷,剛要入宅門,如玉大聲道:“還有封書字,你看。若可同拿入去,便拿上;若嫌瑣碎,我好將他原字繳回。”那內使站住道:“你有什麼書字?”如玉從懷中取出,遞與他看。那內使見是濟東道官封,心上大驚,忙問道:“認得杜大老爺麼?”如玉道:“我爲被盜這件事,向杜大老爺說。他聽了,替我大抱不平。又知地方官屢將盜案視同膜外,因此着我親自投送。”那內使換成滿面笑容,問道:“先生尊姓?”如玉道:“呈子上寫着,何必問我?”那內使從新將呈子一看,笑說道:“我真該死了,原來是公子溫大爺,何不早說?我還當與尋常人說話。實不瞞公子說,今早被上人就爲公子這件事,見已經數天無下落,嫌我不上緊催辦,着實的教訓了我幾句。我心上原有些不自在。又未問明公子是誰,因此語言粗疏。論理這拿賊追髒,原是地方官職分應該做的,況有濟東道大老爺的諭帖,就是沒有,我家官府,也要竭力查辦的。公子請少候片刻,我就去回稟。”說罷,將呈子一併拿去了。須臾那管門人出來,笑說道:“我家官府要相會哩。”

不多時,開放宅門。

那州官姓王,名丕烈,冠帶着迎接如玉。到客廳內,如玉便跪在地下痛哭。州官也跪下說道:“老世臺不必悲傷,有話起來共商,小弟無不竭力。”如玉方纔起來敘禮,拭淚坐下;將前後被盜原由,詳細陳說,懇求將韓思敬夫婦。嚴刑審問,然後拿賊。州官道:“老世臺與敝大憲杜老爺如何相識?”如玉道:“杜大老爺在陝西做知縣時,先父適做總督,同過幾年事,又曾代完公項,因此認爲世誼。”州官道:“敞大憲清正無私,今因老世臺事。發下札諭來,真是破格關注了。”如玉道:“晚生亦感戴不荊”州官道:“韓思敬可還在尊府麼?”

如玉道:“他日前到省城,與晚生報信。晚生恐他逃脫,已稟明杜大老爺,着歷城縣差人押解。此時到了,亦未可知。”

州官道:“這奴才,真該萬死!就算上他無私無弊,豈有個主人交給的銀子,不用心看守,竟致被賊偷去的道理?”如玉道:“只求老爺嚴刑夾訊,定有下落。”兩人吃畢茶,如玉又再四拜託,州官滿口應承,方辭了出來。州官吩咐,大開中門,直送至堂口才回。

坐在二堂上,隨即傳原差捕役,問道:“溫秀才家被盜事,可有了下落麼?”捕役道:“小的奉差後,即細心查訪,還未得下落。”州官也沒有第二句話,撾起根籤來,往下一擲,左右吶一聲喊,將捕役採下去。那捕役叩頭哀叫道:“小的有下情要稟。”州官道:“你拿賊已十數天,還無下落,此刻要打你,你又有了下情了。”那捕役道:“小的奉差後,遍查並無一點蹤跡,心上甚是着急。到溫秀才家去了兩次,看賊人出入情形,止有韓思敬的住房上破了幾個瓦;周圍巡行,卻無從房上走去的形蹤,到有仍回院中的形蹤。問他愛婦人們,都說是那日天微明時,方纔知覺。彼時他家前後門,都緊緊關閉。依小的看來,到只怕還是他家家人弄鬼。”州官道:“你既有這意見,爲何不早稟我?”捕役道:“小的爲他是被害之家。豈有個賊不上緊查拿,反先將失主疑心起來的理?因此不敢回稟。”州官笑道:“本州暫且停打,待審過他的家人,再行處你。”左右捕役放起。州官又傳審別事。

沒有兩三杯茶時,門上人稟道:“有歷城縣差人押解溫秀才家人韓思敬到。”州官將歷城縣差役叫入,問了問,隨即吩咐書吏,做收到的文書。打發去後,旋即坐了大堂,將韓思敬帶上問道:“你是溫秀才的家人麼?”思敬道:“是。”州官道:“你是僱工家人,是契買家人?”思敬道:“小的從祖父服役,至今三世,是契買家人。”州官道:“你日前報竊,共是多少銀子?”思敬道:“小的主人自從老主母去世,日日以嫖賭爲事。”州官吩咐打嘴。左右打了十個嘴巴,州官又着加力再打,打的思敬垂頭喪氣,滿口流血。州官道:“本州問你是甚麼話?你不知胡拉扯的是甚麼,真是可惡習詐之至。”思敬道:“小的主人,自從老主母去世,在家居住的日子甚少。

今年六月回家,至七月二十四日,將此首飾交與張華女人收管,止交與小的四百七十兩銀子,共九封零一小包,收存在小的住房櫃內。本月十二日晚間,小的同家女人原吃了幾杯酒。到十三日天微明,小的醒來,見西邊窗子倒放在一邊,櫃子上鎖子也扭吊了。急起來看時,銀子一封俱無,還有小的家幾件衣服,也都丟在院中。小的隨即喊叫,鄰舍地方都來看視。就是本日早間,稟在老爺案下。”州官冷笑道:“你這奴才,真好膽量!

你的事體,本州已差人查訪明白。房上的瓦,是你弄破的,四周圍並無賊去的形蹤。你那日喊叫時,內外門子還是重重關閉,你且裝神扮鬼,將窗子、衣服、鎖子丟在房內院外,飾人的耳目,將銀子另行藏起,卻來報官;又自己放心不下,去省城與主人送信,探聽動靜。你的種種伎倆,本州和目見的一般。且你的銀子,在櫃內放着,這賊諸物不偷,單偷銀兩,竟像他預先知道的一般。那幾件衣服,丟院外、房內,雖是你的極巧處,卻是你的極愚處。賊人摘去窗子,你沒聽見,也罷了;一個鎖子,非銅即鐵,賊人將鎖子扭落,這是何等響聲,你夫妻就吃了幾杯酒,也沒個男男女女都耳聾目盲,至於如此。這等鬼詐,連小娃子謊不過,敢欺本州?你若從實招來,一個家人偷了主人的財物,是尋常不過的事,至重不過打幾個板子完結;若必不肯實供,只怕本州的夾棍無情!”思敬連連叩頭道:“小的就有包天的膽子,也不敢做這樣欺人昧良心的事。老爺就將小的夾死,也不過臭這塊地方。”州官道:“本州知道,你有一身好皮肉哩。”吩咐左右,拿夾棍來,一聲答應,將夾棍丟在思敬背後。思敬此時,嚇的心膽俱碎,恨不得生出一百個口來分辨,卻又一句說不出。州官見他不言語,吩咐動刑。衆人拉去了思敬的鞋襪,七八個服伺一個,將他兩腿往夾棍裏一登,早疼了個半死。一個刑房在旁高喝道:“你還不實說麼?”思敬痛叫冤枉。州官吩咐:“收。”衆衙役將兩邊繩子用力一拽,思敬喊叫道:“招了,招了!”刑房在旁錄他的口供,他便把王氏如何起意,如何埋銀,如何虛張聲勢,一五一十,都說出來。那州官甚是得意,大笑着向兩行書役道:“他焉能欺本州的洞見?”吩咐鬆了夾棍。差刑房率同捕役起贓。

衆人背了思敬出來,早鬨動了滿城的人,都來看視。大家到如玉房後坑內,思敬指示與埋銀地方。衆人挖開細細搜尋,止尋出二十兩一個小包,餘銀再挖不出。問思敬銀子還在何處寄放。思敬情知被人轉刨去了,悔恨無及,惟有流淚搖頭而已。

衆人看他光景,像個埋銀時被人識破,不知幾時就暗行挖去了,於是滿坑裏亂挖起來,那裏還有第二包?原來那晚思敬埋銀時,已四更有餘。對過坑沿上,有五六家人家居祝離坑還有一箭多遠,內有一家姓楊,人只叫他楊寡婦,從十七歲就死了丈夫,止有一個週歲兒子,無依無靠。虧他苦守了三十來年,將兒子養大,學了個木匠。真是個內言不出,外言不入的好婦人。他兒子名喚楊孝。就是埋銀這日壞了肚,從二更時就泄瀉起來,小人家有多大的院落。只得在門外出恭。他隱隱見坑內有人行動,心上還疑是鬼;後見一人從坑內出來,往前街去了,他便跑去坑內一看,見挖下個深窟,旁邊還丟着一張鐵杴。他就想道:“不是埋東西,定是埋私孩子。”連忙跑回,和他母親說知;獨自又蹲在自己牆腳下偷看。少刻,見那人又下坑去。

有一杯滾茶時,方纔上來。又在坑沿上站了一會,仍回前街去了。他走去看時,已將深坑填平。隨即回家,取了一個大鐵鏟,和他母親同到坑內。新埋的土最鬆,不消幾鏟,就尋着了。止將九封銀拿去;這二十兩小封,昏夜之際,未曾摸着。只緣楊寡婦家極窮,兒子三十一歲尚未配,得此銀娶妻生子,昌盛起來,亦天意也。衆人見思敬形容悽慘,問他,不是搖頭,就是嘆氣,也沒什麼分說,只得將他押回州衙。

州官立即坐堂,問四百五十兩銀子下落。思敬痛哭道:“小人實實埋在主人房後坑內。今止有銀一小包,是二十兩,餘銀想是被人看破挖去了。”州官大怒,罵道:“你這狡詐百出的奴才!我自有法治你。”吩咐再夾起來。思敬苦求。州官那裏肯聽?衆人動手,將夾棍收的對了頭,見思敬已死過去。衙役用水噴噀,好半晌,方醒了過來。又問他,前後口供相同。

州官着鬆了夾棍,將思敬收監;又出火籤一條,傳韓思敬妻王氏,立即聽訊。少刻,將王氏拿來。州官道:“你是韓思敬女人麼?”王氏道:“是。”州官道:“你男人偷埋主人銀兩,可是你先起意麼?”王氏道:“小人夫婦,受主人多少年恩養,那肯做這樣事?”州官大笑道:“現今贓銀挖出,你還敢巧爲遮飾麼?”王氏道:“那是家人張華,陷害小人夫婦,故意將銀子埋在坑內。”州官道:“這奴才,滿口胡說!就算上張華陷害你夫婦,他埋的銀子,你男人怎麼就知道地方呢?”

王氏道:“是張華醉後向人說過,小的男人聽知。”州官大怒道:“真是賊夫賊婦,說的不知是那一國的話。打嘴!”左右打了十個嘴巴。王氏喊天振地的大叫。州官愈怒,吩咐拿鞋底打嘴。左右又打了二十多鞋底,打的這婦人簪環脫落,滿口流血。州官方叫住打。又問道:“如今贓銀止有二十兩一小包,那四百五十兩共九大包,你們偷放在何處?”王氏道:“小的實說了罷。”州官大喜道:“快說,快說!”王氏道:“偷埋主人銀子,原是小的起的意見,埋時小的並未同去。如今差四百五十兩,老爺再問我男人。我實實不知道。”州官怒的將桌子亂拍,罵道:“世上竟有這般狡猾奴才!”吩咐桚起來。衆人一齊動手,桚的這婦人兩淚淋漓,聲聲只教問他男人。

州官又着敲一百敲,敲到八十餘下,皮肉皆脫,十指骨頭盡露,只是說不出這四百五十兩的下落。州官沒法,只得教停刑,吩咐值日衙役道:“你可押王氏回原處,將起來贓銀二十兩,交溫秀才收存,餘銀本州再行追比。”衙役押王氏去了,州官退堂。

次日一早,又將韓思敬提出,審了一會,口供同前。州官又要動夾棍,思敬叩頭大哭道:“小的實該萬死!小的從出孃胎至今,受主人恩典、娶妻生子,四十餘年。一旦聽了老婆的教唆,頓起偷盜主人之心,一該死;主人年來,一貧如洗,止有這幾百銀子,還是先日賣住房房價,小的忍心偷他,二該死;昨日起贓,止存二十兩,這也是神差鬼使,着小的多受刑罰,三該死。老爺想,小的既然說出埋銀的地方,又承認了銀子數目,不但起出二十兩來,就是偷一兩二兩,也是個賊。小的今生,已無擡頭之日。若說拼上一身骨肉,任憑老爺拷打,將四百銀子隱瞞下,做異日過度地步;小的此時,現受着天報,難道還不知警省麼?銀子必是被人看破,轉刨去了。只求老爺詳情。”說罷,又放聲大哭。州官聽了,將頭點了幾點,問道:“你那晚埋銀子時,街上還有人行動沒有?”思敬道:“那時已四更往過,並沒見一個行人。”又問:“你埋銀子後,可曾去看過沒有?”思敬道:“小的也曾去過幾次,只在坑沿上一過,見還是好好的埋着。小的也不敢久停,恐被人看出形景不便。”州官沉吟了一會,又問道:“你有幾個兒女,都多少歲了?”思敬道:“小的一個兒子,十一歲了,三個女兒,大的九歲,其餘不過四五歲。”州官吩咐,將思敬收監;又着人將他兒子和他九歲的女兒叫來。隨即退堂。須臾將兩個娃子領來,哭哭啼啼,光景是個害怕,州官叫入裏面,與錢物,與吃食,百法誘問,總無下落。隨着衙役送回。一面差精細捕役,勒限訪查刨銀子的人;一面通報各憲;一面又與濟東道另回了個詳細稟帖。

可憐韓思敬偷盜一場,頂了個一百二十兩以上監候絞的罪名。後來他女人被溫如玉趕出去。他是在官未結的犯婦,又有男人在監;誰敢娶他?只得領上兒女,沿街乞討;因養贍不過,將幾個孩子,或典賣,或白與人,如此餬口。只到四五年後,遇了赦,方將思敬減等發落。只因要坑害主人,弄到這步田地,究何益哉!正是:

婦言一聽便遭刑,害得夫君喪利名。

異日總能全性命,賣兒出女過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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