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端 劉感 常達 羅士信 呂子臧 張道源 族子楚金附李公逸 張善相 李玄通 敬君弘 馮立 謝叔方 王義方 成三郎 尹元貞 高睿 子仲舒 崔琳附 王同皎 周憬附 蘇安恆 俞文俊 王求禮 燕欽融 郎岌附 安金藏 李憕 子源 彭 彭孫景讓張介然 崔無詖 盧奕 蔣清 顏杲卿 子泉明 薛願 龐堅附張巡 姚掞附 許遠 程千里 袁光庭邵真符璘 趙曄 石演芬 張名振附 張伾 甄濟 劉敦儒高沐 賈直言 庾敬休 辛讜
《語》曰:“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孟軻曰:“生亦我所欲,義亦我所欲,捨生而取義可也。”古之德行君子,動必由禮,守之以仁,造次顛沛,不愆於素。有若仲由之結纓,鉏麑之觸樹,紀信之蹈火,豫讓之斬衣,此所謂殺身成仁,臨難不苟者也!然受刑一代,顧瞻七族。不犯難者,有終身之利;隨市道者,獲當世之榮。苟非氣義不羣,貞剛絕俗,安能碎所重之支體,徇他人之義哉!則由、麑、信、讓之徒,君人者常宜血祀,況自有其臣乎!即如安金藏剖腹以明皇嗣,段秀實挺笏而擊元兇,張巡、姚摐之守城,杲卿、真卿之罵賊,又愈於金藏。秀實等各見本傳。今採夏侯端、李忄妻已下,附於此篇。
夏侯端,壽州壽春人,樑尚書左僕射詳之孫也。仕隋爲大理司直,高祖龍潛時,與其結交。大業中,高祖帥師於河東討捕,乃請端爲副。時煬帝幸江都,盜賊日滋。端頗知玄象,善相人,說高祖曰:“金玉牀搖動,此帝座不安。參墟得歲,必有真人起於實沉之次。天下方亂,能安之者,其在明公。但主上曉察,情多猜忍,切忌諸李,強者先誅,全才既死,明公豈非其次?若早爲計,則應天福;不然者,則誅矣!”高祖深然其言。及義師起,端在河東,爲吏所捕,送於長安,囚之。高祖入京城,釋之。引入臥內,與語極歡,授祕書監。
屬李密爲王世充所破,以衆來降,關東之地,未有所屬。端固請往招諭之,乃加大將軍,持節爲河南道招慰使。至黎陽,李勣發兵送之,自澶水濟河,傳檄郡縣,東至於海,南至於淮,二十餘州,並遣使送款。行次譙州,會亳州刺史丁叔則及汴州刺史王要漢並以所部降於世充,路遂隔絕。
端素得衆心,所從二千人,雖糧盡,不忍委去。端知事必不濟,乃坐澤中,盡殺私馬,以會軍士。因歔欷曰:“今王師已敗,諸處並沒,卿等土壤,悉皆從僞,特以共事之情,未能見委。然我奉王命,不可從。卿有妻子,無宜效我。可斬吾首,持歸於賊,必獲富貴。”衆皆流涕。端又曰:“卿不忍見殺,吾當自刎。”衆士抱持之,皆曰:“公於唐家,非有親屬,但以忠義之故,不辭於死。諸人與公共事,經涉艱危,豈有害公而取富貴!”復與同進。潛行五日,餒死者十三四;又爲賊所擊,奔潰相失者大半。端唯與三十餘人東走,採生瑩豆而食之。猶持節與之俱臥起,謂衆人曰:“平生不知死地乃在此中。我受國恩,所以然耳,今卿等何乃相伴死乎!可散投賊,猶全性命。吾當抱此一節,與之俱殞。”衆又不去。
屬李公逸爲唐守杞州,聞而勒兵迎館之。於時河南之地,皆入世充,唯公逸感端之義,獨堅守不下。世充遣使召端,解衣遺之。禮甚厚,仍送除書,以端爲淮南郡公、吏部尚書。端對其使者曰:“夏侯端天子大使,豈受王世充之官!自非斬我頭將往見汝,何容身苟活而屈於賊乎!”遂焚其書,拔刀斬其所遺衣服。因發路西歸,解節旄懷之,取竿加刃,從間道得至宜陽。
初,山中險峻,先無蹊徑,但冒履榛梗,晝夜兼行,從者三十二人,或墜崖溺水、遇猛獸而死又半,其餘至者,皆鬢髮禿落,形貌枯瘠。端馳驛奉見,但謝無功,殊不自言艱苦。高祖憫之,復以爲祕書監。俄出爲梓州刺史。所得料錢,皆散施孤寡。貞觀元年病卒。
劉感,岐州鳳泉人,後魏司徒高昌王豐生之孫也。武德初,以驃騎將軍鎮涇州。薛仁杲率衆圍之。感嬰城拒守,城中糧盡,遂殺所乘馬以分將士,感一無所啖,唯煮馬骨取汁,和木屑食之。城垂陷者數矣。長平王叔良援兵至,仁杲解圍而去。感與叔良出戰,爲賊所擒。仁杲復圍涇州,令感語城中雲:“援軍已敗,徒守孤城,何益也!宜早出降,以全家室。”感許之。及至城下,大呼曰:“逆賊飢餓,亡在朝夕!秦王率數十萬衆,四面俱集,城中勿憂,各宜自勉,以全忠節!”仁杲大怒,執感於城邊,埋腳至膝,馳騎射殺之,至死聲色逾厲。
賊平,高祖購得其屍,祭以少牢,贈瀛州刺史,封平原郡公,諡曰忠壯。令其子襲官爵,並賜田宅。
常達,陝人也。初仕隋爲鷹揚郎將,數從高祖征伐,甚蒙親待。及義兵起,達在霍邑,從宋老生來拒戰。老生敗,達懼,自匿不出。高祖謂達已死,令人閱屍求之。及達奉見,高祖大悅,以爲統軍。武德初,拜隴州刺史。時薛舉屢攻之,不能克,乃遣其將仵士政以數百人僞降達。達不之測,厚加撫接。士政伺隙以其徒劫達,擁城中二千人而叛,牽達以見於舉。達詞色抗厲,不爲之屈。舉指其妻謂達曰:“識皇后否?”達曰:“正是癭老嫗,何足可識!”竟釋之。有賊帥張貴謂達曰:“汝識我否?”答曰:“汝逃死奴。”?真目視之,貴怒,拔刀將斫達。人救之,獲免。
及仁杲平,高祖見達,謂曰:“卿之忠節,便可求之古人。”命起居舍人令狐德棻曰:“劉感、常達,須載之史策也。”執仵士政,撲殺之。賜達布帛三百段,復拜隴州刺史,卒。
羅士信,齊州歷城人也。大業中,長白山賊王簿、左才相、孟讓來寇齊郡,通守張須陀率兵討擊。士信年始十四,固請自效。須陀謂曰:“汝形容未勝衣甲,何可入陣!”士信怒,重著二甲,左右雙鞬而上馬,須陀壯而從之。擊賊濰水之上。陣才列,士信馳至賊所,刺倒數人,斬一人首,擲於空中,用槍承之,戴以略陣。賊衆愕然,無敢逼者;須陀因而奮擊,賊衆大潰。士信逐北,每殺一人,輒劓其鼻而懷之;及還,則驗鼻以表殺賊之多少也。須陀甚加歎賞,以所乘馬遺之,引置左右。每戰,須陀先登,士信爲副。煬帝遣使慰喻之,又令畫工寫須陀、士信戰陣之圖,上於內史。
及須陀爲李密所殺,士信隨裴仁基率衆歸於密,署爲總管。使統所部,隨密擊王世充。敗,士信躍馬突進,身中數矢,乃陷於世充軍。世充知其驍勇,厚禮之,與同寢食。後世充破李密,得密將邴元真等,盡拜爲將軍,不復專重之。士信恥與爲伍,率所部千餘人奔於谷州。高祖以爲陝州道行軍總管,使圖世充。及大軍至洛陽,士信以兵圍世充千金堡。中有大罵之者,士信怒,夜遣百餘人將嬰兒數十至於堡下,詐言“從東都來投羅總管”。因令嬰兒啼噪,既而佯驚曰:“此千金堡,吾輩錯矣!”忽然而去。堡中謂是東都逃人,遽出兵追之。士信伏兵於路,俟其開門,奮擊大破之,殺無遺類。世充平,擢授絳州總管,封剡國公。
尋從太宗擊劉黑闥於河北,有洺水人以城來降,遣士信入城據守。賊悉衆攻之甚急,遇雨雪,大軍不得救,經數日,城陷,爲賊所擒。黑闥聞其勇,意欲活之;士信詞色不屈,遂遇害,年二十。太宗聞而傷惜,購得其屍,葬之,諡曰勇。士信初爲裴仁基所禮,嘗感其知己之恩,及東都平,遂以家財收斂,葬於北邙。又云:“我死後,當葬此墓側。”及卒,果就仁基左而託葬焉。
呂子臧,蒲州河東人也。大業末,爲南陽郡丞。高祖克京師,遣馬元規撫慰山南,子臧堅守不下,元規遣使諷諭之,前後數輩,皆爲子臧所殺。及煬帝被殺,高祖又遣其婿薛君倩齎手詔諭旨,子臧乃爲煬帝發喪成禮。而後歸國,拜鄧州刺史,封南陽郡公。
時硃粲新敗,子臧率所部數千人,與元規併力將擊之。謂元規曰:“硃粲新破之後,上下危懼,一戰可擒。若更遷延,部衆稍集,力強食盡,必死戰於我,爲患不細也。”元規不納,子臧請以本兵獨戰,又不許。俄而粲衆大至,元規懼,退保南陽。子臧謂元規曰:“言不見納,以至於此,老夫今坐公死矣!”粲果率兵圍之,遇霖雨,城壁皆壞,所親者知城必陷,固勸其降。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賊者乎!”於是率其麾下,赴敵而死。俄而城陷,元規亦遇害。
張道源,幷州祁人也。年十五,父死,居喪以孝行稱,縣令郭湛改其所居爲復禮鄉至孝裏。道源嘗與友人客遊,友人病,中宵而卒,道源恐驚擾主人,遂共屍臥,達曙方哭,親步營送,至其本鄉里。高祖舉義,召授大將軍府戶曹參軍。及平京城,遣道源撫慰山東,燕、趙之地爭來款附。高祖下書褒美,累封范陽郡公,後拜大理卿。時何稠、士澄有罪,家口籍沒,仍以賜之。道源嘆曰:“人有否泰,蓋亦是常。安可因己之泰,利人之否,取其子女以爲僕妾,豈近仁者之心乎#”皆舍之,一無所取。尋轉太僕卿,後歷相州都督。武德七年卒官,贈工部尚書,諡曰節。道源雖歷職九卿,身死日,唯有粟石兩,高祖深異之,賜其家帛三百段。
族子楚金。
楚金,少有志行,事親以孝聞。初,與兄越石同預鄉貢進士,州司將罷越石而薦楚金,辭曰:“以順則越石長,以纔則楚金不如。”固請俱退。時李勣爲都督,嘆曰:“貢士本求才行,相推如此,何嫌雙居也。”乃俱薦擢第。楚金,高宗時累遷刑部侍郎。儀鳳年,有妖星見,楚金上疏,極言得失。高宗優納,賜帛二百段。則天臨朝,歷位吏部侍郎、秋官尚書,賜爵南陽侯。爲酷吏周興所陷,配流嶺表,竟卒於徙所。著《翰苑》三十卷、《紳誡》三卷,並傳於時。
李公逸,汴梁雍丘人也。隋末,與族弟善行以義勇爲人所附。初歸王世充,知其必敗,遣間使請降。高祖因以雍丘置杞州,拜爲總管,封陽夏郡公。又以善行爲杞州刺史。世充遣其從弟辨率衆攻之,公逸遣使請援。高祖以其懸隔賊境,未即出兵。公逸乃留善行居守,自入朝請援,行至襄城,爲世充伊州刺史張殷所獲,送於洛陽。世充謂曰:“卿越鄭臣唐,其說安在?”公逸答曰:“我於天下,唯聞有唐。”世充怒,斬之。善行竟沒於賊。高祖聞而悼惜,封其子爲襄邑縣公。
張善相,許州襄城人也。大業末,爲里長,每督縣兵,逐小盜,爲衆所附,遂據本郡,歸於李密。密敗,以城歸國,高祖授伊州總管。王世充數攻之,善相頻遣使請救。兵既不赴,城中糧盡,自知必敗,謂僚屬曰:“死當斬吾頭以歸世充。”衆皆泣曰:“寧與公同死,終不獨生!”後城陷被擒,送於世充,辭色不撓,罵世充極口,尋被害。高祖嘆曰:“吾負善相,善相不負吾。”封其子爲襄城郡公。
李玄通,雍州藍田人。仕隋鷹揚郎將。義兵入關,率所部歸國,累除定州總管。劉黑闥反叛,攻之,城陷被擒。黑闥重其才,欲以爲大將,玄通嘆息曰:“吾荷朝恩,作籓東夏,孤城無援,遂陷虜庭。當守臣節,以忠報國,豈能降志,輒受賊官。”拒而不受。故吏有以酒食饋之者,玄通曰:“諸君哀吾困辱,故以酒食來相寬慰,吾當爲諸君一醉。”遂與樂飲。謂守者曰:“吾能舞劍,可借吾刀。”守者與之。及曲終,太息而言:“大丈夫受國厚恩,鎮撫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視息世間哉!”因潰腹而死。高祖聞而爲之流涕,拜其子伏護爲大將。
敬君弘,絳州太平人,齊右僕射顯雋曾孫也。武德中,爲驃騎將軍,封黔昌縣侯,掌屯營兵於玄武門,加授雲麾將軍。隱太子建成之誅也,其餘黨馮立、謝叔方率兵犯玄武門,君弘挺身出戰。其所親止之曰:“事未可知,當且觀變,待兵集,成列而戰,未晚也。”君弘不從,乃與中郎將呂世衡大呼而進,並遇害。太宗甚嗟賞之,贈君弘左屯衛大將軍,世衡右驍衛將軍。
馮立,同州馮翊人也。有武藝,略涉書記,隱太子建成引爲翊衛車騎將軍,託以心膂。建成被誅,其左右多逃散,立嘆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於是率兵犯玄武門,苦戰久之,殺屯營將軍敬君弘。謂其徒曰:“微以報太子矣!”遂解兵遁於野。俄而來請罪。太宗數之曰:“汝在東宮,潛爲間構,阻我骨肉,汝罪一也。昨日復出兵來戰,殺傷我將士,汝罪二也。何以逃死!”對曰:“出身事主,期之效命,當職之日,無所顧憚。”因伏地歔欷,悲不自勝。太宗慰勉之。立歸,謂所親曰:“逢莫大之恩,幸而獲濟,終當以死奉答。”
未幾,突厥至便橋。立率數百騎與虜戰於咸陽,殺獲甚衆。太宗聞而嘉嘆,拜廣州都督。前後作牧者,多以黷貨爲蠻夷所患,由是數怨叛。立到,不營產業,衣食取給而已。嘗至貪泉,嘆曰:“此吳隱之所酌泉也。飲一杯水,何足道哉!吾當汲而爲食,豈止一杯耶,安能易吾性乎!”遂畢飲而去。在職數年,甚有惠政,卒於官。
謝叔方,雍州萬年人也。初從巢剌王元吉征討,數有戰功,元吉奏授屈咥直府左軍騎。太宗誅隱太子及元吉於玄武門,叔方率府兵與馮立合軍,拒戰於北闕下,殺敬君弘、呂世衡。太宗兵不振,秦府護軍尉遲敬德傳元吉首以示之,叔方下馬號哭而遁。明日出首,太宗曰:“義士也!”命釋之。歷遷西、伊二州刺史,善綏邊鎮,胡戎愛而敬之,如事嚴父。貞觀末,累加銀青光祿大夫,歷洪、廣二州都督。永徽中卒。
王義方,泗州漣水人也。少孤貧,事母甚謹,博通《五經》,而謇傲獨行。初舉明經,因詣京師,中路逢徒步者,自雲父爲潁上令,聞病篤,倍道將往焉,徒步不前,計無所出。義方解所乘馬與之,不告姓名而去。俄授晉王府參軍,直弘文館。特進魏徵甚禮之,將以侄女妻之。義方竟娶徵之侄女,告人曰:“昔不附宰相之勢,今感知己之言故也。”轉太子校書。
無何,坐與刑部尚書張亮交通,貶爲儋州吉安丞。行至海南,舟人將以酒脯致祭。義方曰:“黍稷非馨,義在明德。”乃酌水而祭,爲文曰:“思帝鄉而北顧,望海浦而南浮。必也行愆諸己,義負前修。長鯨擊水,天吳覆舟。因忠獲戾,以孝見尤。四維霧廓,千里安流。靈應如響,無作神羞。”時當盛夏,風濤蒸毒,既而開霽,南渡吉安。蠻俗荒梗,義方召諸首領,集生徒,親爲講經,行釋奠之禮;清歌吹籥,登降有序,蠻酋大喜。
貞觀二十三年,改授洹水丞。時張亮兄子皎,配流在崖州,來依義方而卒。臨終託以妻子及致屍還鄉。義方與皎妻自誓於海神,使奴負柩,令皎妻抱其赤子,乘義方之馬,身獨步從而還。先之原武葬皎,告祭張亮,送皎妻子歸其家而往洹水。轉雲陽丞,擢爲著作佐郎。
顯慶元年,遷侍御史。時中書侍郎李義府執權用事,婦人淳于氏有美色,坐事系大理,義府悅之,託大理丞畢正義枉法出之。高宗又敕給事中劉仁軌、侍御史張倫重按其事。正義自縊。高宗特原義府之罪。義方以義府奸蠹害政,將加彈奏,以問其母。母曰:“昔王陵母伏劍成子之義,汝能盡忠立名,吾之願也,雖死不恨!”義方乃先奏曰:
臣聞春鶯鳴於獻歲,蟋蟀吟於始秋,物有微而應時,人有賤而言忠。臣去歲冬初,雲陽下縣丞耳。今春及夏,陛下擢臣著作佐郎,極文學之清選。未幾,又拜臣侍御史,濫朝廷之雄職。顧視生涯,隕首非報,唯欲有犯無隱,以廣天聽。
伏以李義府枉殺寺丞,陛下已赦之,臣不應更有鞫問。然天子置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本欲水火相濟,鹽梅相成,然後庶績鹹熙,風雨交泰。亦不可獨是獨非,皆由聖旨。昔唐堯失之於四凶,漢祖失之於陳豨,光武失之於逢萌,魏武失之於張邈。此四帝者,英傑之主,然失之於前,得之於後。今陛下繼聖,撫育萬邦,蠻陬夷落,猶懼疏網。況輦轂咫尺,奸臣肆虐,足使忠臣抗憤,義士扼腕。縱令正義自縊,彌不可容,便是畏義府之權勢,能殺身以滅口。此則生殺之威,上非王出;賞罰之柄,下移佞寵。臣恐履霜堅冰,積小成大,請重鞫正義死由,雪冤氣於幽泉,誅奸臣於白日。
及廷劾義府,曰:
臣聞附下罔上,聖主之所宜誅;心狠貌恭,明時之所必罰。是以隱賊掩義,不容唐帝之朝;竊幸乘權,終齒漢皇之劍。中書侍郎李義府,因緣際會,遂階通顯。不能盡忠竭節,對揚王休,策蹇勵駑,祗奉皇眷,而反憑附城社,蔽虧日月,請託公行,交遊羣小。貪冶容之美,原有罪之淳于;恐漏泄其謀,殞無辜之正義。雖挾山超海之力,望此猶輕;迴天轉日之威,方斯更劣。此而可恕,孰不可容!金風屆節,玉露啓塗,霜簡與秋典共清,忠臣將鷹鸇並擊。請除君側,少答鴻私,碎首玉階,庶明臣節。
高宗以義方毀辱大臣,言詞不遜,左遷萊州司戶參軍。秩滿,家於昌樂,聚徒教授。母卒,遂不復仕進。總章二年卒,年五十五。撰《筆海》十卷、文集十卷。門人何彥光、員半千爲義方制師服,三年喪畢而去。
半千者,齊州全節人也。事義方經十餘年,博涉經史,知名河朔。則天時官至天官侍郎。撰《三國春秋》二十卷,行於代。自有傳。
成三郎,幽州漁陽人也。光宅年,爲左豹韜衛長上果毅。李孝逸之討徐敬業,以爲前鋒,與賊戰於高郵。軍國敗績,被擒,送於江都。賊黨唐之奇紿其衆曰:“此李孝逸也!”將斬之。三郎大呼曰:“我,是果毅成三郎,不是將軍李孝逸。官軍已圍爾數重,破爾在於朝夕。我死,妻子受榮;爾死,家口配沒,終不及我!”之奇怒,斬之。敬業平,贈左監門將軍,諡曰勇。時曲阿令尹元貞,亦死敬業之難。
尹元貞者,瀛州河間人也。在曲阿,聞敬業攻陷潤州,率兵赴援。及戰敗,被擒。敬業臨以白刃,脅令附己,將加任用。元貞詞色慷慨,竟不之屈,尋遇害。敬業平,贈潤州刺史,諡曰壯。
高睿,雍州萬年人,隋尚書左僕射崿孫也。父表仁,谷州刺史。睿少以明經累除桂州都督,尋加銀青光祿大夫,轉趙州刺史,封平昌縣子。聖歷初,突厥默啜來寇,睿又嬰城固守。長史唐波若見城圍甚急,遂潛謀應賊。睿覺之,將自殺,不死,俄而城陷被擒,更令招喻諸縣未降者。睿竟不從,遂爲所殺。
初,賊將至州境。或謂睿曰:“突厥所向無前,百姓喪膽;明公力不能御,不若降之。”睿曰:“吾爲天子刺史,不戰而降,其罪大矣。”則天聞而深嘆息之,贈冬官尚書,諡曰節。及賊退,唐波若伏誅,家口籍沒。因下制曰:“故趙州刺史高睿,狂賊既至,死節不降;長史唐波若,不能固城,相率歸賊。高睿已加褒柱,波若等身死破家。賞罰既行,須敦懲勸,宜頒示天下,鹹使知聞。”
子仲舒,博通經史,尤明《三禮》及詁訓之書。神龍中,爲相王府文學,王甚敬重之。開元中,累授中書舍人,侍中宋璟、中書侍郎蘇頲每詢訪故事焉。
時又有中書舍人崔琳,深達政理,璟等亦禮焉。嘗謂人曰:“古事問高仲舒,今事問崔琳,則又何所疑矣!”仲舒累遷太子右庶子卒。
王同皎,相州安陽人,陳侍中、駙馬都尉寬之曾孫。其先自琅邪仕江左,陳亡,徙家河北。同皎,長安中尚皇太子女定安郡主。授朝散大夫,行太子典膳郎。敬暉等討張易之兄弟也。遣同皎與右羽林將軍李多祚迎太子於東宮,請太子至玄武門指麾將士。太子初拒而不許,同皎諷諭切至,太子乃就駕。以功授右千牛將軍,封琅邪郡公,賜實封五百戶。及郡主進封爲公主,拜同皎爲駙馬都尉。尋加銀青光祿大夫,遷光祿卿。
神龍二年,同皎以武三思專權任勢,謀爲逆亂,乃招集壯士,期以則天靈駕發引,劫殺三思。同謀人撫州司倉冉祖雍,具以其計密告三思。三思乃遣校書郎李悛上言:“同皎潛謀殺三思後,將擁兵詣闕,廢黜皇后。”帝然之,遂斬同皎於都亭驛前,籍沒其家。臨刑神色不變,天下莫不冤之。睿宗即位,令復其官爵。執冉祖雍、李悛,並誅之。
初與同皎葉謀,有武當丞周憬者,壽州壽春人也。事既泄,遁於比干廟中,自刎而死。臨終,謂左右曰:“比干,古之忠臣也。倘神道聰明,應知周憬忠而死也。韋后亂朝,寵樹邪佞,武三思幹上犯順,虐害忠良,吾知其滅亡不久也!可懸吾頭於國門,觀其身首異門而出。”其後皆如其言。
蘇安恆,冀州武邑人也。博學,尤明《周禮》及《春秋左氏傳》。大足元年,投匭上疏曰:
陛下欽聖皇之顧託,受嗣子之推讓,應天順人,二十年矣。豈不思虞舜褰裳,周公復辟,良以大禹至聖,成王既長,推位讓國,其道備焉!故舜之於禹,是其族親;旦舉成王,不離叔父。且族親何如子之愛?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壯,若使統臨宸極,何異陛下之隧!陛下年德既尊,寶位將倦,機務殷重,浩蕩心神,何不禪位東宮,自怡聖體!
臣聞自昔明王之孝理天下者,不見二姓而俱王也。當今樑、定、河內、建昌諸王等,承陛下之廕覆,並得封王,臣恐千秋萬歲之後,於事非便,臣請黜爲公侯,任以閒簡。
臣又聞陛下有二十餘孫,今無尺土之封,此非長久之計也。臣請四面都督府及要衝州郡,分土而王之。縱今年尚幼小,未嫺養人之術,請擇立師傅,成其孝敬之道,將以夾輔周室,籓屏皇家,使累葉重光,饗祀不輟,斯爲美矣,豈不大哉!
疏奏,則天召見,賜食慰諭而遣之。長安二年,又上疏曰:
忠臣不順時而取寵,烈士不惜死而偷生。故君道不明者,忠臣之過歟!臣道不軌者,烈士之過歟!昔者先皇晏駕,留其顧託,將以萬機殷廣,令陛下兼知其事。雖唐堯、虞舜居其位,而共工、驩兜在其間,陛下骨肉之恩阻,陛下子母之愛忘。臣謂聖情以運祚將喪,極斯大節;天下謂陛下微弱李氏,貪天之功。何以年在耄倦,而不能復子明辟,使忠言莫進,奸佞成朋,夷狄紛擾,屠害黎庶!陛下雖納隍軫念,亦罔能救此生靈。
臣聞天下者,神堯、文武之天下也。昔有隋失馭,小人道長,羣雄駭鹿,四海瞻烏。皇唐親事戎旃,鳳翔參野,削平宇縣,龍踐宸極。歃血爲盟,指河爲誓,非李氏不王,非功臣不封。陛下雖居正統,實唐氏舊基。故《詩》曰:“惟鵲有巢,唯鳩居之。”此言雖小,可以喻大。陛下自坤生德,乘乾作主,豈不以上符天意,下順人心!東宮昔在諒陰,相王又非長子,陛下恐宗祀中絕,所以應其謳歌。當今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貪其寶位而忘母子深恩。臣聞京邑翼翼,四方取則。陛下蔽太子之元良,枉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風易俗焉?惟陛下思之,將何聖顏以見唐家宗廟?將何誥命以謁大帝墳陵?陛下何故日夜積憂,不知鐘鳴漏盡?臣愚以天意人事,還歸李家。陛下雖安天位,殊不知物極則反,器滿則傾。故語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之謂也。陛下不如高揖機務,自恬聖躬,命史臣以書之,令樂府以歌之,斯亦太平之盛事也!
臣聞見過不諫,非忠臣也;畏死不言,非勇士也。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萬乘之國哉!故曰:苟利國家,雖死可矣!願陛下稍輟萬機,詳臣愚見。陛下若以臣爲忠,則從諫如流,擇是而用;若以臣爲不忠,則斬取臣頭,以令天下。
疏奏不納。明年,御史大夫魏元忠爲張易之兄弟所構,安恆又抗疏申理之曰:
臣聞明王有含天下之量,有濟天下之心,能進天下之善,除天下之惡。若爲君王而不行此四者,則當神冤鬼怒,陰錯陽亂,欲使國家榮泰,其可得乎!陛下革命之初,勤於庶政,親總萬機,博採謀猷,傍求俊乂,故海內以陛下爲納諫之主矣!暮年已來,怠於政教,讒邪結黨,水火成災,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故四海之內,以陛下爲受佞之主矣!當今邪正莫辯,訴訟含冤,豈陛下昔是而今非,蓋居安忘危之失也!
臣竊見御史大夫、檢校太子右庶子、同鳳閣鸞臺平章事魏元忠,廉直有聞,位居宰輔。履忠正之基者,用元忠爲龜鏡;踐邪佞之路者,嫉元忠若仇讎。麟臺監張易之兄弟,在身無德,於國無功,不逾數年,遂極隆貴。自當飲冰懷懼,酌水思清,夙夜兢兢,以答恩造。不謂溪壑其志,豺狼其心,欲指鹿而獻馬,先害忠而損善;將斯亂代之法,污我明君之朝。自元忠下獄,臣見長安城內,街談巷議,皆以陛下委任奸宄,斥逐賢良,以元忠必無不順之言,以易之必有交亂之意,相逢偶語,人心不安。雖有忠臣烈士,空撫髀於私室。而鉗口不敢言者,皆懼易之等威權,恐無辜而受戮,亦徒虛死耳!
今賊虜強盛,征斂煩重,以臣言之,萬姓不勝其弊。況又聞陛下縱逸讒慝,禁錮良善,賞刑失中,則遐邇生變。臣恐四夷因之,則窺覘得失,以爲邊郡之患;百姓因之,即結聚義兵,以除君側之惡。復恐逐鹿之黨,叩關而至;亂階之徒,從中相應;爭鋒於硃雀門內,問鼎於大明殿前,陛下將何事以謝之?復何方以御之?臣今爲陛下計,安百姓之心者,莫若收雷電之威,解元忠之網,復其爵位,君臣如初,則天下幸甚!陛下好生惡殺,縱不能斬佞臣頭以塞人望,臣請奪其榮寵,翦其羽翼,無使權柄在手,驕橫日滋。專國倍於穰侯,迴天過於左悺,則社稷危矣,惟陛下圖之!
臣本微賤,不識元忠、易之,豈此可親而彼可疏?但恐讒邪長而忠臣絕!伏願陛下暫垂天鑑,察臣此心,即微臣朝志得行,夕死無恨!
疏奏,易之等大怒,欲遣刺客殺之。賴正諫大夫硃敬則、鳳閣舍人桓彥範、著作郎魏知古等保護以免。
安恆,神龍初爲集藝館內教。節愍太子之殺武三思也,或言安恆預其謀,遂下獄死。睿宗即位,知其冤,下制曰:“故蘇安恆,文學基身,鯁直成操,往年抗疏,忠讜可嘉。屬回邪擅構,奄從非命,興言軫悼,用惻於懷。宜贈寵章,式旌徽烈,可贈諫議大夫。”時又有俞文俊、王求禮,亦以直言見稱。
俞文俊者,荊州江陵人。則天載初年,新豐因風雷山移,乃改縣名爲慶山,四方畢賀。文俊詣闕上書曰:“臣聞天氣不和而寒暑並,人氣不知而疣贅生,地氣不和而塠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反易剛柔,故地氣隔塞而山變爲災。陛下謂之慶山,臣以爲非慶也。臣愚以爲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不然,恐殃禍至矣!”則天大怒,流於嶺外。後爲六道使所殺。
王求禮者,許州長社人。則天時,爲左拾遺。時武懿宗統兵討契丹,畏忄耎不敢進。及賊平,懿宗奏滄、瀛等數百家從賊,請誅之。求禮廷折之曰:“此等素無武備,城池不完,遇賊畏懼,苟從之以求生,豈素有背叛之心也!懿宗擁強兵數十萬,聞賊輒退,使其滋蔓。又欲移罪於草澤詿誤之人,豈爲臣之道!臣請先斬懿宗,以謝河北。”懿宗不能答。則天遂寬脅從者之罪。後都城三月雨雪,鳳閣侍郎蘇味道以爲瑞雪,率羣官表賀。求禮曰:“公爲宰相,不能燮理陰陽,非時降雪,又將災而爲瑞,誣罔視聽。若以三月雪爲瑞雪,即臘月雷亦爲瑞雷耶?”味道不從。求禮累遷左臺殿中侍御史。神龍初,爲衛王掾,病卒。
燕欽融,洛州偃師人也。景龍末,爲許州司戶參軍。時韋庶人干預國政,盛封拜羣從子弟。又與悖逆庶人及駙馬都尉武延秀、中書令宗楚客等將圖危宗社。欽融連上奏其事,庶人大怒,勸中宗召欽融廷見,撲殺之。宗楚客又私令執法者加刃,欽融因而致死。睿宗即位,下制曰:“故許州司戶參軍燕欽融,先陳忠讜,頗列章奏,雖幹非其位,而進不顧身。永言奄亡,誠所傷悼,方開諫路,宜慰窀穸。可贈諫議大夫,仍令備禮改葬,特授一子官。”
先是,定州人郎岌,亦備陳韋庶人及宗楚客將爲逆亂之狀,中宗不納,而韋庶人勸杖殺之。睿宗即位,追贈諫議大夫。
安金藏,京兆長安人,初爲太常工人。載初年,則天稱制,睿宗號爲皇嗣。少府監裴匪躬、內侍範雲仙並以私謁皇嗣腰斬。自此公卿已下,並不得見之,唯金藏等工人得在左右。或有誣告皇嗣潛有異謀者,則天令來俊臣窮鞫其狀。左右不勝楚毒,皆欲自誣,唯金藏確然無辭,大呼謂俊臣曰:“公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藏並出,流血被地,因氣絕而僕。則天聞之,令輿入宮中,遣醫人卻內五藏,以桑白皮爲線縫合,傅之藥。經宿,金藏始甦。則天親臨視之,嘆曰:“吾子不能自明,不如爾之忠也!”即令俊臣停推,睿宗由是免難。
金藏,神龍初喪母,寓葬於都南闕口之北,廬於墓側,躬造石墳石塔,晝夜不息。原上舊無水,忽有涌泉自出。又有李樹盛冬開花,犬鹿相狎。本道使盧懷慎上聞,敕旌表其門。景雲中,累遷右武衛中郎將。玄宗即位,追思金藏忠節,下制褒美,擢拜右驍衛將軍,乃令史官編次其事。開元二十年,又特封代國公,仍於東嶽等諸碑鐫勒其名。竟以壽終,贈兵部尚書。
李憕,太原文水人。父希倩,中宗神龍初,右臺監察御史。
憕早聰敏,以明經舉,開元初爲咸陽尉。時張說自紫微令、燕國公出爲相州刺史、河北按察使,有洺州劉行善相人,說問:“寮寀後誰貴達?”行乃稱憕及臨河尉鄭巖。說乃以女妻巖,妹婿陰行真女妻於憕。及說爲幷州長史、天兵軍大使,引憕常在幕下。九年,入爲相,忄妻又爲長安尉。屬宇文融爲御史,括田戶,奏知名之士崔希逸、鹹暠業、宇文順、於孺卿、李宙及忄妻爲判官,攝監察御史,分路檢察,以課並遷監察御史。忄妻驟歷兵、吏部郎中,給事中。憕有吏幹,明於几案,甚有當官之稱。
二十八年,爲河南少尹。時蕭炅爲尹,依倚權貴,蒞事多不法。憕以公直正之,人用系賴。又道士孫甑生以左道求進,託以修功德,往來嵩山,求請無度,忄妻必挫之。炅及甑生患之,而構於朝廷。天寶初,出爲清河太守。十一載,累轉河東太守、本道採訪。謁於行在所,改尚書右丞、京兆尹。十四載,轉光祿卿、東京留守,判尚書省事。
其載十一月,安祿山反於范陽,人心震懼。玄宗遣安西節度封常清兼御史大夫爲將,召募於東京以御之。憕與留臺御史中丞盧奕、河南尹達奚珣,綏輯將士,完繕城郭,遏其侵逼。遷忄妻禮部尚書,依前留守。自逆徒發范陽,至渡河,令嚴,覘候計絕。及渡河,陷陳留、滎陽二郡,殺張介然、崔無詖,數日間已至都城下。祿山所統,皆蕃漢精兵,訓練已久;常清之衆,多市井之人,初不知戰。及兵交之後,被鐵騎唐突,飛矢如雨,皆魂懾色沮,望賊奔散。忄妻謂奕曰:“吾曹荷國重寄,誓無避死,雖力不敵,其若官守何!”奕亦便許願守本司。於是憕居留守宅,奕獨居臺中。
及常清西奔,祿山領其衆,椎鼓大呼,以入都城,殺掠數千人,箭及宮闕。然後住居於閒廄中,令擒忄妻及奕、判官蔣清等三人,害之,以威於衆。祿山傳忄妻、奕、清三人之首,以徇河北。信宿,至平原,太守顏真卿斬其使,浴其首,殮以木函,祭而瘞之,以聞。玄宗贈忄妻司徒,仍與一子五品官。奕武部尚書,崔無詖工部尚書,各與一子官。蔣清文部郎中。
忄妻豐於產業,伊川膏腴,水陸上田,修竹茂樹,自城及闕口,別業相望,與吏部侍郎李彭年皆有地癖。鄭巖,天寶中仕至絳郡太守,入爲少府監,田產亞於忄妻。
忄妻有子十餘人,二子爲僧,與忄妻同遇害;二子彭、源,存焉。
源,時年八歲,爲賊所俘,轉徙流離,凡七八年。及史朝義走河北,洛陽故吏有義源者,贖之於民家。代宗聞之,授河南府參軍,轉司農寺主簿。以父死禍難,無心祿仕,誓不婚妻,不食酒肉。洛陽之北惠林寺,忄妻之舊堅墅也,源乃依寺僧,寓居一室,依僧齋戒,人未嘗見其所習。先穴地爲墓,預爲終制,時時偃仰於穴中。
長慶三年,御史中丞李德裕表薦之曰:“處士李源,即故禮部尚書、東都留守、贈司徒、忠烈公李忄妻之少子。天與忠孝,嗣茲貞烈。以父死國難,哀纏終身,自司農寺主簿,絕心祿仕,垂五十年。暨於衰暮,多依惠林佛寺,本忄妻之墅也。寺之正殿,即忄妻之寢室,源過殿必趨,未嘗登踐。隨僧一食,已五十年。其端心執孝,無有不至。抱此貞節,棄於清朝,臣竊爲陛下惜之。”詔曰:
《禮》著死綏,《傳》稱握節,捐生守位,取重人倫。爲義甚明,其風或替,言念於此,慨然興懷。而朝之公卿,有上言者,雲天寶之季,盜起幽陵,振盪生靈,噬吞河洛。贈司徒、忠烈公忄妻,處難居首,正色受屠,兩河聞風,再固危壁,首立殊節,到今稱之。其子源,有曾、閔之行,可貫於神明;有巢、由之風,可希於太古。山林以寄其跡,爵祿不入於心,泊然無營,五十餘載。夫褒忠可以勸臣節,旌孝可以激人倫,尚義可以警澆浮,敬老可以厚風俗。舉茲四者,大儆於時。是用擢自衡門,立於文陛,處以諫職,冀聞讜言,仍加印紱,式示光寵。可守左諫議大夫,賜緋魚袋。仍敕河南尹差官就所居敦諭遣發。
穆宗尋令中使齎手詔、緋袍、牙笏、絹二百匹,往洛陽惠林寺宣賜。源受詔,對中使苦陳疾甚年高,不能趨拜,附表謝恩,其官告服色絹,皆辭不受。竟卒於寺。
彭,以一子官累歷州縣令長。子宏,仕官愈卑。生三子:景讓、景莊、景溫,自元和後,相繼以進士登第。
景讓,太和中爲尚書郎,出爲商州刺史。開成二年,入朝爲中書舍人。二年十月,出爲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使。四年,入爲禮部侍郎。五年,選貢士李蔚,後至宰相;楊知退爲尚書。大中朝,爲襄州刺史、山南道節度使,入爲吏部尚書。十一年,轉御史大夫。
景讓有大志,事親以孝聞,正色立朝,言無避忌。爲大夫時,宣宗舅鄭光卒,詔贈司徒,罷朝三日。景讓曰:“國舅雖親,朝典有素,無容過越。”乃上言曰:
鄭光是陛下親舅,外族之愛,誠軫聖心,況皇太后哀切之時,理合加等,而賜之粟帛,隆其第宅,自家刑國,允謂合宜。今以輟朝之數,比於親王公主,則前例所無。縱有,亦不可施用。何者?先王制禮,所以防微。大凡人情,於外族則深,於宗屬則薄。所以先王制禮,割愛厚親,士庶猶然,況當萬乘!親王公主,宗屬也;舅氏,外族也。今朝廷公卿以至庶人,據《開元禮》,外祖父母及親舅喪服,小功五月,若親伯叔親兄弟即服齊縗週年。所以疏其外而密於內也。有天下者,尤不可使外戚強盛。故西漢有呂氏之侈,幾滅劉氏;國朝有則天之篡,殆革唐命。皆非一朝一夕,其所由來漸也。今鄭光輟朝日數,與親王公主同,設使陛下速改詔命,輟朝一日或兩日,示其升降有差,恩禮無僭,使四方見陛下欽明之德,青史傳陛下制度之文,垂之百王,播之芳烈。
臣愚不肖,謬竊恩私,實願陛下處於堯、舜之上,羲、軒之列,所以甘心鼎鑊,伏進危言!
優詔報之,乃罷兩日。景讓復爲吏部尚書,卒,諡曰孝。
景溫,登第後踐歷臺閣。鹹通中,自工部侍郎出爲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使。景莊,亦至達官。
張介然者,蒲州猗氏人也。本名六朗。謹慎善籌算,爲郡守在河、隴。及天寶中,王忠嗣、皇甫惟明、哥舒翰相次爲節將,並委以營田支度等使。進位衛尉卿,仍兼行軍司馬,使如故。及加銀青光祿大夫,帶上柱國,因入奏稱旨,特加賜齎。介然乘間奏曰:“臣今三品,合列棨戟。若列於帝城,鄉里不知臣貴。臣,河東人也,請列戟於故鄉。”玄宗曰:“所給可列故鄉,京城佇當別賜。”介然拜謝而出,仍賜絹五百匹,令宴集閭里,以寵異之。本鄉列戟,自介然始也。哥舒翰追在西京,薦爲少府監。
安祿山將犯河洛,以介然爲河南防禦使,令守陳留。陳留水陸所湊,邑居萬家,而素不習戰。介然至任數日,賊已渡河。雖率兵登城,兼守要害,虜騎十萬,所過殺戮,煙塵亙天,瀰漫數十里。介然之衆,聞吹角鼓譟之聲,授甲不得,氣已奪矣,故至覆敗。
初,玄宗以祿山起逆,於河南要路懸榜以購其首,又諭已殺其子慶宗等。祿山入陳留北郭,安慶緒見榜,白於祿山。祿山於輿中兩手撫胸,大哭數聲,曰:“我有何罪,已殺我兒?”便縱兇毒。前有陳留兵將降者向萬人,行列於路,祿山命其牙將殺戮皆盡,流血如川。乃斬介然于軍門,祿山氣乃稍解。頓軍於陳留郭下,以其將李庭望爲節度鎮之。十五載,玄宗贈介然工部尚書,與一子五品官。
崔無詖者,京兆長安人也。本博陵舊族。父從禮,中宗韋庶人之舅,景龍中衛尉卿。時中書令、酇國公蕭至忠才位素高,甚承恩顧,敕亡先女冥婚韋庶人亡弟。無詖婚至忠女,後爲女家,中宗爲兒家,供擬甚厚,時人爲之語曰:“皇后嫁女,天子娶婦。”及韋庶人敗,至忠女亦死,無詖坐累久貶在外。
開元中,爲益州司馬。會楊國忠爲新都尉,與之歡甚,國忠因事引用之,累轉陝郡太守、少府監、滎陽郡太守。安祿山率衆南向,無詖召募拒之。及賊陷陳留郡後,兇威轉盛,戈矛鼓角,驚駭城邑,兩宿及滎陽。乘城自墜如雨,故無詖及官吏,盡爲賊所虜。賊以其將武令珣鎮之。
盧奕,黃門監懷慎之少子也。與其兄奐齊名。大腹豐下,眉目疏朗。謹願寡慾,不尚輿馬,克己自勵。開元中,任京兆司錄參軍。天寶初,爲鄠縣令、兵部郎中。所歷有聲,皆如奐之所治也。天寶八載,轉給事中。十一載,爲御史中丞。始懷慎及奐併爲中丞,父子三繼,清節不易,時人美之。奕留臺東都,又分知東都武部選事。
十四載,安祿山犯東都,人吏奔散;奕在臺獨居,爲賊所執,與李憕同見害。玄宗聞而愍之,贈兵部尚書。太常議諡,博士獨孤及議曰:
盧奕剛毅朴忠,直方而清,勵精吏事,所居可紀。天寶十四載,洛陽陷沒。於時東京人士,狼狽鹿駭,猛虎磨牙而爭其肉,居位者皆欲保命而全妻子。或先策高足,爭脫羿彀;或不恥苟活,甘飲盜泉。奕獨正身守位義不去,以死全節誓不辱。勢窘力屈,以朝服就執,猶慷慨感憤,數賊梟獍之罪。觀者股慄,奕不變其色,而北面辭君,然後受害。雖古烈士,方之者鮮矣!
或曰:“洛陽之存亡,操兵者實任其咎,非執法吏所能抗。師敗將奔,去之可也。委身寇仇,以死誰懟?”及以爲不然。勇者御而忠者守,必社稷是衛,則死生以之。危而去之,是智免也,於忠何有?昔荀息殺身於晉,不食其言也;仲由結纓於衛,食焉不避其難也;玄冥勤其官而水死,守位而忘軀也;伯姬待保姆而火死,先禮而後身也。彼四人者,死之日,皆於事無補,夫豈愛死而賈禍也!以爲死輕於義,故蹈義而捐生。古史書之,使事君者勸。然則祿山之亂,大於裏克、孔悝;奕廉察之任,切於玄冥之官。分命所繫,不啻於保姆;逆黨兵威,甚於水火。於斯時也,能與執干戈者同其戮力,挽之不來,推之不去,豈不以師可虧,免不可苟,身可殺,節不可奪。故全其特操於白刃之下,孰與夫懷安偷生者同其風哉!
謹按諡法,圖國忘身曰“貞”,秉德遵業曰“烈”。奕執憲戎馬之間,志籓王室,可謂圖國;國危不能拯,而繼之以死,可謂忘身;歷官一十任,言必正,事必果,而清節不撓,去之若始至,可謂秉德;先黃門以直道佐時,奕嗣之以忠純,可謂遵業。請諡曰“貞烈”。
從之。
蔣清者,故吏部侍郎欽緒之子。舉明經,調補太子校書郎、鞏縣丞,盧奕留之憲府。清與諸兄溢、演、沇,知名於時。奕之被害,清亦死焉。
顏杲卿,琅邪臨沂人。世仕江左。五代祖之推,北齊黃門侍郎、修文館學士。齊亡入周,始家關內,遂爲長安人焉。曾伯祖師古,貞觀中祕書監,自有傳。曾祖勤禮,崇文館學士。祖甫,曹王侍讀。父元孫,垂拱初登進士第,考功員外郎劉奇榜其詞策,文瑰俊拔,多士聳觀。歷官長安尉、太子舍人、亳州刺史卒。
杲卿以廕受官,性剛直,有吏幹。開元中,爲魏州錄事參軍,振舉綱目,政稱第一。天寶十四載,攝常山太守。時安祿山爲河北、河東採訪使,常山在其部內。其年十一月,祿山舉范陽之兵詣闕。十二月十二日,陷東都。杲卿忠誠感發,懼賊遂寇潼關,即危宗社。時從弟真卿爲平原太守,初聞祿山逆謀,陰養死士,招懷豪右,爲拒賊之計。至是遣使告杲卿,相與起義兵,掎角斷賊歸路,以紓西寇之勢。杲卿乃與長史袁履謙、前真定令賈深、前內丘丞張通幽等,謀開土門以背之。時祿山遣蔣欽湊、高邈率衆五千守土門。杲卿欲誅欽湊,開土門之路。時欽湊軍隸常山郡,屬欽湊遣高邈往幽州未還,杲卿遣吏召欽湊至郡計事。是月二十二日夜,欽湊至,舍之於傳舍。會飲既醉,令袁履謙與參軍馮虔、縣尉李棲默、手力翟萬德等殺欽湊。中夜,履謙以欽湊首見杲卿,相與垂泣,喜事交濟也。是夜,稾城尉崔安石報高邈還至蒲城,即令馮虔、翟萬德與安石往圖之。詰朝,高邈之騎從數人至稾城驛,安石皆殺之。俄而邈至,安石紿之曰:“太守備酒樂於傳舍。”邈方據?下馬,馮虔等擒而縶之。是日,賊將何千年自東都來趙郡,馮虔、萬德伏兵於醴泉驛,千年至,又擒之。即日縛二賊將還郡。杲卿遣子安平尉泉明及賈深、張通幽、翟萬德,函欽湊之首,械二賊,送於京師。
至太原,節度使王承業留泉明、賈深等,寢杲卿之表。承業自上表獻之,以爲己功。玄宗不之知,擢拜承業大將軍,牙官獲賞者百數。玄宗尋知杲卿之功,乃加衛尉卿、兼御史大夫,以袁履謙爲常山太守,賈深爲司馬。
杲卿既斬賊將,收兵練卒,乃檄告河北郡縣,言朝廷以榮王爲河北兵馬大元帥,哥舒翰爲副,統衆三十萬,即出土門。郡縣聞之,皆殺賊守將,遠近響應,時十五郡皆爲國家所守。時安祿山遣使傳李忄妻、盧奕之首徇河北。至平原,真卿殺賊使,收藏忄妻等首。清池尉賈載亦斬僞署景城守劉玄道,傳首於平原。饒陽郡守盧全誠亦據郡舉兵,會於真卿。時常山、平原二郡兵威大振。祿山方自率衆而西,已至陝,聞河北有變而還,乃命史思明、蔡希德率衆渡河。
十五年正月,思明攻常山郡。城中兵少,衆寡不敵,御備皆竭。其月八日,城陷,杲卿、履謙爲賊所執,送於東都。思明既陷常山,遂攻諸郡,鄴、廣平、鉅鹿、趙郡、上谷、博陵、文安、魏郡、信都,復爲賊守。祿山見杲卿,面責之曰:“汝昨自范陽戶曹,我奏爲判官,遂得光祿、太常二丞,便用汝攝常山太守,負汝何事而揹我耶?”杲卿瞋目而報曰:“我世爲唐臣,常守忠義,縱受汝奏署,複合從汝反乎!且汝本營州一牧羊羯奴耳,叨竊恩寵,致身及此,天子負汝何事而汝反耶?”祿山怒甚,令縛於中橋南頭從西第二柱,節解之,比至氣絕,大罵不息。
是日杲卿幼子誕、侄詡及袁履謙,皆被先截手足,何千年弟在傍,含血噴其面,因加割臠,路人見之流涕。其年二月,李光弼、郭子儀之師自土門東下,復收常山郡。杲卿、履謙等妻女數百人,系之獄中,光弼破械出之,令行喪服,給遣周厚。
至德二年冬,廣平王收復兩京,史思明以河朔歸國。時真卿爲蒲州刺史,乃令泉明於河北求訪血屬。杲卿妹先適故榆次令張景儋,妹女流落賊中,泉明一女亦落賊中,俱索購錢三萬。泉明悉索所費,購姑女而還,比復納購,己女遂失。而袁履謙已下,父之將吏妻子奴隸三百餘人,轉徙賊中,窮窘無告。泉明悉以歸蒲州,真卿贍給久之,隨其所詣而資送之。泉明求其父屍於東都,得其行刑者,言杲卿被害時,先斷一足,與履謙同坎瘞之。及發瘞得屍,果無一足,即日與履謙之屍,各爲一柩,扶護還長安。初,履謙妻疑夫柩殮衣儉薄,發棺視之,一與杲卿等,履謙妻號踊感嘆,待之如父。泉明之志行仁義如此。
乾元元年五月,詔曰:“故衛尉卿、兼御史中丞、恆州刺史顏杲卿,任彼專城,志梟狂虜,艱難之際,忠義在心。憤羣兇而慷慨,臨大節而奮發,遂擒元惡,成此茂勳。屬胡虜憑陵,流毒方熾,孤城力屈,見陷寇仇,身歿名存,實彰忠烈。夫仁者有勇,驗之於臨難;臣之報國,義存於捐軀。嘉其死節之誠,未備飾終之禮,可贈太子太保。”
薛願,河東汾陰人。父縚,禮部郎中。兄崇一,尚惠宣太子女宜君縣主。女弟爲廢太子瑛妃。願坐宮廢貶官。祿山之亂,南陽節度使魯炅奏用願爲潁川太守、本郡防禦使。時賊已陷陳留、滎陽、汝南等郡,方圍南陽。潁川當其來往之路,願與防禦副使龐堅同力固守,城中儲蓄無素,兵卒單寡。自至德元年正月至十一月,賊晝夜攻之不息,距城百里,廬舍墳墓林樹開發斬徹殆盡,而外救無至。賊將阿史那承慶悉以銳卒並攻,爲木驢木鵝,雲梯衝棚,四面雲合,鼓譟如雷,矢石如雨,力攻十餘日,城中守備皆竭,賊夜半乘梯而入。願、堅俱被執,送於東都,將支解之。或說祿山曰:“薛願、龐堅,義士也。人各爲其主,屠之不祥。”乃繫於洛水之濱,屬苦寒,一夕凍死。
堅,武德功臣玉之玄孫。初娶邠王守禮女建寧縣主。魯炅奏爲潁川郡長史,兼防禦副使。
張巡,蒲州河東人。兄曉,開元中監察御史。兄弟皆以文行知名。巡聰悟有才幹,舉進士,三以書判拔萃入等。天寶中,調授清河令。有能名,重義尚氣節,人以危窘告者,必傾財以恤之。
祿山之亂,巡爲真源令。說譙郡太守,令完城,募市人,爲拒賊之勢。時吳王祗爲靈昌太守,奉詔糾率河南諸郡,練兵以拒逆黨,濟南太守李隨副之。巡與單父尉賈賁各召募豪傑,同爲義舉。
時雍丘令令狐潮欲以其城降賊,民吏百餘人不從命,潮皆反接,僕之於地,將斬之。會賊來攻城,潮遽出鬥,而反接者自解其縛,閉城門拒潮召賁。賁與巡引衆入雍丘,殺潮妻子,嬰城守備。吳王祗承製授賁監察御史。數日,賊來攻城,賁出鬥而死,巡乃合賁之衆城守。令狐潮引賊將李廷望攻圍累月,賊傷夷大半。祿山乃於雍丘北置杞州,築城壘以絕餉路,自是內外隔絕。又相持累月,賊鋒轉熾,城中益困。
時許遠爲睢陽守,與城父令姚摐同守睢陽城,賊攻之不下。初祿山陷河洛,許叔冀守靈昌,薛願守潁川,許遠守睢陽,皆城孤無援。願守一年而城陷,督冀一年而自拔,獨睢陽堅守。賊將尹子奇攻圍經年。巡以雍丘小邑,儲備不足,大寇臨之,必難保守,乃列卒結陣詐降,至德二年正月也。玄宗聞而壯之,授巡主客郎中、兼御史中丞。尹子奇攻圍既久,城中糧盡,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人心危恐,慮將有變。巡乃出其妾,對三軍殺之,以饗軍士。曰:“諸公爲國家戮力守城,一心無二,經年乏食,忠義不衰。巡不能自割肌膚,以啖將士,豈可惜此婦,坐視危迫。”將士皆泣下,不忍食,巡強令食之。乃括城中婦人;既盡,以男夫老小繼之,所食人口二三萬,人心終不離變。
時賀蘭進明以重兵守臨淮,巡遣帳下之士南霽雲夜縋出城,求援於進明。進明日與諸將張樂高會,無出師意。霽雲泣告之曰:“本州強寇凌逼,重圍半年,食盡兵窮,計無從出。初圍城之日,城中數萬口,今婦人老幼,相食殆盡,張中丞殺愛妾以啖軍人,今見存之數,不過數千,城中之人,分當餌賊。但睢陽既拔,即及臨淮,皮毛相依,理須援助。霽雲所以冒賊鋒刃,匍匐乞師,謂大夫深念危亡,言發響應,何得宴安自處,殊無救恤之心?夫忠臣義士之所爲,豈宜如此!霽雲既不能達主將之意,請齧一指,留於大夫,示之以信,歸報本州。”霽雲自臨淮還睢陽,繩城而入。城中將吏知救不至,慟哭累日。
十月,城陷。巡與姚摐、南霽雲、許遠,皆爲賊所執。巡神氣慷慨,每與賊戰,大呼誓師,眥裂血流,齒牙皆碎。城將陷,西向再拜,曰:“臣智勇俱竭,不能式遏強寇,保守孤城。臣雖爲鬼,誓與賊爲厲,以答明恩。”及城陷,尹子奇謂巡曰:“聞君每戰眥裂,嚼齒皆碎,何至此耶?”巡曰:“吾欲氣吞逆賊,但力不遂耳!”子奇以大刀剔巡口,視其齒,存者不過三數。巡大罵曰:“我爲君父義死。爾附逆賊,犬彘也,安能久哉!”子奇義其言,將禮之,左右曰:“此人守義,必不爲我用。素得士心,不可久留。”是日,與姚摐、霽雲同被害,唯許遠執送洛陽。
姚摐者,浹州平陸人,故相樑國公崇之侄孫。父弇,開元初歷處州刺史。摐性豪蕩,好飲謔,善絲竹。歷壽安尉、城父令,與張巡素相親善。以守睢陽之功,至德二年春,加檢校尚書侍郎。
賈賁者,故閬州刺史璿之子也。
許遠者,杭州鹽官人也。世仕江右。曾祖高陽公敬宗,龍朔中宰相,自有傳。遠清幹,初從軍河西,爲磧西支度判官。章仇兼瓊鎮劍南,又闢爲從事。慕其門,欲以子妻之。遠辭,兼瓊怒,積他事中傷,貶爲高要尉。後遇赦得還。
祿山之亂,不次拔將帥,或薦遠素練戎事。玄宗召見,拜睢陽太守,累加侍御史、本州防禦使。及賊將尹子奇攻圍,遠與張巡、姚摐嬰城拒守經年,外救不至,兵糧俱盡而城陷。尹子奇執送洛陽,與哥舒翰、程千里,俱囚之客省。及安慶緒敗,渡河北走,使嚴莊皆害之。
初,賀蘭進明與房琯素不相葉。及琯爲宰相,進明時爲御史大夫。琯奏用進明爲彭城太守、河南節度使、兼御史大夫,代嗣虢王巨;複用靈昌太守許叔冀爲進明都知兵馬、兼御史大夫,重其官以挫進明。虢王巨受代之時,盡將部曲而行,所留者揀退羸兵數千人、劣馬數百匹,不堪扞賊。叔冀恃部下精銳,又名位等於進明,自謂匹敵,不受進明節制。故南霽雲之乞師,進明不敢分兵,懼叔冀見襲。兩相觀望,坐視危亡,致河南郡邑爲墟,由執政之乖經制也。
程千里,京兆人。身長七尺,骨相魁岸,有勇力。本磧西募人,累以戎勳,官至安西副都讓。天寶十一載,授御史中丞。十二載,兼北庭都讓,充安西北庭節度使。突厥首領阿布思先率衆內附,隸朔方軍,玄宗賜姓名曰李獻忠。李林甫遙領朔方節度,用獻忠爲副將。後有詔移獻忠部落隸幽州,獻忠素與祿山有隙,懼不奉詔,乃叛歸磧北,數爲邊患。玄宗憤之,命千里將兵討之。
十二載十一月,千里兵至磧西,以書喻葛祿,令其相應。獻忠勢窮,歸葛祿部。葛祿縛獻忠並其妻子及帳下數千人,送之千里,飛表獻捷,天子壯之。十三載三月,千里獻俘於勤政樓,斬之於硃雀街,以功授右金吾衛大將軍同正,仍留佐羽林軍。祿山之亂,詔千里於河東召募,充河東節度副使、雲中太守。
十五載正月,遷上黨郡長史、特進,攝御史中丞,以兵守上黨。賊來攻城,屢爲千里所敗,以功累加開府儀同三司、禮部尚書、兼御史大夫。
至德二年九月,賊將蔡希德圍城,數以輕騎挑戰。千里恃其驍果,開懸門,率百騎,欲生擒希德。勁騎搏之,垂將擒而希德救兵至,千里斂騎而退,橋壞墜坑,反爲希德所執。仰首告諸騎曰:“非吾戰之過,此天也!爲我報諸將士,乍可失帥,不可失城。”軍人聞之泣下,晝夜嚴兵城守,賊竟不能拔。千里至東都,安慶緒舍之,僞署特進,囚之客省。及慶緒敗走,爲嚴莊所害。
其年十二月,上御丹鳳樓大赦,節文曰:“忠臣事君,有死無貳;烈士徇義,雖歿如存。其李忄妻、盧奕、袁履謙、張巡、許遠、張介然、蔣清、龐堅等,即與追贈,訪其子孫,厚其官爵,家口深加優恤。”自是赦恩,無不該於節義,而程千里終以生執賊庭,不沾褒贈。
袁光庭者,河西戍將,天寶末爲伊州刺史。祿山之亂,西北邊戎兵入赴難,河、隴郡邑,皆爲吐蕃所拔。唯光庭守伊州累年,外救不至。虜百端誘說,終不之屈,部下如一。及矢石既盡,糧儲並竭,城將陷沒,光庭手殺其妻子,自焚而死。朝廷聞之,贈工部尚書。
邵真者,恆州節度使李寶臣之判官也。累加檢校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專掌文翰,寶臣深所信任。寶臣死,其子惟嶽擅領父衆。李正己、田悅遣人說惟嶽同叛,真泣諫曰:“先公位兼將相,受國厚恩,大夫縗絰之中,遽欲違命,同鄰道之惡,違先公之志,必不可也!田悅與我密邇,絕之又恐速禍;正己稍遠,絕之易耳。但令悅使還報,請徐思其宜;執正己使送京師,因請致討,朝廷必嘉大夫之忠,而旌節可得。”惟嶽然之,令真草奏。將發,孔目吏胡震謂惟嶽曰:“此事非細,請與將吏會議。”長史畢華曰:“先公與二道親好,二十餘年,一朝背之,伏恐生事。今執其來使,送於京師,大善。脫未爲朝廷所信,正己兵強,忽來襲城,孤軍無援,何以敵之?不若仍舊勿絕,徐觀其變。”惟嶽又從之。真又勸惟嶽遣其弟惟簡入朝,仍遣軍吏薛廣嗣詣河東節度馬燧軍求保薦。田悅屯兵束鹿,聞其謀,遣人謂惟嶽曰:“邵真惑亂軍政,必速殺之。不然,吾且討其罪矣。”惟嶽懼,遂殺真。朝廷聞而嘉之,贈戶部尚書。
符璘者,田悅之將。初,馬燧、李抱真、李芃等破田悅於洹水,燧等進屯魏州。時悅與李納會於濮陽,因請助兵,納分麾下數千人隨之。至是納爲河南諸軍所逼,自濮陽奔歸濮州,徵兵於悅,悅遣璘將三百騎護送之。納兵既歸,遂悉其衆降於燧。遷璘試太子詹事、兼御史中丞,封義陽郡王,實封一百戶。
璘父令奇,初爲悅部將,至是因璘之出,遂令三子同降於燧。悅怒,執令奇,令奇大呼慢罵之,悅族其家。贈令奇戶部尚書。
趙曄,字雲卿,鄧州穰人,其先自天水徙焉。貞觀中,主客員外郎德言曾孫也。父敬先,殿中侍御史。
曄志學,善屬文。開元中,舉進士,連擢科第,補太子正字,累授大理評事,貶北陽尉,移雷澤、河東二丞。河東採訪使韋陟以曄履操清直,頗推敬之,表爲賓僚。陟罷,陳留採訪使郭納復奏曄爲支使。及安祿山陷陳留,因沒於賊。時有京兆韋氏,夫任畿官,以不供賊軍遇害,韋被逆賊沒入爲婢。江西觀察使韋儇,族兄弟也。曄哀其冤抑,以錢贖之,俾其妻置之別院,厚供衣食,而曄竟不面其人。明年,收復東都,曄以家財資給,而訪其親屬歸之,識者鹹重焉。
乾元初,三司議罪,貶晉江尉。數年,改錄事參軍。徵拜左補闕,未至。福建觀察使李承昭奏爲判官,授試大理司直、兼監察御史。試司議郎、兼殿中侍御史。入爲膳部、比部二員外,膳部、倉部二郎中,祕書少監。
曄性孝悌,敦重交友,雖經艱危,不改其操。少時與殷寅、顏真卿、柳芳、陸據、蕭穎士、李華、邵軫、同志友善,故天寶中語曰:“殷、顏、柳、陸、蕭、李、邵、趙”,以其重行義,敦交道也。而曄早擅高名,在宦途五十年,累經貶謫,蹇躓備至。入仕三十年,方霑省官,身在郎署,子常徒步。官既散曹,俸祿單寡,衣食不充,以至亡歿,服名檢者爲之嘆息。建中四年冬,涇原兵叛,曄竄于山谷。尋以疾終,追贈華州刺史。
子宗儒,別有傳。
石演芬,本西城胡人也。以武勇爲朔方邠寧節度兵馬使、兼御史大夫。李懷光養爲子,累至右武鋒都將。時懷光軍屯三橋,將與硃泚通謀。演芬乃使門客郜成義密疏,具言懷光無狀,請罷其總統。成義至奉天,乃反以其言告懷光子琟,琟密告其父。懷光乃召演芬責之曰:“以爾爲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死可乎?”演芬對曰:“天子以公爲腹心,公上負天子,安可責演芬!且演芬胡人,不解異心,欲守事一人,倖免呼爲賊。死,常分也!”懷光使左右臠食之,皆曰:“此忠烈士也!可令速死。”乃以刀斷其頸。德宗追思義烈,贈兵部尚書,仍賜錢三百千。又捕得郜成義於朔方,戮之。
先是,詔賜懷光鐵券。懷光奉詔倨慢,左都將張名振大呼軍門曰:“太尉見賊不擊,天使到不迎,固將反耶!且安史兩賊,僕固懷恩,今皆族滅,公欲何爲?是資忠義之士立功勳耳!”懷光聞之,召謂曰:“我不反,爲賊強盛,須蓄銳俟時耳。”無幾,懷光引軍入咸陽,名振曰:“公乃言不反,今此來何也?何不急攻硃泚,收復京城,以圖富貴?”懷光曰:“名振病狂。”使左右殺之。
張伾,建中初,以澤潞將鎮臨洺。田悅攻之,伾度兵力不能出戰,嚴設守備,嬰城拒守,賊不能拔。累月,攻之益急,士多死傷,糧儲漸乏,救兵未至。伾知事不濟,無以激士心,乃悉召將卒于軍門,命其女出拜之,謂曰:“將士辛苦守戰,伾之家無尺寸物與公等,獨有此女,幸未嫁人,願出賣之,爲將士一日之費。”衆皆大哭,曰:“誓爲將軍死戰,幸無慮也!”會馬燧與太原之師至,與衆合擊悅於城下,大敗之。伾乘勢出戰,士卒無不一當百。圍解,以功遷泗州刺史。在州十餘年,拜右金吾衛大將軍。詔未至,病卒。貞元二十一年,贈尚書右僕射。
有子重政,軍吏欲立爲郡將,重政母徐氏固拒不從。詔曰:“前昭義軍泗州行營衙前兵馬使、大中大夫、試太子賓客、兼監察御史張重政,門有勳力,惟推義勇。夙聞克家之美,常稱撫衆之才。近者其父初亡,羣小扇惑,誘以奇計,俾執軍麾。而重政與其母兄,號泣固拒,遂全懇願,奔告元戎,不爲利回,成其先志。於家爲孝子,在國爲忠臣,軍政乂安,行義昭著。念茲名節,感嘆良深,宜洽恩榮,俾弘激勸。禮無避於金革,理當由於權奪,戎章憲府,式示兼崇。可起復雲麾將軍,守金吾衛大將軍、員外置同正員,檢校太子詹事、兼御史中丞,仍委淮南節度使與要職事任使。”
又詔曰:“張重政母高平郡夫人徐氏,族茂姻閥,行表柔明,懷正家之美,有擇鄰之識。頃當變故,曾不詭隨,保其門宗,訓成忠孝,雖圖史所載,何以加之!念其令子,已申獎用,特彰母儀之德,俾崇封國之榮。可封魯國太夫人。”
甄濟,字孟成,中山無極人,家於衛州。少孤,天寶中隱居衛州青巖山。人伏其操行,約不畋漁。採訪使安祿山表薦之,授試大理評事,充范陽郡節度掌記。
天寶末,安祿山有異志,謀以智免。衛縣令齊?誠信可託,乃求使至衛,具以誠告。弟忄妻密求羊血以爲備,至夜,僞嘔血疾不能支,遂舁歸。及祿山反,使僞節度使蔡希德領行戮者李掞等二人,封刀來召,察濟詐不起,即就戮之。濟以左手書雲:“去不得!”李掞持刀而前,濟引首以待,希德歔欷嗟嘆之,曰:“李掞退。”以實病報祿山。後安慶緒亦使人至縣,強舁至東都安國觀。經月餘,代宗收東京。濟起,詣軍門上謁,乃送上都。肅宗館之於三司使,令受僞命官瞻望,以愧其心。授祕書郎,轉太子舍人。寶應初,拜刑部員外郎。魏少遊奏授著作郎、兼侍御史,終於襄州。
元和中,襄州節度使袁滋奏其節行,詔曰:“符風樹節,謂之立名;歿加褒贈,所以誘善。故朝散大夫、祕書省著作郎、兼侍御史甄濟,早以文雅,見稱於時。嘗因辟召,亦佐戎府。而能保堅貞之正性,不履危機;睹逆亂之潛萌,不從脅污。義聲可傳於竹帛,顯贈未賁於鬆楸。籓方所陳,允葉彝典,追加命秩,以獎忠魂。可贈祕書少監。”
劉敦儒,開元朝史官左散騎常侍子玄之孫。敦儒母有心疾,非日鞭人不安,子弟僕使,不勝其苦,皆逃遁他處,唯敦儒侍養不息,體常流血。及母亡,居喪毀瘠骨立,洛中謂之劉孝子。
元和中,東都留守權德輿具奏其至行,詔曰:“孝子劉敦儒,生於儒門,稟此至性。王祥篤行,起孝敬而不移;曾參養志,積歲年而罔怠。用弘勸獎,而服官常,分曹洛師,俾遂私志。可左龍武軍兵曹參軍,分司東都。”
高沐,渤海人。父憑,從事於宣武軍,知曹州事。李靈曜作亂,憑密遣使奏賊中事狀,詔除曹州刺史。無何,李正己盜有曹、濮,憑遂陷於賊,數年卒。
沐,貞元中進士及第。以家族在鄆,李師古置爲判官。居數年,師道擅襲,每謀不順,沐與同列郭昈、李公度等,必廣引古今成敗諭之,前後說師道爲善者凡千言。其判官李文會、孔目官林英,皆爲師道信用,乘間相與涕泣於師道前曰:“文會等血誠憂尚書家事,反爲高沐輩所嫉。尚書奈何不惜十二州之城,成高沐等百代之名乎!”復日夜讒構,由是漸見疑忌,令沐知萊州事。林英因奏事至京,逼邸吏密報師道雲:“高沐潛有誠款至朝廷矣!”師道大怒,李文會從而構成之。沐遂遇害於遷所,而囚郭昈於萊州,其血屬皆徙遠地。
及淮西平,師道漸懼。李公度與其將李英曇乘其懼也,說師道獻三州及入質長子。初,甚然之,中悔,將殺公度。賈直言聞之,謂師道用事奴曰:“今大禍將至,豈非高沐冤氣所爲!又殺公度,是益其疾也!”乃止。逐英曇於萊州。未至,縊殺之。又有崔承寵、楊偕、陳佑、崔清,皆以仗順爲賊所惡,李文會呼爲高沐之黨。沐遇害,承寵等同被囚放。郭昈名亞於沐,雖不死,備嘗困辱矣。及劉悟平賊,遽召李公度,執手歔欷。既除滑州節度,首闢昈及公度爲從事。
元和十四年四月,詔曰:
圖難忘死,爲臣之峻節;顯忠旌善,有國之令猷。日者妖豎反覆,侮我朝章,而濮州刺史高沐,劫在兇威,潛輸忠款。諷其不庭之咎,將冀革心;數其煮海之饒,聿求利國。伏奏必陳於逆節,漏師常破其陰謀。竟以盜憎,遂死王事,歿而不朽,風聲凜然。式表漏泉之澤,且彰勁草之節。可贈吏部尚書。仍委馬總訪其遺骸,以禮收葬,優恤其家。若有子孫,具名聞奏。
賈直言者,父道衝,以伎術得罪,貶之,賜鴆於路。直言僞令其父拜四方,辭上下神祗,伺使者視稍怠,即取其鴆以飲,遂迷僕而死。明日鴆泄於足而復甦。代宗聞之,減父死,直言亦自此病蹙。後從事於李師道。師道不恭朝命,直言冒刃說者二,輿櫬說者一。師道訖不從。及劉悟斬師道,節制鄭滑,得直言于禁錮之間,又嘉其所爲,因奏置幕中。後遷於潞,亦與之俱行。悟纖微乖失,直言必盡理箴規,以是美譽日聞於朝。穆宗以諫議大夫徵之,悟拜章乞留,復授檢校右庶子、兼御史大夫,依前充昭義軍行軍司馬。悟用其言,終身不虧臣節。後歷太子賓客。太和九年三月卒,廢朝一日,贈工部尚書。
庾敬休,字順之,其先南陽新野人。祖光烈,與仲弟光先,祿山迫以僞官,皆潛伏奔竄。光烈爲大理少卿,光先爲吏部侍郎。父河,當賊泚盜據宮闕,與季弟倬逃竄山谷。河終兵部郎中。
敬休舉進士,以宏詞登科,授祕書省校書郎,從事宣州。旋授渭南尉、集賢校理。遷右拾遺、集賢學士。歷右補闕,稱職,轉起居舍人,俄遷禮部員外郎。入爲翰林學士,遷禮部郎中,罷職歸官。又遷兵部郎中、知制誥。丁憂,服闋,改工部侍郎,權知吏部選事,遷吏部侍郎。
上將立魯王爲太子,慎選師傅,改工部侍郎,兼魯王傅。奏:“劍南西川、山南西道每年稅茶及除陌錢,舊例委度支巡院勾當,榷稅當司於上都召商人便換。太和元年,戶部侍郎崔元略與西川節度使商量,取其穩便,遂奏請茶稅事使司自勾當,每年出錢四萬貫送省。近年已來,不依元奏,三道諸色錢物,州府逗留,多不送省。請取江西例,于歸州置巡院一所,自勾當收管諸色錢物送省,所冀免有逋懸。欲令巡官李濆專往與德裕、遵古商量制置,續具奏聞。”從之。又奏:“兩川米價騰踊,百姓流亡。請糶兩川闕官職田祿米,以救貧人。”從之。再爲尚書左丞。太和九年三月,卒於家。
敬休姿容溫雅,襟抱夷曠,不飲酒茹葷,不邇聲色。著《諭善錄》七卷。贈吏部尚書。
辛讜,故太原尹雲京之孫,壽州刺史晦之猶子也。性慷慨,重然諾,專務賑人之急。年五十,不求苟進,有濟時匡難之志。
鹹通十年,龐勳亂徐泗。時杜慆守泗州,賊以郡當江淮要害,極力攻之。時兩淮郡縣皆陷。慆守臨淮久之,援軍雖集,賊未解圍。時讜寓居廣陵,乃仗劍拏小艇趨泗口,貫城柵入城見慆。慆素聞有義而不相面,喜讜至,握手謝曰:“判官李延樞方話子爲人,何遽至耶?吾無憂矣!”時賊三面攻城,王師結壘於洪源驛。相顧不前。讜夜以小舟穿賊壘至洪源驛。見監軍郭厚本,論泗州危急,且宜速救,厚本然之。淮南都將王公弁謂厚本曰:“賊衆我寡,無宜輕舉,當俟可行。”讜坐中拔劍瞋目謂公弁曰:“賊百道攻城,陷在旦夕。公等奉詔赴援,而逗留不進,更欲何爲?不唯有負國恩,丈夫氣義,亦宜感發!假如臨淮陷賊,淮南即是寇場,公何獨存耶!”即欲揮刃向公弁,厚本持之。讜望泗州大哭經日,帳下爲之流涕。厚本義其心,選勇士三百,隨讜入泗州。夜半斬賊柵,大呼,由水門而入,賊軍大駭。既知援兵入,賊乃退舍,人心遂固。
浙西觀察使杜審權遣大將翟行約率軍三千赴援,屯蓮塘驛。慆欲遣人勞之,將吏皆憚其行。讜曰:“杜相公以大夫宗盟,急難相赴,安得令使者無言而還!”即齎慆書幣,犒其使。淮南大將李湘率師五千來援,賊詐降,敗於淮口,湘與郭厚本皆爲賊所執,自是無援。賊並兵急攻,以鐵鎖斷淮流,梯衝雲合,凡周七月,晝夜不息。乘城之士,不遑寢寐,面目生瘡,軍儲漸少,分食稀粥。賴讜犯難仗義,求救於淮北諸軍。既而馬舉以大軍至,賊解圍而去。
讜無子,猶子山僧、元老等寄在廣陵。每出城,則書二姓名,謂慆曰:“志之,得嗣爲幸。”慆益感之。賊平,授讜泗州團練判官、侍御史。慆遷鄭滑節度,讜亦從之,爲賓佐。慆卒,乃退歸江東,以隱居爲事。
贊曰:獸解觸邪,草能指佞。烈士徇義,見危致命。國有忠臣,亡而復存。何以喪邦?奸邪受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