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俊臣 周興 傅遊藝 丘神勣 索元禮 侯思止 萬國俊 來子珣 王弘義 郭霸 吉頊 姚紹之 周利貞 王旭 吉溫 王鈞 嚴安之 盧鉉附 羅希奭 毛若虛 敬羽 裴升 畢曜附
古今御天下者,其政有四:五帝尚仁,體文德也;三王仗義,立武功也;五霸崇信,取威令也;七雄任力,重刑名也。蓋仁義既廢,然後齊之以威刑;威刑既衰,而酷吏爲用,於是商鞅、李斯譎詐設矣。持法任術,尊君卑臣,奮其策而鞭撻宇宙,持危救弊,先王不得已而用之,天下之人謂之苛法。降及兩漢,承其餘烈。於是前有郅都、張湯之徒持其刻,後有董宣、陽球之屬肆其猛。雖然異代,亦克公方,天下之人謂之酷吏,此又鞅、斯之罪人也!然而網既密而奸不勝矣。夫子曰:“刑罰不中,則人無所措手足。”誠哉,是言也!
唐初革前古之敝,務於勝殘,垂衣而理,且七十載,而人不敢欺。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逮則天以女主臨朝,大臣未附;委政獄吏,剪除宗枝。於是來俊臣、索元禮、萬國俊、周興、丘神勣、侯思止、郭霸、王弘義之屬,紛紛而出。然後起告密之刑,制羅織之獄,生人屏息,莫能自固。至於懷忠蹈義,連頸就戮者,不可勝言。武后因之坐移唐鼎,天網一舉,而卒籠八荒;酷之爲用,斯害也已。遂使酷吏之黨,橫噬於朝,制公卿之死命,擅王者之威力。貴從其欲,毒侈其心,天誅發於脣吻,國柄秉於掌握。兇慝之士,榮而慕之,身赴鼎鑊,死而無悔。若是者,何哉?要時希旨,見利忘義也!
嘗試而論之,今夫國家行斧鉞之誅,設狴牢之禁以防盜者,雖雲固矣,而猶逾垣掘冢,揭篋探囊,死者於前,盜者於後,何者?以其間有欲也!然所徇者不過數金之資耳!彼酷吏與時上下,取重人主,無怵惕之憂,坐致尊寵;杖起卒伍,富擬封君,豈唯數金之利耶?則盜官者爲幸矣!故有國者則必窒凱覦之路,杜僥倖之門,可不務乎!況乎樂觀時變,恣懷陰賊,斯又郅都、董宣之罪人也。異哉,又有效於斯者!中興四十載而有吉溫、羅希奭之蠹政,又數載而有敬羽、毛若虛之危法。朝經四葉,獄訟再起,比周惡黨,剿絕善人。屢撓將措之刑,以傷太和之氣,幸災樂禍,苟售其身,此又來、索之罪人也!
嗚呼!天道禍淫,人道惡殺,既爲禍始,必以兇終。故自鞅、斯至於毛、敬,蹈其跡者,卒以誅夷,非不幸也。
嗚呼!執愚賈害,任天下之怨;反道辱名,歸天下之惡。或肆諸原野,人得而誅之;或投之魑魅,鬼得而誅之。天人報應,豈虛也哉!俾千載之後,聞其名者,曾蛇豕之不若。
悲夫!昔《春秋》之義,善惡不隱,今爲《酷吏傳》,亦所以示懲勸也。語曰:“前事不忘,將來之師。”意在斯乎!意在斯乎!
來俊臣,雍州萬年人也。父操,博徒。與鄉人蔡本結友,遂通其妻,因樗蒲贏本錢數十萬,本無以酬,操遂納本妻。入操門時,先已有娠,而生俊臣。兇險不事生產,反覆殘害,舉無與比。曾於和州犯奸盜被鞫,遂妄告密。召見奏,刺史東平王續杖之一百。後續天授中被誅,俊臣復告密,召見,奏言前所告密是豫、博州事,枉被續決杖,遂不得申。則天以爲忠,累遷侍御史,加朝散大夫。按制獄,少不會意者,必引之,前後坐族千餘家。
二年,擢拜左臺御史中丞。朝廷累息,無交言者,道路以目。與侍御史侯思止、王弘義、郭霸、李仁敬,司刑評事康暐、衛遂忠等,同惡相濟。招集無賴數百人,令其告事,共爲羅織,千里響應。欲誣陷一人,即數處別告,皆是事狀不異,以惑上下。仍皆雲:“請付來俊臣推勘,必獲實情。”則天於是於麗景門別置推事院,俊臣推勘必獲,專令俊臣等按鞫,亦號爲新開門。但入新開門者,百不全一。弘義戲謂麗景門爲“例竟門”,言入此門者,例皆竟也。
俊臣與其黨硃南山輩造《告密羅織經》一卷,皆有條貫支節,佈置事狀由緒。
俊臣每鞫囚,無問輕重,多以醋灌鼻,禁地牢中,或盛之甕中,以火圜繞炙之,並絕其糧餉,至有抽衣絮以啖之者。又令寢處糞穢,備諸苦毒。自非身死,終不得出。每有赦令,俊臣必先遣獄卒盡殺重囚,然後宣示。
又以索元禮等作大枷,凡有十號:一曰定百脈,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著即承,五曰失魂膽,六曰實同反,七曰反是實,八曰死豬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復有鐵籠頭連其枷者,輪轉於地,斯須悶絕矣。囚人無貴賤,必先布枷棒於地,召囚前曰:“此是作具。”見之魂膽飛越,無不自誣矣。則天重其賞以酬之,故吏競勸爲酷矣。由是告密之徒,紛然道路;名流僶俛閱日而已。朝士多因入朝,默遭掩襲,以至於族,與其家無複音息。故每入朝者,必與其家訣曰:“不知重相見不?”
如意元年,地官尚書狄仁傑、益州長史任令暉、冬官尚書李遊道、秋官尚書袁智宏、司賓卿崔神基、文昌左丞盧獻等六人,併爲其羅告。俊臣既以族人家爲功,苟引之承反,乃奏請降敕,一問即承,同首例得減死。及脅仁杰等反,仁杰嘆曰:“大周革命,萬物惟新,唐朝舊臣,甘從誅戮。反是實。”俊臣乃少寬之。其判官王德壽謂仁杰曰:“尚書事已爾,得減死。德壽今業已受驅策,欲求少階級,憑尚書牽楊執柔,可乎?”仁杰曰:“若之何?”德壽曰:“尚書昔在春官時,執柔任某司員外,引之可也。”仁杰曰:“皇天后土,遣狄仁傑行此事!”以頭觸柱,血流被面,德壽懼而止焉。
仁杰既承反,有司但待報行刑,不復嚴備。仁杰得憑守者求筆硯,拆被頭帛書之,敘冤苦,置於綿衣,遣謂德壽曰:“時方熱,請付家人去其綿。”德壽不復疑矣,家人得衣中書,仁杰子光遠持之稱變,得召見。則天覽之愕然,召問俊臣曰:“卿言仁杰等承反,今子弟訟冤,何故也?”俊臣曰:“此等何能自伏其罪!臣寢處甚安,亦不去其巾帶。”則天令通事舍人周綝視之。俊臣遽令獄卒令假仁杰等巾帶,行立於西,命綝視之。綝懼俊臣,莫敢西顧,但視東唯諾而已。俊臣令綝少留,附進狀,乃令判官妄爲仁杰等作謝死表,代署而進之。鳳閣侍郎樂思晦男年八九歲,其家已族,宜隸於司農,上變,得召見,言“俊臣苛毒,願陛下假條反狀以付之,無大小皆如狀矣。”則天意少解,乃召見仁杰曰:“卿承反何也?”仁杰等曰:“不承反,臣已死於枷棒矣。”則天曰:“何謂作謝死表?”仁杰曰:“無。”因以表示之,乃知其代署,遂出此六家。
俊臣覆按大將軍張虔勖、大將軍內侍範雲仙於洛陽牧院。虔勖等不堪其苦,自訟于徐有功,言辭頗厲。俊臣命衛士以亂刀斬殺之。雲仙亦言歷事先朝,稱所司冤苦,俊臣命截去其舌。士庶破膽,無敢言者。
俊臣累坐贓,爲衛吏紀履忠所告下獄。長壽二年,除殿中丞。又坐贓,出爲同州參軍。逼奪同列參軍妻,仍辱其母。
萬歲通天元年,召爲合宮尉,擢拜洛陽令、司農少卿。則天賜其奴婢十人,當受於司農。時西蕃酋長阿史那斛瑟羅家有細婢,善歌舞,俊臣因令其黨羅告斛瑟羅反,將圖其婢。諸蕃長詣闕割耳剺面訟冤者數十人,乃得不族。時綦連耀、劉思禮等有異謀,明堂尉吉頊知之,不自安,以白俊臣發之,連坐族者數十輩。俊臣將擅其功,復羅告頊,得召見,僅而免。
俊臣先逼妻太原王慶詵女。俊臣與河東衛遂忠有舊。遂忠行雖不著,然好學,有詞辯。嘗攜酒謁俊臣,俊臣方與妻族宴集,應門者紿雲:“已出矣。”遂忠知妄,入其宅,慢罵毀辱之。俊臣恥其妻族,命毆擊反接,既而免之,自此構隙。
俊臣將羅告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張易之等,遂相掎摭,則天屢保持之。而諸武及太平公主恐懼,共發其罪。乃棄市。國人無少長皆怨之,競剮其肉,斯須盡矣。
中宗神龍元年三月八日,詔曰:
國之大綱,惟刑與政。刑之不中,其政乃虧。劉光業、王德壽、王處貞、屈貞筠、鮑思恭、劉景陽等,庸流賤職,奸吏險夫,以粗暴爲能官,以兇殘爲奉法。往從按察,害虐在心,倏忽加刑,呼吸就戮,曝骨流血,其數甚多,冤濫之聲,盈於海內。朕唯布新澤,恩被人祇,撫事長懷,尤深惻隱。光業等五人積惡成釁,並謝生涯,雖其人已殂,而其跡可貶,所有官爵,並宜追奪。其枉被殺人,各令州縣以禮埋葬,還其官廕。劉景陽身今見在,情不可矜,特以會恩,免其嚴罰,宜從貶降,以雪冤情,可棣州樂單縣員外尉。
自今內外法官,咸宜敬慎。其文深刺骨,跡徇凝脂,高下任情,輕重隨意,如酷吏丘神勣、來子珣、萬國俊、周興、來俊臣、魚承曄、王景昭、索元禮、傅遊藝、王弘義、張知默、裴籍、焦仁亶、侯思止、郭霸、李仁敬、皇甫文備、陳嘉言等,其身已死,自垂拱已來,枉濫殺人,有官者並令削奪。唐奉一依前配流,李秦授、曹仁哲,並與嶺南惡處。
開元十三年三月十二日,御史大夫程行諶奏:
周朝酷吏來子珣、萬國俊、王弘義、侯思止、郭霸、焦仁亶、張知默、李敬仁、唐奉一、來俊臣、周興、丘神勣、索元禮、曹仁哲、王景昭、裴籍、李秦授、劉光業、王德壽、屈貞筠、鮑思恭、劉景陽、王處貞二十三人,殘害宗枝,毒陷良善,情狀尤重,子孫不許與官。陳嘉言、魚承曄、皇甫文備、傅遊藝四人,情狀稍輕,子孫不許近任。”
周興者,雍州長安人也。少以明習法律,爲尚書省都事。累遷司刑少卿、秋官侍郎。自垂拱已來,屢受制獄,被其陷害者數千人。天授元年九月革命,除尚書左丞,上疏除李家宗正屬籍。二年十一月,與丘神勣同下獄。當誅,則天特免之,徙於嶺表。在道爲仇人所殺。
傅遊藝,衛州汲人也。載初元年,爲合宮主簿、左肅政臺御史,除左補闕。上書稱武氏符瑞,合革姓受命。則天甚悅,擢爲給事中。數月,加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同月,又加朝散大夫,守鸞臺侍郎,依舊同平章事。其年九月革命,改天授元年,賜姓武氏。二年五月,加銀青光祿大夫。
兄神童,爲冬官尚書,兄弟並承榮寵。逾月,除司禮少卿,停知政事。夢登湛露殿,旦而陳於所親,爲其所發,伏誅。時人號爲四時仕宦,言一年自青而綠,及於硃紫也。希則天旨,誣族皇枝。神龍初,禁錮其子孫。
初,遊藝請則天發六道使,雖身死之後,竟從其謀,於是萬國俊輩恣斬戮矣。
丘神勣,左衛大將軍行恭子也。永淳元年,爲左金吾衛將軍。弘道元年,高宗崩,則天使於巴州害章懷太子,既而歸罪於神勣,左遷疊州刺史。尋復入爲左金吾衛將軍,深見親委。受詔與周興、來俊臣鞫制獄,俱號爲酷吏。垂拱四年,博州刺史、琅邪王衝起兵,以神勣爲清平道大總管。尋而衝爲百姓孟青棒、吳希智所殺。神勣至州,官吏素服來迎,神勣揮刃盡殺之,破千餘家,因加左金吾衛大將軍。天授二年十月,下詔獄伏誅。
索元禮,胡人也。光宅初,徐敬業起兵揚州,以匡復爲名。則天震怒,又恐人心動搖,欲以威制天下。元禮探其旨,告事。召見,擢爲遊擊將軍,令於洛州牧院推案制獄。元禮性殘忍,推一人,廣令引數十百人,衣冠震懼,甚於狼虎。則天數召見賞賜,張其權勢,凡爲殺戮者數千人。於是周興、來俊臣之徒,效之而起矣。時有諸州告密人,皆給公乘,州縣護送至闕下,於賓館以廩之。稍稱旨,必授以爵賞以誘之,貴以威於遠近。元禮尋以酷毒轉甚,則天收人望而殺之。天下之人謂之來、索,言酷毒之極,又首按制獄也。
載初元年十月,左臺御史周矩上疏諫曰:
頃者小人告訐,習以爲常,內外諸司,人懷苟免。姑息臺吏,承接強梁,非故欲,規避誣構耳。又推劾之吏,皆以深刻爲功,鑿空爭能,相矜以虐。泥耳籠頭,枷研楔轂,折脅籤爪,懸發薰耳,臥鄰穢溺,曾不聊生,號爲“獄持”。或累日節食,連宵緩問,晝夜搖撼,使不得眠,號曰“宿囚”。此等既非木石,且救目前,苟求賒死。臣竊聽輿議,皆稱天下太平,何苦須反。豈被告者盡是英雄,以求帝王耶?只是不勝楚毒自誣耳。何以核之?陛下試取所告狀酌其虛實者,付令推,微訊動以探其情,所推者必上下其手,希聖旨也。願陛下察之。今滿朝側息不安,皆以爲陛下朝與之密,夕與之仇,不可保也。聞有追攝,與妻子即爲死訣。故爲國者以仁爲宗,以刑爲助。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此之謂也。願陛下緩刑用仁,天下幸甚!
則天從之,由是制獄稍息。
侯思止,雍州醴泉人也。貧窮不能理生業,乃樂事渤海高元禮家。性無賴詭譎。時恆州刺史裴貞杖一判司。則天將不利王室,羅反之徒已興矣。判司教思止說遊擊將軍高元禮,因請狀乃告舒王元名及裴貞反。周興按之,並族滅。授思止遊擊將軍。元禮懼而曲媚,引與同坐,呼爲侯大,曰:“國家用人以不次,若言侯大不識字,即奏雲:‘獬豸獸亦不識字,而能觸邪。’”則天果如其言,思止以獬豸對之,則天大悅。天授三年,乃拜朝散大夫、左臺侍御史。元禮復教曰:“在上知侯大無宅,倘以諸役官宅見借,可辭謝而不受。在上必問所由,即奏雲:‘諸反逆人,臣惡其名,不願坐其宅。’”則天覆大悅,恩澤甚優。
思止既按制獄,苛酷日甚。嘗按中丞魏元忠,曰:“急認白司馬,不然,即吃孟青。”白司馬者,洛陽有阪號白司馬阪。孟青者,將軍姓孟名青棒,即殺琅邪王衝者也。思止閭巷庸奴,常以此謂諸囚也。
元忠辭氣不屈,思止怒而倒曳元忠。元忠徐起曰:“我薄命,如乘惡驢墜,腳爲鐙所掛,被拖曳。”思止大怒,又曳之曰:“汝拒捍制使,奏斬之。”元忠曰:“侯思止,汝今爲國家御史,須識禮數輕重。如必須魏元忠頭,何不以鋸截將,無爲抑我承反。奈何爾佩服硃紫,親銜天命,不行正直之事,乃言白司馬、孟青,是何言也!非魏元忠,無人抑教。”思止驚起悚怍,曰:“思止死罪,幸蒙中丞教。”引上牀坐而問之。元忠徐就坐自若,思止言竟不正。時人效之,以爲談謔之資。侍御史霍獻可笑之,思止以聞。則天怒,謂獻可曰:“我已用之,卿笑何也?”獻可具以其言奏,則天亦大笑。
時來俊臣棄故妻,逼娶太原王慶詵女,思止亦奏請娶趙郡李自挹女,敕政事商量。鳳閣侍郎李昭德撫掌謂諸宰相曰:“大可笑。”諸宰相問故,昭德曰:“往年來俊臣賊劫王慶詵女,已大辱國。今日此奴又請索李自挹女,無乃復辱國乎!”竟爲李昭德搒殺之。
萬國俊,洛陽人。少譎異險詐。垂拱後,與來俊臣同爲《羅織經》,屠覆宗枝朝貴,以作威勢。自司刑評事,俊臣同引爲判官。
天授二年,攝右臺監察御史,常與俊臣同按制獄。長壽二年,有上封事言嶺南流人有陰謀逆者,乃遣國俊就按之,若得反狀,便斬決。國俊至廣州,遍召流人,置於別所,矯制賜自盡,並號哭稱冤不服。國俊乃引出,擁之水曲,以次加戮,三百餘人,一時並命。然後鍛鍊,曲成反狀,仍誣奏雲:“諸流人鹹有怨望,若不推究,爲變不遙。”則天深然其奏,乃命右衛翊二府兵曹參軍劉光業、司刑評事王德壽、苑南面監丞鮑思恭、尚輦直長王大貞、右武衛兵曹參軍屈貞筠等,並攝監察御史,分往劍南、黔中、安南等六道鞫流人。尋擢授國俊朝散大夫、肅政臺侍御史。光業等見國俊盛行殘殺,得加榮貴,乃共肆其兇忍,唯恐後之。光業殺九百人,德壽殺七百人,其餘少者鹹五百人。亦有遠年流人,非革命時犯罪,亦同殺之。則天后知其冤濫,下制:“被六道使所殺之家口未歸者,並遞還本管。”國俊等俄亦相次而死,皆見鬼物爲祟,或有流竄而終。
來子珣,雍州長安人。永昌元年四月,以上書陳事,除左臺監察御史。時朝士有不帶靴而朝者,子珣彈之曰:“臣聞束帶立於朝。”舉朝大噱。則天委之按制獄,多希旨,賜姓姓武氏,字家臣。天授中,丁父憂,起復朝散大夫、侍御史。時雅州剌史劉行實及弟渠州刺史行瑜、尚衣奉御行威並兄子鷹揚郎將軍虔通等,爲子珣誣告謀反誅,又於盱眙毀其父左監門大將軍伯英棺柩。俄又轉爲遊擊將軍、右羽林中郎將。常衣錦半臂,言笑自若,朝士誚之。長壽元年,配流愛州卒。
王弘義,冀州衡水人也。告變,授遊擊將軍。天授中,拜右臺殿中侍御史。長壽中,拜左臺侍御史,與來俊臣羅告衣冠。延載元年,俊臣貶,弘義亦流放瓊州,妄稱敕追。時胡元禮爲侍御史,使嶺南道,次於襄、鄧,會而按之。弘義詞窮,乃謂曰:“與公氣類。”元禮曰:“足下任御史,元禮任洛陽尉。元禮今爲御史,公乃流囚,復何氣類?”乃搒殺之。
弘義每暑月繫囚,必於小房中積蒿而施氈褥,遭之者斯須氣絕矣。苟自誣引,則易於他房。與俊臣常行移牒,州縣懾懼,自矜曰:“我之文牒,有如狼毒野葛也。”弘義常於鄉里傍舍求瓜,主吝之,弘義乃狀言瓜園中有白兔,縣官命人捕逐,斯須園苗盡矣。內史李昭德曰:“昔聞蒼鷹獄吏,今見白免御史。”
郭霸,廬江人也。天授二年,自宋州寧陵丞應革命舉,拜左臺監察御史。如意元年,除左臺殿中侍御史。長壽二年,右臺侍御史。初舉集,召見,於則天前自陳忠鯁雲:“往年徵徐敬業,臣願抽其筋,食其肉,飲其血,絕其髓。”則天悅,故拜焉,時人號爲“四其御史”。
時大夫魏元忠臥疾,諸御史盡往省之,霸獨居後。比見元忠,憂懼,請示元忠便液,以驗疾之輕重。元忠驚悚,霸悅曰:“大夫糞味甘,或不瘳。今味苦,當即愈矣。”元忠剛直,殊惡之,以其事露朝士。嘗推芳州刺史李思徵,搒捶考禁,不勝而死。聖歷中,屢見思徵,甚惡之。嘗因退朝遽歸,命家人曰:“速請僧轉經設齋。”須臾見思徵從數十騎上其廷,曰:“汝枉陷我,我今取汝。”霸周章惶怖,援刀自刳其腹,斯須蛆爛矣。是日,閭里亦見兵馬數十騎駐於門,少頃不復見矣。時洛陽橋壞,行李弊之,至是功畢。則天嘗問羣臣:“比在外有何好事?”舍人張元一素滑稽,對曰:“百姓喜洛橋成,幸郭霸死,此即好事。”
吉頊,洛州河南人也。身長七尺,陰毒敢言事。進士舉,累轉明堂尉。萬歲通天二年,有箕州刺史劉思禮,自雲學於張憬藏,善相,雲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應圖讖,有“兩角騏麟兒”之符命。頊告之,則天付武懿宗與頊對訊。懿宗與頊誘思禮,令廣引朝士,必全其命。思禮乃引鳳閣侍郎李元素、夏官侍郎孫元通、天官侍郎劉奇、石抱忠、鳳閣舍人王處、來庭、主簿柳璆、給事中周潘、涇州刺史王勔、監察御史王助、司議郎路敬淳、司門員外郎劉慎之、右司員外郎宇文全志等三十六家,微有忤意者,必構之,楚毒百端,以成其獄。皆海內賢士名家,天下冤之,親故連累竄逐者千餘人。頊由是擢拜右肅政臺中丞,日見恩遇。
明年,突厥寇陷趙、定等州。則天召頊檢校相州刺史,以斷賊南侵之路。頊以素不習武爲辭,則天曰:“賊勢將退,藉卿威名鎮遏耳。”
初,太原有術士溫彬茂,高宗時老,臨死,封一狀謂其妻曰:“吾死後,年名垂拱,即詣闕獻之,慎勿開也。”垂拱初,其妻獻之。狀中預陳則天革命及突厥至趙、定之事,故則天知賊至趙州而退。頊初至州募人,略無應者。俄而詔以皇太子爲元帥,應募者不可勝數。及賊退,頊入朝奏之,則天甚悅。
聖歷二年臘月,遷天官侍郎、同鳳閣鸞臺平章事。時易之、昌宗諷則天置控鶴監官員,則天以易之爲控鶴監。頊素與易之兄弟親善,遂引頊,以殿中少監田歸道、鳳閣舍人薛稷、正諫大夫員半千、夏官侍郎李迥秀,俱爲控鶴內供奉,時議甚不悅。
初,則天以頊幹辯有口才,偉儀質,堪委以心腹,故擢任之。及與武懿宗爭趙州功於殿中,懿宗短小俯僂,頊聲氣凌厲,下視懿宗,嘗不相假。則天以爲:“卑我諸武於我前,其可倚與!”其年十月,以弟作僞官,貶琰川尉,後改安固尉。尋卒。
初,中宗未立爲皇太子時,易之、昌宗嘗密問頊自安之策。頊雲:“公兄弟承恩既深,非有大功於天下,則不全矣。今天下士庶,鹹思李家,廬陵既在房州,相王又在幽閉,主上春秋既高,須有付託。武氏諸王,殊非屬意。明公若能從容請建立廬陵及相王,以副生人之望,豈止轉禍爲福,必長享茅土之重矣!”易之然其言,遂承間奏請。則天知頊首謀,召而問之。頊曰:“廬陵王及相王,皆陛下之子,先帝顧託於陛下,當有主意,唯陛下裁之。”則天意乃定。頊既得罪,時無知者。睿宗即位,左右發明其事,乃下制曰:“故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吉頊,體識宏遠,風規久大。嘗以經緯之才,允膺匡佐之委。時王命中否,人謀未輯,首陳返政之議,克副祈天之基。永懷遺烈,寧忘厥效。可贈左御史臺大夫。”
姚紹之,湖州武康人也。解褐典儀,累拜監察御史。中宗朝,武三思恃庶人勢,駙馬都尉王同皎謀誅之。事泄,令紹之按問而誅同皎。紹之初按問同皎,張仲之、祖延慶謀衣袖中發調弩射三思,伺其便,未果。宋之遜以其外妹妻延慶,曰:“今日將行何事,而以妻爲?”之遜固抑與延慶,且洽其心矣。之遜子曇密發之,乃敕右臺大夫李承嘉與紹之按於新開門內。
初,紹之將直盡其事。詔宰相李嶠等對問。諸相懼三思威權,但僶俛佯不問。仲之、延慶言曰:“宰相中有附會三思者。”嶠與承嘉耳言,復說誘紹之,其事乃變。遂密置人力十餘,命引仲之對問。至,即爲紹之所擒,塞口反接,送獄中。紹之還,謂仲之曰:“張三,事不諧矣!”仲之固言三思反狀,紹之命棒之而臂折,大呼天者六七。謂紹之曰:“反賊,臂且折矣,命已輸汝,當訴爾於天帝!”因裂衫以束之,乃自誣反而遇誅。紹之自此神氣自若,朝廷側目。累遷左臺侍御史。奉使江左,經汴州,辱錄事參軍魏傳弓。尋拜監察御史。紹之後坐贓污,詔傳弓按之,獲贓五千餘貫以聞,當坐死。韋庶人妹保持之,遂黜放爲嶺南瓊山尉。傳弓初按紹之,紹之在揚州,色動,謂長吏盧萬石曰:“頃辱傳弓,今爲所按,紹之死矣!”逃入西京,爲萬年尉擒之,擊折其足,因授南陵令員外置。開元十三年,累轉括州長史同正員,不預知州事,死。
周利貞,神龍初爲侍御史。附託權要,爲桓彥範、敬暉等五王嫉之,出爲嘉州司馬。時中書舍人崔湜與桓、敬善。武三思用事禁中,彥範憂之,託心腹於湜。湜反露其計於三思,爲三思所中,盡流嶺南。湜勸盡殺之。以絕其歸望。三思問:“誰可使者?”利貞即湜之表兄,因舉爲此行。利貞至,皆鴆殺之,因擢爲左臺御史中丞。先天元年,爲廣州都督。時湜爲中書令,與僕射劉幽求不葉,陷幽求徙於嶺表,諷利貞殺之,爲桂州都督王晙護之,逗留獲免。無何,玄宗正位,利貞與薛季昶、宋之問同賜死於桂州驛。
王旭,太原祁人也。曾祖珪,貞觀初爲侍中,尚永寧公主。旭解褐鴻州參軍,轉兗州兵曹。神龍元年正月,張柬之、桓彥範等誅張易之、昌宗兄弟,尊立孝和皇帝。其兄昌儀先貶乾封尉,旭斬之,齎其首,赴於東都。遷幷州錄事參軍。唐隆元年,玄宗誅韋庶人等。幷州長史周仁軌,韋氏之黨,有詔誅之。旭不覆敕,又斬其首,馳赴西京。
開元二年,累遷左臺侍御史。時光祿少卿盧崇道以崔湜妻父,貶於嶺外。逃歸,匿於東都,爲仇家所發,詔旭究其獄。旭欲擅其威權,因捕崇道親黨數十人,皆極其楚毒,然後結成其罪。崇道及三子並杖死於都亭驛,門生親友皆決杖流貶。時得罪多是知名之士,四海冤之。旭又與御史大夫李傑不葉,遞相糾訐,傑竟左遷衢州刺史。旭既得志,擅行威福,由是朝廷畏而鄙之。
五年,遷左司郎中,常帶侍御史。旭爲吏嚴苛,左右無敢支梧,每銜命推劾,一見無不輸款者。時宋王憲府掾紀希虯兄任劍南縣令,被告有贓私,旭使至蜀鞫之。其妻美,旭威逼之,因奏決殺縣令,納贓數千萬。至六年,希虯遣奴詐爲祗承人,受顧在臺,事旭累月。旭賞之,召入宅中,委以腹心。其奴密記旭受饋遺囑託事,乃成數千貫,歸謁希虯。希虯銜泣見憲,敘以家冤。憲憫之,執其狀以奏,詔付臺司劾之。贓私累鉅萬,貶龍平尉,憤恚而死,甚爲時人之所慶快。
吉溫,天官侍郎頊弟琚之孽子也。譎詭能諂事人,遊於中貴門,愛若親戚。性禁害,果於推劾。天寶初,爲新豐丞。時太子文學薛嶷承恩幸,引溫入對。玄宗目之而謂嶷曰:“是一不良漢,朕不要也。”時蕭炅爲河南尹,河南府有事,京臺差溫推詰,事連炅,堅執不捨,賴炅與右相李林甫善,抑而免之。及溫選,炅已爲京兆尹,一唱萬年尉,即就其官,人爲危之。時驃騎高力士常止宿宮禁,或時出外第,炅必謁焉。溫先馳與力士言謔甚洽,握手呼行第,炅覷之嘆伏。及他日,溫謁炅於府庭,遽布心腹曰:“他日不敢隳國家法,今日已後,洗心事公。”炅復與盡歡。
會林甫與左相李適之、駙馬張垍不葉,適之兼兵部尚書,垍兄均爲兵部侍郎,林甫遣人訐出兵部銓曹主簿事令史六十餘人僞濫事,圖覆其官長,詔出付京兆府與憲司對問。數日,竟不究其由。炅使溫劾之。溫於院中分囚於兩處,溫於後?佯取兩重囚訊之,或杖或壓,痛苦之聲,所不忍聞。即雲:“若存性命,乞紙盡答。”
令史輩素諳溫,各自誣伏罪,及溫引問,無敢違者。晷刻間事輯,驗囚無栲訊決罰處。常雲:“若遇知己,南山白額獸不足縛也。”會李林甫將起刑獄,除不附己者,乃引之於門,與羅希奭同鍛鍊詔獄。
五載,因中官納其外甥武敬一女爲盛王琦妃,擢京兆府士曹。時林甫專謀不利於東儲,以左驍衛兵曹柳湜杜良娣妹婿,令溫推之。溫追著作郎王曾、前右司御率府倉曹王修己、左武衛司戈盧寧、左威衛騎曹徐徵同就臺鞫,數日而獄成。勣等杖死,積屍於大理寺。
六載,林甫又以戶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楊慎矜違忤其旨,御史中丞王鉷與慎矜親而嫉之,同構其事,雲:“蓄圖讖,以己是隋煬帝子孫,規於興復”,林甫又奏付溫鞫焉,慎矜下獄系之。使溫於東京收捕其兄少府少監慎餘、弟洛陽令慎名,於汝州捕其門客史敬忠。敬忠頗有學,嘗與朝貴遊。蹉跎不進。與溫父琚情契甚密,溫孩孺時,敬忠嘗抱撫之。溫令河南丞姚開就擒之,鎖其頸,布袂蒙面以見溫。溫驅之於前,不交一言。欲及京,使典誘之雲:“楊慎矜今款招己成,鬚子一辨。若解人意,必活;忤之,必死。”敬忠回首曰:“七郎,乞一紙。”溫佯不與,見詞懇,乃於桑下令答,三紙辯皆符溫旨。喜曰:“丈人莫相怪!”遂徐下拜。及至溫湯,始鞫慎矜,以敬忠詞爲證。及再搜其家,不得圖讖。林甫恐事泄,危之,乃使御史盧鉉入搜。鉉乃袖讖書而入,於隱僻中詬而出曰:“逆賊牢藏祕記,今得之矣!”指於慎矜小妻韓珠團婢,見舉家惶懼,且行捶擊,誰敢忤焉!獄乃成,慎矜兄弟賜死。溫自是威振,衣冠不敢偶言。
溫早以嚴毒聞,頻知詔獄,忍行枉濫,推事未訊問,已作奏狀,計贓數。及被引問,便懾懼,即隨意而書,無敢惜其生者。因不加栲擊,獄成矣。林甫深以溫爲能,擢戶部郎中,常帶御史。林甫雖倚以爪牙,溫又見安祿山受主恩,驃騎高力士居中用事,皆附會其間,結爲兄弟。常謂祿山曰:“李右相雖觀察人事,親於三兄,必不以兄爲宰相。溫雖被驅使,必不超擢。若三兄奏溫爲相,即奏兄堪大任,擠出林甫,是兩人必爲相矣。”祿山悅之。
時祿山承恩無敵,驟言溫能,玄宗亦忘曩歲之語。十載,祿山加河東節度,因奏溫爲河東節度副使,並知節度營田及管內採訪監察留後事。其載,又加兼雁門太守,仍知安邊郡鑄錢事,賜紫金魚袋。及丁所生憂,祿山又奏起復爲本官。尋復奏爲魏郡太守、兼侍御史。
楊國忠入相,素與溫交通,追入爲御史中丞,仍充京畿、關內採訪處置使。溫於范陽辭,祿山令累路館驛作白?帳以候之,又令男慶緒出界送,攏馬出驛數十步。及至西京,朝廷動靜,輒報祿山,信宿而達。
十三載正月,祿山入朝,拜左僕射,充閒廄使。因奏加溫武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充閒廄、苑內、營田、五坊等副使。時楊國忠與祿山嫌隙已成,溫轉厚於祿山,國忠又忌之。其冬,河東太守韋陟入奏於華清宮,陟自謂失職,託於溫結歡於祿山,廣載河東土物饋於溫,又及權貴。國忠諷評事吳豸之使鄉人告之,召付中書門下,對法官鞫之,陟伏其狀,貶桂嶺尉,溫澧陽長史。溫判官員錫新興尉。
明年,溫又坐贓七千匹及奪人口馬奸穢事發,貶端州高要尉。溫至嶺外,遷延不進,依於張博濟,止於始安郡。八月,遣大理司直蔣沇鞫之。溫死於獄中,博濟及始安太守羅希奭死於州門。
初,溫之貶斥,玄宗在華清宮,謂朝臣曰:“吉溫是酷吏子侄,朕被人誑惑,用之至此。屢勸朕起刑獄以作威福,朕不受其言。今去矣,卿等皆可安枕也!”初,開元九年,有王鈞爲洛陽尉。十八年,有嚴安之爲河南丞。皆性毒虐,笞罰人畏其不死,皆杖訖不放起,須其腫憤,徐乃重杖之,懊血流地,苦楚欲死,鈞與安之始眉目喜暢,故人吏懾懼。溫則售身權貴,噬螫衣冠,來頗異耳。溫九月死始興。十一月,祿山起兵作亂,人謂與溫報仇耳。祿山入洛陽城,即僞位。玄宗幸蜀後,祿山求得溫一子,才六七歲,授河南府參軍,給與財帛。
初,溫之按楊慎矜,侍御史盧鉉同其事。鉉初爲御史,作韋堅判官。及堅爲李林甫所嫉,鉉以堅款曲發於林甫,冀售其身。及按慎矜,鉉先與張瑄同臺,情旨素厚,貴取媚於權臣,誣瑄與楊慎矜共解圖讖。持之,爲驢駒板橛以成其獄。又爲王鉷閒廄判官,鉷緣邢縡事朝堂被推,鉉證雲:“大夫將白帖索廄馬五百匹以助逆,我不與之。”鉷死在晷刻,鉉忍誣之,衆鹹怒恨焉。及被貶爲廬江長史,在郡忽見瑄爲祟,乃雲:“端公何得來乞命?不自由。”鉉須臾而卒。
羅希奭,本杭州人也,近家洛陽,鴻臚少卿張博濟堂外甥。爲吏持法深刻。天寶初,右相李林甫引與吉溫持獄,又與希奭姻婭,自御史臺主簿再遷殿中侍御史。自韋堅、皇甫惟明、李適之、柳勣、裴敦復、李邕、鄔元昌、楊慎矜、趙奉璋下獄事,皆與溫鍛鍊,故時稱“羅鉗吉網”,惡其深刻也。八載,除刑部員外,轉郎中。十一載,李林甫卒,出爲中部、始安二太守,仍充當管經略使。
十四載,以張博濟、吉溫,韋陟、韋誡奢、李從一、員錫等流貶,皆於始安,希奭或令假攝。右相楊國忠奏遣司直蔣沇往按之,復令張光奇替爲始安太守。仍降敕曰:
前始安郡太守、充當管經略使羅希奭,幸此資序,叨居牧守。地列要荒,人多竄殛,尤加委任,冀絕奸訛。翻乃嘯結逋逃,羣聚不逞,應是流貶,公然安置。或差攝郡縣,割剝黎氓;或輟借館宇,侵擾人吏。不唯輕侮典憲,實亦隳壞紀綱。擢髮數愆,豈多其罪,可貶海東郡海康尉、員外置。張博濟往託回邪,跡惟憑恃,嘗自抵犯,又坐親姻,前後貶官,歲月頗久,逗留不赴,情狀難容。及命按舉,仍更潛匿,亡命逭刑,莫斯爲甚。並當切害,合峻常刑,宜於所在各決重杖六十。使夫爲政之士,克守章程;負罪之人,期於悛革。凡厥在位,宜各悉心。
時員錫、李從一、韋誡奢、吉承恩並決杖,遣司直宇文審往監之。
毛若虛,絳州太平人也。眉毛覆於眼,其性殘忍。初爲蜀川縣尉,使司以推勾見任。天寶末,爲武功丞,年已六十餘矣。肅宗收兩京,除監察御史。審國用不足,上策徵剝財貨。有潤於公者,日有進奉,漸見任用稱旨。每推一人,未鞫,即先收其家資,以定贓數。不滿望,即攤徵鄉里近親。峻其威權,人皆懼死,輸納不差晷刻。
乾元二年,鳳翔府七坊押官先行剽劫,州縣不能制,因有劫殺事。縣尉謝夷甫因衆怒,遂搒殺之。其妻訴於李輔國,輔國奏請御史孫瑩鞫之。瑩不能正其事。又令中丞崔伯陽三司使雜訊之,又不證成其罪。因令若虛推之,遂歸罪於夷甫。伯陽與之言,若虛頗不遜。伯陽數讓之,若虛馳謁告急。肅宗曰:“卿且出。”對曰:“臣出即死矣。”肅宗潛留若虛簾內,召伯陽至,伯陽頗短若虛。上怒,叱出之。因流貶伯陽同推官十餘人,皆於嶺外遠惡處。宰相李峴以左右於瑩等,亦被貶斥。於是若虛威震朝列,公卿懾懼矣!尋擢爲御史中丞。上元元年,貶賓化尉而死。
敬羽,寶鼎人也。父昭道,開元初爲監察御史。羽貌寢而性便僻,善候人意旨。天寶九載,爲康成縣尉。安思順爲朔方節度使,引在幕下。及肅宗於靈武即大位,羽尋擢爲監察御史。以苛刻徵剝求進。及收兩京後,轉見委任。作大枷,有鸘尾榆,著即悶絕。又臥囚於地,以門關輾其腹,號爲“肉飀飥”。掘地爲坑,實以棘刺,以敗席覆上,領囚臨坑訊之,必墜其中,萬刺攢之。又捕逐錢貨,不減毛若虛。
上元中,擢爲御史中丞。太子少傅、宗正卿、鄭國公李遵,爲宗子通事舍人李若冰告其贓私,詔羽按之。羽延遵,各危坐於小牀。羽小瘦,遵豐碩,頃間問即倒,請垂足。羽曰:“尚書下獄是囚,羽禮延坐,何得慢耶!”遵絕倒者數四。請問,羽徐應之,授紙筆,書贓數千貫,奏之。肅宗以勳舊舍之,但停宗正卿。
及嗣薛王珍潛謀不軌,詔羽鞫之。羽召支黨羅於廷,索鸘尾榆枷之,布栲訊之具以繞之,信宿成獄。珍坐死,右衛將軍竇如玢、試都水使者崔昌等九人並斬,太子洗馬趙非熊、陳王府長史陳閎、楚州司馬張昴、左武衛兵曹參軍焦自榮,前鳳翔府郿縣主簿李?、廣文館進士張夐等六人決殺,駙馬都尉薛履謙賜自盡,左散騎常侍張鎬貶辰州司戶。
胡人康謙善賈,資產億萬計。楊國忠爲相,授安南都護。至德中,爲試鴻臚卿,專知山南東路。驛人嫉之,告其陰通史朝義。謙髭鬚長三尺過帶,按之兩宿,鬢髮皆禿,膝踝亦栲碎,視之者以爲鬼物,非人類也。乞舍其生,以後送狀奏殺之,沒其資產。
羽與毛若虛在臺五六年間,臺中囚繫不絕。又有裴升、畢曜同爲御史,皆酷毒。人之陷刑,當時有毛、敬、裴、畢之稱。
裴、畢尋又流黔中。羽,寶應元年貶爲道州刺史。尋有詔殺之,羽聞之,衣凶服南奔溪洞,爲吏所擒。臨刑,袖中執州縣官吏犯贓私狀數紙,曰:“有人通此狀,恨不得推究其事。主州政者,無宜寢也。”
贊曰:王德將衰,政在奸臣。鷹犬搏擊,縱之者人。遭其毒螫,可爲悲辛。作法爲害,延濫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