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訓 戴洋 韓友 淳于智 步熊 杜不愆 嚴卿 隗炤 卜珝 鮑靚吳猛 幸靈 佛圖澄 麻襦 單道開 黃泓 索紞 孟欽 王嘉 僧涉 郭黁鳩摩羅什 曇霍 臺產
藝術之興,由來尚矣。先王以是決猶豫,定吉凶,審存亡,省禍福。曰神與智,藏往知來;幽贊冥符,弼成人事;既興利而除害,亦威衆以立權,所謂神道設教,率由於此。然而詭託近於妖妄,迂誕難可根源,法術紛以多端,變態諒非一緒,真雖存矣,僞亦憑焉。聖人不語怪力亂神,良有以也。逮丘明首唱,敘妖夢以垂文,子長繼作,援龜策以立傳,自茲厥後,史不絕書。漢武雅好神仙,世祖尤耽讖術,遂使文成、五利,逞詭詐而取寵榮,尹敏、桓譚,由忤時而嬰罪戾,斯固通人之所蔽,千慮之一失者乎!詳觀衆術,抑惟小道,棄之如或可惜,存之又恐不經。載籍既務在博聞,筆削則理宜詳備,晉謂之《乘》,義在於斯。今錄其推步尤精、伎能可紀者,以爲《藝術傳》,式備前史雲。
陳訓,字道元,歷陽人。少好祕學,天文、算曆、陰陽、占候無不畢綜,尤善風角。孫晧以爲奉禁都尉,使其佔侯。晧政嚴酷,訓知其必敗而不敢言。時錢唐湖開,或言天下當太平,青蓋入洛陽。晧以問訓,訓曰:“臣止能望氣,不能達湖之開塞。”退而告其友曰:“青蓋入洛,將有輿櫬銜璧之事,非吉祥也。”尋而吳亡。訓隨例內徙,拜諫義大夫。俄而去職還鄉。
及陳敏作亂,遣弟宏爲歷陽太守,訓謂邑人曰:“陳家無王氣,不久當滅。”宏聞,將斬之。訓鄉人秦琚爲宏參軍,乃說訓曰:“訓善風角,可試之。如不中,徐斬未晚也。”乃赦之。時宏攻徵東參軍衡彥於歷陽,乃問訓曰:“城中有幾千人?攻之可拔不?”訓登牛渚山望氣,曰:“不過五百人。然不可攻,攻之必敗。”宏復大怒曰:“何有五千人攻五百人而有不得理?”命將士攻之,果爲彥所敗,方信訓有道術,乃優遇之。
都水參軍淮南周亢嘗問訓以官位,訓曰:“君至卯年當剖符近郡,酉年當有曲蓋。”亢曰:“脫如來言,當相薦拔。”訓曰:“性不好官,惟欲得米耳。”後亢果爲義興太守、金紫將軍。時劉聰、王彌寇洛陽,歷陽太守武瑕問訓曰:“國家人事如何?”訓曰:“胡賊三逼,國家當敗,天子野死。今尚未也。”其後懷愍二帝果有平陽之酷焉。或問其以明年吉凶者,訓曰:“揚州刺史當死,武昌大火,上方節將亦當死。”至時,劉陶、周訪皆卒,武昌大火,燒數千家。時甘卓爲歷陽太守,訓私謂所親曰:“甘侯頭低而視仰,相法名爲眄刀,又目有赤脈,自外而入,不出十年,必以兵死,不領兵則可以免。”卓果爲王敦所害。丞相王導多病,每自憂慮,以問訓。訓曰:“公耳豎垂肩,必壽,亦大貴,子孫當興於江東。”鹹如其言。訓年八十餘卒。
戴洋,字國流,吳興長城人也。年十二,遇病死,五日而蘇。說死時天使其爲酒藏吏,授符錄,給吏從幡麾,將上蓬萊、崑崙、積石、太室、恆、廬、衡等諸山。既而遣歸,逢一老父,謂之曰:“汝後當得道,爲貴人所識。”及長,遂善風角。
爲人短陋,無風望,然好道術,妙解佔侯卜數。吳末爲臺吏,知吳將亡,託病不仕。及吳平,還鄉里。後行至瀨鄉,經老子祠,皆是洋昔死時所見使處,但不復見昔物耳。因問守藏應鳳曰:“去二十餘年,嘗有人乘馬東行,過老君而不下馬,未達橋,墜馬死者不?”鳳言有之。所問之事,多與洋同。
揚州刺史嘗問吉凶於洋,答曰:“熒惑入南鬥,八月有暴水,九月當有客軍西南來。”如期果大水,而石冰作亂。冰既據揚州,洋謂人曰:“視賊雲氣,四月當破。”果如其言。時陳敏爲右將軍,堂邑令孫混見而羨之。洋曰:“敏當作賊族滅,何足願也!”未幾,敏果反而誅焉。初,混欲迎其家累,洋曰:“此地當敗,得臘不得正,豈可移家於賊中乎!”混便止。歲末,敏弟昶攻堂邑,混遂以單身走免。其後都水馬武舉洋爲都水令史,洋請急還鄉。將赴洛,夢神人謂之曰:“洛中當敗,人盡南渡,後五年揚州必有天子。”洋信之,遂不去。既而皆如其夢。
廬江太守華譚問洋曰:“天下誰當復作賊者?”洋曰:“王機。”尋而機反。陳??問洋曰:“人言江南當有貴人,顧彥先、周宣珮當是不?”洋曰:“顧不及臘,周不見來年八月。”榮果以十二月十七日卒,十九日臘,?以明年七月晦亡。王導遇病,召洋問之。洋曰:“君侯本命在申,金爲土使之主,而於申上石頭立冶,火光照天,此爲金火相爍,水火相煎,以故受害耳。”導即移居東府,病遂差。
鎮東從事中郎張闓舉洋爲丞相令史。時司馬颺爲烏程令,將赴職,洋曰:“君宜深慎下吏。”揚後果坐吏免官。洋又謂曰:“卿雖免官,十一月當作郡,加將軍。”至期,爲太山太守、鎮武將軍。颺賣宅將行,洋止之曰:“君不得至,當還,不可無宅。”颺果爲徐龕所逼,不得之郡。元帝增颺衆二千,使助祖逖。洋勸颺不行,颺乃稱疾。收付廷尉,俄而因赦得出。
元帝將登阼,使洋擇日,洋以爲宜用三月二十四日丙午。太史令陳卓奏用二十二日,言:“昔越王用甲辰三月反國,范蠡稱在陽之前,當主盡出,上下盡空,德將出遊,刑入中宮,今與此同。”洋曰:“越王爲吳所囚,雖當時遜媚,實懷怨憤,蠡故用甲辰,乘德而歸,留刑吳宮。今大王內無含咎,外無怨憤,當承天洪命,納祚無窮,何爲追越王去國留殃故事邪!”乃從之。
及祖約代兄鎮譙,請洋爲中典軍,遷督護。永昌元年四月庚辰,禺中時有大風,起自東南,折木。洋謂約曰:“十月必有賊到譙城東,至歷陽,南方有反者。”主簿王振以洋爲妖,白約收洋,付刺奸而絕其食五十日,言語如故。約知其有神術,乃赦之而讓振。振後有罪被收,洋救之。約曰:“振往日相系,今何以救之?”洋曰:“振不識風角,非有宿嫌。振往時垂餓死,洋養活之,振猶尚遺忘。夫處富貴而不棄貧賤甚難。”約義之,即原振,賜洋米三十石。至十月三日,石勒騎果到譙城東。洋言於約曰:“賊必向城父,可遣騎水南追之,步軍於水北斷要路,賊必敗。”約竟不追,賊乃掠城父婦女輜重而去。約將魯延求追賊,洋曰:“不可。”約不從,使兄子智與延追之。賊僞棄婦女輜重走,智與延等爭物,賊還掩之,智、延僅以身免,士卒皆死。約表洋爲下邑長。時樑國人反,逐太守袁晏。樑城峻險,約欲討之而未決,洋曰:“賊以八月辛酉日反,日辰俱王,辛德在南方,酉受自刑,樑在譙北,乘德伐刑,賊必破亡。又甲子日東風而雷西行,譙在東南,雷在軍前,爲軍驅除。昔吳伐關羽,天雷在前,周瑜拜賀。今與往同,故知必克。”約從之,果平梁城。
太寧三年正月,有大流星東南行,洋曰:“至秋,府當移壽陽。”及王敦作逆,約問其勝敗,洋曰:“太白在東方,辰星不出。兵法先起爲主,應者爲客。辰星若出,太白爲主,辰星爲客。辰星不出,太白爲客,先起兵者敗。今有客無主,有前無後,宜傳檄所部,應詔伐之。”約乃率衆向合肥。俄而敦死衆敗,遂住壽陽。洋又曰:“江淮之間當有軍事,譙城虛曠,宜還固守。不者,雍丘、沛皆非官有也。”約不從,豫土遂陷於賊。
咸和元年春,約南行佃,遇大雷雨西南來,洋曰:“甲子西南天雷,其夏必失大將。”至夏,汝南人反,執約兄子濟,送於石勒。約府內地忽赤如丹,洋曰:“案《河圖徵》雲:‘地赤如丹血丸丸,當有下反上者。’恐十月二十七日胡馬當來飲淮水。”至時,石勒騎大至,攻城大戰。其日西風,兵火俱發,約大懼。會風回,賊退。時傳言勒遣騎向壽陽,約欲送其家還江東,洋曰:“必無此事。”尋而傳言果妄。
咸和初,月暈左角,有赤白珥。約問洋,洋曰:“角爲天門,開布陽道,官門當有大戰。”俄而蘇峻遣使招約俱反,洋謂約曰:“蘇峻必敗,然其初起,兵鋒不可當,可外和內嚴,以待其變。”約不從,遂與峻反。至三年五月,大風雷雨西北來,城內晦螟,洋謂約曰:“雷鳴人上,明使君當遠佞近直,愛下振貧。昔秦有此變,卒致亂亡。”約大怒,收洋系之。遣部將李概將兵到盧江,其衆盡散。約召洋出,問之曰:“吾還東何如留壽陽?若留壽陽,何如入胡?”洋曰:“東入失半,入胡滅門,留壽陽尚可。”約欲東向歷陽,其衆不樂東下,皆叛約,劫約姊及嫂奔於石勒。約到歷陽,祖煥問洋曰:“君昔言平西在壽陽可得五年,果如君言。今在歷陽,可得幾時?”洋曰:“得六月耳。”約問洋:“臺下及此氣侯何如?”洋曰:“此當復有反者。臺下來年三月當太平,江州當大喪。後南方復有軍事,去此千里。”尋而牽騰叛約,約率所親將家屬奔於石勒。二月而天子反正,四月而溫嶠卒,郭默據湓口以叛。後勒誅約及親屬並盡,皆如洋言。
約既敗,洋往尋陽。時劉胤鎮尋陽,胤問洋曰:“我病當差不?”洋曰:“不憂使君不差,憂使君今年有大厄。使君年四十七,行年入庚寅。《太公陰謀》曰:‘六庚爲白獸,在上爲客星,在下爲害氣。’年與命並,必兇當忌。十二月二十二日庚寅勿見客。”胤曰:“我當解職,將君還野中治病。”洋曰:“使君當作江州,不得解職。”胤曰:“溫公不復還邪?”洋曰:“溫公雖還,使君故作江州。”俄如其言。九月甲寅申時,迴風從東來,入胤兒船中,西過,狀如匹練,長五六丈。洋曰:“風從咸池下來,攝提下去,咸池爲刀兵,大殺爲死喪。到甲子日申時,府內大聚骨理之。胤問在何處,洋曰:“不出州府門也。”胤架府東門。洋又曰:“東爲天牢,牢下開門,憂天獄至。”十二月十七日,洋又曰:“臘近可閉門,以五十人備守,並以百人備東北寅上,以卻害氣。”胤不從。二十四日壬辰,胤遂爲郭默所害。
南中郎將桓宣以洋爲參軍,將隨宣往襄陽,太尉陶侃留之住武昌。時侃謀北伐,洋曰:“前年十一月熒惑守胃昴,至今年四月,積五百餘日。昴,趙之分野,石勒遂死。熒惑以七月退,從畢右順行入黃道,未及天關,以八月二十二日覆逆行還鉤,繞畢向昴。昴畢爲邊兵,主胡夷,故置天弓以射之。熒惑逆行,司無德之國,石勒死是也。勒之餘燼,以自殘害。今年官與太歲、太陰三合癸巳,癸爲北方,北方當受災。歲鎮二星共合翼軫,從子及巳,徘徊六年。荊楚之分,歲鎮所守,其下國昌,豈非功德之徵也!今年六月,鎮星前角亢。角亢,鄭之分。歲星移入房,太白在心。心房,宋分。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石季龍若興兵東南,此其死會也。官若應天伐刑,徑據宋鄭,則無敵矣。若天與不取,反受其咎。”侃志在中原,聞而大喜。會病篤,不果行。
侃薨,徵西將軍庾亮代鎮武昌,復引洋問氣侯。洋曰:“天有白氣,喪必東行,不過數年必應。”尋有大鹿向西城門,洋曰:“野獸向城,主人將去。”城東家夜半望見城內有數炬火,從城上出,如大車狀,白布幔覆,與火俱出城東北行,至江乃滅。洋聞而嘆曰:“此與前白氣同。”時亮欲西鎮石城,或問洋:“此西足當欲東不?”洋曰:“不當也。”鹹康三年,洋言於亮曰:“武昌土地有山無林,政可圖始,不可居終。山作八字,數不及九。昔吳用壬寅來上;創立宮城,至己酉,還下秣陵。陶公亦涉八年。土地盛衰有數,人心去就有期,不可移也。公宜更擇吉處,武昌不可久住。”五年,亮令毛寶屯邾城。九月,洋言於亮曰:“毛豫州今年受死問。昨朝大霧晏風,當有怨賊報仇,攻圍諸侯,誠宜遠偵邏。”寶問當在何時,答曰:“五十日內。”其夕,又曰:“九月建戌,硃雀飛驚,徵軍還歸,乘戴火光,天示有信,災發東房,葉落歸本,慮有後患。”明日,又曰:“昨夜火殃,非國福,今年架屋,致使君病,可因燒屋,移家南渡,無嫌也。”寶即遣兒婦還武昌。尋傳賊當來攻城,洋曰:“十月丁亥夜半時得賊問,幹爲君,支爲臣,丁爲徵西府,亥爲邾城,功曹爲賊神,加子時十月水王木相,王相氣合,賊必來。寅數七,子數九,賊高可九千人,下可七千人。從魁爲貴人加丁,下克上,有空亡之事,不敢進武昌也。”賊果陷邾城而去。亮問洋曰:“故當不失石城否?”洋曰:“賊從安陸向石城,逆太白,當伐身,無所慮。”亮曰:“天何以利胡而病我?”洋曰:“天符有吉凶,土地有盛衰,今年害氣三合己亥,己爲天下,亥爲戎胡,季龍亦當受死。今乃不憂賊,但憂公病耳。”亮曰:“何方救我疾?”洋曰:“荊州受兵,江州受災,公可去此二州。”亮曰:“如此,當有解不”?”洋曰:“恨晚,猶差不也。”亮竟不能解二州,遂至大困。洋曰:“昔蘇峻時,公於白石祠中祈福,許賽其牛,至今未解,故爲此鬼所考。”亮曰:“有之,君是神人也。”或問洋曰:“庾公可得幾時?”洋曰:“見明年。”時亮已不識人,鹹以爲妄,果至正月一日而薨。
庾翼代亮,洋復爲佔侯。少時卒,年八十餘。所佔驗者不可勝紀。
韓友,字景先,廬江舒人也。爲書生,受《易》於會稽伍振,善占卜,能圖宅相冢,亦行京費厭勝之術。龍舒長鄧林婦病積年,垂死,醫巫皆息意。友爲筮之,使畫作野豬著臥處屏風上,一宿覺佳,於是遂差。舒縣廷掾王睦病死,已復魄。友爲筮之,令以丹畫版作日月置牀頭,又以豹皮馬鄣泥臥上,立愈。劉世則女病魅積年,巫爲攻禱,伐空冢故城間,得狸鼉數十,病猶不差。友筮之,命作布囊,依女發時,張囊著窗牖間,友閉戶作氣,若有所驅。斯須之間,見囊大脹如吹,因決敗之,女仍大發。友乃更作皮囊二枚,沓張之,施張如前,囊復脹滿。因急縛囊口,懸著樹二十許日,漸消,開視有二斤狐毛,女遂差。
宣城邊洪以四月中就友卜家中安否,友曰:“卿家有兵殃,其禍甚重。可伐七十束柴,積於庚地,至七月丁酉放火燒之,咎可消也。不爾,其兇難言。”洪即聚柴。至日,大風,不敢發火。洪後爲廣陽領校,遭母喪歸家,友來投之,時日已暮,出告從者,速裝束,吾當夜去。從者曰:“今日已暝,數十里草行,何急復去?”友曰:“非汝所知也。此間血覆地,寧可覆住!”苦留之,不待食而去。其夜洪欻發狂,絞殺兩子,並殺婦,又斫父妾二人,皆被創,因出亡走。明日,其宗族往收殯亡者,尋索洪,數日,於宅前林中得之,已自經死。
宣城太守殷祐有病,友筮之,曰:“七月晦日,將有大瞿?鳥來集?事上,宜勤伺取,若獲者爲善,不獲將成禍。”祐乃謹爲其備。至日,果有大瞿?垂尾九尺,來集?事上,掩捕得之,祐乃遷石頭督護,後爲吳郡太守。
友卜佔神效甚多,而消殃轉禍,無不皆驗。於寶問其故,友曰:“筮封用五行相生殺,如案方投藥治病,以冷熱相救。其差與不差,不可必也。”友以元康六年舉賢良,元帝渡江,以爲廣武將軍,永嘉末卒。
淳于智字叔平,濟北盧人也。有思義,能《易》筮,善厭勝之術。高平劉柔夜臥,鼠齧其左手中指,以問智。智曰:“是欲殺君而不能,當爲君使其反死。”乃以硃書手腕橫文後三寸作田字,闢方一寸二分,使露手以臥。明旦,有大鼠伏死手前。譙人夏侯藻母病困,詣智卜,忽有一狐當門向之嗥。藻怖愕,馳見智。智曰:“其禍甚急,君速歸,在狐嗥處拊心啼哭,令家人驚怪,大小必出,一人不出,哭勿止,然後其禍可救也。”藻還,如其言,母亦扶病而出。家人既集,堂屋五間拉然而崩。護軍張劭母病篤,智筮之,使西出市沐猴,系母臂,令傍人捶拍,恆使作聲,三日放去。劭從之。其猴出門即爲犬所咋死,母病遂差。上黨鮑瑗家多喪病貧苦,或謂之曰:“淳于叔平神人也,君何不試就卜,知禍所在?”瑗性質直,不信卜筮,曰:“人生有命,豈卜筮所移!”會智來,應詹謂曰:“此君寒士,每多屯虞,君有通靈之思,可爲一卦。”智乃爲卦,卦成,謂瑗曰:“君安宅失宜,故令君困。君舍東北有大桑樹,君徑至市,入門數十步,當有一人持荊馬鞭者,便就買以懸此樹,三年當暴得財。”瑗承言詣市,果得馬鞭,懸之三年,浚井,得錢數十萬,銅鐵器復二十餘萬,於是致贍,疾者亦愈。其消災轉禍,不可勝紀,而卜筮所佔,千百皆中。應詹少亦多病,智乃爲符使詹佩之,誦其文,既而皆驗,莫能學也。
性深沈,常自言短命,曰:“辛亥歲天下有事,當有巫醫挾道術者死。吾守《易》義以行之,猶當不應此乎!”太康末,爲司馬督,有寵於楊駿,故見殺。
步熊,字叔羆,陽平發乾人也。少好卜筮數術,門徒甚盛。熊學舍側有一人燒死,吏持熊諸生,謂爲失火。熊曰:“已爲卿卜得其人矣。使從道南行,當有一人來問得火主未者,便縛之。”吏如熊言,果是耕人,自言草惡難耕,故燒之,忽風起延燒遠近,實不知草中有人。又鄰人兒遠行,或告已死,其父母號哭制服,熊爲之卜,剋日當還,如期果至。趙王倫聞其名,召之。熊謂諸生曰:“倫死不久,不足應也。”倫怒,遣兵圍之數重。熊乃使諸生著其裘南走,倫兵悉赴捉之,熊密從北出,得脫。後爲成都王穎所闢,穎使熊射覆,物無所失。後穎奔關中,平昌公模鎮鄴,以熊穎黨,誅之。
杜不愆,廬江人也。少就外祖郭璞學《易》卜。屢有驗。高平郗超年二十餘,得重疾,試令筮之。不愆曰:“案卦言之,卿所苦尋除。然宜於東北三十里上宮姓家索其所養雄雉,籠盛置東檐下,卻後九日丙午日午時,必當有雌雉飛來與交,既而雙去。若如此,不出二十日病都除,又是休應,年將八十,位極人臣。若但雌逝雄留者,病一週方差,年半八十,名位亦失。”超時正羸篤,慮命在旦夕,笑而答曰:“若保八十之半,便有餘矣。一週病差,何足爲淹!”然未之信。或勸依其言,索雉果得。至丙午日,超臥南軒之下觀之,至日晏,果有雌雉飛入籠,與雄雉交而去,雄雉不動。超嘆曰:“雖管郭之奇,何以尚此!”超病彌年乃起,至四十,卒於中書郎。不愆後占筮轉疏,無復此類。後爲桓嗣建威參軍。
嚴卿,會稽人也。善卜筮。鄉人魏序欲暫東行,荒年多抄盜,令卿筮之。卿筮曰:“君慎不可東行,必遭暴害之氣,而非劫也。”序不之信。卿曰:“既必不停,宜以禳之,可索西郭外獨母家白雄狗系著船前。”求索止得駁狗,無白者。卿曰:“駁者亦足,然猶恨其色不純,當餘小毒,正及六畜輩耳,無所復憂。”序行半路,狗忽然作聲甚急,有如人打之者。比視,已死,吐黑血鬥餘。其夕,序墅上白鵝數頭無故自死,而序家無恙。
隗炤,汝陰人也。善於《易》。臨終,書版授其妻曰:“吾亡後當大荒窮,雖爾慎莫賣宅也。卻後五年春,當有詔使來頓此亭,姓龔,此人負吾金,即以此版往責之,勿違言也。”炤亡後,其家大睏乏,欲賣宅,憶夫言輒止。期日,有龔使者止亭中,妻遂齎版往責之。使者執版惘然,不知所以。妻曰:“夫臨亡,手書版見命如此,不敢妄也。”使者沈吟良久而悟,謂曰:“賢夫何善?”妻曰:“夫善於《易》,而未會爲人卜也。”使者曰:“噫,可知矣!”乃命取蓍筮之,卦成,撫掌而嘆曰:“妙哉隗生!含明隱跡,可謂鏡窮達而洞吉凶者也。”於是告炤妻曰:“吾不相負金也,賢夫自有金耳,知亡後當暫窮,故藏金以待太平,所以不告兒婦者,恐金盡而困無已也。知吾善《易》,故書版以寄意耳。金有五百斤,盛以青甕,覆以銅柈,埋在堂屋東頭,去壁一丈,入地九尺。”妻還掘之,皆如卜焉。
卜珝,字子玉,匈奴後部人也。少好讀《易》,郭璞見而嘆曰:“吾所弗如也,柰何不免兵厄!”珝曰:“然。吾大厄在四十一,位爲卿將,當受禍耳。不爾者,亦爲猛獸所害。吾亦未見子之令終也。”璞曰:“吾禍在江南,甚營之,未見免兆。雖然,在南猶可延期,住此不過時月。”珝曰:“子勿爲公吏,可以免諸。”璞曰:“吾不能免公吏,猶子之不能免卿將也。”珝曰:“吾此雖當有帝王子,終不復奉二京矣。琅邪可奉,卿謹奉之,主晉記者必雌也。”珝遂隱於龍門山。劉元海僭號,徵爲大司農、侍中,固以疾辭。元海曰:“人各有心,卜珝不欲在吾朝,何異高祖四公哉!可遂其高志。”後復徵爲光祿大夫,珝謂使者曰:“非吾死所也。”及劉聰嗣僞位,徵爲太常。時劉琨據幷州,聰問何時可平,珝答曰:“幷州陛下之分,今茲克之必矣。”聰戲曰:“朕欲勞先生一行可乎?”珝曰:“臣所以來不及裝者,正爲是行也。”聰大悅,署珝使持節、平北將軍。將行,謂其妹曰:“此行也,死自吾分,後慎勿紛紜。”及攻晉陽,爲琨所敗,珝卒先奔,爲其元帥所殺。
鮑靚,字太玄,東海人也。年五歲,語父母雲:“本是曲陽李家兒,九歲墜井死。”其父母尋訪得李氏,推問皆符驗。靚學兼內外,明天文河洛書,稍遷南陽中部都尉,爲南海太守。嘗行部入海,遇風,飢甚,取白石煮食之以自濟。王機時爲廣州刺史,入廁,忽見二人著烏衣,與機相捍,良久擒之,得二物似烏鴨。靚曰:“此物不祥。”機焚之,徑飛上天,機尋誅死。靚嘗見仙人陰君,授道訣,百餘歲卒。
吳猛,豫章人也。少有孝行,夏日常手不驅蚊,懼其去己而噬親也。年四十,邑人丁義始授其神方。因還豫章,江波甚急,猛不假舟楫,以白羽扇畫水而渡,觀者異之。庾亮爲江州刺史,嘗遇疾,聞猛神異,乃迎之,問己疾何如。猛辭以算盡,請具棺服。旬日而死,形狀如生。未及大斂,遂失其屍。識者以爲亮不祥之徵。亮疾果不起。
幸靈者,豫章建昌人也。性少言,與小人羣居,見侵辱而無慍色,邑里號之癡,雖其父母兄弟亦以爲癡也。嘗使守稻,羣牛食之,靈見而不驅,待牛去乃往理其殘亂者。其父母見而怒之,靈曰:“夫萬物生天地之間,各欲得食。牛方食,柰何驅之!”其父愈怒曰:“即如汝言,複用理壞者何爲?”靈曰:“此稻又欲得終其性,牛自犯之,靈可以不收乎!”
時順陽樊長賓爲建昌令,發百姓作官船於建城山中,吏令人各作箸一雙。靈作而未輸,或竊之焉。俄而竊者心痛欲死,靈謂之曰:“爾得無竊我箸乎?”竊者不應。有頃,愈急,靈曰:“若爾不以情告我者,今真死矣。”竊者急遽,乃首出之。靈於是飲之以水,病即立愈。行人由此敬畏之。船成,當下,吏以二百人引一艘,不能動,方請益人。靈曰:“此以過足,但部分未至耳。靈請自牽之。”乃手執箸,惟用百人,而船去如流。衆大驚怪,鹹稱其神,於是知名。
有龔仲儒女病積年,氣息財屬,靈使以水含之,已而強起,應時大愈。又呂猗母皇氏得痿痹病,十有餘年,靈療之,去皇氏數尺而坐,冥目寂然,有頃,顧謂猗曰:“扶夫人令起。”猗曰:“老人得病累年,奈何可倉卒起邪?”靈曰:“但試扶起。”於是兩人夾扶以立。少選,靈又令去扶,即能自行,由此遂愈。於是百姓奔趣,水陸輻輳,從之如雲。皇氏自以病久,懼有發動,靈乃留水一器令食之,每取水,輒以新水補處,二十餘年水清如新,塵垢不能加焉。
時高悝家有鬼怪,言語訶叱,投擲內外,不見人形,或器物自行,再三發火,巫祝厭劾而不能絕。適值靈,乃要之。靈於陌頭望其屋,謂悝曰:“此君之家邪?”悝曰:“是也。”靈曰:“知之足矣。”悝固請之,靈不得已,至門,見符索甚多,謂悝曰:“當以正止邪,而以邪救邪,惡得已乎!”並使焚之,惟據軒小坐而去,其夕鬼怪即絕。
靈所救愈多此類,然不取報謝。行不騎乘,長不娶妻,性至恭,見人即先拜,言輒自名。凡草木之夭傷于山林者,必起理之,器物之傾覆於途路者,必舉正之。周旋江州間,謂其士人曰:“天地之於人物,一也,鹹欲不失其情性,奈何制服人以爲奴婢乎!諸君若欲享多福以保性命,可悉免遣之。”十餘年間,賴其術以濟者極多。後乃娶妻,畜車以奴婢,受貨賂致遺,於是其術稍衰,所療得失相半焉。
佛圖澄,天竺人也。本姓帛氏。少學道,妙通玄術。永嘉四年,來適洛陽,自雲百有餘歲,常服氣自養,能積日不食。善誦神咒,能役使鬼神。腹旁有一孔,常以絮塞之,每夜讀書,則拔絮,孔中出光,照於一室。又嘗齋時,平旦至流水側,從腹旁孔中引出五藏六府洗之,訖,還內腹中。又能聽鈴音以言吉凶,莫不懸驗。
及洛中寇亂,乃潛草野以觀變。石勒屯兵葛陂,專行殺戮,沙門遇害者其衆。澄投勒大將軍郭黑略家,黑略每從勒征伐,輒豫克勝負,勒疑而問曰:“孤不覺卿有出衆智謀,而每知軍行吉凶何也?”黑略曰:“將軍天挺神武,幽靈所助,有一沙門智術非常,雲將軍當略有區夏,己應爲師。臣前後所白,皆其言也。”勒召澄,試以道術。澄即取鉢盛水,燒香咒之,須臾鉢中生青蓮花,光色曜日,勒由此信之。
勒自葛陂還河北,過枋頭,枋頭人夜欲斫營,澄謂黑略曰:“須臾賊至,可令公知。”果如其言,有備,故不敗。勒欲試澄,夜冠冑衣甲,執刀而坐,遣人告澄雲:“夜來不知大將軍何所在。”使人始至,未及有言,澄逆問曰:“平居無寇,何故夜嚴?”勒益信之。勒後因忿,欲害諸道士,並欲苦澄。澄乃潛避至黑略舍,語弟子曰:“若將軍信至,問吾所在者,報雲不知所之。”既而勒使至,覓澄不得。使還報勒,勒驚曰:“吾有惡意向澄,澄舍我去矣。”通夜不寢,思欲見澄。澄知勒意悔,明旦造勒。勒曰:“昨夜何行?”澄曰:“公有怒心,昨故權避公。今改意,是以敢來。勒大笑曰:“道人謬矣。”
襄國城塹水源在城西北五里,其水源暴竭,勒問澄何以致水。澄曰:“今當敕龍取水。”乃與弟子法首等數人至故泉源上,坐繩牀,燒安息香,咒愿數百言。如此三日,水泫然微流,有一小龍長五六寸許,隨水而來,諸道士競往觀之。有頃,水大至,隍塹皆滿。
鮮卑段末波攻勒,衆甚盛。勒懼,問澄。澄曰:“昨日寺鈴鳴雲,明旦食時,當擒段末波。”勒登城望末波軍,不見前後,失色曰:“末波如此,豈可獲乎!”更遣夔安問澄。澄曰:“已獲末波矣。”時城北伏兵出,遇末波,執之。澄勸勒宥末波,遣還本國,勒從之,卒獲其用。
劉曜遣從弟嶽攻勒,勒遣石季龍距之。嶽敗,退保石樑塢,季龍堅柵守之。澄在襄國,忽嘆曰:“劉嶽可憫!”弟子法祚問其故,澄曰“昨日亥時,嶽已敗被執。”果如所言。
及曜自攻洛陽,勒將救之,其羣下鹹諫以爲不可。勒以訪澄,澄曰:“相輪鈴音雲:‘秀支替戾岡,僕谷劬禿當。”此羯語也,秀支,軍也。替戾岡,出也。僕谷,劉曜胡位也。劬禿當,捉也。此言軍出捉得曜也。”又令一童子潔齋七日,取麻油合胭脂,躬自研於掌中,舉手示童子,粲然有輝。童子驚曰:“有軍馬甚衆,見一人長大白晳,以硃絲縛其肘。”澄曰:“此即曜也。”勒其悅,遂赴洛距曜,生擒之。
勒僭稱趙天王,行皇帝事,敬澄彌篤。時石蔥將叛,澄誡勒曰:“今年蔥中有蟲,食必害人,可令百姓無食蔥也。”勒班告境內,慎無食蔥。俄而石蔥果走。勒益重之,事必諮而後行,號曰大和尚。
勒愛子斌暴病死,將殯,勒嘆曰:“朕聞虢太子死,扁鵲能生之,今可得效乎?”乃令告澄。澄取楊枝沾水,灑而咒之。就執斌手曰:“可起矣!”因此遂蘇,有頃,平復。自是勒諸子多在澄寺中養之。勒死之年,天靜無風,而塔上一鈴獨鳴,澄謂衆曰:“鈴音雲,國有大喪,不出今年矣。”既而勒果死。
及季龍僭位,遷都於鄴,傾心事澄,有重於勒。下書衣澄以綾錦,乘以雕輦,朝會之日,引之升殿,常侍以下悉助舉輿,太子諸公扶翼而上,主者唱大和尚,衆坐皆起,以彰其尊。又使司空李農旦夕親問,其太子諸公五日一朝,尊敬莫與爲比。支道林在京師,聞澄與諸石遊,乃曰:“澄公其以季龍爲海鷗鳥也。百姓因澄故多奉佛,皆營造寺廟,相競出家,真僞混淆,多生愆過。季龍下書料簡,其著作郎王度奏曰:“佛,外國之神,非諸華所應祠奉。漢代初傳其道,惟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漢人皆不出家。魏承漢制,亦循前軌。今可斷趙人悉不聽詣寺燒香禮拜,以遵典禮,其百辟卿士下逮衆隸,例皆禁之,其有犯者,與淫祀同罪。其趙人爲沙門者,還服百姓。”朝士多同度所奏。季龍以澄故,下書曰:“朕出自邊戎,忝君諸夏,至於饗祀,應從本俗。佛是戎神,所應兼奉,其夷趙百姓有樂事佛者,特聽之。”
澄時止鄴城寺中,弟子遍於郡國。嘗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國,弟子法佐從襄國還,相遇於樑基城下,對車夜談,言及和尚,比旦各去。佐始入,澄逆笑曰:“昨夜爾與法常交車共說汝師邪?”佐愕然愧懺。於是國人每相語:“莫起噁心,和尚知汝。”及澄之所在,無敢向其方面涕唾者。
季龍太子邃有二字,在襄國,澄語邃曰:“小阿彌比當得疾,可往看之。”邃即馳信往視,果已得疾。太醫殷騰及外國道士自言能療之。澄告弟子法牙曰:“正使聖人復出,不愈此疾,況此等乎!”後三日果死。邃將圖爲逆,謂內豎曰:“和尚神通,儻發吾謀。明日來者,當先除之。”澄月望將入覲季龍,謂弟子僧慧曰:“昨夜天神呼我曰:‘明日若入,還勿過人。”我儻有所過,汝當止我。”澄常入,必過邃。邃知澄入,要侯甚苦。澄將上南臺,僧慧引衣,澄曰:“事不得止。”坐未安便起,邃固留不住,所謀遂差。還寺,嘆曰:“太子作亂,其形將成,欲言難言,欲忍難忍。”乃因事從容箴季龍,季龍終不能解。俄而事發,方悟澄言。
後郭黑略將兵徵長安北山羌,墮羌伏中。時澄在堂上坐,慘然改容曰:“郭公今有厄。”乃唱雲:“衆僧祝願。”澄又自祝願。須臾,更曰:若東南出者活,餘曏者則困。”復更祝願。有頃,曰:“脫矣。”後月餘,黑略還,自說墜羌圍中,東南走,馬乏,正遇帳下人,推馬與之曰:“公乘此馬,小人乘公馬,濟與不濟,命也。”略得其馬,故獲免。推檢時日,正是澄祝願時也。
時天旱,季龍遣其太子詣臨漳西滏口祈雨,久而不降,乃令澄自行,即有白龍二頭降於祠所,其日大雨方數千裏。澄嘗遣弟子向西域市香,既行,澄告餘弟子曰:“掌中見買香弟子在某處被劫垂死。”因燒香祝願,遙救護之。弟子後還,雲某月某日某處爲賊所劫,垂當見殺,忽聞香氣,賊無故自驚曰:“救兵已至。”棄之而走。黃河中舊不生黿,時有得者,以獻季龍。澄見而之曰:“桓溫入河,其不久乎!”溫字元子,後果如其言也。季龍嘗晝寢,夢見羣羊負魚從東北來,寤以訪澄。澄曰:“不祥也,鮮卑其有中原乎!”後亦皆驗。澄嘗與季龍升中臺,澄忽驚曰:“變,變,幽州當火災。”乃取酒噀之,久而笑曰:“救已得矣。”季龍遣驗幽州,云爾日火從四門起,西南有黑雲來,驟雨滅之,雨亦頗有酒氣。
石宣將殺石韜,宣先到寺與澄同坐,浮屠一鈴獨鳴,澄謂曰:“解鈴音乎?鈴雲鬍子洛度。”宣變色曰:“是何言歟?”澄謬曰:“老胡爲道,不能山居無言,重茵美服,豈非洛度乎!”石韜後至,澄孰視良久。韜懼而問澄,澄曰:“怪公血臭,故相視耳。”季龍夢龍飛西南,自天而落,旦而問澄,澄曰:“禍將作矣,宜父子慈和,深以慎之。”季龍引澄入東閣,與其後杜氏問訊之。澄曰:“脅下有賊,不出十日,自浮圖以西,此殿以東,當有血流,慎勿東也。”杜後曰:“和尚耄邪!何處有賊?”澄即易語云:“六情所受,皆悉是賊。老自應耄,但使少者不昏即好耳。”遂便寓言,不復彰的。後二日,宣果遣人害韜於佛寺中,欲因季龍臨喪殺之。季龍以澄先誡,故獲免。及宣被收,澄諫季龍曰:“皆陛下之子也,何爲重禍邪!陛下若含怒加慈者,尚有六十餘歲。如必誅之,宣當爲彗星下掃鄴宮。”季龍不從。後月餘,有一妖馬,髦尾皆有燒狀,入中陽門,出顯陽門,東首東宮,皆不得入,走向東北,俄爾不見。澄聞而嘆曰:“災其及矣!”季龍大享羣臣於太武前殿,澄吟曰:“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將壞人衣。”季龍令發殿石下視之,有棘生焉。冉閔小字棘奴。
季龍造太武殿初成,圖畫自古賢聖、忠臣、孝子、烈士、貞女,皆變爲胡狀,旬餘,頭悉縮入肩中,惟冠{髟介}彷彿微出,季龍大惡之,祕而不言也。澄對之流涕,乃自啓塋墓於鄴西紫陌,還寺,獨語曰:“得三年乎?”自答:“不得。”又曰:“得二年、一年、百日、一月乎?”自答:“不得。”遂無復言。謂弟子法祚曰:“戊申歲禍亂漸萌,己酉石氏當滅。吾及其未亂,先從化矣。”卒於鄴宮寺。後有沙門從雍州來,稱見澄西入關,季龍掘而視之,惟有一石無屍。季龍惡之曰:“石者,朕也,葬我而去,吾將死矣。”因而遇疾。明年,季龍死,遂大亂。
麻襦者,不知何許人也,莫得其姓名。石季龍時,在魏縣市中乞丐,恆着麻襦布裳,故時人謂之麻襦。言語卓越,狀如狂者,乞得米穀不食,輒散置大路,雲飴天馬。趙興太守籍狀收送詣季龍。
先是,佛圖澄謂季龍曰:“國東二百里某月日當送一非常人,勿殺之也。”如期果至。季龍與共語,了無異言,惟道:“陛下當終一柱殿下。”季龍不解,送以詣澄。麻襦謂澄曰:“昔在光和中會,奄至今日。酉戎受玄命,絕歷終有期。金離消於壞,邊荒不能遵,驅除靈期跡,莫已已之懿。裔苗葉繁,其來方積。休期於何期,永以嘆之。”澄曰:“天回運極,否將不支,九木水爲難,無可以術寧。玄哲雖存世,莫能基必莫能基必頹。久遊閻浮利,擾擾多此患。行登陵雲宇,會於虛遊間。”其所言人莫能曉。季龍遣驛馬送還本縣,既出城,請步,雲:“我當有所過,君至合口橋見待。”使人如言而馳,至橋,麻襦已先至。
後慕容俊投季龍屍於漳水,倚橋柱不流,時人以爲“一柱殿下”即謂此也。及元帝嗣位江左,亦以爲“天馬”之應雲。
單道開,敦煌人也。常衣粗褐,或贈以繒服,皆不著,不畏寒暑,晝夜不臥。恆服細石子,一吞數枚,日一服,或多或少。好山居,而山樹諸神見異形試之,初無懼色。石季龍時,從西平來,一日行七百里,其一沙彌年十四,行亦及之。至秦州,表送到鄴,季龍令佛圖澄與語,不能屈也。初止鄴城西沙門法綝祠中,後徙臨漳昭德寺。於房內造重閣,高八九尺,於上編管爲禪室,常坐其中。季龍資給甚厚,道開皆以施人。人或來諮問者,道開都不答。日服鎮守藥數丸,大如梧子,藥有鬆蜜薑桂伏苓之氣,時復飲荼蘇一二升而已。自雲能療目疾,就療者頗驗。視其行動,狀若有神。佛圖澄曰:“此道士觀國興衰,若去者,當有大亂。”及季龍末,道開南渡許昌,尋而鄴中大亂。
昇平三年至京師,後至南海,入羅浮山,獨處茅茨,蕭然物外。年百餘歲,卒于山舍,敕弟子以屍置石穴中,弟子乃移入石室。陳郡袁宏爲南海太守,與弟穎叔及沙門支法防共登羅浮山,至石室口,見道開形骸如生,香火瓦器猶存。宏曰:“法師業行殊羣,正當如蟬蛻耳。”乃爲之贊雲。
黃泓,字始長,魏郡斥丘人也。父沈,善天文祕術。泓從父受業,精妙逾深,兼博覽經史,尤明《禮》《易》。性忠勤,非禮不動。永嘉之亂,與渤海高瞻避地幽州,說瞻曰:“王浚昏暴,終必無成,宜思去就以圖久安。慕容廆法政修明,虛懷引納,且讖言真人出東北,儻或是乎?宜相與歸之,同建事業。”瞻不從。泓乃率宗族歸廆,廆待以客禮,引爲參軍,軍國之務動輒訪之。泓指說成敗,事皆如言。廆常曰:“黃參軍,孤之仲翔也。”及皝嗣位,遷左常侍,領史官,甚重之。石季龍攻皝,皝將走遼東,泓曰:“賊有敗氣,無可憂也,不過二日,必當奔潰。宜嚴勒士馬,爲追擊之備。”皝曰:“今寇盛如此,卿言必走,孤未敢信。”泓曰:“殿下言盛者,人事耳,臣言必走者,天時也,胡足爲疑!”及期,季龍果退,皝益奇之。
及慕容俊即王位,遷從事中郎,亻雋聞冉閔亂,將圖中原,訪之於泓,泓勸行,亻雋從之。及僭號,署爲進謀將軍、太史令、關內侯,尋加奉車都尉、西海太守、領太史令、開陽亭侯,又封平舒縣五等伯,常從左右,諮決大事,靈臺令許敦害其寵,諂事慕容評,設異議以毀之,及以泓爲太史靈臺諸署統,加給事中。泓待敦彌厚,不以毀己易心。慕容?敗,以老歸家,嘆曰:“燕必中興,其在吳王,恨吾年過不見耳。”年九十七卒。卒後三年,僞吳王慕容垂興焉。
索紞,字叔徹,敦煌人也。少遊京師,受業太學,博綜經籍,遂爲通儒。明陰陽天文,善術數佔侯。司徒闢,除郎中,知中國將亂,避世而歸。鄉人從紞佔問吉凶,門中如市,紞曰:“攻乎異端,戒在害己;無爲多事,多事多患。”遂詭言虛說,無驗乃止。惟以占夢爲無悔吝,乃不逆問者。
孝廉令狐策夢立冰上,與冰下人語。紞曰:“冰上爲陽,冰下爲陰,陰陽事也。士如歸妻,迨冰未泮,婚姻事也。君在冰上與冰下人語,爲陽語陰,媒介事也。君當爲人作媒,冰泮而婚成。”策曰:“老夫耄矣,不爲媒也。”會太守田豹因策爲子求鄉人張公徵女,仲春而成婚焉。郡主簿張宅夢走馬上山,還繞舍三週,但見松柏,不知門處。紞曰:“馬屬離,離爲火。火,禍也。人上山,爲兇字。但見鬆伯,墓門象也。不知門處,爲無門也。三週,三期也。後三年必有大禍。”宅果以謀反伏誅。索充初夢天上有二棺落充前,紞曰:“棺者,職也,當有京師貴人舉君。二官者,頻再遷。”俄而司徒王戎書屬太守使舉充,太守先署充功曹而舉孝廉。充後夢見一虜,脫上衣來詣充。紞曰:“虜去上中,下半男字,夷狄陰類,君婦當生男。”終如其言。宋桷夢內中有一人著赤衣,桷手把兩杖,極打之。紞曰:“內中有人,肉字也。肉色,赤也。兩杖,箸象也。極打之,飽肉食也。”俄而亦驗焉。黃平問紞曰:“我昨夜夢舍中馬舞,數十人向馬拍手,此何祥也?”紞曰:“馬者,火也,舞爲火起。向馬拍手,救火人也。”平未歸而火作。索綏夢東有二角書詣綏,大角朽敗,小角有題韋囊角佩,一在前,一在後。紞曰:“大角朽敗,腐棺木。小角有題,題所詣。一在前,前紞兇也。一在後,後背也。當有兇背之問。”時綏父在東,居三日而兇問至。郡功曹張邈嘗奉使詣州,夜夢狼啖一腳。紞曰:“腳肉被啖,爲卻字。”會東虜反,遂不行。凡所佔莫不驗。
太守陰澹從求佔書,紞曰:“昔入太學,因一父老爲主人,其人無所不知,又匿姓名,有似隱者,紞因從父老問占夢之術,希申鄙藝,審測而說,實無書也。”澹命爲西閣祭酒,紞辭曰:“少無山林之操,遊學京師,交結時賢,會中國不靖,欲養志終年。老亦至矣,不求聞達。又少不習勤,老無吏幹,濛汜之年,弗敢聞命。”澹以束帛禮之,月致羊酒。年七十五,卒於家。
孟欽,洛陽人也。有左慈、劉根之術,百姓惑而赴之。苻堅召詣長安,惡其惑衆,命苻融誅之。俄而欽至,融留之,遂大宴郡僚,酒酣,目左右收欽。欽化爲旋風,飛出第外。頃之,有告在城東者,融遣騎追之,垂及,忽然已遠,或有兵衆距戰,或前有溪澗,騎不得過,遂不知所在。堅未,復見於青州。苻朗尋之,入於海島。
王嘉,字子年,隴西安陽人也。輕舉止,醜形貌,外若不足,而聰睿內明。滑稽好語笑,不食五穀,不衣美麗,清虛服氣,不與世人交遊。隱於東陽谷,鑿崖穴居,弟子受業者數百人,亦皆穴處。石季龍之末,棄其徒衆,至長安,潛隱於終南山,結菴廬而止。門人聞而復隨之,乃遷於倒獸山。苻堅累徵不起,公侯已下鹹躬往參詣,好尚之士無不師宗之。問其當世事者,皆隨問而對。好爲譬喻,狀如戲調;言未然之事,辭如讖記,當時鮮能曉之,事過皆驗。
堅將南征,遣使者問之。嘉曰:“金剛火強。”乃乘使者馬,正衣冠,徐徐東行數百步,而策馬馳反,脫衣服,棄冠履而歸,下馬踞牀,一無所言。使者還告,堅不語,復遣問之,曰:“吾世祚云何?”嘉曰:“未央。”鹹以爲吉。明年癸未,敗於淮南,所謂未年而有殃也。人侯之者,至心則見之,不至心則隱形不見。衣服在架,履杖猶存,或欲取其衣者,終不及,企而取之,衣架逾高,而屋亦不大,覆杖諸物亦如之。
姚萇之入長安,禮嘉如苻堅故事,逼以自隨,每事諮之。萇既與苻登相持,問嘉曰:“吾得殺苻登定天下不?”嘉曰:“略得之。”萇怒曰:“得當雲得,何略之有!”遂斬之。先此,釋道安謂嘉曰:“世故方殷,可以行矣。”嘉答曰:“卿其先行,吾負債未果去。”俄而道安亡,至是而嘉戮死,所謂“負債”者也。苻登聞嘉死,設壇哭之,贈太師,諡曰文。及萇死,萇子興字子略方殺登,“略得”之謂也。嘉之死日,人有隴上見之。其所造《牽三歌讖》,事過皆驗,累世猶傳之。又著《拾遺錄》十卷,其記事多詭怪,今行於世。
僧涉者,西域人也,不知何姓。少爲沙門,苻堅時入長安。虛靜服氣,不食五穀,日能行五百里,言未然之事,驗若指掌。能以祕祝下神龍,每旱,堅常使之咒龍請雨。俄而龍下鉢中,天輒大雨,堅及羣臣親就鉢觀之。卒於長安。後大旱移時,苻堅嘆曰:“涉公若在,豈憂此乎!”
郭黁,西平人也。少明《老》《易》,仕郡主簿。張天錫末年,苻氏每有西伐之問,太守趙凝使黁筮之,黁曰:“若郡內二月十五日失囚者,東軍當至,涼祚必終。”凝乃申約屬縣。至十五日,鮮卑折掘送馬於凝,凝怒其非駿,幽之內廄,鮮卑懼而夜遁。凝以告黁,黁曰:“是也。國家將亡,不可復振。”
苻堅末,當陽門震,刺史樑熙問黁曰:“其祥安在?”黁曰:“爲四夷之事也。當有外國二王來朝主上,一當反國,一死此城。”歲餘而鄯善及前部王朝於苻堅,西歸,鄯善王死於姑臧。
呂光之王河西也,西海太守王楨叛,黁勸光襲之。光之左丞呂寶曰:“千里襲人,自昔所難,況王者之師天下所聞,何可僥倖以邀成功!黁不可從,誤人大事。”黁曰:“若其不捷,黁自伏鈇鉞之誅。如其克也,左丞爲無謀矣。”光從而克之。光比之京管,常參帷?屋密謀。
光將伐乞伏乾歸,黁諫曰:“今太白未出,不宜行師,往必無功,終當覆敗。”太史令賈曜以爲必有秦隴之地。及克金城,光使曜詰黁,黁密謂光曰:“昨有流星東墮,當有伏屍死將,雖得此城,憂在不守。正月上旬,河冰將解,若不早渡,恐有大變。”後二日而敗問至,光引軍渡河訖,冰泮。時人服其神驗。光以黁爲散騎常侍、太常。
黁後以光年老,知其將敗,遂與光僕射王祥起兵作亂。百姓聞黁起兵,鹹以聖人起事,事無不成,故相率從之如不及。黁以爲代呂者王,乃推王乞基爲主。後呂隆降姚興,興以王尚爲涼州刺史,終如黁言。黁之與光相持也,逃人稱呂統病死,黁曰:“未也,光、統之命盡在一時。”黁後統死三日而光死。黁嘗曰:“涼州謙光殿後當有索頭鮮卑居之。”終於禿髮傉檀、沮渠蒙遜迭據姑臧。黁性褊酷,不爲士庶所附。戰敗,奔乞伏乾歸。乾歸敗,入姚興。黁以滅姚者晉,遂將妻子南奔,爲追兵所殺也。
鳩摩羅什,天竺人也。世爲國相。父鳩摩羅炎,聰懿有大節,將嗣相位,乃辭避出家,東渡蔥嶺。龜茲王聞其名,郊迎之,請爲國師。王有妹,年二十,才悟明敏,諸國交娉,並不許,及見炎,心欲當之,王乃逼以妻焉。既而羅什在胎,其母慧解倍常。及年七歲,母遂與俱出家。
羅什從師受經,日誦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萬二千言,義亦自通。年十二,其母攜到沙勒,國王甚重之,遂停沙勒一年。博覽五明諸論及陰陽星算,莫不必盡,妙達吉凶,言若符契。爲性率達,不拘小檢,修行者頗共疑之。然羅什自得於心,未嘗介意,專以大乘爲化,諸學者皆共師焉。年二十,龜茲王迎之還國,廣說諸經,四遠學徒莫之能抗。
有頃,羅什母辭龜茲王往天竺,留羅什住,謂之曰:“方等深教,不可思議,傳之東土,惟爾之力。但於汝無利,其可如何?”什曰:“必使大化流傳,雖苦而無恨。”母至天竺,道成,進登第三果。西域諸國鹹伏羅什神俊,每至講說,諸王皆長跪坐側,令羅什踐而登焉。苻堅聞之,密有迎羅什之意。會太史奏雲:“有星見外國分野,當有大智入輔中國。”堅曰:“朕聞西域有鳩摩羅什,將非此邪?”乃遣驍騎將軍呂光等率兵七萬,西伐龜茲,謂光曰:“若獲羅什,即馳驛送之。”光軍未至,羅什謂龜茲王白純曰:“國運衰矣,當有勍敵從日下來,宜恭承之,勿抗其鋒。”純不從,出兵距戰,光遂破之,乃獲羅什。光見其年齒尚少,以凡人戲之,強妻以龜茲王女,羅什距而不受,辭甚苦至。光曰:“道士之操不逾先父,何所固辭?”乃飲以醇酒,同閉密室。羅什被逼,遂妻之。光還,中路置軍于山下,將士已休,羅什曰:“在此必狼狽,宜徙軍隴上。”光不納。至夜,果大雨,洪潦暴起,水深數丈,死者數千人,光密異之。光欲留王西國,羅什謂光曰:“此兇亡之地,不宜淹留,中路自有福地可居。”光還至涼州,聞苻堅已爲姚萇所害,於是竊號河右。屬姑臧大風,羅什曰:“不祥之風當有奸叛,然不勞自定也。”俄而有叛者,尋皆殄滅。
沮渠蒙遜先推建康太守段業爲主,光遣其子纂率衆討之。時論謂業等烏合,纂有威聲,勢必全克。光以訪羅什,答曰:“此行未見其利。”既而纂敗於合黎,俄又郭黁起兵,纂棄大軍輕還,復爲黁所敗,僅以身免。
中書監張資病,光博營救療。有外國道人羅叉,雲能差資病。光喜,給賜甚重。羅什知叉誑詐,告資曰:“叉不能爲益,徒煩費耳。冥運雖隱,可以事試也。”乃以五色絲作繩結之,燒爲灰末,投水中,灰若出水還成繩者,病不可愈。須臾,灰聚浮出,復爲繩,叉療果無效,少日資亡。
頃之,光死,纂立。有豬生子,一身三頭。龍出東箱井中,於殿前蟠臥,比旦失之。纂以爲美瑞,號其殿爲龍翔殿。俄而有黑龍升於當陽九宮門,纂改九宮門爲龍興門。羅什曰:“比日潛龍出遊,豕妖表異,龍者陰類,出入有時,而今屢見,則爲災眚,必有下人謀上之變。宜克己修德,以答天戒。”纂不納,後果爲呂超所殺。
羅什之在涼州積年,呂光父子既不弘道,故蘊其深解,無所宣化。姚興遣姚碩德西伐,破呂隆,乃迎羅什,待以國師之禮,仍使入西明閣及逍遙園,譯出衆經。羅什多所闇誦,無不究其義旨,既覽舊經多有紕繆,於是興使沙門僧睿、僧肇等八百餘人傳受其旨,更出經論,凡三百餘卷。沙門慧睿才識高明,常隨羅什傳寫,羅什每爲慧睿論西方辭體,商略同異,雲:“天竺國俗甚重文制,其宮商體韻,經入管絃爲善。凡覲國王,必有贊德,經中偈頌,皆其式也。”羅什雅好大乘,志在敷演,常嘆曰:“吾若著筆作大乘阿毗曇,非迦旃子比也。今深識者既寡,將何所論!”惟爲姚興著《實相論》二卷,興奉之若神。
嘗講經於草堂寺,興及朝臣、大德沙門千有餘人肅容觀聽,羅什忽下高坐,謂興曰:“有二小兒登吾肩,欲鄣須婦人。”興乃召宮女進之,一交而生二子焉。興嘗謂羅什曰:“大師聽明超悟,天下莫二,何可使法種少嗣。”遂以伎女十人,逼令受之。爾後不住僧坊,別立解舍。諸僧多效之。什乃聚針盈鉢,引諸僧謂之曰:“若能見效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舉匕進針,與常食不別,諸僧愧服乃止。
杯渡比丘在彭城,聞羅什在長安,乃嘆曰:“吾與此子戲,別三百餘年,相見杳然未期,遲有遇於來生耳。”羅什未終少日,覺四大不愈,乃口出三番神咒,令外國弟子誦之以自救,未及致力,轉覺危殆,於是力疾與衆僧告別曰:“因法相遇,殊未盡心,方復後世,惻愴可言。”死於長安。姚興於逍遙園依外國法以火焚屍,薪滅形碎,惟舌不爛。
沙門曇霍者,不知何許人也。禿髮傉檀時從河南來,持一錫杖,令人跪曰:“此是般若眼,奉之可以得道。”時人鹹異之。或遺以衣服,受而投之於河,後日以還其本主,衣無所污。行步如風雲,言人死生貴賤無毫釐之差。人或藏其錫杖,曇霍大哭數聲,閉目須臾,起而取之,鹹奇其神異,莫能測也。每謂傉檀曰:“若能安坐無爲,則天下可定,祚胤克昌,如其窮兵好殺,禍將及己。”亻辱檀不能從。傉檀女病甚,請救療,曇霍曰:“人之生死自有定期,聖人亦不能轉禍爲福,曇霍安能延命邪!正可知早晚耳。”傉檀固請之。時後宮門閉,曇霍曰:急開後門,及開門則生,不及則死。”傉檀命開之,不及而死。後兵亂,不知所在也。
臺產,字國俊,上洛人,漢侍中崇之後也。少專京氏《易》,善圖讖、祕緯、天文、洛書、風角、星算、六日七分之學,尤善望氣、占候、推步之術。隱居商洛南山,兼善經學,泛情教授,不交當世。劉曜時,災異特甚,命公卿各舉博識直言之士一人。其大司空劉均舉產。曜親臨東堂,遣中黃門策問之,產極言其故。曜覽而嘉之,引見,訪以政事。產流涕歔欷,具陳災變之禍,政化之闕,辭甚懇至。曜改容禮之,署爲博士祭酒、諫議大夫,領太史令。至明年而其言皆驗,曜彌重之,轉太中大夫,歲中三遷。歷位尚書、光祿大夫、太子少師,位特進,金章紫綬,爵關中侯。
史臣曰:陳戴等諸子並該洽墳典,研精數術,究推步之幽微,窮陰陽之祕奧,雖前代京管,何以加之!郭黁知有晉之亡姚,去姚以歸晉,追兵奄及,致斃中途,斯則遠見秋毫,不能近知目睫。澄什爰自遐裔,來遊諸夏。什既兆見星象,澄乃驅役鬼神,並通幽洞冥,垂文闡教,諒見珍於道藝,非取貴於他山,姚石奉之若神,良有以也。鮑、吳、王、幸等或假靈道訣,或受教神方,遂能厭勝禳災,隱文彰義,雖獲譏於妖妄,頗有益於世用者焉。然而碩學通人,未宜枉轡。
贊曰:《傳》敘災祥,《書》稱龜筮。應如影響,葉若符契。怪力亂神,詭時惑世。崇尚弗已,必致流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