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紹從子含 王豹 劉沉 麴允 焦嵩 賈渾 王育 韋忠 辛勉劉敏元 周該 桓雄 韓階 周崎 易雄 樂道融 虞悝 沈勁 吉挹 王諒宋矩 車濟 丁穆 辛恭靖 羅企生 張禕
古人有言:“君子殺身以成仁,不求生以害仁。”又云:“非死之難,處死之難。”信哉斯言也!是知隕節苟合其宜,義夫豈吝其沒;捐軀若得其所,烈士不愛其存。故能守鐵石之深衷,厲鬆筠之雅操,見貞心於歲暮,標勁節於嚴風,赴鼎鑊其如歸,履危亡而不顧,書名竹帛,畫象丹青,前史以爲美談,後來仰其徽烈者也。
晉自元康之後,政亂朝昏,禍難薦興,艱虞孔熾,遂使姦凶放命,戎狄交侵,函夏沸騰,蒼生塗炭,干戈日用,戰爭方興。雖背恩忘義之徒不可勝載,而蹈節輕生之士無乏於時。至若嵇紹之衛難乘輿,卡壼之亡軀鋒鏑,桓雄之義高田叔,周崎之節邁解揚,羅丁致命於舊君,辛吉恥臣於戎虜,張禕引鴆以全節,王諒斷臂以厲忠,莫不志烈秋霜,精貫白日,足以激清風於萬古,厲薄俗於當年者歟!所謂亂世識忠臣,斯之謂也。卡壼、劉超、鍾雅、周虓等已入列傳,其餘即敘其行事以爲《忠義傳》,用旌晉氏之有人焉。
嵇紹,字延祖,魏中散大夫康之子也。十歲而孤,事母孝謹。以父得罪,靖居私門。山濤領選,啓武帝曰:“《康誥》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紹賢侔郤缺,宜加旌命,請爲祕書郎。”帝謂濤曰:“如卿所言,乃堪爲丞,何但郎也。”乃發詔徵之,起家爲祕書丞。
紹始入洛,或謂王戎曰:“昨於稠人中始見嵇紹,昂昂然如野鶴之在雞羣。”戎曰:“君復未見其父耳。”累遷汝陰太守。尚書左僕射裴頠亦深器之,每曰:“使延祖爲吏部尚書,可使天下無復遺才矣。”沛國戴晞少有才智,與紹從子含相友善,時人許以遠致,紹以爲必不成器。晞後爲司州主簿,以無行被斥,州黨稱紹有知人之明。轉豫章內史,以母憂,不之官。服闋,拜徐州刺史。時石崇爲都督,性雖驕暴,而紹將之以道,崇甚親敬之。後以長子喪去職。
元康初,爲給事黃門侍郎。時侍中賈謐以外戚之寵,年少居位,潘岳、杜斌等皆附託焉。謐求交於紹,紹距而不答。及謐誅,紹時在省,以不阿比兇族,封弋陽子,遷散騎常侍,領國子博士。太尉、廣陵公陳準薨,太常奏諡,紹駁曰:“諡號所以垂之不朽,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文武顯於功德,靈厲表於暗蔽。自頃禮官協情,諡不依本。準諡爲過,宜諡曰繆。”事下太常。時雖不從,朝廷憚焉。
趙王倫篡位,署爲侍中。惠帝復阼,遂居其職。司空張華爲倫所誅,議者追理其事,欲復其爵,紹又駁曰:“臣之事君,當除煩去惑。華歷位內外,雖粗有善事,然闔棺之責,著於遠近,兆禍始亂,華實爲之。故鄭討幽公之亂,斫子家之棺;魯戮隱罪,終篇貶翬。未忍重戮,事已弘矣,謂不宜復其爵位,理其無罪。”時帝初反正,紹又上疏曰:“臣聞改前轍者則車不傾,革往弊者則政不爽。太一統於元首,百司役於多士,故周文興於上,成康穆於下也。存不忘亡,《易》之善義;願陛下無忘金墉,大司馬無忘潁上,大將軍無忘黃橋,則禍亂之萌無由而兆矣。”
齊王冏既輔政,大興第舍,驕奢滋甚,紹以書諫曰:“夏禹以卑室稱美,唐虞以茅茨顯德,豐屋蔀家,無益危亡。竊承毀敗太樂以廣第舍,興造功力爲三王立宅,此豈今日之先急哉!今大事始定,萬姓顒,鹹待覆潤,宜省起造之煩,深思謙損之理。復主之勳不可棄矣,矢石之殆不可忘也。”冏雖謙順以報之,而卒不能用。紹嘗詣炯諮事,遇炯宴會,召董艾、葛旗等共論時政。艾言於炯曰:“嵇侍中善於絲竹,公可令操之。”左右進琴,紹推不受。冏曰:“今日爲歡,卿何吝此邪!”紹對曰:“公匡復社稷,當軌物作則,垂之於後。紹雖虛鄙,忝備常伯,腰紱冠冕,鳴玉殿省,豈可操執絲竹,以爲伶人之事!若釋公服從私宴,所不敢辭也。”冏大慚。艾等不自得而退。頃之,以公事免,冏以爲左司馬。旬日,冏被誅。初,兵交,紹奔散赴宮,有持弩在東閣下者,將射之,遇有殿中將兵蕭隆,見紹姿容長者,疑非凡人,趣前拔箭,於此得免。遂還滎陽舊宅。
尋徵爲御史中丞,未拜,復爲侍中。河間王顒、成都王穎舉兵向京都,以討長沙王乂,大駕次於城東。乂言於衆曰:“今日西討,欲誰爲都督乎?”六軍之士皆曰:“願嵇侍中戮力前驅,死猶生也。”遂拜紹使持節、平西將軍。屬乂被執,紹復爲侍中。公王以下皆詣鄴謝罪於穎,紹等鹹見廢黜,免爲庶人。尋而朝廷復有北征之役,徵紹,復其爵位。紹以天子蒙塵,承詔馳詣行在所。值王師敗績於蕩陰,百官及侍衛莫不散潰,唯紹儼然端冕,以身捍衛,兵交御輦,飛箭雨集,紹遂被害於帝側,血濺御服,天子深哀嘆之。及事定,左右欲浣衣,帝曰:“此嵇侍中血,勿去。”
初,紹之行也,侍中秦準謂曰:“今日向難,卿有佳馬否?”紹正色曰:“大駕親征,以正伐逆,理必有征無戰。若使皇輿失守,臣節有在,駿馬何爲!”聞者莫不嘆息。及張方逼帝遷長安,河間王顒表贈紹司空,進爵爲公。會帝還洛陽,事遂未行。東海王越屯許,路經滎陽,過紹墓,哭之悲慟,刊石立碑,又表贈官爵。帝乃遣使冊贈侍中、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進爵爲侯,賜墓田一頃,客十戶,祠以少牢。元帝爲左丞相,承製,以紹死節事重,而贈禮未副勳德,更表贈太尉,祠以太牢。及帝即位,賜諡曰忠穆,復加太牢之祠。
紹誕於行己,不飾小節,然曠而有檢,通而不雜。與從子含等五人共居,撫卹如所同生。門人故吏思慕遺愛,行服墓次,畢三年者三十餘人。長子??,有父風,早夭。以從孫翰襲封。成帝時追述紹忠,以翰爲奉朝請。翰以無兄弟,自表還本宗。太元中,孝武帝詔曰:“褒德顯仁,哲王令典。故太尉、忠穆公執德高邈,在否彌宣,貞潔之風,義著千載。每念其事,愴然傷懷。忠貞之胤,蒸嘗宜遠,所以大明至節,崇獎名教。可訪其宗族,襲爵主祀。”於是復以翰孫曠爲弋陽侯。
含字君道。祖喜,徐州刺史。父蕃,太子舍人。含好學能屬文。家在鞏縣亳丘,自號亳丘子,門曰歸厚之門,室曰慎終之室。楚王瑋闢爲掾。瑋誅,坐免。舉秀才,除郎中。時弘農王粹以貴公子尚主,館宇甚盛,圖莊周於室,廣集朝士,使含爲之贊。含援筆爲弔文,文不加點。其序曰:“帝婿王弘遠華池豐屋,廣延賢彥,圖莊生垂綸之象,記先達辭聘之事,畫真人於刻桷之室,載退士於進趣之堂,可謂託非其所,可吊不可贊也。”其辭曰:“邁矣莊周,天縱特放,大塊授其生,自然資其量,器虛神清,窮玄極曠。人僞俗季,真風既散,野無訟屈之聲,朝有爭寵之嘆,上下相陵,長幼失貫,於是借玄虛以助溺,引道德以自獎,戶詠恬曠之辭,家畫老莊之象。今王生沈淪名利,身尚帝女,連耀三光,有出無處,池非岩石之溜,宅非茅茨之宇,馳屈產於皇衢,畫茲象其焉取!嗟乎先生,高跡何局!生處巖岫之居,死寄雕楹之屋,託非其所,沒有餘辱,悼大道之湮晦,遂含悲而吐曲。”粹有愧色。
齊王冏闢爲徵西參軍,襲爵武昌鄉侯。長沙王乂召爲驃騎記室督、尚書郎。乂與成都王穎交戰,穎軍轉盛,尚書郎旦出督戰,夜還理事。含言於乂曰:“昔魏武每有軍事,增置掾屬。青龍二年,尚書令陳矯以有軍務,亦奏增郎。今奸逆四逼,王路擁塞,倒懸之急,不復過此。但居曹理事,尚須增郎,況今都官中騎三曹晝出督戰,夜還理事,一人兩役,內外廢乏。含謂今有十萬人,都督各有主帥,推轂授綏,委付大將,不宜復令臺僚雜與其間。”乂從之,乃增郎及令史。
懷帝爲撫軍將軍,以含爲從事中郎。惠帝北征,轉中書侍郎。及蕩陰之敗,含走歸滎陽。永興初,除太弟中庶子。西道阻閡,未得應召。范陽王虓爲徵南將軍,屯許昌,復以含爲從事中郎。尋授振威將軍、襄城太守。虓爲劉喬所破,含奔鎮南將軍劉弘於襄陽,弘待以上賓之禮。含性通敏,好薦達才賢,常欲崇趙武之諡,加臧文之罪。屬陳敏作亂,江揚震盪,南越險遠,而廣州刺史王毅病卒,弘表含爲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未發,會弘卒,時或欲留含領刑州。含性剛躁,素與弘司馬郭勱有隙,勱疑含將爲己害,夜掩殺之,時年四十四。懷帝即位,諡曰憲。
王豹,順陽人也。少而抗直。初爲豫州別駕,齊王冏爲大司馬,以豹爲主簿。冏驕縱,失天下心,豹致箋於冏日:
豹聞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將以安主定時,保存社稷者也。是以爲人臣而欺其君者,刑罰不足以爲誅;爲人主而逆其諫者,靈厲不足以爲諡。伏惟明公虛心下士,開懷納善,款誠以著,而逆耳之言未入於聽。豹伏思晉政漸缺,始自元康以來,宰相在位,未有一人獲終,乃事勢使然,未爲輒有不善也。今公克平禍亂,安國定家,故復因前傾敗之法,尋中間覆車之軌,欲冀長存,非所敢聞。今河間樹根於關右,成都盤桓於舊魏,新野大封於江漢,三面貴王,各以方剛強盛,並典戎馬,處險害之地。且明公興義討逆,功蓋天下,聖德光茂,名震當世。今以難賞之功,挾震主之威,獨據京都,專執大權,進則亢龍有悔,退則蒺藜生庭,冀此求安,未知其福。敢以淺見,陳寫愚情。
昔武王伐紂,封建諸侯爲二伯,自陝以東,周公主之,自陝以西,召公主之。及至其末,霸國之世,不過數州之地,四海強兵不敢入窺九鼎,所以然者,天下習於所奉故也。今誠能尊用周法,以成都爲北州伯,統河北之王侯,明公爲南州伯,以攝南土之官長,各因本職,出居其方,樹德於外,盡忠於內,歲終率所領而貢於朝,簡良才,命賢俊,以爲天子百官,則四海長寧,萬國幸甚,明公之德當與周召同其至美,危敗路塞,社稷可保。顧明公思高祖納婁敬之策,悟張良履足之謀,遠臨深之危,保泰山之安。若合聖思,宛許可都也。
書入,無報,豹重箋曰:
豹書御已來,十有二日,而聖旨高遠,未垂採察,不賜一字之令,不敕可否之宜。蓋霸王之神寶,安危之祕術,不可須臾而忽者也。伏思明公挾大功,抱大名,懷大德,執大權,此四大者,域中所不能容,賢聖所以戰戰兢兢,日昃不暇食,雖休勿休者也。昔周公以武王爲兄,成王爲君,伐紂有功,以親輔政,執德弘深,聖思博遠,至忠至仁,至孝至敬。而攝事之日,四國流言,離主出奔,居東三年,賴風雨之變,成王感悟。若不遭皇天之應,神人之察,恐公旦之禍未知所限也。至於執政,猶與召公分陝爲伯。今明公自視功德孰如周公。且元康以來,宰相之患,危機竊發,不及容思,密禍潛起,輒在呼噏,豈復晏然得全生計!前鑑不遠,公所親見也。君子不有遠慮,必有近憂,憂至乃悟,悔無所及也。
今若從豹此策,皆遣王侯之國,北與成都分河爲伯,成都在鄴,明公都宛,寬方千里,以與圻內侯伯子男小大相率,結好要盟,同獎皇家;貢御之法,一如周典。若合聖規,可先旨與成都共論。雖以小才,願備行人。昔廝養,燕趙之微者耳,百里奚,秦楚之商人也,一開其說,兩國以寧。況豹雖陋,大州之綱紀,加明公起事險難之主簿也。故身雖輕,其言未必否也。
冏令曰:“得前後白事,具意,輒別思量也。”會長沙王乂至,於冏案上見豹箋,謂冏曰:“小子離間骨肉,何不銅駝下打殺!”冏既不能嘉豹之策,遂納乂言,乃奏豹曰:“臣忿姦凶肆逆,皇祚顛墜,與成都、長沙、新野共興義兵,安復社稷,唯欲戮力皇家,與親親宗室腹心從事,此臣夙夜自誓,無負神明。而主簿王豹比有白事,敢造異端,謂臣忝備宰相,必遘危害,慮在一旦,不祥之聲可蹻足而待,欲臣與成都分陝爲伯,盡出籓王。上誣聖朝鑑御之威,下長妖惑,疑阻衆心,噂?沓背憎,巧賣兩端,訕上謗下,讒內間外,遘惡導奸,坐生猜嫌。昔孔丘匡魯,乃誅少正;子產相鄭,先戮鄧析,誠以交亂名實,若趙高詭怪之類也。豹爲臣不忠不順不義,輒敕都街考竟,以明邪正。”豹將死,曰:“懸吾頭大司馬門,見兵之攻齊也。”衆庶冤之。俄而冏敗。
劉沈,字道真,燕國薊人也。世爲北州名族。少仕州郡,博學好古。太保衛瓘闢爲掾,領本邑大中正。敦儒道,愛賢能,進霍原爲二品,及申理張華,皆辭旨明峻,爲當時所稱。齊王冏輔政,引爲左長史,遷侍中。於時李流亂蜀,詔沈以侍中、假節,統益州刺史羅尚、梁州刺史許雄等以討流。行次長安,河間王顒請留沉爲軍司,遣席薳代之。後領雍州刺史。及張昌作亂,詔顒遣沉將州兵萬人並徵西府五千人,自藍田關以討之,顒不奉詔。沉自領州兵至藍田,顒又逼奪其衆。長沙王乂命沉將武吏四百人還州。
張方既逼京都,王師屢敗,王瑚、祖逖言於乂曰:“劉沈忠義果毅,雍州兵力足制河間,宜啓上詔與沈,使發兵襲顒,顒窘急,必召張方以自救,此計之良也。”乂從之。沈奉詔馳檄四境,合七郡之衆及守防諸軍、塢壁甲士萬餘人,以安定太守衛博、新平太守張光、安定功曹皇甫澹爲先登,襲長安。顒時頓於鄭縣之高平亭,爲東軍聲援,聞沈兵起,還鎮渭城,遣督護虞夔率步騎萬餘人逆沈於好畤。接戰,夔衆敗,顒大懼,退入長安,果急呼張方。沈渡渭而壘,顒每遣兵出鬥,輒不利,沈乘勝攻之,使澹、博以精甲五千,從長安門而入,力戰至顒帳下。沈軍來遲,顒軍見澹等無繼,氣益倍。馮翊太守張輔率衆救顒,橫擊之,大戰於府門,博父子皆死之,澹又被擒。顒奇澹壯勇,將活之。澹不爲之屈,於是見殺。沈軍遂敗,率餘卒屯於故營。張方遣其將敦偉夜至,沈軍大驚而潰,與麾下百餘人南遁,爲陳倉令所執。沈謂顒曰:“夫知己之顧輕,在三之節重,不可違君父之詔,量強弱以苟全。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醢之戮,甘之如薺。”辭義慷慨,見者哀之。顒怒,鞭之而後腰斬。有識者以顒幹上犯順,虐害忠義,知其滅亡不久也。
麴允,金城人也。與遊氏世爲豪族,西州爲之語曰:“麴與遊,牛羊不數頭。南開硃門,北望青樓。”洛陽傾覆,閻鼎等立秦王爲皇太子於長安,鼎總攝百揆。允時爲安夷護軍、始平太守,心害鼎功,且規權勢,因鼎殺京兆太守樑綜,乃與綜弟馮翊太守緯等攻鼎,走之。會雍州刺史賈疋爲屠各所殺,允代其任。愍帝即尊位,以允爲尚書左僕射、領軍、持節、西戎校尉、錄尚書事,雍州如故。時劉曜、殷凱、趙染數萬衆逼長安,允擊破之,擒凱於陣。曜復攻北地,允爲太都督、驃騎將軍,次於青白城以救之。曜聞而轉寇上郡,允軍於靈武,以兵弱不敢進。曜後復圍北地,太守麴昌遣使求救,允率步騎赴之。去城數十里,羣賊繞城放火,煙塵蔽天,縱反間詐允曰:“郡城已陷,焚燒向盡,無及矣。”允信之,衆懼而潰。後數日,麴昌突圍赴長安,北地遂陷。
允性仁厚,無威斷,吳皮、王隱之徒,無賴兇人,皆加重爵,新平太守竺恢,始平太守楊像、扶風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徵鎮杖節,加侍中、常侍,村塢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將軍之號,欲以撫結衆心。然諸將驕恣,恩不及下,人情頗離,由是羌胡因此跋扈,關中淆亂,劉曜復攻長安,百姓飢甚,死者太半。久之,城中窘逼,帝將出降,嘆曰:“誤我事者,麴、索二公也。”帝至平陽,爲劉聰所幽辱,允伏地號哭不能起。聰大怒,幽之於獄,允發憤自殺。聰嘉其忠烈,贈車騎將軍,諡節愍侯。
焦嵩,安定人。初率衆據雍。曜之逼京都,允告難於嵩,嵩素侮允,曰:“須允困,當救之。”及京都敗,嵩亦尋爲寇所滅。
賈渾,不知何郡人也。太安中,爲介休令。及劉元海作亂,遣其將喬晞攻陷之。渾抗節不降,曰:“吾爲晉守,不能全之,豈苟求生以事賊虜,何面目以視息世間哉!”晞怒,執將殺之,晞將尹崧曰:“將軍舍之,以勸事君。”晞不聽,遂害之。
王育,字伯春,京兆人也。少孤貧,爲人傭牧羊,每過小學,必歔欷流涕。時有暇,即折蒲學書,忘而失羊,爲羊主所責,育將鬻己以償之。同郡許子章,敏達之士也,聞而嘉之,代育償羊,給其衣食,使與子同學,遂博通經史。身長八尺餘,須長三尺,容貌絕異,音聲動人。子章以兄之子妻之,爲立別宅,分之資業,育受之無愧色。然行己任性,頗不偶俗。妻喪,吊之者不過四五人,然皆鄉閭名士。太守杜宣命爲主簿。俄而宣左遷萬年令,杜令王攸詣宣,宣不迎之,攸怒曰:“卿往爲二千石,吾所敬也。今吾儕耳,何故不見迎?欲以小雀遇我,使我畏死鷂乎?”育執刀叱攸曰:“君辱臣死,自昔而然。我府君以非罪黜降,如日月之蝕耳,小縣令敢輕辱吾君!汝謂吾刀鈍邪,敢如是乎!”前將殺之。宣懼,跣下抱育,乃止。自此知名。司徒王渾闢爲掾,除南武陽令。爲政清約,宿盜逃奔他郡。遷幷州督護。成都王穎在鄴,又以育爲振武將軍。劉元海之爲北單于,育說穎曰:“元海今去,育請爲殿下促之,不然,懼不至也。”穎然之,以育爲破虜將軍。元海遂拘之,其後以爲太傅。
韋忠字子節,平陽人也。少慷慨,有不可奪之志。好學博通,性不虛諾。閉門修己,不交當世,每至吉凶,親表贈遺,一無所受。年十二,喪父,哀慕毀悴,杖而後起。司空裴秀吊之,匍匐號訴,哀慟感人。秀出而告人曰:“此子長大必爲佳器。”歸而命子頠造焉。服闋,遂廬於墓所。頠慕而造之,皆託行不見。家貧,藜藿不充,人不堪其憂,而忠不改其樂。頠爲僕射,數言之於司空張華,華闢之,辭疾不起。人問其故,忠曰:“吾茨檐賤士,本無宦情。且茂先華而不實,裴頠欲而無厭,棄典禮而附賊後,若此,豈大丈夫之所宜行邪!裴常有心託我,常恐洪濤蕩嶽,餘波見漂,況可臨尾閭而窺沃焦哉!”太守陳楚迫爲功曹。會山羌破郡,楚攜子出走,賊射之,中三創。忠冒刃伏楚。以身捍之,泣曰:“韋忠願以身代君,乞諸君哀之。”亦遭五矢。賊相謂曰:“義士也!”舍之。忠於是負楚以歸。後仕劉聰,爲鎮西大將軍,平羌校尉,討叛羌,矢盡,不屈節而死。
辛勉,字伯力,隴西狄道人也。父洪,左衛將軍。勉博學,有貞固之操。懷帝世,累遷爲侍中。及洛陽陷,隨帝至平陽。劉聰將署爲光祿大夫,勉固辭不受。聰遣其黃門侍郎喬度齎藥酒逼之,勉曰:“大丈夫豈以數年之命而虧高節,事二姓,下見武皇帝哉!”引藥將飲,度遽止之曰:“主上相試耳,君真高士也!”嘆息而去。聰嘉其貞節,深敬異之,爲築室於平陽西山,月致酒米,勉亦辭而不受。年八十,卒。
勉族弟賓,愍帝時爲尚書郎。及帝蒙塵於平陽,劉聰使帝行酒洗爵,欲觀晉臣在朝者意。賓起而抱帝大哭,聰曰:“前殺庾珉輩,故不足爲戒邪!”引出,遂加害焉。
劉敏元,字道光,北海人也。厲己修學,不以險難改心。好星曆陰陽術數,潛心《易》、《太玄》,不好讀史,常謂同志曰:“誦書當味義根,何爲費功於浮辭之文!《易》者,義之源,《太玄》,理之門,能明此者,即吾師也。”永嘉之亂,自齊西奔。同縣管平年七十餘,隨敏元而西,行及滎陽,爲盜所劫。敏元已免,乃還謂賊曰:“此公孤老,餘年無幾,敏元請以身代,願諸君舍之。”賊曰:“此公於君何親?”敏元曰:“同邑人也。窮窶無子,依敏元爲命。諸君若欲役之,老不堪使,若欲食之,復不如敏元,乞諸君哀也。”有一賊?真目叱敏元曰:“吾不放此公,憂不得汝乎!”敏元奮劍曰:“吾豈望生邪!當殺汝而後死。此公窮老,神祇尚當哀矜之。吾親非骨肉,義非師友,但以見投之故,乞以身代。諸大夫慈惠,皆有聽吾之色,汝何有靦面目而發斯言!”顧謂諸盜長曰:“夫仁義何常,寧可失諸君子!上當爲高皇、光武之事,下豈失爲陳項乎!當取之由道,使所過稱詠威德,柰何容畜此人以損盛美!當爲諸君除此人,以成諸君霸王之業。”前將斬之。盜長遽止之,而相謂曰:“義士也!害之犯義。”乃俱免之。後仕劉曜,爲中書侍郎、太尉長史。
周該,天門人也。性果烈,以義勇稱。雖不好學,而率由名教。叔父級爲宜都內史,亦忠節士也。聞譙王承立義湘州,甘卓又不同王敦之舉,而書檄不至,級謂該曰:“吾嘗疾王敦挾陵上之心,今稱兵構逆,有危社稷之勢。譙王宗室之望,據方州之重,建旗誓衆,圖襲武昌。甘安南少著勇名,士馬器械當今爲盛,聞與譙王剋期舉義,此乃烈士急病之秋,吾致死之時也,汝其成吾之志,申款於譙王乎?”該欣然奉命,潛至湘州,與承相見,口陳至誠。承大悅。會王敦遣其將魏乂圍承甚急,該乃與湘州從事周崎間出反命,俱爲乂所見,考之至死,竟不言其故,級由是獲免王敦之難。
桓雄,長沙人也。少仕州郡。譙王承爲湘州刺史,命爲主簿。王敦之逆,承爲敦將魏又所執,佐吏奔散,雄與西曹韓階,從事武延並毀服爲僮豎,隨承向武昌。乂見雄姿貌長者,進退有禮,知非凡人,有畏憚之色,因害之。
韓階,長沙人也。性廉謹篤慎,爲閭里所敬愛。刺史、譙王承闢爲議曹祭酒,轉西曹書佐。及承爲魏乂所執,送武昌,階與武延等同心隨從,在承左右。桓雄被害之後,二人執志愈固。及承遇禍,階、延親營殯斂,送柩還都,朝夕哭奠,俱葬畢乃還。
周崎,邵陵人也。爲湘州從事。王敦之難,譙王承使崎求救於外,與周該俱爲魏乂偵人所執,乂責崎辭情,臨以白刃。崎曰:“州將使求援於外,本無定指,隨時制宜耳。”又謂崎曰:“汝爲我語城中,稱大將軍已破劉隗、戴若思,甘卓住襄陽,無復異議,三江州郡,萬里肅清,外援理絕。如是者,我當活汝。”崎僞許之。既到城下,大呼曰:“王敦軍敗於於湖,甘安南已克武昌,即日分遣大衆來赴此急,努力堅守,賊今散矣!”乂於是數而殺之。
易雄,字興長,長沙瀏陽人也。少爲縣吏,自念卑賤,無由自達,乃脫幘掛縣門而去。因習律令及施行故事,交結豪右,州里稍稱之。仕郡,爲主簿。張昌之亂也,執太守萬嗣,將斬之,雄與賊爭論曲直。賊怒,叱使牽雄斬之,雄趨出自若。賊又呼問之,雄對如初。如此者三,賊乃舍之。嗣由是獲免,雄遂知名。舉孝廉,爲州主簿,遷別駕。自以門寒,不宜久處上綱,謝職還家。後爲舂陵令。
刺史、譙王承既距王敦,將謀起兵以赴朝廷。雄承符馳檄遠近,列敦罪惡,宣募縣境,數日之中,有衆千人,負糧荷戈而從之。承既固守,而湘中殘荒之後,城池不完,兵資又闕。敦遣魏乂、李恆攻之,雄勉厲所統,捍禦累旬,士卒死傷者相枕。力屈城陷,爲乂所虜,意氣慷慨,神無懼色。送到武昌,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數之。雄曰:“此實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國之難。王室如毀。雄安用生爲!今日即戮,得作忠鬼,乃所願也。”敦憚其辭正,釋之。衆人皆賀,雄笑曰:“昨夜夢乘車,掛肉其傍。夫肉必有筋,筋者斤也,車傍有斤,吾其戮乎!”尋而敦遣殺之。當時見者,莫不傷惋。
樂道融,丹陽人也。少有大志,好學不倦,與朋友信,每約己而務周給,有國士之風。爲王敦參軍。敦將圖逆,謀害朝賢,以告甘卓。卓以爲不可,遲留不赴。敦遣道融召之。道融雖爲敦佐,忿其逆節,因說卓曰:“主上躬統萬機,非專任劉隗。今慮七國之禍,故割湘州以削諸侯,而王氏擅權日久,卒見分政,便謂被奪耳。王敦背恩肆逆,舉兵伐主,國家待君至厚,今若同之,豈不負義!生爲逆臣,死爲愚鬼,永成宗黨之恥邪!君當僞許應命,而馳襲武昌,敦衆聞之,必不戰自散,大勳可就矣。”卓大然之,乃與巴東監軍柳純等露檄陳敦過逆,率所統致討,又遣齎表詣臺。卓怍不果決,且年老多疑,遂待諸方同進,出軍稽遲。至豬口,敦聞卓已下兵,卓兄子仰時爲敦參軍,使仰求和於卓,令其旋軍。卓信之,將旋,主簿鄧騫與道融勸卓曰:“將軍起義兵而中廢,爲敗軍之將,竊爲將軍不取。今將軍之下,士卒各求其利,一旦而還,恐不可得也。”卓不從。道融晝夜涕泣諫卓,憂憤而死。
虞悝,長沙人也。弟望,字子都。並有士操,孝悌廉信爲鄉黨所稱,而俱好臧否,以人倫爲己任。少仕州郡,兄弟更爲治中、別駕。元帝爲丞相,招延四方之士,多闢府掾,時人謂之“百六掾”。望亦被召,恥而不應。
譙王承臨州,知其名,檄悝爲長史。未到,遭母喪。會王敦作逆,承往吊悝,因留與語曰:“吾前被詔,遣鎮此州,正以王敦專擅,防其爲禍。今敦果爲逆謀,吾受任一方,欲率所領馳赴朝廷,而衆少糧乏,且始到貴州,恩信未著。卿兄弟南夏之翹俊,而智勇遠聞,古人墨絰即戎,況今鯨鯢塞路,王室危急,安得遂罔極之情,忘忠義之節乎!如今起事,將士器械可以濟不?”悝、望對曰:“王敦居分陝之任,一旦構逆,圖危社稷,此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忿疾。大王不以猥劣,枉駕訪及,悝兄弟並受國恩,敢不自奮!今天朝中興,人思晉德,大王以宗子之親,奉信順而誅有罪,孰不荷戈致命!但鄙州荒弊,糧器空竭,舟艦寡少,難以進討。宜且收衆固守,傳檄四方,其勢必分,然後圖之,事可捷也。”承以爲然,乃命悝爲長史,望爲司馬,督護諸軍。
湘東太守鄭澹,敦之姊夫也,不順承旨,遣望討之。望率衆一旅,直人郡斬澹,以徇四境。及魏乂來攻,望每先登,力戰而死。城破,悝復爲乂所執,將害之,子弟對之號泣,悝謂曰:“人生有死,闔門爲忠義鬼,亦何恨哉!”及王敦平,贈悝襄陽太守,望滎陽太守,遣謁者至墓,祭以少牢。
沈勁,字世堅,吳興武康人也。父充,與王敦構逆,衆敗而逃,爲部曲將吳儒所殺。勁當坐誅,鄉人錢舉匿之得免。其後竟殺仇人。勁少有節操,哀父死於非義,志欲立勳以雪先恥。年三十餘,以刑家不得仕進。郡將王胡之深異之,及遷平北將軍、司馬刺史,將鎮洛陽,上疏曰:“臣當籓衛山陵,式遏戎狄,雖義督羣心,人思自百,然方翦荊棘,奉宣國恩,艱難急病,非才不濟。吳興男子沈勁,清操著於鄉邦,貞固足以幹事。且臣今西,文武義故,吳興人最多,若令勁參臣府事者,見人既悅,義附亦衆。勁父充昔雖得罪先朝,然其門戶累蒙曠蕩,不審可得特垂沛然,許臣所上否?”詔聽之。勁既應命,胡之以疾病解職。
昇平中,慕容恪侵逼山陵。時冠軍將軍陳祐守洛陽,衆不過二千,勁自表求配祐效力,因以勁補冠軍長史,令自募壯士,得千餘人,以助祐擊賊,頻以寡制衆。而糧盡援絕,祐懼不能保全。會賊寇許昌,祐因以救許昌爲名,興寧三年,留勁以五百人守城,祐率衆而東。會許昌已沒,祐因奔崖塢。勁志欲致命,欣獲死所。尋爲恪所攻,城陷,被執,神氣自若。恪奇而將宥之,其中軍將軍慕容虔曰:“勁雖奇士,觀其志度,終不爲人用。今若赦之,必爲後患。”遂遇害。恪還,從容言於慕容晞曰:“前平廣固,不能濟闢閭,今定洛陽而殺沈勁,實有愧於四海。”朝廷聞而嘉之,贈東陽太守。子赤黔爲大長秋。赤黔子叔任,義熙中爲益州刺史。
吉挹,字祖衝,馮翊蓮芍人也。祖朗,愍帝時爲御史中丞。西朝不守,朗嘆曰:“吾智不能謀,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隨北面事賊虜乎!”乃自殺。挹少有志節。孝武帝初,苻堅陷樑益,桓豁表挹爲魏興太守,尋加輕車將軍,領晉昌太守。以距堅之功,拜員外散騎侍郎。苻堅將韋鍾攻魏興,挹遣衆距之,斬七百餘級,加督五郡軍事。鍾率衆欲趣襄陽,挹又邀擊,斬五千餘級。鍾怒,回軍圍之,挹又屢挫其銳。其後賊衆繼至,挹力不能抗,城將陷,引刃欲自殺,其友止之曰:“且苟存以展他計,爲計不立,死未晚也。”挹不從,友人逼奪其刀。會賊執之,挹閉口不言,不食而死。
車騎將軍桓衝上言曰:“故輕車將軍、魏興太守吉挹祖朗,西臺傾覆,隕身守節。挹世篤忠孝,乃心本朝。臣亡兄溫昔伐咸陽,軍次灞水,挹攜將二弟,單馬來奔,錄其此誠,仍加擢授,自新野太守轉在魏興。久處兵任,委以邊戍,疆場歸懷,著稱所蒞。前年狡氏縱逸,浮河而下,挹孤城獨立,衆無一旅,外摧兇銳,內固津要,虜賊舟船,俘馘千計,而賊併力功圍,經歷時月,會襄陽失守,邊情沮喪,加衆寡勢殊,以至陷設。挹辭氣慷慨,志在不辱,杖刃推戈,期之以隕,將吏持守,用不即斃,遂乃杜口無言,絕粒而死。挹參軍史穎,近於賊中得還,齎挹臨終手疏,並具說意狀。挹之忠志,猶在可錄。若蒙天地垂曲宥之恩,則榮加枯朽,惠隆泉壤矣。”帝嘉之,追贈益州刺史。
王諒,字幼成,丹陽人也。少有幹略,爲王敦所擢,參其府事,稍遷武昌太守。初,新昌太守樑碩專威交土,迎立陶鹹爲刺史。鹹卒,王敦以王機爲刺史,碩發兵距機,自領交趾太守,乃迎前刺史修則子湛行州事。永興三年,敦以諒爲交州刺史。諒將之任,敦謂曰:“修湛、樑碩皆國賊也,卿至,便收斬之。”諒既到境,湛退還九真。廣州刺史陶侃遣人誘湛來詣諒所,諒敕從人不得入閣,既前,執之。碩時在坐,曰:“湛故州將之子,有罪可遣,不足殺也。”諒曰:“是君義故,無豫我事。”即斬之。碩怒而出。諒陰謀誅碩,使客刺之,弗克,遂率衆圍諒於龍編。陶侃遣軍救之,未至而諒敗。碩逼諒奪其節,諒固執不與,遂斷諒右臂。諒正色曰:“死且不畏,臂斷何有!”十餘日,憤恚而卒。碩據交州,兇暴酷虐,一境患之,竟爲侃軍所滅,傳首京都。
宋矩,字處規,敦煌人也。慷慨有志節。張重華據涼州地,以矩爲宛戍都尉。石季龍遣將麻秋攻大夏,護軍樑式執太守宋晏,以城應秋。秋遣晏以書致矩。矩既至,謂秋曰:“辭父事君,當立功與義;苟功義不立,當守名節。矩終不背主覆宗,偷生於世。”先殺妻子,自刎而死。秋曰:“義士也!”命葬之。重華嘉其誠節,贈振威將軍。
車濟,字萬度,敦煌人也。果毅有大量。張重華以爲金城令,爲石季龍將麻秋所陷,濟不爲秋屈。秋必欲降之,乃臨之以兵。濟辭色不撓,曰:“吾雖才非龐德,而受任同之。身可殺,志不可移。”乃伏劍而死。秋嘆其忠節,以禮葬之。後重華迎致其喪,親臨慟哭,贈宜禾都尉。
丁穆,字彥遠,譙國人也。積功勞,封真定侯,累遷爲順陽太守。太元四年,除振武將軍、梁州刺史。受詔未發,會苻堅遣衆寇順陽,穆戰敗,被執至長安,稱疾不仕僞朝。堅又傾國南寇,穆與關中人士唱義,謀襲長安,事泄,遇害,臨死作表以付其妻周。其後周得至京師,詣闕上之。孝武帝下詔曰:“故順陽太守、真定侯丁穆力屈身陷,而誠節彌固,直亮壯勁,義貫古烈。其喪柩始反,言尋傷悼。可贈龍驤將軍、雍州刺史,賻賜一依周虓故事。爲立屋宅,並給其妻衣食,以終厥身。”
辛恭靖,隴西狄道人也。少有器幹,才量過人。隆安中,爲河南太守。會姚興來寇,恭靖固守百餘日,以無救而陷,被執至長安。興謂之曰:“朕將任卿以東南之事,可乎?”恭靖厲色曰:“我寧爲國家鬼,不爲羌賊臣。”興怒,幽之別室。經三年,至元興中,誑守者,乃逾垣而遁,歸於江東,安帝嘉之。桓玄請爲諮議參軍,置之朝首。尋而病卒。
羅企生,字宗伯,豫章人也。多才藝。初拜佐著作郎,以家貧親老,求補臨汝令,刺史王凝之請爲別駕。殷仲堪之鎮江陵,引爲功曹。累遷武陵太守。未之郡而桓玄攻仲堪,仲堪更以企生爲諮議參軍。仲堪多疑少決,企生深憂之,謂弟遵生曰:“殷侯仁而無斷,事必無成。成敗,天也,吾當死生以之。”仲堪果走,文武無送者,唯企生從焉。路經家門,遵生曰:“作如此分離,何可不執手!”企生回馬授手,遵生有勇力,便牽下之,謂曰:“家有老母,將欲何之?”企生揮淚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養不失子道,一門之中有忠與孝,亦復何恨!”遵生抱之愈急。仲堪於路待之,企生遙呼曰:“生死是同,願少見待。”仲堪見企生無脫理,策馬而去。
玄至荊州,人士無不詣者,企生獨不往,而營理仲堪家。或謂之曰:“玄猜忍之性,未能取卿誠節,若遂不詣,禍必至矣。”企生正色曰:“我是殷侯吏,見遇以國士,爲弟以力見制,遂不我從,不能共殄醜逆,致此奔敗,亦何面目復就桓求生乎!”玄聞之大怒,然素待企生厚,先遣人謂曰:“若謝我,當釋汝。”企生曰:“爲殷荊州吏,荊州奔亡,存亡未判,何顏復謝!”玄即收企生,遣人問欲何言,答曰:“文帝殺嵇康,嵇紹爲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老母。”玄許之。又引企生於前,謂曰:“吾相遇甚厚,何以見負?今者死矣!”企生對曰:“使君既興晉陽之甲,軍次尋陽,並奉王命,各還所鎮,升壇盟誓,口血未乾,而生奸計。自傷力劣,不能翦滅凶逆,恨死晚也。”玄遂害之,時年三十七,衆鹹悼焉。先是,玄以羔裘遺企生母胡氏,及企生遇害,即日焚裘。
張禕,吳郡人也。少有操行。恭帝爲琅邪王,以禕爲郎中令。及帝踐阼,劉裕以禕帝之故吏,素所親信,封藥酒一罌付禕密令鴆帝。禕既受命而嘆曰:“鴆君而求生,何面目視息世間哉,不如死也!”因自飲之而死。
史臣曰:中散以膚受見誅,王儀以抗言獲戾,時皆可謂死非其罪也。偉元恥臣晉室,延祖甘赴危亡,所由之理雖同,所趣之途即異,而並見稱當世,垂芳竹帛,豈不以君父居在三之極,忠孝爲百行之先者乎!且裒獨善其身,故得全其孝,而紹兼濟於物,理宜竭其忠,可謂蘭桂異質而齊芳,《韶》《武》殊音而並美。或有論紹者以死難獲譏,揚榷言之,未爲篤論。夫君,天也,天可仇乎!安既享其榮,危乃違其禍,進退無據,何以立人!嵇生之隕身全節,用此道也。
贊曰:重義輕生,亡軀殉節。勁鬆方操,嚴霜比烈。白刃可陵,貞心難折。道光振古,芳流來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