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叔叔的小屋第16章 汤姆的女主人和她的见解

  “我说啊,玛丽,”圣克莱尔说,“你的好日子到了。我们这位讲求实际、办事有条不紊的新英格兰堂姐会把你肩上整个一副操劳的担子卸下来,让你有时间恢复精力,变得年轻漂亮起来。交接钥匙的仪式我看最好马上就举行。”

  这番话是奥菲丽亚小姐来这儿几天之后的一天早晨圣克莱尔在早餐桌上说的。

  “那真是太好了,”玛丽将头懒洋洋地靠在手上说,“我想她要是接过这副担子,就会发现在我们南方这儿,我们这些女当家人才是奴隶。”

  “哎呀,她会发现这一点的,而且还会发现许多对她有益的道理呢,肯定会的。”圣克莱尔说。

  “说到蓄奴,好像我们是为了自己的好处才这样做似的,”玛丽说,“说真的,要是为这个原因的话,我们可以让他们马上都走。”

  伊万杰琳的一双大眼睛严肃地看着妈妈的脸,带着热切而困惑的表情天真地问:“那你蓄奴干什么呢,妈妈?”

  “我也不知道,除了带来烦恼。他们是我一生中的烦恼。我相信我的身体这么差,主要是他们造成的,而且我们的奴隶是人们能碰到的最坏的。”

  “哎呀,得了,玛丽,今天早晨你情绪不好。”圣克莱尔说,“你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就拿嬷嬷来说吧,她是世上最好的人。要是没有她你该怎么办呢?”

  “嬷嬷是我见到的奴隶中最好的,”玛丽说,“可是嬷嬷现在自私起来了——自私得可怕。这是黑人的通病。”

  “自私自利是可怕的毛病。”圣克莱尔严肃地说。

  “瞧,就说嬷嬷吧,”玛丽说,“我觉得她夜里睡得那么死真是太自私了。她知道我犯病最厉害的时候,每时每刻都需要细心照料,可是她很难叫醒。今天早晨我感到十分难受,就是因为昨天夜里我为了叫醒她,费了太大的力气。”

  “最近她不是为你熬了很多夜吗,妈妈?”伊娃说。

  “你怎么知道的?”玛丽厉声地说,“我猜她一直在抱怨吧。”

  “她没有抱怨,她只是告诉我,你夜里一直犯病犯得很厉害,连续好多天都是这样。”

  “你为什么不让简或者罗莎替她一两夜,”圣克莱尔说,“让她歇一歇呢?”

  “你怎么能出这么个主意?”玛丽说,“圣克莱尔,你真不体贴人。我神经这么衰弱,一点点气味就会搅得我不安宁,陌生的手在我身边会让我发疯的。要是嬷嬷真的关心我,她就应该容易叫醒的——当然她应该会的。我听说有些人有非常忠心的仆人,可是我从来没有这样的运气。”玛丽叹了口气说。

  奥菲丽亚小姐一直以一副精明、留心观察的严肃神态听着他们的谈话,她仍然紧闭着嘴唇,好像是铁了心要弄清自己的处境再发表意见似的。

  “唉,嬷嬷也有好的地方,”玛丽说,“她性格温和、恭敬有礼,但是本质上很自私。瞧,她总是不停地为丈夫担忧、烦恼。你知道,我结婚后到这儿来住,当然要把她带来,可是我父亲却离不了她的丈夫。她丈夫是个铁匠,我父亲当然很需要他。当时我想嬷嬷和她丈夫最好分手,因为他俩今后不可能再方便地在一起生活了。我也把这想法跟他们说了。我现在真希望当时坚持这样做了,把嬷嬷再嫁给另一个人,可那时我又愚蠢,又宽容,没想到要坚持。当时我对嬷嬷说,今后她一生中顶多指望能再见到他一两次,因为父亲庄园的空气不利于我的健康,我不能上那儿去的。我还劝她另外嫁人,可是不——她不愿意。嬷嬷有时很固执,别人不像我看得这么清。”

  “她有孩子吗?”奥菲丽亚小姐问。

  “有的,她有两个孩子。”

  “我想与他们分别,她很难过吧?”

  “唉,当然啦,我没法把他们带来。他们两个小东西脏得很——我不能让他们待在身边。再说,他们占用她太多的时间。我相信,嬷嬷对这件事一直有气,她不愿嫁给别人。我现在确实相信,尽管她知道我是多么离不开她,知道我身体多么虚弱,但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明天就会回到她丈夫那儿去的。我真的很确信。”玛丽说,“最好的仆人也都这么自私自利。”

  “老想着这些事让人烦恼。”圣克莱尔冷冷地说。

  奥菲丽亚小姐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她看见他因为羞愧和强压下自己的火气而脸色通红,看见他说话时鄙夷地一撇嘴。

  “瞧,嬷嬷一直都被我宠着。”玛丽说,“我希望你们北方有些仆人能看看她的衣橱,她在里面挂满了丝绸、薄纱衣,还有一件真正的亚麻布衣服。我有时要花整整一下午时间替她装饰帽子,为她参加聚会做准备。至于虐待,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她一生中至多挨过一两次鞭打。她每天喝浓咖啡或浓茶,里面还要放白糖。真的太讨厌了。可是圣克莱尔却要让下人过上流社会的生活,让他们每个人都随心所欲地生活。事实上,我们对仆人太放纵了。我想,他们自私自利,行为举止像惯坏的孩子,我们也有部分责任。可是我跟圣克莱尔讲了多次,讲得我都厌倦了。”

  “我也厌倦了。”圣克莱尔说着拿起晨报。

  伊娃,美丽的伊娃一直站在一旁,用她特有的深沉、神秘、热切的表情听着妈妈说话。她轻轻地走到妈妈的椅子旁边,用手臂抱着她的脖子。

  “哎,伊娃,什么事啊?”玛丽说。

  “妈妈,我能不能照顾你一夜——只一夜行吗?我知道我不会让你神经紧张的,我也不会睡觉的。我经常整夜睡不着,想——”

  “啊,胡说,孩子——胡说!”玛丽说,“你真是个怪孩子!”

  “不过可以吗,妈妈?我想,”她怯生生地说,“嬷嬷身体不好。她告诉我近来她一直头疼。”

  “哎呀,嬷嬷的大惊小怪又来了!她跟别的仆人完全一样——对每次小小的头疼、手指疼什么的都要大惊小怪。纵容他们是绝对不行的!万万不行的!对这件事我是有原则的。”说着她转向奥菲丽亚小姐,“你会发现这样做很有必要,要是你对每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每一点点小病的诉苦都让步,在这方面放纵仆人,那你就会忙得不可开交。我自己就从不诉苦——没有人知道我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我觉得自己应该默默地忍受,这是我的责任,我确实这样认为。”

  听了这番高论,奥菲丽亚小姐的一双圆眼睛里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的表情,这让圣克莱尔觉得特别滑稽有趣,于是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我一提到自己身体有病,圣克莱尔总是笑。”玛丽用受难的殉道者的声音说,“我只是希望他将来不要为此而懊悔!”说着玛丽用手帕擦起眼泪来。

  当然,令人难堪的沉默出现了。最后,圣克莱尔站起来看了看表,说他在街上有个约会。伊娃跟着他蹦蹦跳跳地走开了,奥菲丽亚小姐和玛丽两人仍然坐在桌旁。

  “瞧,圣克莱尔就是这个样!”玛丽说。当埋怨的对象、那个已被定罪的人看不见的时候,她猛地一挥手收回了手帕,“多年来,他从来没意识到我的痛苦和我的感情,他从来不会、从来不愿的。如果我是个喜欢诉苦抱怨的人,或者对自己的病大惊小怪,那他还情有可原,男人自然会厌烦喜欢抱怨的妻子。但是我独自忍受着,忍受着,最后圣克莱尔竟认为我什么都能忍受。”

  奥菲丽亚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才好。

  当她正考虑该说什么时,玛丽渐渐地擦干了眼泪,大致地抚平了自己的衣裳,就像鸽子可能会在阵雨后梳理羽毛一样。她开始像家庭主妇一样和奥菲丽亚小姐聊起碗橱、衣橱、壁橱、储藏室和别的事情来。根据通常的理解,后者将要实施管理责任——给她这么多告诫、嘱咐和职责,要是换了一个不如奥菲丽亚小姐那么有条理、做事干练的人,准会被弄得晕头转向。

  “好了,”玛丽说,“我相信我已经把一切都跟你交代了。这样下次我犯病的时候,你就能完全放手处理,不必同我商量了。只是伊娃,她需要费心照料。”

  “她看起来是个好孩子,很好的孩子,”奥菲丽亚小姐说,“我从未见过比她更好的孩子。”

  “伊娃很特别,”她妈妈说,“非常特别。她有不少独特之处。嘿,她一点儿也不像我。”玛丽叹了一口气,好像这真是个让人感伤的事似的。

  奥菲丽亚小姐心里说:“我希望伊娃不像你。”但她很谨慎,把这话压在心里没说出口。

  “伊娃总是喜欢和仆人们混在一起,我觉得对有些孩子来说,这没任何问题。瞧,我小时候就总是和我父亲的小黑奴一起玩——这对我从来就没有任何害处。但是伊娃不知怎的,好像总是把自己放在与身边所有的人平等的地位上。这孩子身上的这一点真是奇怪,我一直没能让她改掉这个习惯。我相信,圣克莱尔在这方面纵容了她。事实上,除了自己的妻子之外,圣克莱尔放纵这个家中所有的人。”

  奥菲丽亚小姐坐在那儿又一次说不出话来。

  “嗨,没有别的办法对付仆人,”玛丽说,“只有压住他们,让他们服服帖帖。从童年起,我就觉得这样做很自然。像伊娃那样把家里所有的仆人都宠坏了,等她自己管家时她该怎么办呢?我真的不知道。我一贯主张对仆人宽厚——我一直是这样做的,但是你必须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地位。伊娃从来不这样做,真没办法让这孩子明白什么是仆人地位的一些初步道理!你刚才听见她主动要在夜里照顾我、好让嬷嬷睡觉了吧!这只是一个事例,要是放任她,这孩子不知道该会怎样任性。”

  “哟,”奥菲丽亚小姐直率地说,“我想你会认为你的仆人也是人,他们累了也应该休息吧。”

  “那当然。我特别注意让他们得到一切容易得到的东西——只要不让我受累就行。你知道,嬷嬷总有时间可以把她欠的觉补上的,这样做毫无困难。她是我见过的最能睡的人,做针线、站着、坐着,她都会睡着,在什么地方都能睡。她不可能睡不够的。但是像这样把仆人们当做奇花异草或细瓷花瓶对待,真是荒唐可笑。”玛丽说着,懒洋洋地一头倒在宽大柔软的躺椅深处,凑近一只精致的雕花玻璃香料瓶嗅起来。

  “你知道,”她继续说道,声音微弱,一副贵妇模样,就像阿拉伯素馨凋谢前的最后一息,或像别的同样缥缈的东西,“你知道,奥菲丽亚堂姐,我很少谈自己。这不是我的习惯,我不喜欢这样。事实上,我没有力气这样做。但是我和圣克莱尔在有些事情上意见不一。圣克莱尔从不理解我,从不欣赏我。我想这是我体弱多病的根本原因。圣克莱尔是好意,这我应该相信但是男人天生就自私自利,对女人不体谅。至少这是我的印象。”

  奥菲丽亚小姐具有相当的真正新英格兰人的谨慎,特别害怕卷入别人家庭的矛盾之中。此时她预见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发生,于是她摆出一副坚守中立的面孔,从衣袋里掏出一只一又四分之一码的长袜,十分有力地织起来。瓦茨博士声称:人们一旦无所事事,便会出现魔鬼撒旦的坏习惯。奥菲丽亚将织袜子当做了医治这毛病的良药。她嘴唇紧闭,这等于明白无误地说:“你不要想让我开口说话。我不想跟你们的事发生任何瓜葛。”事实上,她就像一尊石狮,脸上毫无表情。但是玛丽对此毫不介意,现在有人听她说话,她觉得说话是她的责任,这就够了。于是她又在香料瓶上嗅了一下,提了提神,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我和圣克莱尔结婚后,把我自己的财产和仆人带过来了,从法律上来说,我有权用我自己的方法管理他们。圣克莱尔有自己的财产和仆人,他用自己的方法管理他们我不反对,可是圣克莱尔却要干涉别人。他对事情的看法不合常理,十分出格,特别是在对待仆人方面。他的行为举止的的确确让人感到他把仆人看得比我重,也比他自己重,因为他听任他们给他惹下种种麻烦,从来不管管他们。嘿,在有些事情上,圣克莱尔真的很可怕——简直让我害怕——尽管他平时显得性情温和。瞧,他已经定下规矩,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在这家里除了他和我谁也不许打人。他那么固执己见,我真的不敢违背他。唉,你也许能看出这会产生什么结果,因为即使所有的人都不把圣克莱尔放在眼里,他也不会动他们一个手指头的。而我——你知道,需要我劳神费力,这该是多么残酷的事啊。瞧,你知道,这些仆人不过是些大小孩。”

  “对此事我一无所知,为此我要感谢上帝!”奥菲丽亚小姐直截了当地说。

  “嗯,不过如果你待在这儿,你必定会知道一些的,而且是要付出代价才会知道的。你不知道这帮家伙有多么愚蠢,他们漫不经心,毫无理智,幼稚可笑,忘恩负义。多么让人来气!”

  每当谈到这个话题时,玛丽似乎总是浑身是劲。现在她睁开了眼睛,好像差不多忘了自己的软弱无力。

  “你不知道,你也不可能知道,他们日复一日、每时每刻、事事处处给管家人惹的麻烦。可是向圣克莱尔诉苦毫无用处。他说的话非常奇怪,他说他们这种情况是我们造成的,因此应该容忍他们。他说他们的毛病应该归咎于我们,我们造成这些毛病而要惩罚他们,那就太残酷了。他还说我们如果处在他们的位置的话,不会比他们更好,就像他们的地位和我们一样似的,你知道。”

  “你难道不相信上帝用与造我们同样的血肉造了他们吗?”奥菲丽亚小姐用简慢的语气说。

  “对,我的确不相信!说得真动听!他们是低贱的种族。”

  “你难道不认为他们具有不朽的灵魂?”奥菲丽亚小姐说,她越来越感到义愤填膺了。

  “哎,这个,”玛丽打着哈欠说,“这,当然——没有人对此怀疑。但是至于让他们跟我们处于平等的地位,你知道,想与我们不相上下,嘿,这是不可能的!瞧,圣克莱尔真的跟我说过嬷嬷的事,他的意思好像是让她和她丈夫分离就像让我和我的丈夫分离一样。根本不能这样比,嬷嬷不可能有我的感情。这完全是两回事——当然是两回事——可是圣克莱尔假装不明白,好像嬷嬷能像我爱伊娃那样爱她自己的脏兮兮的小东西似的!可是有一次,圣克莱尔真的很认真地劝我,说我有责任让嬷嬷回去,让别人代替她,全然不顾我体弱多病,不顾我受的痛苦。这有些太过分了,就连我也无法忍受了。我不常表露自己的感情,默默地忍受一切是我的原则,这是做妻子的严酷命运,我忍受了。可是那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发了脾气,所以从那以后他没再提这件事。但是我从他的神态上,从他的零星话语中知道,他的观点跟过去一样,没有改变。这真让人难受,让人恼火。”

  奥菲丽亚小姐的神态看起来很像她害怕自己万一会说出什么来,她用织针嚓嚓嚓地意味深长地织着袜子,可是玛丽却不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你看,”她继续说下去,“你得管理什么样的家哟。一个没有任何规矩的家,这儿的仆人都各行其是、为所欲为,我拖着虚弱的身子实施管理。我手边放着皮鞭,有时我真的想挥鞭打人,但是太劳神费力了,一直让我受不了。要是圣克莱尔像别人那样做就好了——”

  “怎么做法?”

  “嘿,把他们送去拘留,或者送到别的地方去鞭挞。这是唯一的办法。要不是我这么体弱多病,我相信自己会用两倍于圣克莱尔的精力管理这个家。”

  “那圣克莱尔是怎样进行管理的呢?”奥菲丽亚小姐问,“你说他从不动手打人。”

  “唉,你知道,男人们更威严,他们管起家来更容易。再说,如果你曾直视过他的眼睛,那目光很独特,他说话斩钉截铁,眼中有一种亮光,就连我也害怕这眼光。仆人们见到这目光就知道他们该小心了。我通常大发雷霆的效果还不如圣克莱尔转动一下眼睛——如果他真的较起真来的话。哎呀,圣克莱尔没有麻烦事,这就是他不体谅我的原因。不过,要是你来管家的话,你就知道,不严厉就没法对付得了——他们又坏,又懒,又会耍滑头。”

  “又是老调重弹,”圣克莱尔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来说道,“最终这帮坏家伙有一笔多么可怕的账要算啊,特别是懒惰这笔账!你知道,堂姐,”他说着伸直身子在玛丽对面的一张躺椅上躺下,“鉴于我和玛丽给他们树立的榜样,这懒惰实在是不可饶恕的。”

  “得了,圣克莱尔,你太讨厌了!”玛丽说。

  “我现在讨厌吗?嘿,我还以为自己刚才说了一番很好的话呢,对我来说这很难得。我想要强调你说的话,玛丽,我总是这样。”

  “你知道你并不是这个意思,圣克莱尔。”玛丽说。

  “哎呀,那你一定误解了我的意思。亲爱的,谢谢你帮我纠正了。”

  “你确实想惹我生气。”玛丽说。

  “哎呀,得了,玛丽,天气渐渐暖和了,我刚刚跟道尔夫吵了很长的时间,累得要命,所以请你现在和气一点好不好,让人在你微笑的阳光下休息休息。”

  “道尔夫怎么啦?”玛丽说,“那家伙越来越放肆了,完全让我无法忍受了。我真希望有一段时间对他单独进行管理,我一定会把他制伏的!”

  “亲爱的,你说的话表现了你的敏锐和正确的判断力。”圣克莱尔说,“说到道尔夫,情况是这样的:他长期以来一直一门心思模仿我的风度和才艺,最后弄得他误认为自己真的成了老爷。我不得不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你是怎样做的?”玛丽问。

  “嘿,我不得不明确地让他知道我想留几件衣服自己穿,我还对他挥霍古龙香水进行了劝阻,并且限制他只能用一打我的麻纱手帕。道尔夫对此特别生气,我只好像父亲一样开导他,让他思想转过弯来。”

  “哎呀,圣克莱尔,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跟仆人打交道呢?你那样放纵他们,真是太可怕了!”玛丽说。

  “嘿,这可怜的家伙想学他的主人,这到底有什么害处呢?再说,既然我没把他教育好,使他的心思只用在香水和麻纱手帕上,那我为什么不该把这些东西给他呢?”

  “为什么你没把他教育得更好呢?”奥菲丽亚小姐率直而果断地说。

  “太费事了——懒惰,堂姐,懒惰——它毁掉的人比你想象的还要多。要不是懒惰,我自己该成了完美无缺的天使了。我相信你们北方佛蒙特州博特伦博士过去常说的话:懒惰是‘道德恶行之源’。这事想起来确实可怕。”

  “我觉得你们这些奴隶主该负有极大的责任,”奥菲丽亚小姐说,“无论如何我是不愿承担这个责任的。你们应该教育奴隶,把他们当做有理性的人看待,当做你必定会与之一起站在上帝面前接受审判的不朽的人。这是我的看法。”这位善良的女士说。整个上午一直在她心中不断增强的激情突然迸发出来了。

  “哎呀!得了,得了。”圣克莱尔说着很快站起来,“你对我们的情况能知道多少?”然后他在钢琴前坐下来,娴熟地弹了一支欢快的乐曲。圣克莱尔对音乐确有天赋,他的指法娴熟有力,手指飞快地像鸟一般从琴键上掠过,轻盈而果断。他弹了一曲又一曲,好像一心要使自己开心起来。后来,他把乐谱推开,站起来快活地说:“嗳,堂姐,你对我们讲了一番很好的话,尽了你的职责,为此我更加敬重你。我毫不怀疑,你投给我一颗真理的钻石,它不偏不倚地击在我的脸上,尽管开始很难让我喜欢。”

  “对我来说,我看不出这种话有什么用处。”玛丽说,“我敢说,如果有人对仆人照顾得比我们还好的话,我倒想认识他。可是这样做对他们没有一点好处——一丝好处也没有——他们变得越来越坏。至于规劝他们,我敢说我已经说得够多的了,我说得筋疲力尽、嗓子嘶哑,告诉他们自己的职责以及所有这些事。我起誓,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去做礼拜,尽管布道词他们连一个字也听不懂,就跟猪差不多。所以依我看,他们做礼拜也没多大用处。可是他们确实上教堂去了,可见他们什么机会都有。但是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他们是低等人种,而且永远是这样,也没法补救了,你就是想教育他们,也无可造就了。你知道,奥菲丽亚堂姐,我已经试过,你还没有试过。我在他们中间出生长大,我知道。”

  奥菲丽亚小姐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因此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圣克莱尔则吹起了口哨。

  “圣克莱尔,我希望你不要吹。”玛丽说,“你让我头疼得更厉害了。”

  “我不吹了。”圣克莱尔说,“还有什么事你希望我不要做?”

  “我希望你对我遭的罪有一些同情,你从来也不为我考虑。”

  “我亲爱的爱责备人的天使!”圣克莱尔说。

  “你这样对我说话,真气人。”

  “那我该怎样对你说话呢?我会按你的吩咐说话——你讲怎样就怎样——只想让你满意。”

  一阵欢快的笑声穿过门廊里的丝绸帘子,从院子里传来。圣克莱尔走出去撩起帘子,也笑了起来。

  “笑什么?”奥菲丽亚小姐说着走到栏杆前。

  汤姆坐在院子里的一张长满苔藓的小凳子上,他衣服的每一个扣眼里都插满了栀子花,伊娃快活地笑着把一个玫瑰花环戴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她坐在他的膝上,就像一只小麻雀一样不停地欢笑着。

  “啊,汤姆,你的样子真好笑!”

  汤姆庄重而和蔼地笑了,似乎用他那平静的方式跟他的小主人享受着同样多的乐趣。当他看见主人时,他抬起了头,露出几分自责和抱歉的神情。

  “你怎么能让她这样!”奥菲丽亚小姐说。

  “为什么不能?”圣克莱尔说。

  “哟,我不知道,好像太不像话了。”

  “如果一个孩子爱抚一只大狗,哪怕是只黑狗,你不会认为有什么害处的。可是和一个会思考、有理智、有感情、灵魂不朽的人在一起,你却感到害怕。坦白地说吧,堂姐,我对有些北方人的感情很了解。我们没有这种感情,并不是因为我们有一点点美德,而是因为我们的习惯是按照基督教精神行事——排除个人偏见的感情。在北方旅行时,我经常注意到,你们的这种感情比我们的要强烈许多。你们就像讨厌蛇和癞蛤蟆一样讨厌他们,可是你们对他们所受的冤屈却感到义愤填膺。你们不愿让他们受虐待,可是你们自己却不愿与他们发生任何联系。你们愿意把他们送到非洲去,这样你们就会眼不见为净,然后再派一两位传教士去作出牺牲,简单明了地教育他们。是这样吗?”

  “哎,堂弟,”奥菲丽亚小姐若有所思地说,“也许你说的有些道理。”

  “那些可怜低贱的人没有孩子该怎么办呢?”圣克莱尔说,他倚靠在栏杆上,看着伊娃轻快地蹦蹦跳跳地领着汤姆走开了,“孩子是唯一的真正的民主主义者。瞧,汤姆是伊娃心目中的英雄,在她眼中,他的故事就是奇迹,他的歌曲和卫理公会赞美诗比歌剧更动听,他的小伎俩和口袋里不值钱的小玩意是宝藏,他本人是有着一张黑皮肤的最奇妙的人。孩子是伊甸园里的玫瑰,是上帝专门抛下来送给那些可怜卑贱之人的礼物,他们从别人那儿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这真奇怪,堂弟,”奥菲丽亚小姐说,“听你说话,人们差不多会认为你是个普洛弗瑟。”

  “教授?”圣克莱尔问。

  “不,公开表示宗教信仰的人。”

  “根本不是,不是你们城里人所说的公开表示信仰的人。更糟糕的是,恐怕也不是个实践者。”

  “那你为什么说这些话呢?”

  “光说比什么都容易。”圣克莱尔说,“我相信莎士比亚剧中有个人物说过这样的话:‘我宁愿教二十个人怎样行善,而不愿做这二十人中的一个,去实践我自己说的话。’最好让我们来分分工。我的长处在于说,而你的长处,堂姐,在于做。”

  眼下,汤姆的外部环境,用世人的话来说,是无可抱怨的了。小伊娃很喜欢他——出于本能的感激之情和高尚可爱的天性——所以她请求父亲,在她需要仆人护送、散步或乘车时,由汤姆专门照顾她。汤姆得到命令,在伊娃小姐需要他时,他必须放下一切事情去伺候她——读者会想到,这个命令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呢。他穿着考究,因为圣克莱尔对这一点特别挑剔。他管马厩的差事只是个闲职,只需日常照料和检查一下,指挥一下手下的仆役干活就行了。因为玛丽·圣克莱尔声称,他接近她时,她不能忍受他身上有一点儿马的气味,他绝对不能干那些会让他沾上让她觉得难闻气味的活计,因为她的神经系统完全经不起那种折磨。按她的说法,只要一嗅到难闻的气味,就足以让她一命呜呼,她在世间的一切苦难也就立刻结束。因此,汤姆穿着刷得干干净净的绒面呢衣服,头戴光滑的海狸皮帽,脚登锃亮的靴子。一尘不染的袖口和衣领,再加上他庄重和蔼的黑脸,看起来体面得就像古代非洲迦太基的大主教。

  此外,他所处的环境也很美,对此他那敏锐的感觉绝不会无动于衷的。他确实以平静喜悦的心情享受着小鸟、鲜花、喷泉、芬芳、院子里的阳光和美景、丝绸帷帘、油画、枝形吊灯、小雕像和金碧辉煌的色彩,这一切使得这些厅堂在他眼里简直就是阿拉丁的宫殿。

  如果非洲将来会以一个高尚文明的种族出现于世——将来的某一天,一定会轮到她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生命会在那里苏醒,呈现出壮丽和辉煌。而对此,我们冷漠的西方各部落只是隐约想到过。在那片有着黄金、宝石、香料、摇曳的棕榈树和奇花异草的十分肥沃、遥远和神秘的土地上,将会复苏崭新的艺术和瑰丽的风格,黑人种族将不再被蔑视、被践踏,他们也许会对人类生命给出某些最新、最壮丽的启示。他们一定会的。在他们的温和、谦卑和温顺方面,在他们信服超凡的智慧和力量的天性方面,在他们孩童般淳朴的情感和宽以待人方面,在所有这些方面,他们将会显示最高形式的独特的基督教精神,而且,因为上帝磨炼他所爱的人,也许他已经选中可怜的非洲进入苦难的熔炉,在他将要建立的天国(他曾尝试过在别的国度建立这个天国,但都失败了)中,他会使她获得至高无上、高贵无比的地位。因为有许多在前的将要在后,在后的将要在前

  星期天早晨,当身穿盛装的玛丽·圣克莱尔站在游廊上,正往纤细的手腕上戴钻石手镯时,她想的是这些吗?很有可能,也许不是,也许她想的是别的事,因为玛丽喜欢好的东西。她穿戴得十分整齐——钻石、丝绸、花边、珠宝,应有尽有——正准备上一座很时髦的教堂去表达自己十分虔诚的情感。玛丽觉得在星期天表现虔诚很重要。她站在那儿,显得那么苗条,那么优雅,那么轻盈,她的一举一动都宛若仙子,一条花边纱巾像轻雾一般笼罩着她,她显得优雅,自己也感觉真的十分优美高雅。奥菲丽亚小姐站在她身旁,与她形成鲜明的对照。这并不是因为她的丝绸衣裙和披肩没有玛丽的漂亮,也不是因为她的手帕不如玛丽的精美,而是因为她的僵硬、方正和笔直使她的外表具有一种不甚明确但却可以察觉的生硬和呆板,这给她优雅的同伴增色不少,然而这却不是上帝的恩泽——那完全是另一码事!

  “伊娃在哪儿?”玛丽问。

  “这孩子在楼梯上停下来,跟嬷嬷说话呢。”

  那伊娃在楼梯上跟嬷嬷说了些什么?听一听,读者诸君,你们会听见的,尽管玛丽听不见。

  “亲爱的嬷嬷,我知道你头疼得很厉害。”

  “愿上帝保佑你,伊娃小姐!我的头最近总是疼。你不必担心。”

  “啊,我很高兴你出来了,嘿!”小姑娘用双臂搂住她,“嬷嬷,你把我的香料瓶带着吧。”

  “什么!你那漂亮的金瓶子,上面还镶着钻石呢!天哪,小姐,这可不合适呀,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需要它,我不需要。妈妈总是用它治头疼,它会让你感觉好一点的。不行,你得拿着,好让我高兴。给。”

  “听听这可爱的人儿说的话吧!”当伊娃把瓶子塞在她的怀里,吻了她,然后跑下楼梯到她母亲那儿去之后,嬷嬷说道。

  “你停下来做什么了?”

  “把我的香料瓶给嬷嬷,让她带到教堂去。”

  “伊娃!”玛丽不耐烦地跺着脚说,“把你的金瓶给嬷嬷!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懂规矩?快去把它拿回来,马上就去!”

  伊娃一副垂头丧气、受了委屈的样子,慢慢地转过身去。

  “我说啊,玛丽,随孩子去吧!她喜欢怎么做就让她怎么做吧!”圣克莱尔说。

  “圣克莱尔,她今后该怎样处世呢?”玛丽说。

  “上帝知道。”圣克莱尔说,“不过她在天堂里会过得比你我都好。”

  “啊,爸爸,别这么说,”伊娃轻轻地碰着他的胳膊肘说,“这会让妈妈不高兴的。”

  “哎,堂弟,你准备好去做礼拜了吗?”奥菲丽亚小姐转过身对着圣克莱尔说。

  “我不准备去,谢谢。”

  “我真希望圣克莱尔能去做礼拜,”玛丽说,“可是他连一点点宗教感情也没有。这真的有失体统。”

  “我知道。”圣克莱尔说,“我想你们女士上教堂去是学着怎样处世,你们的虔诚也让我们沾光。我真要去的话,我会到嬷嬷去的那座教堂,至少那儿可以让人保持清醒。”

  “什么!到那些大喊大叫的卫理公会信徒那儿去?太可怕了!”玛丽说。

  “到哪儿都行,就是不到你们可敬的死海一般的教堂去。玛丽,毫无疑问,这对一个男人来说,要求太高了。伊娃,你想去吗?得了,待在家里和我玩吧。”

  “谢谢,爸爸,不过我宁可上教堂去。”

  “这不是很乏味吗?”圣克莱尔说。

  “我觉得是有些乏味,”伊娃说,“而且我也想睡觉,不过我要尽量不睡觉。”

  “那你上那儿做什么?”

  “嘿,你知道,爸爸,”她轻声说,“姑姑告诉我说上帝想要我们去,他给我们一切,你知道,如果他要我们去的话,这做起来不费事的。再说,做礼拜还不算太乏味。”

  “你这可爱的体贴人的小宝贝!”圣克莱尔说着吻了她,“去吧,好孩子,为我祈祷哟。”

  “当然,我一直是这样做的。”说着小姑娘跟在母亲后面跳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时,圣克莱尔站在台阶上给了她一个飞吻,他眼里噙着大滴的泪珠。

  “啊,伊万杰琳!真是名副其实啊,难道你不是上帝赐给我的福音吗?”

  于是他感叹了一会儿,然后抽了一枝烟,读起《五分日报》来,把他的小福音给忘了。他跟别人有什么区别吗?

  “你知道,伊万杰琳,”她母亲说,“和善地对待仆人总是对的、得体的,但是把他们当做亲人或跟我们同等地位的人,就不合适了。瞧,假如嬷嬷生病了,你不会让她睡在你自己的床上吧。”

  “我就是想让她睡在我的床上呢,妈妈,”伊娃说,“因为这样照顾她就更方便一些。你知道,我的床比她的床好。”

  这个回答表现出的道德观念的缺乏让玛丽十分绝望。

  “我该用什么办法让这孩子明白我的意思呢?”她说。

  “毫无办法。”奥菲丽亚小姐意味深长地说。

  伊娃有一会儿显得有些难过不安,可是幸运的是孩子们不会长时间总想着一件事,过了一会儿,当马车喀嚓喀嚓往前驶去,看着车窗外各种景物时,她又快活地笑起来了。

  “哎,女士们,”当他们舒适地坐在餐桌旁时,圣克莱尔说道,“今天教堂里有什么节目啊?”

  “啊,今天G博士的布道很精彩,”玛丽说,“这正是你应该听的,那完全表达了我的观点。”

  “那它一定很有教益,”圣克莱尔说,“话题涉及面一定很广吧。”

  “哎,我是指他表达了我所有关于社会的观点以及这一类的事。”玛丽说,“经文是‘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他解释说,社会上的一切等级和差别都是上帝的旨意;说有的应该高贵,有的应该低贱——你知道,这非常合宜完美;说有的人生来就是统治别人,有的人生来就是伺候别人,以及这一类的话。你知道,他还用这个观点很好地说明了所有对奴隶制的大惊小怪都是可笑的,清楚地证明了《圣经》是支持我们的观点的,十分令人信服地维护了我们的制度。我真希望你能听听他的布道。”

  “哎呀,我不需要听,”圣克莱尔说,“我随时可以从《五分日报》上学到对我有同样好处的东西,还可以抽烟。你知道,在教堂里我可不能这么做。”

  “哎呀,”奥菲丽亚小姐说,“难道你不相信这些观点吗?”

  “谁——我?你知道我是个很不知礼的家伙,这些问题的宗教解释对我没有多少教育作用。我要是对这奴隶制问题发表看法的话,我会坦率地实话实说:‘我们已经骑虎难下了,我们已经拥有了奴隶,并打算保持下去,这给我们带来了方便和实惠。’因为情况就是这样——所有这些神圣的东西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我想这一点在任何地方谁都明白的。”

  “我真的认为,奥古斯丁,你太不虔诚了!”玛丽说,“听你说这些话真让人震惊。”

  “震惊!这是事实。对这些问题的宗教说法,他们为什么不更进一步解释每个人各按其时的美好:贪杯、彻夜赌牌,以及所有这些顺乎天意的事。这在我们年轻人中间是常见的——我倒很想听人家说这些也是正确和神圣的。”

  “哎,”奥菲丽亚说,“你认为奴隶制是对还是错?”

  “我不想学你们新英格兰人可怕的率直,堂姐。”圣克莱尔快活地说,“要是我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知道你会再问我五六个别的问题的,而且一个比一个难以回答。我不想说明我的观点。我是靠向别人家的玻璃房子扔石头过活、可是自己从来不打算建一所玻璃屋让别人砸的那种人。”

  “他总是像这样说话,”玛丽说,“从他那儿你别想得到满意的答复。我相信正是因为他不喜欢宗教,他才总是像这样往外跑。”

  “宗教!”圣克莱尔说,他的语调让两位女士不由自主地看着他,“宗教!你们在教堂听的是宗教吗?那种能任意歪曲翻转、能上能下、以便迎合这自私自利世俗社会的一切欺诈的东西是宗教吗?我是个不敬神明、世俗、缺乏判断力的人,可是如果在道德原则、慷慨大度、主持正义、关心他人方面还不如我的话,这也能算做宗教吗?不!我要是寻求宗教,那我必定寻求比我更高尚的,而不是比我低下的。”

  “那你不相信《圣经》认为奴隶制合理的论说了?”奥菲丽亚小姐说。

  “《圣经》是我母亲的书,”圣克莱尔说,“她一生一世按它的准则生活,要让我相信《圣经》上对于奴隶制合理的说法,我会很难过的。我倒宁肯希望它能证明我母亲能喝白兰地、嚼烟叶、出口骂人,这样可以让我满意,觉得我做同样的事也是对的。可是这根本不会让我对我身上的这些缺点心安理得,反而会剥夺我因尊敬她而感受到的慰藉。简而言之,你知道,”他突然又用平常那样快活的语调说,“我想的只是要把不同的东西放在不同的箱子里。社会的整个体制——不管在欧洲还是美洲——是由各种经不起用理想的道德标准严格检验的事物所构成的。众所周知,人们并不追求绝对正确的东西,他们只求跟其余的人做得差不多。如果有人拿出男子汉气概公开说出奴隶制对我们很有必要,没有它我们无法生活,如果我们放弃它就会受穷,当然我们打算牢牢抓住它不放这样的话时,我倒会认为他说得有力、清楚、明白、实实在在、可敬可佩。可是当某些人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用鼻音说出《圣经》里的话时,我倒觉得此人的品德不怎么样。”

  “你太不厚道了。”玛丽说。

  “嘿,”圣克莱尔说,“假如发生了什么事,让市场上棉花的价格永远降下来,使奴隶在市场上全面滞销,你难道不认为我们很快会有另一种版本的《圣经》教义吗?一片强光马上就会倾泻在教堂里,马上人们就会发现《圣经》里说的一切道理和原由统统都颠倒过来了!”

  “好吧,不管怎么说,”玛丽说着斜靠在躺椅上,“谢天谢地,我出生于奴隶制存在的地方,我认为这是对的,而且我觉得它就该如此。不管怎么说,说实在的,没有它我就无法生活。”

  “我说啊,你怎么看,小姑娘?”父亲对伊娃说。她这时刚刚进来,手里拿着一朵花。

  “什么事啊,爸爸?”

  “呃,你最喜欢哪种生活:像在北方佛蒙特你爷爷家的,还是像我们一样有一屋子仆人的?”

  “啊,当然,我们的生活是最愉快的。”伊娃说。

  “为什么呢?”圣克莱尔抚摸着她的头问。

  “嗨,这样你身边有许多人让你爱呀,你知道。”伊娃说着真诚地抬起了头。

  “瞧,伊娃就是这个样子,”玛丽说,“她又说奇怪的话了。”

  “这话奇怪吗,爸爸?”伊娃爬上他的膝盖轻声问。

  “按照一般人的标准来看,是很奇怪,小丫头。”圣克莱尔说,“可是吃饭的时候,我的小伊娃上哪儿去了?”

  “哦,我到那边汤姆的房间听他唱歌去了。黛娜大婶给我吃过饭了。”

  “听汤姆唱歌,哦?”

  “啊,是的!他唱了不少好听的歌,唱的是新耶路撒冷、光明的天使和迦南圣地。”

  “大概唱得比歌剧还要好,是吧?”

  “是的,他还准备教我唱呢。”

  “学唱歌,哦?你真有长进了。”

  “是的,他为我唱歌,我为他读《圣经》,他解释《圣经》的意思,你知道。”

  “我敢保证,”玛丽笑着说,“这是这一段时间最新的笑话了。”

  “汤姆解释《圣经》可不差呀,我敢担保。”圣克莱尔说,“他天生有这种才能。今天一早,我出去要用马,便悄悄地走到马厩那边汤姆的小屋旁,我听见他在独自做祷告呢。事实上,我好久没听到像汤姆做的那么够味儿的祷告了。他还为我祷告了,虔诚得就像圣徒一般。”

  “也许他猜到你在偷听。我过去听说过这套把戏。”

  “他要是猜到我在偷听,那他就不太聪明了,因为他十分坦率地对上帝讲了他对我的看法。汤姆似乎认为,我身上大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似乎热切地希望我皈依上帝。”

  “我希望你把这些话记在心上。”奥菲丽亚小姐说。

  “我觉得你跟他的看法很相似啊。”圣克莱尔说,“好吧,我们再看吧。对不对啊,伊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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