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恩仇記第四十二章 貝爾圖喬先生

  這會兒,伯爵已經到家了。這一段路走了六分鐘。但這六分鐘時間已足夠吸引不下二十個年輕人放馬疾馳追上來,來一睹這位有錢的外國人,因為他們都曉得這輛馬車的價錢,他們自己沒能力買,卻很想看看究竟是誰能花得起一萬法郎買一匹馬。阿里所選中的這座房子座落在香榭麗舍大道的右邊,這是基督山在城裡日常生活的住宅。前院中央一叢茂密的樹木,把房屋的正面給遮住了,在樹木的兩旁,有兩條側徑,像兩條手臂,一條在左,一條在右,從鐵門入口處分手包抄到門廊前面,以便馬車通過,門廓的每一級台階上都擺放著一大瓷盆花。這座房子孤零零的周圍沒有鄰居,除了大門之外,在邦修路上還有一個側門。車伕還沒等喊門房,那兩扇笨重的大門就已經打開了,原來他們已看見了伯爵的馬車,在巴黎,就像在其他地方一樣,他們都是以閃電般的速度來侍奉伯爵。石子路上車輪的聲音還沒停下來,大門已經關上了。馬車在門廊的左邊停住,立刻有兩個人到車窗前面來迎候。一個是阿里,臉上帶著最真誠的愉快的笑容,似乎只要基督山對他看一眼,他就覺得十分滿足了。另外那一個則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然後伸手扶伯爵下車。

  「謝謝,貝爾圖喬先生,」伯爵說著,一邊輕快地跳上了門廊的三個台階,「那個公證人呢?」

  「他在小客廳裡,大人。」貝爾圖喬回答說。

  「還有,我叫你把房子找好以後就馬上去印名片。印了嗎?」

  「伯爵閣下,已經印好了。我親自到王宮市場去找的那兒最好的刻工,親自看著他刻版。印出來的第一張名片,就遵照您的吩咐,送到了安頓大馬路七號騰格拉爾男爵閣下府上了,其餘的都在大人臥室的壁爐架上。」

  「很好。現在幾點鐘了?」

  「四點鐘。」

  基督山把他的帽子,手杖和手套都交給了那個在馬爾塞夫伯爵家裡招呼馬車的法國聽差,然後由貝爾圖喬在前領路,走進了小客廳裡。

  「這間前廳裡的大理石像太普通了,」基督山說。「我希望不久就可以叫人全部搬走。」

  貝爾圖喬鞠了一躬。正如這位管家所說的,那個公證人正在小客廳裡等候伯爵。他雖然只不過是一個平庸的律師事務所裡的職員,但卻故意裝出一副鄉下律師所特有的那種莊嚴的神氣。

  「先生,您就是受託把那座鄉村別墅賣給我的公證人嗎?」基督山問道。

  「是的,伯爵閣下。」那公證人回答說。

  「契約寫好了嗎?」

  「寫好了,伯爵閣下。」

  「您把它帶來了嗎?」

  「帶來了。」

  「好極了,我買的這座房子在什麼地方?」伯爵隨意地問道,這句話一半是對貝爾圖喬說的,一半是對公證人說的。管家做了一個手勢,表示:「我不知道。」那公證人驚異地望著伯爵。「什麼!」他說,「伯爵閣下難道不知道他買的房子在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伯爵回答說。

  「伯爵閣下不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我今天早晨才從卡迪斯來。我以前又沒來過巴黎,這是生平第一次踏上法國領土!」

  「啊!那就不同了,您買的那座房子在歐特伊村。」聽到這句話,貝爾圖喬的臉立刻變白了。

  「歐特伊村在什麼地方?」伯爵問道。

  「離這裡只有兩步路,閣下,」那公證人答道,「出帕西門以後沒有多遠,很幽靜,在布洛涅大道的中央。」

  「這麼近?」伯爵說道,「那豈不是不在鄉下囉。你怎麼會選中一所就在巴黎城門口的房子呢,貝爾圖喬先生?」

  「我!」管家帶著一種詫異的表情大聲叫道。「伯爵閣下沒有叫我買這所房子呀,要是伯爵閣下可以回想一下。」

  「啊,不錯,」基督山說道,「我想起來了。我在一家報紙上看到了一則廣告,廣告上說是『一座鄉村別墅』,我就被那個虛名迷住了。」

  「現在還來得及,」貝爾圖喬趕緊說道,「假如大人把這事託付給我,我可以給您在昂琴,寫特奈或貝利維找到一座更好的。」

  「噢,不用了,」基督山無所謂似地答道,「既然已經買下了,就算了吧。」

  「您說得很對,」那公證人說道,他深恐得不到那筆佣金。

  「那所房子的地點很幽靜,有流水,有樹木,雖然已荒廢了很長時間,但仍是一個很舒適的住處。所以即使不把傢具算在內,也是划算的,傢具雖舊了,可還是很值錢的,很多人現在都想收集古董呢。我想伯爵閣下也有這種嗜好吧?」

  「一點不錯,」基督山答道,「舊傢具用起來很方便,是不是?」

  「不止方便,而且富麗堂皇。」

  「真的,那我們不要錯過這個機會,」基督山答道。「請您把契約拿來,公證人先生。」於是他匆匆地把契約上所寫的房屋地點和房主姓名瞟了一眼,迅速簽了字。「貝爾圖喬,」他說,「拿五萬五千法郎給這位先生。」管家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不一會拿回來一疊鈔票,於是那公證人就仔細地數起鈔票來,似乎佣金不做一番清點,他是決不肯給收條的。

  「現在,」伯爵問道,「手續都全了嗎?」

  「都全了,伯爵閣下。」

  「鑰匙您帶來了沒有?」

  「鑰匙在門房手裡,那所房子由他在照看著。這兒有我寫給他的一張條子,伯爵閣下可以查看,拿了這張條子到新居去。」

  「好極了。」基督山對那公證人做了一個手勢,等於在說,「我現在不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了。」

  「但是,」那個誠實的公證人說道,「我想您大概是弄錯了吧,伯爵閣下,一切包括在內,只要五萬法郎就夠了。」

  「您的手續費呢?」

  「已經包括在這筆錢裡了。」

  「但您不是從歐特伊來的嗎?」

  「當然是的。」

  「哦,那麼,即使您勞神,又使您費了不少時間,這個報酬也是很公道的了。」伯爵說道,並做了一個很客氣的手勢表示謝意。那個公證人倒退著走出了房間,然後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主顧。

  「送這位先生出去。」伯爵對貝爾圖喬說道。於是管家跟著那公證人走出了房間。

  當房間裡只剩下伯爵一個人的時候,他立刻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皮夾子,上面有一把鎖,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枚晝夜不離身的鑰匙,他用鑰匙打開皮夾子的鎖。翻了一會,忽然在一頁上停住了,這上面記著幾行字,他把這幾行記錄和放在桌子上的契約比較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歐特伊村芳丹街二十八號。』的確一樣,」他說,「現在,我要把他的口供嚇出來,但究竟是用宗教的力量好呢,還是用物質的力量好?不管怎樣一個鐘頭之內,我一切都會知道的。貝爾圖喬!」他一面喊,一面用一把軟把的木槌,敲了一下銅鑼。「貝爾圖喬,」管家立刻在門口出現了。「貝爾圖喬先生,」伯爵說,「你曾有一次告訴過我,說你在法國旅行過的嗎?」

  「是的,大人,走過幾個地方。」

  「那麼你是熟悉巴黎近郊的囉?」

  「不,大人,不。」管家回答說,他的全身神經質般的顫抖了一下,基督山對喜怒哀樂的洞察可謂行家,一見便知道他內心裡非常不安。

  「這就麻煩了,」他說道,「你竟從來沒去近郊玩過,因為我今天傍晚想去看看我的新居,你陪我去的時候也許可以給我提供一點有用的情況呢。」

  「到歐特伊去!」貝爾圖喬大聲叫道,他那紫銅色的皮膚立刻變成了青白色,「要我到歐特伊去?」

  「哎,那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你既然為我服務,我住在歐特伊的時候,你肯定要到那兒去的呀。」

  貝爾圖喬一看見他主人目光威嚴,就急忙低下了頭,一動不動地站著,也不回答。

  「咦,你怎麼啦?你要我另外再叫人去吩咐備車嗎?」基督山問道,他說這句話的語氣,簡直如同路易十四說的那句名言「這下又得叫我耐心等待了」一樣。

  貝爾圖喬三步兩步就進了前廳,用一種嘶啞的聲音大喊道,「給大人備車!」

  基督山寫了兩三封信,當他封上最後一封的時候,管家出現了。「大人的馬車已在門口了。」他說道。

  「嗯,去拿你的帽子和手套吧。」基督山回答說。

  「我陪您去嗎,伯爵閣下?」貝爾圖喬大聲問道。

  「當然囉,你必須去告訴他們,因為我預備到那所房子裡去住。」

  伯爵的僕人中從來沒人敢違背他的命令,所以那位管家不再多說一句話了,只是跟在他的主人後面,伯爵先上車,然後示意叫他跟上來,於是他也上了車,畢恭畢敬地坐在前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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