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恩仇記第十八章 寶藏

  第二天早晨,當唐太斯回到他難友的房間裡時,他看見法利亞坐在那兒,神色安詳。一束陽光透過牢房那狹小的窗口射了進來,他左手拿著一張展開的紙,讀者記得他只有這隻手可以用了。這片紙因為先前一直被捲著,所以變成了一個卷,很不容易打開。他不說話,只把那張紙給唐太斯看。

  「那是什麼?」後者問道。

  「看。」神甫微笑著。

  「我已經仔細地看過啦,」唐太斯說,「我只看到一張燒掉了一半的紙,上面有些哥寧體的文字,好像是用一種特別的墨水寫的。」

  「這片紙,我的朋友,」法利亞說,「既然我已經考驗過你了,現在可以把我的祕密告訴你了,這片紙就是我的寶藏。從今天起,這個寶藏的一半是屬於你的了。」唐太斯的額頭冒出一陣冷汗。到這一天為止,經過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他始終避免和神甫談及有關他的寶藏的事,因為這是他發瘋的病根。

  生性謹慎的愛德蒙處處留意,避免觸及這根痛苦的心弦,而法利亞在這方面也同樣保持著沉默。他把神甫的這種沉默看作是理智的恢復,可現在,法利亞經過了這樣痛苦的一場劇變以後又吐出了這些話,這說明他的神經錯亂又復發了。

  「你的寶藏?」唐太斯結結巴巴地問道。

  法利亞微笑了一下。「是的,」他說,「你的心地的確很高尚,愛德蒙。因為我看你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就知道你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不,你放心,我沒有瘋。這個寶藏的確存在,唐太斯。假如我不能去擁有它們,你可以去擁有它們,是的,你。誰都不相信我的話,因為他們以為我是瘋子。但是你,你該知道我並沒有瘋,假如你願意的話,你一定會相信的。」

  「糟糕!」愛德蒙喃喃地對自己說,「他的老病又犯了!我就差沒得這種病了。」然後他大聲說道,「我親愛的朋友,你剛才發病時大概累著了,你先休息一會兒,好吧?假如你高興,明天我再來聽你講。今天我只希望能好好地照料你。而且,」他又說,「寶藏對我們並不是很急迫的事呀。」

  「非常緊急,愛德蒙!」神甫回答說。「誰知道我的病會不會在明天或後天第三次發作呢?那時就一切都完啦。這些財寶可使十家人變成巨富,我常常想,就讓它們永遠埋沒吧,決不能讓那些迫害我的人得到它們,每有這種想法,心裡雖不免帶點苦味,卻還覺得相當暢快。這種想法也滿足了我的報復心,我在這黑牢的夜裡在這囚禁生活的絕望中,正在慢慢地體味其中的快意。但是現在,我已因為出於對你的愛寬恕了世界。

  「現在,我看到你還很年輕,前途遠大,我想,這個祕密一經洩露,你就可以得到一切幸福,我深怕再耽誤一分鐘一秒鐘,深怕失掉像你這樣一個可敬的人來擁有這樣巨大的寶藏。」

  愛德蒙扭過頭去歎息了一聲。

  「你仍然不肯相信,愛德蒙,」法利亞繼續說道。「我的話還無法使你相信。看來你需要證據。好吧,那麼,且唸一唸這張紙吧,這張紙我從沒給別人看過。」

  「明天吧,我親愛的朋友,」愛德蒙說,他不願順從神甫的瘋狂。「我們已說定到明天再去談它嘛。」

  「那就把它留到明天再談吧,但今天先唸一唸這張紙吧。」

  「別惹他生氣。」愛德蒙心裡想,於是便接過那張缺了一半,顯然因為某次意外而被火燒過的紙來,唸道──

  今日為一四九八年四月歷山大六世之邀,應召赴宴,獻之款,而望成為吾之繼承人,則將凱普勒拉及賓鐵伏格里奧歸於被毒死者),吾今向吾之帕達,宣佈:吾曾在一彼所知地點(在基督山小島之洞窟銀條,金塊,寶石,鑽石,美余一人知之,其總值約及羅馬艾居二開島東小港右手第二十塊巖洞口二處;寶藏係在第二洞口最吾全部遺與吾之唯一繼承人。

  凱

  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怎麼樣?」法利亞在年輕人讀完以後問道。

  「可是,」唐太斯答道,「我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張被火燒掉了一半的,上面是一些意義不明的斷句殘字呀。」

  「是的,我的朋友,對你是這樣,因為你才第一次讀到它。但對我卻不然,我曾費盡心血,熬了許多個夜晚來研究它,把每一個句子都重新寫了出來,把每一處意思都作了完整的補充。」

  「你認為你已經找到了另一半的意思了嗎?」

  「我完全可以肯定,你可以自己來判斷,但先來聽我講一講這張紙的來歷吧。」

  「別出聲!」唐太斯輕聲叫道。「有腳步聲!我走啦,再會!」

  說著唐太斯像一條蛇似地鑽進了狹窄的地道裡,他很高興能逃避去聽那個故事和解釋,因為這些只能使他更加確信他的難友又犯病了;至於法利亞,他在驚惶之中倒恢復了一種活力,他用腳把那塊石頭推到原位,又拿一張草蓆蓋在上面,使它不易被發現。

  來者是監獄長,他從獄卒那兒得知了法利亞的病情,所以親自來看看他。

  法利亞坐起身來見他,盡量避免做出任何引起懷疑的舉動,他向典獄長隱瞞了他這半身癱瘓的實情。他深恐典獄長會對他萌發惻隱之心。把他換到一間較好的牢房裡去,那樣就會把他和他的年輕夥伴分開。幸虧這種事並沒有發生,監獄長離開他的時候,認為那個可憐的瘋子只是身體略感不適而已,心裡倒也有一些同情他。

  但此時,愛德蒙正坐在床上,雙手捧著頭,竭力在聚精會神地回想。自從他認識法利亞以來,覺得後者身上一切都顯得那樣的理智、偉大和崇高,他不懂為什麼一個在各方面都這樣富於智慧的人竟會在某一點上失去理智。究竟是法利亞被他的寶藏所迷惑了呢,還是全世界都誤解了法利亞?

  唐太斯整個白天都待在他的牢房裡,不敢再回到他的朋友那兒去,心想這樣就可以拖延一些時候,使自己慢一點來證實神甫真的瘋了,他是多麼怕證實這一點!

  到了傍晚時分,常規的查監過後,法利亞不見年輕人過來,就試著自己去穿過那條通道。他的一條腿已不能動彈了,一隻手臂也已不能再用了,所以他只能拖著身子爬過來。愛德蒙一聽到神甫那痛苦掙扎的聲音,就不禁打了個寒顫。他不得不勉強迎上前去幫他一把,因為否則老人是無法從那通向唐太斯房間的小洞口鑽過來的。

  「我來了,不顧一切地追到你這兒來了,」他慈祥地向他笑著說。「你以為可以逃避我慷慨的饋贈,但這是沒有用的。聽我說吧。」

  愛德蒙看到已無法逃避,便扶神甫坐到他的床上,自己則拖過長凳坐在他的旁邊。「你知道,」神甫說道,「我是紅衣主教斯帕達的祕書,也是他的密友,而他是斯帕達親王這一族中最後的一位。我一生的全部幸福都是這位可敬的爵爺所賜予的。

  「儘管我曾時常聽人說『像斯帕達那樣富有』但他本人並不富有,外面有此謠言,所以他也就在一個富有的虛名下生活。他的宮殿就是我的天堂。我曾教過他的侄子,那個人現在已經死了。

  「當他只剩下孤家寡人的時候,我就回到了他那兒,決心要照料他,以此來報答十年來他對我的恩情。紅衣主教的家事我簡直可以說無所不知。我常常看到我那高貴的爵爺在辛辛苦苦地註釋古書,費勁地在灰塵之中翻尋祖先的遺稿。有一天,我埋怨他不該作這種於事無益的搜尋,以致把自己弄得身心疲憊,他看了看我,然後苦笑著打開一大卷述及羅馬城歷史的書。他翻到書中記述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生平的第二十九章,上面有這麼幾句話,那是我永遠也忘不了的。

  「『羅馬尼大戰業已結束。凱撒‧布琪亞完成其征服事業以後,急需款子購買義大利全境。教皇更急需款子擺脫法國國王路易十二,故必須借助於某種有利的交易活動,然而在義大利遍地窮困之狀況下,此事極其為難。教皇陛下想到了一個主意,決定冊封兩位紅衣主教。』

  「假如在羅馬挑選兩個偉大的人物,尤其是大富翁,則聖父〔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就可以從這項交易裡獲到以下利益。第一,他可以把這兩個紅衣主教屬下的大官美缺出賣;第二是紅衣主教這兩頂高帽子也可以賣不少錢。這項交易還有第三種好處,下面將要講到。教皇和凱撒‧布琪亞先找到了這兩位未來的紅衣主教,他們是琪恩‧羅斯辟格里奧賽和凱撒‧斯帕達,前者已在教廷裡掛著四種最高的頭銜,後者則是羅馬貴族中最高貴和最富有的。兩位都對教皇的這種情意感到無上的光榮。他們都是很有野心的。這事一經確定,凱撒‧布琪亞不久就又找到了出錢買紅衣主教手下官職的人。結果是羅斯辟格里奧賽和斯帕達花錢當上了紅衣主教,而在他們還不曾正式榮升之前,已另外有八個人花錢當了主教屬下的大職位,而八十萬艾居就此進了這筆交易的賣主的金庫裡。

  「現在該講講這項交易的最後一部分了。教皇對羅斯辟格里奧賽和斯帕達,既賜他們以紅衣主教的勳章,又勸他們把不動產都變賣成現錢,使他們在羅馬定居下來,教皇和凱撒‧布琪亞還設宴招待這兩位紅衣主教。這是聖父和他的兒子〔指凱撒‧布琪亞。〕之間的一場爭論。凱撒心裡想可以使用對付他的老朋友的一個慣用手法。即可以用那把出了名的鑰匙,他們請某個人拿了這把鑰匙去打開一隻指定的碗櫃。這把鑰匙上有一個小小的鐵刺,那是鎖匠一時疏忽留下來的。那把鎖很難開,當這個人用力去開碗櫃的時候,鑰匙上的小刺就刺破了他的皮,而他第二天他必將死去。此外還有那隻獅頭戒指,凱撒每當要與人緊緊握手的時候就把它戴上。獅頭便會咬破那隻承恩的手,而在二十四小時以後,那咬破的小傷口便會致命。所以凱撒向他的父親建議,或是請這兩位紅衣主教去開碗櫃,或是與他們每人親熱地緊握一次手。但亞歷山大六世回答他說:『想到羅斯辟格里奧賽和斯帕達這兩位可敬的紅衣主教,我們就別計較一頓晚宴的費用了。我總覺得,我們可以把他們的錢弄過來的。而且,你忘記啦,凱撒,消化不良會立刻發作的,而刺一下或咬一下卻要在一兩天以後才能見結果。』凱撒聽了這番頭頭是道的話後就讓步了。兩位紅衣主教要因此就被邀赴宴了。

  「宴席擺在聖皮埃爾─埃里斯蘭宮附近教皇的一個葡萄園裡,兩位紅衣主教早就聽說那是一個很幽靜可愛的地方。羅斯辟格里奧賽真是受寵若驚,樂得忘乎所以了,他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準備赴宴。斯帕達卻是一個很謹慎小心的人,他只有一個侄子,是一個前途遠大的年輕軍官,他對他極其鍾愛,所以他拿出筆和紙,寫下了他的遺囑。然後就派人去找他的侄子,要他在葡萄園附近等候他,可是僕人似乎沒有找到他。

  「斯帕達很清楚這種邀請的意義。自基督教問世以來,羅馬的文明已大有進步了,現在不再會有一個百夫長來傳達暴君的口信:『凱撒賜你死!』而是由教皇派來一個特使,面帶微笑地說:『教皇陛下請你去赴宴。』

  「斯帕達在兩點鐘左右動身到了聖皮埃爾─埃里斯蘭宮的葡萄園裡。教皇已在等著他了。斯帕達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他那穿著全套盛裝的侄子,和虎視眈眈地望著他的凱撒‧布琪亞。斯帕達的臉立刻變青了,而凱撒卻帶著一種譏諷的神色望了望他,證明一切都不出他之所料,天羅地網已經布下了。他們開始進餐,斯帕達只來得及問了他的侄子一句話,問他有沒有接到他的口信,侄子回答說沒有,他已完全明白了這句問話的意義。但是太晚啦,因為他已經喝下了一杯教皇膳食總管特地捧到他面前的美酒。同時,斯帕達看見他自己的面前又添了一瓶酒,他被勸喝了幾大杯。一小時以後,醫生宣佈他們兩個人都因食有了羊髒菌而中毒身亡。斯帕達死在葡萄園的門口。他的侄子在他自己的家門口斷的氣,臨死前還做了一些手勢,但他的妻子不懂其中的含意。

  「凱撒和教皇迫不及待去搶遺產,藉口是去找死者的文件。但遺產僅止於此,即斯帕達在一小片紙上寫道:吾將吾之庫藏及書籍贈與吾所鍾愛之侄,其中有吾之金角祈禱書一本,吾盼其能善為保存,借作其愛叔之留念。

  「搶奪遺產者四處尋找,仔仔細細地翻看了那本祈禱書,又把傢具都翻來覆去的察看了一遍,他們不由得都大吃一驚,原來這位以富有聞名的叔父斯帕達,實際上卻是一位最可憐的叔父。說到財寶,除了那些在圖書館和實驗室裡的科學珍品以外,別的一點都沒有。事情就是這樣:凱撒和他的父親到處尋找,到處搜查,到處仔細地察看,但卻什麼也沒找到,或者說東西少得可憐,只有幾千艾居的金條,和大約相同數目的現錢。

  「不過侄子在他斷氣以前,還來得及對他的妻子說過一句話:『仔細在我叔父的文件裡找,裡面有真正的遺囑。』

  「他們又去尋找,甚至比那兩位尊嚴的繼承人找得還徹底,但仍然是毫無結果。王府後面有兩座宮殿和一個葡萄園,但當時不動產還不那麼值錢,不能滿足教皇和他兒子的胃口,這兩座宮殿和那葡萄園仍歸家族所有。

  「光陰似水流過,亞歷山大六世死了,是中毒死的,你知道那是怎麼錯殺了的。凱撒也同時中了毒,不過他的皮膚並沒有變成蛇皮的顏色,毒藥只使他的皮膚起了很多斑點,像蒙上了一張老虎皮一樣。於是,他被迫離開羅馬,在一次被歷史學家所遺忘的夜間的小戰鬥中被人莫名其妙地打死了。

  「在教皇去世和他的兒子被放逐以後,大家以為斯帕達這一族又要像他們當紅衣主教那個時代那樣發達起來了,但事實卻並不如此。斯帕達這一族人依舊只是勉強過得去,這樁黑暗的事件始終被籠罩在迷中霧中。一般的謠傳是,那政治手腕比他父親高強的凱撒已從教皇那兒奪了兩位紅衣主教的財產帶走了。我說兩位,是指還有那位紅衣主教羅斯辟格里奧賽,他由於事先毫無準備,所以完全被搶光了。」

  「講到這裡為止,」法利亞打斷自己的話頭說,「你一定覺得這非常荒唐吧?」

  「噢,我的朋友,」唐太斯說道,「正相反,我好像是在讀一本最有趣的故事,請你說下去吧。」

  「我繼續說下去,斯帕達這家族的人開始習慣於這種平庸的生活了。許多年又過去了,在他們後代之中,有的當了軍人,有的當了外交家,有的當了教士,有成了銀行家,有的發了財,有的破了產。我現在要講的是這個家族的最後一位,就是斯帕達伯爵,我當過他的祕書,常常聽到他抱怨,說他的爵位和他的財產太不相稱。我就勸他把全部財產都變成定期存款。他照辦了,因此收入就增加了一倍。那本著名的祈禱書仍由這個家族的人保存著,現在已歸伯爵所有。這是由父傳子,子傳孫一路傳下來的,由於所找到的遺囑上有那麼一句話,所以它變成了一件真正的傳家之寶,族裡的人都帶著迷信的崇敬之感把它好好地保存著。這本書上的大寫字母都是用金銀彩色寫成的,全書都是美麗的歌特體的文字,由於包金的緣故,份量很重,所以每到大的日子,總得由一個僕人把它捧到紅衣主教面前。

  「那各種各樣的文件,有詔書、契約、公文等,這一切都藏在檔案櫃裡,從那被毒死的紅衣主教開始一直傳下來,全族人的文件都在這裡了,我也像在我以前的那二十位侍僕、管家和祕書一樣,把那龐大的文件堆又查看了一遍。雖說我經過了最認真仔細的研究,但結果還是一場空。我把布琪亞那個家族人的歷史詳詳細細地讀了一遍,甚至還把它寫成了一部書,唯一的目的,就是想研究出他們有沒有因紅衣主教凱撒‧斯帕達的死而增加了任何財富。但我發現他們只得了他的同難人紅衣主教羅斯辟格里奧賽的產業。

  「當時我就幾乎肯定,那筆遺產並沒有被布琪亞那一族人或他的本族人得去,那依舊是一筆無主之財,像《一千零一夜》故事裡的寶藏一樣,仍在大地的懷抱裡,由一個魔鬼看守著。

  「我無數次地搜索考查,把那一族人三百年來的收入和支出算了又算,簡直不下千百次,還是沒有用。我仍然茫然無所知,而斯帕達伯爵仍然窮困潦倒。我的東家死了。他除了定期存款以外,還保存著他的家族文件,他那藏有五千卷書的圖書和他那著名的祈禱書。這一切他都遺贈了給我,還有一筆一千羅馬艾居的現款,條件是要我每年給他舉行一次彌撒,祈禱他的靈魂安息,並叫我給他編一本族譜,寫一部家史。這一切我都一絲不苟的照辦了。別著急,我親愛的愛德蒙,我們就要講到最後這段了。

  「一八○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在我被捕的前一個月,也就是斯帕達伯爵去世後的第十五天,你看,那個日期在我的記憶裡印得多深刻,我一邊整理文件,一邊把這些讀過千百次的東西又看了一遍,因為那座宮殿已賣給了一個陌生人,我就要離開羅馬,去定居在佛羅倫薩,同時準備帶走我所有的一萬二千里弗,我的藏書和那本著名的祈禱書,由於長時間的翻閱這些資料,我感到疲倦極了,加之午餐又吃得太飽,所以我竟用手墊著頭睡過去了。那時約莫下午三點鐘。當我醒來的時候,時鐘正敲六點。我抬起頭來,四周是一片黑暗。我拉鈴叫人拿燈來,但沒有人來,我就決定自己去弄一個。這原是一種哲學家的脾氣,但這時我是非這樣做不可了。我用一手拿著一支蠟燭,由於我的火柴盒子已經空了,一手去摸索一片紙,想拿它到壁爐的餘火裡去點燃。我擔心在黑暗之中用掉的是一張有價值的紙,所以我遲疑了一會兒,然後想到,在那本著名的祈禱書裡,我曾見過一張因年代久遠而發黃了的紙片,這張紙片,幾世紀來都被人當作書籤用,只是由於世代子孫尊重遺物,所以還把它保存在那兒。那本祈禱書就在我身旁的桌子上,我摸索了一會兒,找到了那張紙,把它扭成一條,按到將熄的火焰上面,點燃了它。

  「但在我的手指底下,像施了魔法似的,當那火苗竄起的時候,只見紙上現出了淡黃色的字跡。我嚇了一跳。趕急把那張紙抓在手裡,撲滅了火,直接點燃了那支小蠟燭,然後帶著難以表達的激動心情,攤開了那張扭皺了的紙。我發覺那上面的字是用神祕的隱顯墨水寫的,只有拿到火上去烘才會顯現出來。那張紙有三分之一多一點已被火燒掉了。剩下的就是你今天早晨唸的那張碎紙片,把它再唸一遍吧,唐太斯,讀過以後我再把那些殘破的句子和互不連貫的意義給你補充上。」

  法利亞洋洋得意地把那張紙交給了唐太斯,後者這次又把下列這些鐵銹色的字句讀了一遍:──

  今日為一四九八年四月歷山大六世之邀,應召赴宴,獻之款,而望成為吾之繼承人,則將凱普勒拉及賓鐵伏格里奧歸於被毒死者),吾今向吾之帕達,宣佈:吾曾在一彼所知地點(在基督山小島之洞窟銀條,金塊,寶石,鑽石,美余一人知之,其總值約及羅馬艾居二開島東小港右手第二十塊巖洞口二處;寶藏係在第二洞口最吾全部遺與吾之唯一繼承人。

  凱

  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現在,」神甫說,「再唸一唸這張紙;」說著他把第二張紙給了唐太斯,那上面也有一些殘缺的句子,愛德蒙讀道:──二十五日,吾受教皇聖下亞恐彼或不滿於吾捐銜所令吾與紅衣主教同一之命運(彼二人係唯一繼承人,吾侄葛陀‧斯悉並曾與吾同往遊覽之中)埋藏余所有之全部金玉;此項寶藏之存在僅百萬;彼僅須打石,即可獲得。此窟共有深之一角;此項寶藏撒十斯帕達

  法利亞用興奮的目光注視著他。「現在,」當他看到唐太斯已唸到最後一行的時候說,「把兩片殘紙拼攏起來,你就可以自己判斷了。」唐太斯照著做了,合起來的那兩片紙上的內容如下:

  今日為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吾受教皇聖下亞歷山大六世之邀,應召赴宴,──恐彼或不滿於吾捐銜所獻之款,而望成為吾之繼承人,則將──令吾與紅衣主教凱普勒拉及賓鐵伏格里奧歸於──同一之命運(彼二人係被毒死者),吾今向吾之──唯一繼承人,吾侄葛陀‧斯帕達,宣佈:吾曾在一彼所知──悉並曾與吾同往遊覽之地點(在基督山小島之洞窟──中)埋藏吾所有之全部金銀條、金塊、寶石、鑽石、美──玉;此項寶藏之存在僅吾一人知之,其總值約及羅馬艾居二──百萬;彼僅須打開鳥東小港右手第二十塊巖──石,即可獲得。此窟共有洞口二處;寶藏係在第二洞口最──深之一角;此項寶藏吾全部遺贈與吾之唯一繼承人。

  凱──撒十斯帕達

  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好,現在你明白了吧?」法利亞問道。

  「這就是紅衣主教斯帕達的聲明,也就是人們找了那麼久的遺囑嗎?」唐太斯問道,他心裡依舊是半信半疑的。

  「是呀!千真萬確!」

  「誰把它補充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我,憑借那殘餘的半張。我把其餘的部分猜了出來,從那張紙的長度,測出句子的長短,再根據字面上的含義推敲出隱去的意思,就好像我們在巖洞裡憑著頂上的一線微光摸路一樣的把它摸索了出來。」

  「你得到這個結果以後又做了些什麼呢?」

  「我決定馬上出發,當時即刻就出發了,身邊只帶著我那本論統一義大利那篇巨著的前幾章。但帝國的警務部長卻早已在注意我了,他當時的意見恰巧和拿破崙相反,拿破崙是希望生一個兒子來統一義大利,而他卻希望造成割據的局面。而我這樣子行色匆匆,他們猜不出原因,就起了疑心,所以我剛一離開皮昂比諾就被捕了。現在,」法利亞以慈父般的表情對唐太斯繼續說道,「現在,我的朋友,你知道得和我一樣清楚了。假如我們能一起逃走,這個寶藏的一半就是你的了,假如我死在這兒,你一個人逃出去那麼就全部歸你了。」

  「可是,」唐太斯吞吞吐吐地問道,「這個寶藏除了我們以外,難道世界上就沒有更合法的主人了嗎?」

  「沒有了,沒有了,這方面你放心好了,那個家族已經絕後了。再說,最後一代的斯帕達伯爵又指定我為他的繼承人,把這本有象徵意義的祈禱書遺贈給了我,他把這本書裡所有的一切都遺贈了給我。不要緊,不要緊,放心好了,假如我們得到了這筆財富,我們大可問心無愧地享用它。」

  「你說這個寶藏價值──?」

  「兩百萬羅馬艾居,照我們的錢算,約等於一千三百萬埃居。」

  「不可能!」唐太斯被這個天文數字嚇得叫出了聲。

  「不可能!為什麼?」神甫問道。「斯帕達家族人是十五世紀最古老,最強盛的家族之一。而在當時,沒有金融交易和工業,所以積攢那些金銀珠寶並不為奇。就是在當今,也有些羅馬家族幾乎都快餓死了,可他們還有價值百萬的鑽石珠寶,那是當作傳家之寶世代傳下來的,他們是不能動用的。」

  愛德蒙彷彿是在做夢,他時而懷疑,時而興奮。

  「我把這個祕密對你保守了這麼久,」法利亞繼續說道,「只是為了我要考驗一下你這個人,然後讓你吃一驚。要是在我的病沒有再發作以前,我們就逃了出去,我會把你帶到基督山島去的,現在,」他長歎了一聲,又說,「是要你帶我到那兒去了。喂!唐太斯,你還沒有謝謝我呢。」

  「這個寶藏是屬於你的,我親愛的朋友,」唐太斯答道,「而且只屬於你一個人。我沒有任何權利。我又不是你的親人。」

  「你是我的兒子呀,唐太斯!」神甫喊道。「你是我囚禁生活中的兒子。我的職業決定了我只能過獨身生活。上帝派你來撫慰我,來撫慰我這個不能做父親的人和不能得到自由的囚徒。」說著法利亞就把他那條還能動的手臂向年輕人伸去,後者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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