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幸事是我們共患難的有六個朋友,否則我們恐怕要孤寂得更難受。我們雖然是在羈押的時候,卻也有我們的臨時的組織。我們“萬衆一心”地公推沈先生做“家長”。我們都完全是純潔愛國,偏有人要誤會我們爲“反動”,所以不用“領袖”,或其他含有政治意味的什麼“長”來稱我們所共同愛戴的沈先生,卻用“家長”這個名稱來推崇他;我們想無論如何,總沒有人再能不許我們有我們的“家長”吧!此外也許還有兩個理由:一個理由是我們這幾個“難兄難弟”在患難中的確親愛得像兄弟一般;還有一個理由便是沈先生對於我們這班“難兄難弟”的愛護備至,仁慈親切,比之慈父有過之無不及,雖則以他那樣的年齡,而天真,活潑,勇敢,前進,卻和青年們沒有兩樣。除了“家長”之外,大家還互推其他幾種職務如下:乃器做會計部主任,他原是一位銀行家,而且還著過一本很精彩的《中國金融問題》,叫他來管會計,顯然是可以勝任的。關於伙食、茶葉、草紙等等開支的財政大權,都握在他的掌中。造時做文書部主任,這個職務雖用不着他著《荒謬集》的那種“荒謬”天才,但別的不說,好幾次寫給檢察官請求接見家屬的幾封有聲有色的信,便是出於他的大手筆;至於要託所官代爲添買幾張草紙、幾兩茶葉,更要靠他開幾張條子。公樸做事務部主任,稍爲知道李先生的想都要佩服他的幹事的幹才。他所管的是好好貯藏親友們送來的“慰勞品”,有的是水果,有的是菜餚,有的是罐頭食物,有的是糖餅。他尤其要注意的是今天吃午飯以前有沒有什麼紅燒肉要熱一下,明天吃晚飯以前有什麼獅子頭要熱一下(雖則不是天天有肉吃)!大家看見草紙用完了,也要大聲狂呼“事務部主任!”所以他是夠忙的。千里是衛生部主任,他的職務是比較的清閒,誰敢偶然把香蕉皮和橘子皮隨意拋棄在桌上的時候,他便要低聲細語道:“衛生部主任要提出抗議了!”我被推爲監察,這個名稱怪大模大樣的!我記得監察院院長似乎曾經說過,打不倒老虎,打死幾隻蒼蠅也好;在我們這裏既沒有“老虎”可打,也沒有“蒼蠅”可欺,所以簡直有“尸位素鄒韜奮散文臨時的組織餐”之嫌,心裏很覺得不安,便自告奮勇,兼任文書部和事務部的助理,打打雜。會計部主任和事務部主任常常彼此“搗亂”,他們每天要彼此大叫“彈劾”好幾次!
(原載1937年4月上海生活書店《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