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住的病房是一排六間,上面已經說過。各房的門楣上有琺琅牌子記着號數。第一號和第六號的房間是看守和工役住的;第二號用爲我們的餐室和看書寫字的地方;第三號是沈王兩先生的臥室;第四號是李沙兩先生的臥室;第五號是章先生和我的臥室。餐室裏有兩張方桌,我們買了兩塊白檯布把兩個桌面罩起來,此外有幾張有靠背的中國式的紅漆椅子,幾張骨牌凳。天氣漸漸地寒冷起來,經檢察官的准許後,我們自己出費裝了一個火爐。我們幾個人每日的時間多半都消磨在這個餐室裏面。每個病房本來預備八個人住的,原有八個小木榻,現在爲着我們,改用了兩個小鐵牀,上面鋪着木板,把原來的八個小木榻堆疊在一角。這樣的小鐵牀,我們幾個人睡在上面都還沒有什麼問題,不過不免苦了大塊頭的王造時先生!王先生的高度並不比我們其他的幾個人高,但是他卻是從橫的方面發展;睡在這樣的小鐵牀上面,轉身是一件很費考慮的工作,一不留神,恐怕就要向地上滾!沈先生用的本來也是小鐵牀,後來他的學生來探望他,看見他們所敬愛的這位高年老師睡的是木板,很覺不安,買了一架有棕墊的木牀來送給他。沈先生最初不肯用,說我們六人既共患難,應有難同當,他個人不願單獨舒適一些;後來經過我們幾個人再三勸說,他才勉強收下來用。沈先生的學生滿天下,對於他總是非常敬愛,情意殷勤,看了很令人感動。我一方面欽佩這些青年朋友的多情,一方面也欽佩沈先生的品德感動他的學生的那樣深刻。
我們雖有一個浴池式的浴室,但是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毛病,屢次修不好,所以一次都未曾用過。我們大家每逢星期日的夜裏,便在餐室裏洗澡。用的是一個長圓式的紅漆木盆。因爲天氣冷,夜裏大家仍須聚在餐室裏面,所以一個人在火爐旁大洗其澡的時候,其餘幾個人仍照常在桌旁坐着;看書的看書,寫信的寫信,寫文的寫文,有的時候下棋的下棋,說笑話的說笑話。先後次序用拈鬮的辦法。第一次這樣“公開”洗澡的時候,王造時先生輪着第一,水很熱,他又看到自己那個一絲不掛的胖胖的身體,大叫其“殺豬”!以他的那樣肥胖的體格,自己喊出這樣的“口號”,不禁引起了大家的狂笑!以後我們每逢星期日的夜裏洗澡,便大呼其“殺豬”,雖則這個“口號”並不適用於每一個人。
(原載1937年4月上海生活書店《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