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好幾天沒見到華生了。她的身體已經漸漸恢復了以前的健康,但卻不見得怎麼樣肥起來,比病前消瘦了許多。她想念着見到華生,而華生卻老是不到她店裏來,她常常走到櫃檯內望着街上,也不見華生走過。
她的父親近來突然變了態度了,彷彿從夢中覺醒了過來似的。他不常出門,一天到晚守在店堂裏。
“是我不好,菊香,”他懊悔地說,“我把這重擔交給了你,你年輕,身體本來不大結實,經不起這重擔,所以你病了……幸虧天保佑,把你留了下來,不然我怎樣活下去呀……你現在且多多休養,店的事仍歸我來管,不要你操心了……”
“我慣了,不要緊的,吃了飯總要做點事纔有意思,”菊香感動地回答說,仍時常走到店堂裏來。
但她父親立刻推着她進去了。
“外面有風,外面有風,你還得小心保養……”
有時他這樣說:
“你看你顏色多麼不好,你沒睡得夠,你趕快多去休息吧……”有時他又微微生着氣,說:
“你怎麼呀,菊香,老是不聽我的話,我要你身體早些好起來,你偏不讓它好嗎?……”
“我不是已經好好的嗎?”菊香回答說。
“遠着呢,你自己哪裏曉得,進去,進去,這店裏的事不要你管了。”
菊香固執不過他,只得走進裏面的房子去。但他像怕她不耐寂寞似的,也立刻跟了進來。
他說着這樣,說着那樣,懊悔着自己過去的行徑。
“酒和賭最傷神,我發誓戒絕了!我給它誤了半生……咳,真對不起你阿弟,我對他太壞了。要是我對他關心些,應該不會死的……現在懊悔不及了……你太好了,菊香,你應該忘記了我過去的糊塗,讓我從新做一個人……你倘若不忘記我對你的養育之恩,你應該體貼我的意思,你第一要保養自己的身體……我的生命現在全在你一人身上了……”
菊香聽着感動得嗚咽地哭了起來,這是她母親死後第一次得到的父愛,也是第一次給了她無窮的做人的希望。
他天天買了好的菜來給她吃,也買了許多補品零食來。
“你愛吃什麼,想吃什麼,儘管說吧,我會給你辦來的。”
他不大離開店堂,但也常常帶來了許多好看的貴重的東西:衣料、首飾、化裝品。
“我託人到城裏買來的,”他說。
“你哪有這許多錢?”菊香驚異地問。
“我少賭一次就夠了,我本有一點積蓄的……只要你歡喜,我什麼都做得到……女孩子本應該穿得好一點,打扮得好一點的,比不得男人家。你平日太樸素了,做幾件新衣服吧……”
他立刻叫了裁縫來,給她做新的衣服,菊香怎樣反對,也沒用。
“爲了我,叫我安心,你就答應了吧。”
菊香終於答應了,但她可不願意穿,一件一件收在箱子裏。
她父親對華生似乎也很喜歡。他知道菊香喜歡他,想念他,他也不時的提到他:
“幾天不看見華生來了,這幾天想必忙着田裏的工作。今年年成真壞,晚稻怕沒有一半收成。但願他的稻子多結一點穀子……華生真是個好人,和他阿哥一樣……我有一個這樣的兒子就好了,又能幹,又聰明,唉……”他感慨地說。
“你以前不喜歡他的!”菊香頂了他一句。
“以前是以前,”他笑着回答說。“現在我非常喜歡他了。你的病全靠了他,沒有他,唉,真是不堪設想呀……等他農忙過後,我們應該好好的請他吃一頓飯,還該送他一點禮物。”
“良心發現了,”菊香暗暗地想,“他從來沒這樣清醒過。”
同時她的心裏充滿了快活和希望。她假裝着冷然的說:
“不要病了纔好,這許多天不見出來,我倒想去看看他呢。”
“不會生病的,這樣好的身體……你不妨去看看他,但等你再休養得好一點吧,”他毫無成見似的回答。
過一天,他父親就首先提起了華生:
“你怕他生病,我也給你說得擔心起來,幾乎自己想跑到他家裏去了……但現在你放心吧,我剛纔看見他從橋東回到家裏去了,好好的。”
“好好的,”菊香想,“爲什麼不來呀?”
但他父親不久就給他解答了,不待她再問:
“這幾天種田的人真忙碌,一天到晚在田裏。他們在起溝了,就要種紫雲英下去。葛生哥的身體好像還不大好,華生自然更加忙了。晚稻再有十幾天就要收割,聽說只有三成可收……”
一天一天過去,華生總不見來,菊香到店堂裏去的時候,漸漸多了,仍然不見華生的影子。她不相信華生是爲的農忙,他知道倘若華生想念她,無論怎樣是會偷空來看她的。
但是他爲什麼不來呢?
菊香想不出原因來。她對他是真心的,她相信他對她也是真心。過去他們中間曾經有過一點小誤會,但那時他們還沒有現在這樣瞭解和要好,而且這誤會不久也就如消了的。現在是沒有一點原因可以再引起他的誤會了。而且誰也不願意再讓誤會來分隔他們自己。
阿珊久已不到她店裏來了。她有時看見他在店門口走過,也並不和她打招呼,甚至連微笑也不大有,他現在似乎也變了一個人了。態度顯得莊重沉着,走起路來,不再飄飄灑灑的有輕佻的模樣。手中老是捧着一兩本書。看見她父親就遠遠地行着禮,像一個學生。
“再不上進來不及了,老伯,”有一次她聽見阿珊對她的父親說,“年紀一天比一天大了,眼睛一霎就要過年、我很懊悔我以前的遊蕩,現在決心痛改了。我每天要寫一千個小字,二百個大字,請一個先生教我讀書呢。”
他說着就匆匆忙忙的回到家裏去,彷彿記到了功課還沒讀熟。
“一個人最怕不能改過,能改過就立地成佛!……”
菊香聽見她父親這樣自言自語着。她假裝沒有聽見,但她不能不暗地裏贊成這句話。她不喜歡阿珊,但她相信阿珊比華生聰明。她聽到阿珊在用功,她非常希望華生也能再讀一二年書,使阿珊追不上他,她很想把這意思告訴華生,卻想不到華生老是不來。
“一定是病了,”菊香非常焦急地想。她決計自己去看他。但忽然下雨了,一連幾天。
“下起雨來,他該不到田裏去,到這邊來了,”菊香想,眼巴巴的望着他。
但是他仍不來。
“我派一個人去問一下吧,”她父親知道她在想念華生,就自動提議說。
不久去的人回來說:
“沒在家,到橋西去了。”
“橋西去了,”她父親重複着說。“你知道是誰的家嗎,菊香?”
“想是阿波哥家裏吧。”菊香回答說。
但那個人卻應着說:
“是的,不在阿波哥家裏,就在秋琴家裏呀。”
這話第二天就證明了。
菊香親眼看見華生走過橋去,也親眼看見華生從橋西走過來。但他來了不走街上,只走河東的河岸。他一路低着頭,沒朝街道這面望過一次,像怕誰注意他似的。
“這就奇怪了,”菊香詫異地想,“不走我門口,也不朝這邊望……”
過一天,她又看見他往橋西去,由橋西回,一樣地走着那一條路,一樣地低着頭。
又過兩天,又是那樣。而且去的時間很久:上午去,天黑時回。
菊香終於生氣了。
“不管怎樣,你就少來幾次也好,”她暗地裏憤怒的想,“居然這許多天不來!……難道真的又有什麼誤會了?上次是我寫了信找你,這次可不屈服了!……你不理我,我也就不理你,看你怎樣……橋西有什麼東西好吃嗎,去得這樣勤,這樣久?我這裏卻許久不來一次!我就這樣不值錢?真是個醜丫頭不成?”
“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她父親忽然在旁邊說了起來,“華生並沒生病。他常常到阿波哥和秋琴那裏去的。想必有什麼事情吧。”
菊香沒做聲。隨後她躲在房子裏暗暗地哭泣起來了。
她又想念他,又恨他。怎樣也想不出他爲什麼不理她。
“有什麼事情呢,他常到阿波哥秋琴那裏去?閒談罷了,這是想得到的,”她想。
然而閒談可以這麼久。而且幾乎是天天去閒談,這又使她不能不懷疑了。
“一定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她想。
“她很想調查清楚。但她雖然認得阿波哥和秋琴,平常卻沒有來往,不能親自到那邊去。她相信阿英聾子會知道,只是等待她來到,但她近來也許久沒到她店裏來了。”
她父親像完全知道她心事似的,自言自語着:
“一定是什麼事情怪了我們了,所以華生不理我們……唉,做人真難,我們不是對他一片真心嗎?……他倒容易忘記我們……年青人老是這樣,熱起來像一陣火,冷起來像一塊冰……他現在明明變了心了……”
菊香聽見這話像刀割似的難受。“變了心了?——真的變了心了,華生對她!他完全忘記了她,而且和路人一樣了!”
“一個人變好變壞,真是料想不到,”她父親感慨似的說,“可以昇天,可以入地。現在世風愈加壞了,今天是最要好的朋友,明天就是最痛恨的仇人……”
菊香靜默着不做聲。她不相信這話。但不認要好的朋友,她是相信的,華生對她就是這樣。
不,她和華生豈止是要好的朋友,她已經是把自己的一生應許了他的。她已經算是完全是他的人。她的心,她的思想和精神在他身上。他們雖然沒訂婚沒結婚,已經是一對不可分離的未婚夫妻。
而現在——
她的眼淚紛紛落下來了。
“做人要心寬,”她父親勸慰她說,“眼光要放得遠大,菊香,你年輕,什麼事情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像我,看人看得多了,事情做得多了,所以凡事都比你看得清楚。譬如錢吧,你是看不起的,你說窮人比富人好。我也知道有許多人因爲有了錢變壞了,害自己害人家,橫行無忌。世上倘若沒有錢,就不曉得會清靜太平了多少。可是你就一筆抹煞說富人都是壞的就錯了。富人中也有很多是好的。他們修橋鋪路造涼亭施棉衣,常常做好事。窮人呢,當然也有好的,可是壞的也不少。做賊做強盜,殺人謀命,全是窮人乾的。你現在看不起錢,那是因爲你現在有飯吃,有我在這裏。倘若你將來做了母親,生下了三男四女,自己當起家來,這個要穿,那個要吃,你就知道有錢的甜苦了。你應該明白,我對你的關心是比無論什麼人都深切的,因爲你是我親生女兒。我想給你找一份比我們更有錢的人家,就是給你想得遠,想到了你的一生和你的後代……”
“你這樣說,仍想把我嫁給阿珊嗎?……”菊香睜着眼睛,問。
“阿珊不阿珊,現在全由你決定了,我不做主……現在是個文明的世界,你不同意也是空的。不過我看阿珊近來也難得,肯求上進肯學好……他是喜歡你的,他的爹孃也喜歡你……鄉長同我說了幾次了,要做媒……昨天還對我提起……”
“叫他不要做夢吧……”菊香氣忿地說。
“我不做主,全由你,我現在完全明白了……不過女孩子大了,總是要嫁人的……照我的看法——這在你看起來是頑固的,不過也不妨對你說說……照我的看法,文明結婚和我們舊式結婚差不多的。女人無非管家生小孩,男人無非賺錢養活家人。說是哪種好,哪種壞也不見得。我們以前全是由爹孃做主的,幾千萬年了,這樣下來……我和你娘在結婚前就全不相識,結了婚真是夫唱婦隨,好得很……所以,唉,”他深長地嘆了一口氣,停頓了一會又繼續說了下去,“自從她過世後,我簡直失了魂似的……你不要怪我這幾年糊塗……沒有她,我過不得日子呀……”
他轉過背,偷偷地揩眼淚,哽咽了。
菊香一聽見提到她母親,又傷心起來,嗚咽地哭着。
她父親這幾年來的糊塗爲的什麼,她以前的確不明白,她甚至還以爲他沒有心肝,自從母親一死,他就對她和阿弟那樣壞,現在她聽了父親說出原因來,不由得心酸了。她完全諒解了他。而且看出他是一個好人。對於結婚,她以前也是很怪他的,但現在也原諒他了。因爲她知道父親太愛她了,所以有這樣主張。
“他的腦子是頑固的,他的心是好的,”菊香想。
第二天下午,當她和父親坐在櫃檯內的時候,她只是仰着頭往橋上望着。她相信可以望見華生。
華生果然又往橋西去了,沒回頭往街上望。
“看呀,看呀!”菊香忽然聽見她的店鋪旁邊有人這樣說了起來。“又到那邊去了……”
是阿品哥和黑麻子溫覺元。
“天下反了。所以鬧出這種笑話,”阿品哥說。
“你說這是笑話嗎,阿品哥?”黑麻子說,“這是醜事,怎麼是笑話!你們傅家橋的人盡倒了黴了!”
“誰也想不到的……”阿品哥回答說,“都是傅家人呀……”
“那天我放過了他們,口口聲聲說不幹了,不到幾天又忘記了。”
“這時正弄得如火如荼,難捨難分,怎樣能忘記!”
“我說,阿品哥,還是讓我發作了吧,”黑麻子憤怒地說。
“你這人真是太好了,可是也太沒用,全不想給傅家橋人爭點面子……”
“不,不,事務員,我請求,放過他們吧,”阿品哥說。“家醜不可外揚。你在這裏也夠久了,不也等於傅家橋人嗎?……”
“我?我是柴嶴人!這名字是叮叮噹噹會響的,你們一千一萬,我也不要做傅家橋人!……唉,唉,好羞呵……”
“算了吧,黑麻子,你們柴嶴人也不見得乾淨得和天堂一樣的!”
“噓!柴嶴地方就連一根草一塊磚也乾淨的,比不得你們傅家橋!……我這事務員實在不想做了,我來發作,和你們傅家橋人拚一拚吧!……”
“你放過他們吧。”
“不是已經放過一次了嗎?我以爲他們會改過,哪曉得仍然這樣!……”
“有一天總會改的……”
“有一天?哪一天呢?等他們生下私生子來嗎?”
“你做好人做到底吧……”
“噓!你不羞嗎?怪不得傅家橋出阿波狗養的,給人家拉皮條!……我不答應!我把他們雙雙綁了來給你們看!……我是鄉公所的事務員,我有公事的責任!我把他們綁到橋上,赤裸裸的,給你們傅家橋人看……我不要這飯碗了,你們不答應,我同你們拚一拚!”
“你不要逞強吧,我們這裏單是華生一個人就夠把你按在地上了。”
“哈,哈,冷……”黑麻子笑着,“等他醒來,我早已把他和秋琴綁在一條繩子上了,赤裸裸的。隨他有多大的氣力……”
菊香覺得屋子旋轉了起來,櫃檯升得很高,又立刻翻了轉來落到了地上。她再也支持不下去,附着桌椅,走進了自己的臥室,失了知覺,倒在牀上。
許久許久,她才清醒了過來,看見她的父親用冷水抹着她的額角。
“你怎麼呀,菊香?你清醒,你清醒!……”他哭喪着聲音說。
“我?……我……”她咽哽地回答不出話來。
“你喝一點水吧,唉唉,真想不到……”他遞給她一杯開水。“你得保重自己身體呵,菊香,爲了我,爲了我這個可憐的父親……”
“是嗎?……”她喃喃地說,“我……我……”
隨後她緊緊地牽着父親的手,傷心地哭了。
“是的,我……我還有一個父親……一個可憐的父親,一個最疼我的父親……”
“可不是?我最疼你……”
“我受了騙了……我……”
“我可沒有騙過你呀……”
“是的。華生可騙了我……”
“那是外人,你傷心做什麼呀……我早就看出來了,不是個好東西……但我可沒想到他會壞到這步田地……”
“誰能想到阿……”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菊香,尤其是年輕的男子……”
“看我對他報復!”菊香突然坐起身,忿怒地扯着自己的頭髮。“看我對他報復……”
“放過他吧,以後再不要理他就是了。他是他,你是你……”
“不,決不!……”
“我去把華生叫來,當面罵他一場,從此分手也好……”
“我不再見他的面了!”
“我來罵!”
“不!”她站起來,走到桌子邊,拿了紙筆。她的手氣得發抖了。
“你做什麼呀,菊香?好好休息一會吧。”
菊香彷彿沒有聽見她父親的話,立刻顫慄地寫了一張條子:
華生,你乾的好勾當!我把你當做人看待,哪曉得的你狼心狗肺!你以爲我會想你嗎?我其實恨你已極。我和你從此絕交,且看我對你報復!
“呵呵,這些話不必說的,”她父親笑着說,“你孩子氣,太孩子氣了。”
“你不必管我,叫人把它送去!”
“好,好,你去休息吧,我叫人給你送去。”
他叫人把這信送到華生家裏。但是華生天黑纔回家,他一見信,立刻瘋狂地把它撕成粉碎了。
“你纔是乾的好勾當呀!……”他叫着說。“一次兩次去看你,不見我,叫人擋住了門。等我走了,你出來了,等我來了,你進去了。阿珊來了,你陪他,有說有笑……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人家都是這樣說的,誰不知道你們的事!……現在你收了人家的戒指,收了人家的聘禮,怕我來責問你,卻來一封這樣的信,其實我早已不把你放在眼內了……”
他提起筆,寫了一封回信,第二天一早走到阿英聾子那裏去。
“給我送給那丫頭!”他冷然的說。
“什麼?”阿英聾子驚訝地問。“那丫頭?”
“是的,那丫頭,豆腐店的!”
“你自己不去,倒叫我送去?我不去!”
“你不去就丟在你這裏,”華生說着走了。
阿英聾子呆了半天,望見他走遠了,才把那信揣在自己的懷裏,嘆息着說:
“唉,年輕人真沒辦法,不曉得又鬧什麼了……沒結婚也是這樣,結了婚也是這樣……只有兩個人抱在一起就什麼都忘了……”
她一路向街上走,一路喃喃地自言自語的說:
“這一對年輕人,也真的太叫人喜歡呀,都是那樣的聰明,那樣的好看,那樣的能幹,並且都是好人……唉,好人呀好人……現在好人可做不得,不曉得他們得罪了什麼人,兩邊都起了謠言了,就是一個和阿珊要好,一個和秋琴要好……天呀,他自己還睡在鼓裏哪!……”
她沒有理睬坐在店堂內的朱金章,一直走進菊香的臥室。
菊香躺在牀上,醒着,眼睛非常紅腫。
“天呀!”阿英聾子叫着說,“什麼時候了,還不起來?……怎麼,又哭過了,唉,年輕人真沒辦法……”隨後她抽出信來,低低的說:“現在該笑了,該歡喜了,毛丫頭!……真把我煩死了,忸忸怩怩的……”
菊香突然坐起身,開開了信:
豆腐店丫頭,你纔是乾的好勾當!你纔是狼心狗肺!我其實恨你已久已極,從此絕交,歡迎之至!且看你報復!
菊香氣得變了臉色,半晌說不出話來,隨後用力把那條子撕成了粉碎。
“這……這……”阿英聾子驚駭得發着抖,“你們玩什麼把戲呀?”
菊香沒回答。過了一會兒,她的臉上露出了苦笑,叫着說,“爸!……你來!”
她父親立刻進來了。
“我聽你主意了,無論和誰訂婚……”
“真的嗎?……好孩子,……”她父親滿臉笑容的說。“那末,就是……阿珊怎麼樣呢?”
菊香低下了頭。
“你終於自己清醒了,好孩子……這原是你一生的福啊……不瞞你說,人家的……訂婚戒指早就送來了:……單等你答應一個‘是’字呢!……”
他說着從箱子裏取出一枚金戒指,交給了菊香。
菊香沒仔細看,便把它套在自己的手指上,舉起來給阿英聾子看。
隨後她倒在牀上,又傷心地哭了起來。
“這……這……”阿英聾子目瞪口呆了半晌,接着伸伸舌頭,做着哭臉,兩腿發着抖,緩慢地退出了菊香的房子。
走出店門口,她叫着說:
“完了,完了!……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