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卷八 象數二

《史記·律書》所論二十八舍、十二律,多皆臆配,殊無義理。至於言數,亦多差舛。如所謂“律數者,八十一爲宮,五十四爲徵,七十二爲商,四十八爲羽,六十四爲角。”此止是黃鐘一均耳。十二律各有五音,豈得定以此爲律數?如五十四,在黃鐘則爲徵,在夾鍾則爲角,在中呂則爲商。兼律有多寡之數,有實積之數,有短長之數,有周徑之數,有清濁之數。其八十一、五十四、七十二、四十八、六十四,止是實積數耳。又云:“黃鐘長八寸七分一,大呂長七寸五分三分一,太蔟長七寸七分二,夾鍾長六寸二分三分一,姑洗長六寸七分四,中呂長五寸九分三分二,蕤賓長五寸六分二分一,林鐘長五寸七分四,夷則長五寸四分三分二。南呂長四寸七分八,無射長四寸四分三分二,應鐘長四寸二分三分二。”此尤誤也。此亦實積耳,非律之長也。蓋其間字又有誤者,疑後人傳寫之失也。餘分下分母,凡“七”字皆當作“十”字,誤屈其中畫耳。黃鐘當作“八寸十分一”,太蔟當作“七寸十分二”,姑洗當作“六寸十分四”,林鐘當作“五寸十分四”,南呂當作“四寸十分八。”凡言“七分”者,皆是“十分”。今之卜筮,皆用古書,工拙系乎用之者。唯其寂然不動,乃能通天下之故。人未能至乎無心也,則憑物之無心者而言之。如灼龜、璺瓦,皆取其無理,則不隨彼理而震,此近乎無心也。

呂才爲卜宅、祿命、卜葬之說,皆以術爲無驗,術之不可恃,信然。而不知皆寓也。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故一術二人用之,則所佔各異。人之心本神,以其不能無累,而寓之以無心之物,而以吾之所以神者言之,此術之微,難可以俗人論也。才又論:“人姓或因官,或因邑族,豈可配以宮商?”此亦是也。如今姓敬者,或更姓文,或更姓苟。以文考之,皆非也。敬本從苟、音亟。從攴,今乃謂之苟與文,五音安在哉?以爲無義,不待遠求而知也。然既謂之寓,則苟以爲字,皆寓也,凡視聽思慮所及,無不可寓者。若以此爲妄,則凡禍福、吉凶、死生、變生、孰爲非妄者?能齊乎此,然後可與論先知之神矣。

曆法,天有黃、赤二道,月有九道。此皆強名而已,非實有也。亦由天之有三百六十五度,天何嘗有度?以日行三百六十五日而一期,強謂之度,以步日月五星行次而已。日之所由,謂之黃道;南北極之中,度最均處,謂之赤道。月行黃道之南,謂之朱道;行黃道之北,謂之黑道。黃道之東,謂之青道;黃道之西,謂之白道。黃道內外各四,並黃道爲九。日月之行,有遲有速,難可以一術御也。故因其合散,分爲數段,每段以一色名之,欲以別算位而已。如算法用赤籌、黑籌,以別正負之數。歷家不知其意,遂以謂實有九道,甚可嗤也。

二十八宿,爲其有二十八星當度,故立以爲宿。前世測候,多或改變。如《唐書》測得畢有十七度半,觜只有半度之類,皆謬說也。星既不當度,自不當用爲宿次,自是渾儀度距疏密不等耳。凡二十八宿度數,皆以赤道爲法。唯黃道度有不全度者,蓋黃道有斜、有直,故度數與赤道不等。即須以當度星爲宿,唯虛宿未有奇數,自是日之餘分。歷家取以爲鬥分者,此也。餘宿則不然。

予嘗考古今曆法五星行度,唯留逆之際最多差。自內而進者,其退必向外;自外而進者,其退必由內。其跡如循柳葉,兩末銳,中間往還之道,相去甚遠。故兩未星行成度稍遲,以其斜行故也;中間成度稍速,以其徑絕故也。歷家但知行道有遲速,不知道徑又有斜直之異。熙寧中,予領太史令,懷樸造歷,氣逆已正,但五星未有候簿可驗。前世修歷,多隻增損舊曆而已,未曾實考天度。其法須測驗每夜昏、曉、夜半月及五星所在度秒,置簿錄之,滿五年,其間剔去雲陰及晝見日數外,可得三年實行,然後以算術綴之。古所謂“綴術”者,此也。是時司天曆官,皆承世族,隸名食祿,本無知歷者,惡樸之術過已,羣沮之,屢起大獄。雖終不能搖樸,而候簿至今不成。《奉元歷》五星步術,但增損舊曆,正其甚謬處,十得五六而已。樸之歷術,今古未有,爲羣歷人所沮,不能盡其藝,惜哉。

國朝置天文院于禁中,設漏刻、觀天台、銅渾儀,皆如司天監,與司天監互檢察。每夜天文院具有無謫見、雲物、禎祥,及當夜星次,須令於皇城門未發前到禁中。門發後,司天佔狀方到,以兩司奏狀對勘,以防虛僞。近歳皆是陰相計會,符同寫奏,習以爲常,其來已久,中外具知之,不以爲怪。其日月五星行次,皆只據小歷所算躔度謄奏,不曾占候,有司但備員安祿而已。熙寧中,予領太史,嘗按發其欺,免官者六人。未幾,其弊復如故。

司天監銅渾儀,景德中歷官韓顯符所造,依仿劉曜時孔挺、晁崇、斛蘭之法,失於簡略。天文院渾儀,皇祐中冬官正舒易簡所造,乃用唐樑令瓚、僧一行之法,頗爲詳備,而失於難用。熙寧中,予更造渾儀,並創爲玉壺浮漏、銅表,皆置天文院,別設官領之。天文院舊銅儀,送朝服法物庫收藏,以備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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