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市幻人,有能烈鑊膏而溺其手足者,烈鑊不能壞,而幻人笑容焉。無能子召而問之,幻人曰:受術於師,術能卻火之熱。然而訣曰,視鑊之烈其心,先忘其身,手足枯枿也。既忘枯枿手足,然後並從之。悸則術敗。此吾所以得之。無能子顧謂其徒曰:小子志之,無心於身,幻人可以寒烈鑊,況上德乎。
無能子寓於秦村景氏民舍,一夕梟鳴其樹,景氏色憂將彈之。無能子止之。景氏曰:梟兇鳥也,人將家兇則來鳴,殺之則庶幾無兇。無能子曰:人之家因其鳴而兇,梟罪也。梟可兇,人殺之亦不能弭其已兇。將兇而鳴,非梟忠而先示於人耶?兇不自梟,殺之害忠也。矧自謂人者,與夫毛羣羽族,俱生於天地無私之氣,橫目方足、虛飛實走,有所異者,偶隨氣之清濁厚薄,自然而形也。非宰於愛憎者也。誰令梟司其兇耶?諡梟之兇,誰所自耶?天地言之耶?梟自言之耶?天地不言,梟自不言,何爲必其兇耶?諡梟之兇,不知所自,則羽儀五色謂之鳳者未必祥,梟未必兇。景氏止。家亦不兇。
樊氏之族有美男子,年三十,或被髮疾走,或終日端居不言,言則以羊爲馬、以山爲水,凡名一物,多失其常名。其家及鄉人狂之,而不之罪焉。無能子亦狂之。或一日遇於藂翳間,就而嘆曰:壯男子也,貌復豐碩,惜哉病如是!狂者徐曰:吾無病。無能子愕然曰:冠帶不守,起居無常,失萬物之名,忘家鄉之禮,此狂也,何謂無病乎?狂者曰:被冠帶節起居、愛家人敬鄉里,豈我自然哉!蓋昔有妄作者,文之以爲禮,使人習之,至於今,而薄醪固醇酎也。知之而反之者,則反以爲不知,又名之曰狂且。萬物之名亦豈自然着哉?清而上者曰天,黃而下者曰地,燭晝者曰日,燭夜者曰月,以至風雲雨露煙霧霜雪,以至山嶽江海草木鳥獸,以至華夏夷狄帝王公侯,以至士農工商皁隸臧獲,以至是非善惡邪正榮辱,皆妄作者強名之也。人久習之,不見其強名之初,故訟之而不敢移焉。昔妄作者或謂清上者曰地、黃下者曰天、燭晝者月、燭夜者日,今亦訟之矣。強名自人也,我亦人也,彼人何以強名,我人,胡爲不可哉!則冠帶起居,吾得以隨意取捨;萬狀之物,吾得以隨意自名。狂不狂,吾且不自知,彼不知者,狂之亦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