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明白了十月二十七日這天這些遇難者所處的是怎樣的情形。他們會對自己的命運產生錯覺,保存最微弱的希望……?偏航穿越白令海峽,他們最後的希望就是被南水流拉住,然後被重新帶回亞洲海岸──是北水流將他們拖入寬闊的冰海!
一旦進入穿越冰海,如果沒有溶解,如果抵住衝擊,這塊浮冰會變什麼?它會陷入北極某塊地方?受當時占支配地位的東風的推動,在幾百古里期間,它會被擲在斯匹次卑爾根群島或新地島的暗礁上?在這後一種情況下,儘管只能付出可怖的疲勞代價,這些遇難者會抵靠陸地嗎?
這便是塞爾日先生所想的這後一種假設的結論。他就此與加斯加貝爾先生和讓交談,同時全力用目光發掘籠罩在濃霧之中的地平線。
「朋友們,」他道,「毫無疑問,我們處於極大危險之中,因為冰塊隨時可能解體,而我們卻無法離棄它。」
「那是威脅我們的最大危險嗎?」加斯加貝爾先生問道。
「眼下而言,是的!」塞爾日先生答道,「不過,若重新上凍,這危險將縮小甚至最終消失。而這個季節在此緯度下,氣溫的上升,保持不了幾天。」
「你說得對,塞爾日先生,」讓道。「只不過,假如冰塊抵抗得住……它將去哪裡?」
「以我看這絕不會太遠,它將很快與某個冰原凍結在一起。因此,一旦海徹底上凍,我們將努力登陸,以重走我們原有路線……」
「可我們如何替代淹沒的牲畜?」加斯加貝爾先生叫道。「唉!我那些可憐的牲口!我可憐的牲口!……塞爾日先生,這些勇敢的僕人,牠們是家庭成員,可這是我的錯,如果……」加斯加貝爾先生難以自慰。他大發慈悲,自責造成這起災禍。讓馬過海,聞所未聞?與馬消失所招致的困惑相比,他更想念馬兒。
「唉!與我們被淌凌〔註:冰塊在河面上漂浮和流動的現象。〕拖入,在這種條件下,這是無法彌補的不幸,」塞爾日道,「我們其他人,男人們,我們能夠忍受這個損失所導致的艱辛與勞累,罷了!但是,當我們扔掉『美篷車』時,加斯加貝爾夫人呢,卡耶塔、拿波里娜,她們仍算孩子,她們怎麼辦……」
「扔下車子!……」加斯加貝爾先生叫道。「的確得扔下,父親!」「的確,」加斯加貝爾握緊拳頭威脅道,「這是上帝引誘我們做這樣的旅行!──沿這樣一條路去歐洲!」「別氣餒,朋友,」塞爾日答道。「讓我們毫不示弱地迎戰危險。這是戰勝危險最可靠的辦法!」
「我們看看,父親,能做的已做了,我們大家同意這樣做。不要責怪自己不謹慎,恢復你以往的毅力。」儘管如此鼓勵,加斯加貝爾先生仍難以忍受,他自身的信心,他的自然哲學受到嚴酷打擊。
在此期間,塞爾日先生運用他所擁有的一切手段,羅盤檢查,標位點辨認,努力弄明白水流方向。甚至為了這種觀察他犧牲了白天能看見地平線的幾個小時。這項工作並不容易,因為標位點不停改變,況且,在海峽之外,海面顯得寬闊自由。看得出,在此不正常的氣溫下,北極冰原未完全形成。如果說在幾天期間出現過這種現象,那是因為在兩股水流影響下北上或南下的所有冰塊在這一段嵌入兩大陸的海裡匯集而成。
塞爾日先生根據多次操作結果相信能夠確認出,水流方向明顯指向西北。這是由於白令水流被堪察加水流推開之後,在轉向西伯利亞海岸的同時,在白令海峽出口一個寬闊急灣轉成圓形,北極圈緯線將急灣張為一個弧。
同時,塞爾日先生能夠驗證出,一直猛烈的風正好從東南刮來。若風向曾經轉南一陣兒,即海岸布局改變了剛剛恢復的寬闊的總方向。一旦明白事情狀況,塞爾日先生與凱撒.加斯加貝爾碰上頭,對他不再掩飾在這些環境中不可能產生比之更大的高興。這個好消息使這位家長稍微安靜下來。
「好,」家長答道,「準確地去我們要去的海岸,這不錯!──可是,我們要繞多大的彎,多大的彎啊,上帝!」於是,遇難者們忙於將家安得最好,好像他們在這塊偏航的浮冰島上要逗留很久。首先,他們決定繼續住進「美篷車」裡,車子在颶風的推動下向後退卻並未翻車。
科爾奈麗婭、卡耶塔與拿波里娜能重新進到車內做飯──二十四小時以來這完全被忽略了。飯很快做好,大家開始用餐,如果說沒有平時歡樂的談話為這頓飯增色的話,這頓飯至少使這些自迪奧梅德小島出發以來經受如此艱難的進餐者精神振作!
一天就這樣結束了。狂風不停地刮著,猛烈可怖。空中滿是飛鳥、海燕、松雞及其他鳥,稱之為風暴之鳥非常貼切。
第二天及隨後的日子,十月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和三十一日,無任何變化。東風依舊,未曾改變大氣狀況。
塞爾日先生仔細檢查了這塊浮冰的形狀及大小。這是種不規則梯形,長三百五十至四百法尺寬約百尺。該梯形露出稜邊足有半他茲〔註:法國舊長度單位,相當於一、九四九米。〕輕微向內膨脹。
儘管有時有沉重的暴裂聲穿越主體,表面卻無任何裂縫。看樣子,至少,其牢固度至此沒有受到海浪和狂風的損害。
費了很大勁才使「美篷車」返回冰塊中央。用於趕集表演的帳篷的繩子和木樁將車子牢牢固定不再可能翻倒。
最令人不安的是和巨大冰山突然相遇導致的撞擊,冰山按照其所順從的水流或在渦流中心打轉,以不勻稱速度移動,有時,有幾座冰山高達十五至二十法尺,看上去如同急於靠岸。遠遠瞧見,眼看著它們衝過來,怎樣能避開它們突如其來的觸擊?有些冰山,當其重心的移動改變其平衡時,便在暴裂聲中栽倒。當它們互相碰撞時,情形令人生畏。搖晃常常甚為劇烈,若不及時採取某種預防措施,車內一切都會被打碎。他們始終受可能突然解體的威脅。因此,一旦出現某個大冰團接近的跡象,塞爾日先生及其同伴就聚集在「美篷車」周圍,一個個緊緊抱在一起。讓竭力接近卡耶塔。在一切危險中,最為可怕的是眼睜睜被分散在破碎的小冰塊上帶走。另外,邊緣較中心部分更欠安全,中心部分更為厚實。
夜間,塞爾日和加斯加貝爾先生及讓和丁子香輪流守夜。在這漆黑一團、巨大的白色物體如移動的幽靈經常出沒的深夜,他們竭盡全力保持清醒。儘管天空充滿被無休止的狂風吹打的輕霧,月亮剛露出地平線,用其微弱的光線浸照夜空,隔著一定距離便可瞧見冰山。隨著守夜者的呼叫,人人站立,直至撞擊結束。常常是冰山方向一變,迎面而過;可偶爾撞上,搖晃得「美篷車」繩斷樁飛。本要以為一切會被擊碎,應為抗住碰撞而自我慶幸。
可是,這持續非常的天氣!還有這海,竟然在十一月份第一個星期裡不封凍!而這些水道仍然通航,在北極圈之上很少有這樣的溫度!這的確遭了霉運!再說,若是某位捕鯨者遲歸魚場,被路過者發現時,會向他發信號,用幾把火吸引他注意!遇難者被收留後,帶至美洲海岸任一港口,維多利亞、聖.法蘭西斯科、聖地牙哥,或帶至西伯利亞海岸的彼特巴伏洛次克、鄂霍次克……可這次沒有!一艘船也沒有!隨了移動的冰山什麼也沒有!只有北臨難以穿越的大浮冰的荒涼大海!
非常幸運的是,除非這種不正常氣候發生難以置信的延長,食物問題將不用擔心,即使偏航延續幾星期。預計到穿越亞洲陸地將是一段漫長路程且很難弄到食物,他們準備了充足的生活必需品,罐頭、麵、米、油等。唉!甚至再沒有給牲口餵的料了。不過應該指出,假如威爾姆特和格拉迪亞托在解凍中存活下來,如何可能供給牠們的需求?
在十一月二、三、四、五及六日,沒發生什麼事,只是風在有點偏北的同時表現出緩和的趨向。白天僅僅持繼兩個鐘頭,這又加劇了可怕的形勢。
儘管塞爾日先生不停觀察,可偏航變得很難控制,且由於無法在地圖上標出,他們再不知所處位置。
可是,到了十一月七日,能夠測出一個標位點,且經察看,將之準確固定下來。
當天十一點,朦朧的陽光浸照天空,這時,塞爾日先生和讓陪同卡耶塔剛剛來到冰塊前沿。在趕集的村裡有一架相當完好的望遠鏡,歸丁子香使用,當他向馬路愛看熱鬧者顯示赤道時,由一根伸向物鏡的線顯示赤道圖像及由引入管內的昆蟲代表的月球居民。這架望遠鏡仔細洗淨後,被讓拿去,他眼對目鏡,努力察看是否有寬闊陸地。
不過,在他認真檢查地平線一陣兒之後,卡耶塔將手伸向北邊道:
「塞爾日先生,我想我瞧見那裡……不是座山嗎……?」「一座山……?」讓反答道。「不是!……這只可能是座冰山!」可他還是將望遠鏡描準印地安姑娘所指的地點。
「卡耶塔說得對!」他幾乎立即說道。
他將儀器交給塞爾日先生,輪到塞爾日先生將望遠鏡指向已被指出的海岸。
「是呀!」他道。「這甚至是座相當高的山!……卡耶塔並沒弄錯!」經重新觀察,他驗明,在北方一定有塊陸地,約有五、六古里。
在這種情況下,這是個極端重要的事實。
「作為一塊被高山俯臨的陸地,它的面積應很可觀……」讓觀察道。「對,」塞爾日先生答道。「回到『美篷車』後,我們試著在地圖上把它的位置找出來。這會使我們準確測定我們的位置。」
「讓……我要說山裡冒出一股煙!」卡耶塔說。
「那麼這會是一座火山吧……?」塞爾日先生答道。
「對!對!……」讓插話道,並拿過望遠鏡放在自己眼前。「清楚地看到一股煙……」但是,天開始暗下來,即使用目鏡放大,山的輪廓漸漸消失。
說實話,一個鐘頭之後,當黑暗幾乎完全降臨時,在通過一條雪跡測定的方向出現明亮的閃光。
「我們去查地圖。」塞爾日先生道。
三人便回到營地。
讓在地圖集裡尋找代表白令海峽以外北方地區整體圖,找到了。
既然塞爾日先生已經察出,一方面,水流在進入北方後,於海峽外面五十古里處轉向西北方向,另一方面,冰塊已沿此方向漂了幾天,重要的是尋找西北是否有看得見的陸地。確切地講,距大陸二十多古里處,地圖標出一個大島的海位角,這島被地理學家命名為烏蘭哲爾,僅僅北部輪廓被確定。
再說,很有可能的是,如果水流繼續將冰塊帶向將海與西伯利亞海岸分開的海的支流,那麼冰塊就靠不上島。
關於烏蘭哲爾島的身分,塞爾日先生毫不懷疑,實際上,在海岸拋射出的兩個海角,哈瓦納海角與托馬斯海角之間,有一座活火山,標在最新地圖上。這只能是卡耶塔瞧見的這座火山,在日落之時方可看見其火焰。
據此,很容易認出自出白令海峽以來冰塊所漂路線。繞過海岸後,冰塊繞過斯拜茨.卡曼角,科留琴小海灣,瓦可蘭姆岬角,北角;接著進入穿越德龍海峽,該通道將烏蘭哲爾島從楚科琴州海岸分出。
當水流將冰塊再次拋出德龍海峽之外,冰塊會被牽向哪片水域?難以預料。特別令塞爾日先生憂慮的是,在北面,地圖未提到任何陸地。大浮冰山橫在這廣袤的空間,其中心由地極本身組成。
今後他們能與之發生關係的唯一得救機會便是在更劇烈的嚴寒作用下海全部上凍──這不會晚,這本應已經發生好幾個星期!那樣,偏航會在冰原邊上停止,重新南下,遇難者會竭力抵達西伯利亞大陸。真的,需要被迫放棄「美篷車」,沒有拉車牲口,如果要穿越一段很長路程,他們怎麼辦?
然而,儘管風始終向東,稱不上風暴,至少劇烈呼嘯。但是,在這惡劣的通道,洶湧的長浪在奔流發出極大的嘩啦聲,來拍打浮冰體的邊緣;接著,在撞擊下四濺,將浮冰塊嚴密籠罩,如同一艘頂風低速航行的船的甲板,所造成的搖晃直至中心部分,使人擔心冰塊突然裂開。另外,這些打上來的海浪直射至「美篷車」,幾欲將車外的人全部帶走。
因此,根據塞爾日先生的建議,採取了幾項預防措施。
十一月第一個星期下了場大雪,可以很容易地在冰塊後部建一種圍堰以保護冰體,抵擋通常最易從這邊來的海浪。人人投入施工,當踩踏拍打密實的雪堤高和厚達四、五英尺並凍硬後,它成為抵禦大海襲擊的屏障,只有浪花從上面進入稜邊。這如同一艘因失險而難以撐持的海船尾部翹起的船舷。
在做這項工作期間,桑德勒和拿波里娜互扔雪球,甚至沒有繞過丁子香。然而,儘管不是玩的時候,加斯加貝爾先生從不嚴厲訓斥;不過,有一天例外,一個雪球搞錯地址,來貼在塞爾日先生的帽子上。
「是哪個討厭的笨蛋幹的……?」加斯加貝爾先生大聲道。
「是我,父親!」可愛的拿波里娜窘迫答道。
「那麼你就是討厭的笨蛋!」加斯加貝爾又道。「你必須道歉;塞爾日先生,這個小淘氣……」「嗨,讓她玩吧,加斯加貝爾朋友!叫他過來吻吻我,雪球將不再出現!」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不但在冰塊後部建了一條圍堰,而且很快在「美篷車」周圍圍了一圈冰壘,一定能將車保護得更為有效,至於車輪直陷至輪轂,保證車子絕對穩定。
冰壘直上至上層高處長廊;而一條整理過的狹窄的內部走廊能繞一圈。可以說這是一條位於冰山中間停航期的輪船,其外殼受雪甲護防抵抗寒冷與狂風。假若冰塊不崩潰,遇難者則不再擔心海浪襲擊,而在此條件下,或許有可能等到北極冬季最終占領這些極北水道的時候。
可是,這個時刻來了。應該出發去抵靠大陸!應離開這座滾動房,這房子領著主人穿越過整個新大陸。應遺棄這個全家堅固可靠的躲藏所!被拋在極海之冰中間的「美篷車」會在熱季的解凍中消失!
而當如此有哲理、如此傾向於往好的一面想的加斯加貝爾先生想到這裡時,他將手舉向天空,詛咒這惡運,指控這一切災禍,忘記了這一切歸因於那幾個在塞拉.奈瓦達峽谷偷他的無賴,這種情形的責任完全落在他們身上。
科爾奈麗婭試圖將他從愁思中拉出來,起初好言相勸,後來強烈斥責,無用!他的孩子們及丁子香本人要求承擔這個致命決定的結果中自己的一份責任,沒用!他們重複道這次旅行計劃是全家同意的,沒用!塞爾日先生,「小鵪鶉」努力安慰難以勸慰的凱撒,沒用!他拒絕聽一切。
「你不再是男子漢大丈夫……?」科爾奈麗婭猛搖他道。
「不如你,無論怎樣!」他答道,當恢復平靜時,配偶的這次訓誡使他有所妥協。
實際上,加斯加貝爾夫人對未來深為擔憂;但她感到有必要重新行動以反對她丈夫的沮喪,他以前在惡運的打擊下很堅強。
可是,食物問題開始令塞爾日先生擔憂。首先,重要的是食物保證至上路穿越冰原那一天,然後直至「美篷車」抵達西伯利亞海岸。在這個季節,沒辦法打獵,因為海島群大多時候披著濃霧。因此,預料到一段可能持續很長的旅行,要配給食物。
就是在這種條件下,冰塊毫無抵抗地被水流帶至位於亞洲海岸以北的安茹群島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