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五年的時光是一霎間的過去了。如今除了我還在繫念着我的幾個私自景仰私自嚮往的友人之外, 怕再沒有如我這樣的在繫念着我的友人了。我是一無所有的。你所希望於我的,生活下去,這便是我生活下去的一條荒涼的寂寞的路程。
朋友,你還記得你曾一度闖入我們蜜一般的生活圈裏:不但不曾把你看作生客,還把你當作蜂主,當作長老的我們麼?一個人小心翼翼的爲了你抱了新縫的被衾而來,一個人誠誠懇懇的留着你抵足而眠麼?那一個是你知道的祖英,也許經過了五年你早已把她忘記了。她是一直的和我在一起,她是一直的和我一樣的爲生活而苦苦掙扎,她在上月二十五日傍晚已經死去了,她想掙扎再也不能掙扎的向生活永訣了。
想到那些日子,纔是我們生活的日子,想到那些日子裏有過你,我們生活的日子才彷彿有過記錄。現在什麼都完了,祖英一死,連那些生活裏有過記錄的日子也沒有一個人知道,沒有一個人談起了。
想到前年秋天,她每天給我讀一節你贈給我們的“秋天裏的春天”,我們每每隨聲對泣。愛巴達查爾師又怨他。誰還料到祖英死後我再對你提起這個書中(?)人物呢?
祖英臨死的時候還說:她死,我將是世界上一個最飄泊的人,我飄泊到什麼地方去,又爲什麼飄泊,她就沒有給我接話,連我也不知道!
正因爲我是一個平凡地想平凡生活下去的人,我想到我該把這個消息告訴你。
打擾你了,我想着祖英,想着你,想着我還有自由可想的人……我就這樣地再可以生活下去了嗎?你該應我一聲!
一九三六年九月二十二日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