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第一章 索德雷树林-2

女酒贩停住了,那女人哺响说:

    “我们原先的邻居叫玛丽-让娜,仆人叫玛丽-克洛德。”

    此刻,拉杜中立正在训斥那个士兵:

    “闭嘴,你吓坏了这位太太。在女人面前不该说粗话。”

    “对有教养的人来说这也是不折不扣的屠杀呀。”士兵反驳说,“这些人可真是奇怪,岳父被领主打残废了,爷爷被神甫发配服苦役,父亲被国王吊死了,可他们还打仗,真他妈的,还不造反,还为领主、神甫、国王卖命!”

    中士喝道:

    “在队伍里不许说话!”

    “不说话,中土。”士兵又说,“可是,这样漂亮的女人为了教士去送死,这总说不过去吧。”

    “士兵,”中上说,“我们这里可不是梭枪俱乐部。别耍嘴皮子。”

    接着他转身问那个女人:

    ①一七九二年八月十日,巴黎起义公社袭击议会,国王被“停职”。

    ③参加八月十日革命行动的法国将军。

    ③路易十六于一七九三年一月二十一日被处死。

    “你丈夫呢,太太?他在于什么?他现在怎么样?”

    “没了。被杀死了。”

    “在哪里?”

    “在树篱那边。”

    “什么时候?”

    “三天以前。”

    “是谁干的?”

    “不知道。”

    “怎么,你不知道是谁杀死了你丈夫?”

    “不知道。”

    “是蓝军?是白军?”

    “是一颗子弹。”

    “三天以前?”

    “是的。”

    “在哪个方向?”

    “靠埃尔内。我丈夫倒下了,就是这样。”

    “他死了以后,你干什么呢广

    “领着孩子逃走。”

    “去哪里?”

    “往前走呗。”

    “在哪里过夜?”

    “地上。”

    “吃什么呢?”

    “不吃东西。”

    中士以军人的方式撅起嘴,髭须碰到了鼻子。

    “不吃东西?”

    “在荆棘里找去年剩下的黑利李和桑果,还有越桔种子、颇草的嫩枝。”

    “好嘛,等于什么也没有说。”

    最大的孩子仿佛听懂了,说:“我饿。”

    中士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配给面包,递给母亲。母亲将它掰成两半给了孩子们。两个小家伙贪婪地啃起来。

    “她自己一口也不吃。”中士咕哝说。

    “因为她不饿。”一位士兵说。

    “因为她是母亲。”中士说。

    孩子们停了下来。

    “我渴。”一个孩子说。

    “我渴。”另一个孩子也说。

    “这个鬼树林里没有小溪吗?”中土问。

    女酒贩从腰带上摘下那只和小铃销挂在一起的钢杯,旋开斜背在身上的木桶的开关,往林里倒了几滴酒,将杯子凑近孩子们的嘴唇。

    第一个孩子喝了,做了个鬼睑。

    第二个孩子喝了,吐了出来。

    “这可是好喝的东西。”女贩说。

    “是烈烧酒?”中土问道。

    “对,上等酒,可他们是农民。”

    接着,她擦擦杯子。

    中士又问:

    “你就这样逃命吗,太太?”

    “只能这样呗。”

    “穿过田野,好像有人跟在后面?”

    “我拼命跑,然后走,然后倒下来。”

    “可怜的教民!”女贩说。

    “人们在打仗,”女人结结巴巴地说,‘周围都是枪弹。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丈夫被打死了,我只明白这一点。”

    中士用枪托敲着地,大声说:

    “愚蠢的战争!真他妈的!”

    女人接着说:

    “昨天夜里,我们在一棵埃穆斯里睡的觉。”

    “四个人?”

    “四个人。”

    “睡觉?”

    “睡觉。”

    “那是站着睡觉了。”中士说,接着又转身对土兵们说,“同志们,这里有一种枯死的空心树,里面只容得下一个笔直站立的男人。这些野人们管这树叫埃穆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不可能是巴黎人呀。”

    “在树洞里睡觉!”女贩说,“还带着三个孩子!”

    “要是孩子叫喊起来,过路的人只听见树在喊:‘爸爸,妈妈’,可什么也看不见,那可真古怪。”中士说。

    “幸好现在是夏天。”女人叹息说。

    她看着地面,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气,目光中流露出对灾难的困惑。

    士兵们默默无语,在苦难的女人四周围成一圈。

    一个寡妇,三个孤儿,逃亡,遗弃,孤独,四面八万轰响的战火,饥饿,干渴,以草根为食,以天空为屋顶。

    中士走近女人,瞧着吃奶的婴儿。婴儿放开了奶头,轻轻转过头,用漂亮的蓝眼睛瞧着向她俯身的那张野兽般毛茸茸的、令人害怕的脸,微笑了起来。

    中士直起身来,一颗大泪珠在脸颊上滚下,停在髭须尽端,像一粒珍珠。

    他提高声音说:

    “同志们怕于这一切,我决定咱们营收养这些孩子。同意吗?咱们收养这三个孩子。”

    “共和国万岁!”士兵们高呼。

    “好,一言为定。”中士说。

    于是他将两手伸到母亲和孩子的头部上方:

    “这就是红色无檐帽营的孩子们。”

    女贩兴奋得跳了起来,喊着说:

    “一顶帽子下的三个脑袋①。”

    接着她又大哭起来,狂热地亲吻那可怜的寡妇,说道:

    “这小家伙看上去已经很淘气了。”

    “共和国万岁!”士兵们再次喊道。

    中士对那位母亲说:

    “来吧,女公民。”

    ①富有寓意的文字游戏,表示三个人共一个观点。这是大革命时期人们的梦想。--原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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