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逝世五週年雜感之二
魯迅先生始終是一個作家、學者,乃至是一個思想家或批評家。他對於國家民族,對於社會,對於人類,都有熱烈真誠的愛。而對方所以答覆他的,卻只是冷淡。這也很平常,個人愛國家民族,愛社會,愛人類,原不一定希望對方有冷淡以外的其他答覆。魯迅先生常說,他只會“吶喊”,意思是說,他絕不揭櫫一個什麼,大聲疾呼曰:“道在是矣,大家都隨着我來。”那是英雄,那是權威,那是領導者。他們所要求於對方的是信仰,是服從,是崇拜。他們對於國家民族,對於社會,對於人類,除了“愛”以外,還該加上一些別的東西。魯迅先生自己知道不是他們,所以對於這些別的東西,據我的看法,他並不曾努力加以培餐,尋求或獲得。對方答覆他的冷淡,他也並不介懷。
因爲魯迅先生是作家、學者,乃至思想家、批評家;他遺留給後人的是許多作品,他的全集早經出版;後人如將對他發生關係,最適當的憑藉便是他的全集。
如果也和魯迅先生生前一樣,對方憑藉了他的作品而答覆他的只是冷淡,那在魯迅先生也不是意外;除了冷淡,還有贊成與反對:或反對多於贊成,或贊成多於反對;或先反對而後贊成,或先贊成而後反對,那在魯迅先生也都不是意外。這都是可能的,也都是合理的。
反對之不足,而至於攻擊;贊成之不足,而至於崇拜,這些在魯迅先生生前也都有過,以文字問世的人對於這些答覆自是早在意中的。但或有未見作品而即加以攻擊的,亦有未見作品而即加以崇拜的,魯迅先生是最覺着悵惘而不知所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