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话约有一小时之后,王玉没有等得及江洪到这边屋子来,自和冰如上广东馆子吃点心早茶去了。冰如回到旅馆来,却又不见江洪。王妈告诉道:“江先生送着客走了,立刻伸着头到这屋子里来张望着。他听说你们吃早点去了,还特意去追你们。他说,王小姐昨天请了他看戏,今天他应当请王小姐吃点心。”冰如走进房来,先脱着自己的大衣,却没有理会王妈的脸色。特扭转身来,见她笑嘻嘻的,便问道:“这也没有什么可笑的。”王妈笑道:“你猜我笑什么?我笑江先生平常是很规矩的。他一看到了王小姐,好像就高兴得不得了。”冰如道:“这不过因为她是一个唱戏的,透着有趣罢了。其实江先生和我们差不多,也是满腹心事,哪能够萍水相逢的,追求着这样一个浪漫女人?”王妈见太太反对自己说这一类的话,自己也不敢再说什么。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江洪才回旅馆来,见冰如手里捧了一张报皱了眉头子在看着,便叫了一声嫂子。冰如回头看到,便站起来迎着他问道:“江先生看到了今天的报吗?”江洪缓缓走进她的屋子,低声道:“上海的战事,的确是不利。我们军人,对这个地方的战事,本也有两种见解。第一种认为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我们在京沪、沪杭两路上多打一天,就表示我们的军队有多抗一天的力量,可转移国际视线。第二种呢,就认为在这三角地带取守势,敌方可以用海陆空的力量集合于一点来攻我。我们的炮火技不如人,这样作阵地战,那是太不合算的。我个人的见解,是属于第二种。我认为把所有的力量来死守这一块土,那太危险,所以……”冰如摇摇头道:“你说这些我哪里知道呢?我只为着志坚焦虑。”江洪被她这样解释了,倒把话锋顿了一顿,因道:“我为这个,也曾屡次和嫂嫂解说过了。你焦虑着于他无补,可于你自己的身体有碍。”他口里这样说着,眼偷看冰如的脸色,见她十分忧郁,便想得了一个转移话的法子,笑道,“那位王小姐,我在街上,又碰着了。不是嫂嫂说在先,她也是一位太太,我真看不出来。她在街上多么活跃。”冰如道:“不过我对于这种人,根本不能同意。夫妻相处得很好,为什么要离婚?对于丈夫如此,对于朋友可知。”江洪笑道:“嫂嫂真是正人君子,大义凛然。其实我也没有和王小姐交朋友的意思,她也根本不喜欢军人。我不过为了她的戏演得很好,想在她面前领教一点艺术。”冰如听了这话,回过头来向王妈看着。王妈对于江洪这话,也想着和冰如的话,可以互相引证,也嘻嘻地笑了。江洪哪知这事的内幕,反正自己接近了王玉,是她们所引为笑话的,只好假装不解,懒洋洋地走回自己房间里去。
冰如虽不曾跟着向下说什么,但是总在暗地里注意着他的行动。到了这日晚上,江洪又换了一套西服出门去,直到十一点钟以后,方才回旅馆,单在这一点上,也可以知道他又是看戏去了。次日早上,冰如不曾起来,江洪便已出了旅馆,王妈开门出来,接着茶房代交来的一张字条。王妈交给冰如看时,上面写着:“船票还没有到手,恐怕有变化,现在要赶快去把票拿到手。什么时候回旅馆来,说不定,请不必等候吃午饭了。”冰如把字条上的意思,告诉了王妈。王妈笑道:“这样说着,江先生一定不会回来吃饭。”冰如笑道:“何以见得?”王妈道:“你看,江先生出去的时候,还只七点多钟,怎么就能知道到上午还不能回来吃饭呢?想必是有了吃饭的约会。可是在九江这个地方,江先生没说过有什么知己朋友呀。”冰如对于她这话虽没有说是对的,却也没有驳回,只是微微地笑了一笑。果然这日中午,江洪并没有回旅馆来吃饭。但是两点钟回旅馆的时候,却掏出了三张船票给冰如看,因摇摇头道:“虽然这里也是后方,可是到汉口去的人,依然不少于南京、芜湖的。朋友招呼我们,尽可能地早些上船。我们在九江并没有什么事,何必不到船上去等着呢?嫂嫂,我们收拾行李就走吧。”冰如道:“除非江先生在九江有事,我们正恨不得一刻就踏到汉口。”江洪却也没有理会冰如这有什么俏皮话在内,首先回到房里去就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在五点钟以前,三人同押着行李上船。这船码头正离着旅馆不远,老远地有个穿制服的人由趸船上迎到码头上来,向江洪笑道:“江兄,你再不来,我就没有法子和你维持这个舱位了!好多人见舱门关着,就捶开了进去。”江洪道:“不是晚上才开船吗?”那人道:
“就是明天开船,也拦不住客人上去,除非是船不靠码头。”说着,大家经过一只小趸船,向一艘中型江轮上去。这两船之间,架着带了栏杆的跳板,这跳板头上就站有两名宪兵和两名航警。三个人齐到跳板头上,将船票掏出来检验过了,宪警才放他们过去。就依这种监督情形看起来,没有票子的人,是没有法子上船的。可是过了跳板,这轮船外舷上,就是客人和行李堆拥着,没有一些去路。几个人还可以由行李缝里夹挤过去,自己带来的行李,三个搬运夫横了担子,却是过不去。那个引江洪的人便道:“越过去人越多,挤是挤不上前的。江兄,你送这位太太先到房舱里去,然后你站在楼上,放下绳子来把东西扯上去。我在这里和你向上托着。”江洪站在这里回头四处看了一看,皱了眉道:“除了这么样,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可以把东西弄去。”于是向冰如道,“我先送嫂嫂上去吧。”冰如到了这时候,一点不由自主,只好一切听江洪主持。在人丛里挤到了二层楼上,江洪找着一个茶房拿出钥匙来,把房舱门开了。那茶房苦了脸子,把眉皱了,看到江洪是个军官,却苦笑道:“你先生以为这像平常一样,有了船票,有了舱位,不拘什么时候上船都可以。我为守着这个房舱门,和客人吵了三四回,还几乎挨了打。”江洪这时就拍了他的肩膀道:“那真对不起!到了汉口请你看戏。”冰如听到说请看戏,不觉向江洪微笑了一笑,江洪也不在意。这舱门也是在船外舷,向外开着的。江洪伏在栏杆上朝下看去,见下面正是上跳板不远的所在。只一招手,下面就把行李举着送上来。忙碌了一阵子,把行李都搬到舱里来。这一个房舱除了上下两张铺位之外,就只有一个摆凳子的地方。现在把行李箱子一齐塞在舱里,挤得冰如站不得,坐不得,却爬到上层铺位上去盘了腿坐着。王妈站在舱门口,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至于江洪是不必提了,却站在舱外船舷上。冰如向门外道:“江先生,你自己没有找着铺位吗?”江洪道:“铺位吗?”说着把脚点点船板,笑道,“恐怕就在这里了。”冰如道:“那怎么行呢?”江洪道:“那再说吧。我们也不要太不知足,多少摩登太太,都还在船篷上站着,怎么样安顿自己还没有解决呢。”冰如道:“我们当然知足,不过苦了江先生,让我过意不去。”正说着已有一批人拥到了这船舷上。江洪摇摇头,赶快由舱里提了一捆铺盖卷出去,就拦了舱门,在船板上展了开来。总算他是能见机而做的,不多大一会子,前前后后都有人摆着行李和铺盖卷。冰如笑道:“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们不是江先生担心船上满了人,怕会挤掉铺位,那我们还在旅馆里舒服,也许要去看王小姐演一出戏,定是吃了晚饭,从从容容上船,那时,恐怕要走上船都不行呢。”这一次,江洪算是听明白了,便笑道:“嫂嫂老说到看戏,好像我对王小姐倒很醉心似的。其实……”他说着,抬起手来搔了两搔头发,就在这时,偶然向栏杆外边回头看了一看,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冰如道:“什么?王小姐追到船上来了?”于是起身出舱,在栏杆上伏着,见王玉在趸船的船舷上站着,抬起一只手来,连连向这边招了几招。冰如见她又换了一身穿着,没有穿大衣,只穿了一件墨绿绸面的羊皮袍子,项上围了一条长的白绸围,那绸子在胸前拴了一个大蝴蝶疙瘩。头发也没有梳辫子,蓬着散了在脑后,在头顶心里围了半匝桃红色细辫子,也拴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儿。两块脸腮用胭脂抹得红红的,眉毛画得细而又长的,别是一种浪漫式的少妇装束。冰如便笑着点点头道:“漂亮哇。真是对不起,要你追到这里来。”王玉笑道:“我到旅馆里看你们的。茶房说是你们上了船了,我觉得这次在客中相遇,彼此觉得十分亲热,虽然不久是要相会的,可是这样分手,总让人恋恋不舍的样子。”冰如也将手招招笑道:“我们房舱里有两个铺位,可以腾一张铺给你,你和我们一块到汉口去好吗?”王玉道:“我本来要到船上来看看你们,可是我刚才试了一试,简直无路可走,到处都是旅客和行李塞住了。你下来谈谈好不好?”冰如笑道:“那边不是一样吗?我怎么能够下来呢?下来了,我又怎能够上来呢?”王玉笑道:“你可以由栏杆上爬了下来。”冰如道:“那我推江先生做代表爬下去吧。当军人冲锋陷阵都不在乎,爬两回栏杆算什么?”王玉笑向江洪道:“江先生下来走一走吗?”江洪道:“没有什么事吗?”说着,望了冰如。冰如道:“江先生若不嫌爬上爬下麻烦的话,可以上岸去买些点心和水果来。”江洪道:“嫂嫂都替我说了,冲锋陷阵都不怕,爬两回栏杆,又算得了什么?除了水果点心,嫂嫂还要买点什么?”冰如道:“后天一大早就到汉口了,我也不买什么。”江洪笑道:“我试试看啊,能不能爬。”说着,两手抓了栏杆,人就跨将过去。王玉在下面看到,远远地在趸船的船舷上高伸了两只手,笑道:“可不要跌倒了,这不是闹着玩的。”江洪到了下层船舷上索性由栏杆上爬到趸船上去,他倒站着王玉一处,呈了一个送客的姿势向船上谈话。
王玉站着一二十分钟,由江洪陪着上岸去了。王妈等冰如进舱了,低声笑道:“江先生正要上岸去呢。”冰如笑道:“我乐得做个好人。”王妈道:“王小姐离了婚,江先生说过,还没有订过婚事,两好凑一好,我们果然乐得做些好事。”冰如爬到上层铺位上去,在枕头下面拿了一本书在手,将身子躺下去,把书举了起来,口里很随便地道:“我们管他这些闲事呢。江先生真要这样,也不好,一个和军人离婚的女人,他是一个军人,不应当要她。”王妈道:“是啊!我们虽然是女人,但是女人做错了事,我们也不能不说两句公道话。”冰如也就笑笑。
这位江先生上岸去了,果然直到天晚了,才带了两包东西回来。他笑道:“嫂嫂肚子饿了吧?不想走到街上,就遇到了两位朋友,死拉活扯的,拉到茶酒馆里去。我怕你们饿了,买了一包油菜和两个大面包来。没开船以前,船上是找不到饭吃的。”冰如道:“天还早,我们也不饿。倒是王妈在舱门口和江先生看守这一张铺位,几乎和别的旅客冲突起来。”江洪道:“唉!关于交通方面,比这难堪十倍还多呢。可是这个战事,我们认定了是要苦干的,倒也不必放在心上。反正中国人吃苦耐劳是民族特性。”冰如道:“江先生是始终不悲观,唯其不是悲观,也就有时很高兴了。”王妈背着身子朝里,在清理网篮里的东西,这就抬头向睡在上铺的冰如,了两眼。江洪斜站在舱外窗户口上,却看到了,笑道:“说到高兴,必定又是笑我看戏这件事了。”冰如见他自己说明了,这倒不能尽管开他的玩笑,也只好一笑了之。这时,整天纷扰着的旅客,慢慢地平定下来,江洪在船板的铺位上,也就躺了下来。因为他是拦着舱门睡的,他睡下了,门就向外推展不开。冰如在窗子里向外探望了一下,因笑道:“江先生这样睡,倒保护了我们。不过这船板硬邦邦的,睡着恐怕不舒服。”江洪用被子将身子完全卷盖了,头仰露在外面,笑道:“你们睡的那个床板,还不是一样硬邦邦吗?何况我们……”冰如笑道:“又要提到你们军人毫不在乎了。”江洪道:“正是这样。我们军人有着大无畏的精神,什么困难都可以扫除干净。有了困难,我们就应当这样想,我是军人。”冰如道:“既是这样说,我就尊重江先生是个军人,不再说你不行。”江洪将头在枕上点点,也就把被头向上一扯,把脸盖着了。
这一天,江洪实在疲倦了,将身子在被里打了半个转身,便睡着了。冰如在舱里自也很舒服地睡了去。在蒙眬着的时候,却感觉到这身子摇撼不定。慢慢地醒来,隔着玻璃窗向外面张望,黑漆漆的不见一点灯火,正是船已离开了九江了。门窗这时虽都已关闭着,可是那水车叶打着江水的咚咚响声,不断地由窗缝里送来。送这响声来的江风,由门缝里射进来时,拂在脸上,很是冰人。同时,王妈在下铺也醒过来了,因问道:“太太,这船开了航了吗?”冰如道:“似乎船走了好久了。你听着这船舱外面,风声呼呼地响。”王妈道:“在舱里面都这样冷,那在舱外的人怎么办呢?”冰如道:“可不是,你推开舱门看看。”王妈披着衣服,用力将舱门向外推开了一条缝。果然,那江风呜的一声拥了进来。王妈呀了一声,立刻松手把门掩上了。冰如道:“怎么样?风大得很吗?”王妈道:“在舱外面的人,恐怕睡不得。”冰如本是和衣睡的,这就一翻身爬了起来,又把大衣加在身上,然后推开舱门挤出来。
这船外江天乌黑,星斗横空,那尖厉的风,只管向人身上扑打。在船面上睡觉的人,有些卷了被褥,不见人影,有些藏在行李堆里,有些穿了衣服在船面上来回地跳着走着取暖。江洪却是缩在被里的一个。冰如连连叫了两声,江洪由被里伸出头来问道:“开船了,嫂子还没有睡着?”冰如道:“你看,这样大的江风,外面怎样能睡呢?我看江先生不必避什么嫌疑了,可以睡到舱里面下铺上去。我可以和王妈同睡在上铺上。”江洪道:“不必不必。嫂子仔细受了凉。船舷上的人很多,也不是我一个人。我缩在棉被里面,不怎么冷。”冰如道:“假使江先生只管在外面睡一个通宵,恐怕会生病的。”江洪笑道:
“不必把我看得那样太娇嫩了,最好把我当作一个铁臂罗汉看了才好。”他伸出头来,说过这话,又钻进棉被里面去了。冰如一个年轻太太,绝没有一定要把年轻男子拖进自己家屋内之理,见他坚执着这番成见,只好罢了。她睡在枕上,始终听着江面上的风,在那不断地吹刮,心里总有点过不去。
到了次日早上,所有船舷上的人,都在聒噪着,王妈开了舱门看看,不觉呀了一声。冰如被她一声惊醒,朝了窗子外看时,满江细雨蒙蒙,船外几丈远,便都在烟雾中。江洪在制服外穿了皮大衣,两手插在衣袋里,站在舱门外。冰如便跳下床铺来,开了舱门,向他点着头笑道:“孔夫子,现在可以到舱里来坐吧。我们都起来了。”江洪只好笑着走进舱来,因笑道:“嫂嫂这番盛意,我是很感谢了。我有我的想法,一个当军人的,若是在船边上吹一口江风都受不了,那怎样到冰天雪地里打几天几夜的仗?船边上也还有几位武装同志,他们也知道我护送的是一位嫂嫂。我若在深夜里被江风吹着躲到房舱里来,他们会笑我的。”冰如望了他,点点头,微笑道:“江先生做事可以说铁面无……”这个“无”字下面,本来想接上一个“情”字,但是她第二个感想,随着出口的这句话也发生了,觉得这个“情”字有些不太妥当,于是把这个“无”字拖得很长,以便把话改了。好在成语里面还有一句“铁面无私”,竟用不着怎样费力,已是把这个“私”字补了上去。江洪见王妈已起床了,站在一边,便缩下身体,坐到那矮铺上去,因答道:“我虽做不到铁面无私这个程度,但也极力向这个方向做了去。”冰如道:“其实当军人的,根本就抱着牺牲精神去服务,无所谓私。”江洪道:“那是嫂子太夸奖我们军人了。若不是有点私心,这间房舱,恐怕我们就得不着。”说着,就将脚踏了两下船板。王妈笑道:“江先生这样,我倒想起一位古人来了。”冰如咦了一声笑道:“你还想起一位古人来了。你肚子里有什么春秋?我倒愿意洗耳恭听。”王妈笑道:“我知道什么古人呢?我在南京,和太太一路去看戏,有那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的戏。他保护二位皇嫂,千里迢迢投奔刘备。”冰如点点头笑道:“你比得倒是不错。但是你要晓得,那二位皇嫂是东宫西宫。你这样比着,不怕自己吃亏吗?”王'妈把一张黑脸,臊得发紫,笑道:“我不在内,我不在内。”她说着,在网篮里拿了洗脸盆就向窗门外走了去,看那样子,好像去打洗脸水。可是她去了不到几分钟,依然拿了一只空盆子走回来。她笑道:“不但是找不到茶房,连路都走不开,无论什么地方都是人。我们这里快到船舱上,总算船边人少一点。”江洪道:“无论如何,水总要找一点来喝的。我来想办法。”他走出去看望了一阵,却是由船栏杆翻到下层去,然后又由下面提了一壶水上来。冰如摇着手道:“这个玩不得,风大浪大,要是有一下失手了,那就没办法。”江洪道:“这下层不远就是厨房。我已经找着一个茶房,允许重重谢他,以后我可以不必翻杠子了,这件事交给了他。”冰如道:“真的,要是让江先生这样翻上翻下,我主仆二人,宁可不吃不喝,熬到汉口。”江洪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他在舱里休息一会子,便走出舱去。
在冰如不介意的时候,茶饭热水,陆续地送来,有时果是茶房送来,有时是江洪送来。到了下午,江风已经息了,冰如打开舱门出来站站,恰好看到,江洪一手提了开水壶,先由下层塞进栏杆里来,然后两手抓着栏杆,在船外面向上爬。冰如实在忍不住了,在他一只脚跨着栏杆,挣扎了向里钻的时候,两手扯住他一只手,尽力地向里面拉着。江洪跳了过来,脸上红红的,笑道:“不要紧,我爬了一天了。”冰如定了一定神,这才想起来,刚才握着他手的时候,像火一样炙人。再看到他脸上红红的,便道:“江先生,你怕是感冒了吧?好像在发烧。”江洪摇着头道:“不要理它。”冰如听了这话,将他让进了房,正着脸色道:“江先生,不是我自大。你既和志坚是好友,像兄弟一般,我不妨算是你的嫂嫂。你一路辛苦,昨夜又吹了一夜的江风,人已经病了。便是在我舱里休息休息,我当你是个兄弟,又要什么紧?你是个铁面无私的人,那就更不必拘什么形迹,何况我舱里还有一个王妈。”江洪见她如此说了,便强笑道:“倒不是我拘什么形迹,身体上虽然有点不自在,倒是不在意的好,若要睡倒,那恐怕真会病了。”冰如依然正色道:“无论如何,我得要求你在下铺上休息两个钟头。你若不肯,我就和王妈一路到舱外去坐着。”江洪道:“既然如此,我就在床铺上躺躺。”说着,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在那下铺斜躺下去。王妈站在舱门口道:“江先生,你脱了大衣,脱了皮鞋盖上被,好好地睡一场,让身上出些汗。”江洪说了一声不用,随手扯着被头,盖了半截身体。
他的本意,自是敷衍她主仆的好意,躺一会就起来,不想身子倒下去之后,越久是越觉得昏沉,头都抬不起来。蒙眬中睡了一觉,睁眼看时,船舱的板壁上,已经亮着电灯。王妈和冰如靠了舱门,一个坐在箱子上,一个在行李卷上,正望着自己。心里这就大为着急,天已晚了,难道就睡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