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揉開睡眼,黑夜已逃遁了,陽光又開始其闊步,從天邊來到窗邊,終止牽牛花之貪睡。木架上之蔦蘿,瑟瑟的動着葉兒,似嫉妒淺草會彎腰,麻雀會歌唱。
-
我們抱頭痛哭,竭了眼淚之來源!在這恍惚之片刻,有如經歷了無數世紀。你因暈絕而顛撲,如Venus塑像之傾敗,僵臥我麻木之腳旁,奈我無力去持撐。
-
假使有個上帝,以其慈悲之心憐憫世人之慘痛,我亦不願得其同情之眼淚,因我無能離開我之苦惱。
-
上帝要人間熱鬧,將我們去點綴,在一個舞臺上,我們便常常遇見了。你放縱着傲慢,我捏死了懦怯,衝突遂橫在我們中間,卻成爲彼此之關係。
-
鳥語清脆,陽光明媚,薔薇花開遍幽谷,和風送來了紫丁香之氣味,我無須如是濃郁的春之感覺。
-
旋風擊破鬆蔭,卷我平鋪在草地之歡樂,闊步地隨秋遠去了,留下殘痕,使淚兒爲其妝飾。
-
二十年前,(我永遠詛咒那瞬刻!)滿足了上帝的一點意思,鑄成了我的今日之飄泊。既做了此種動物,又何獨見異於同類?未能嚮明月微笑,或游泳於湖濱,追逐美女之素腳。
-
不必因痛飲而沉醉,我的感覺,已如泥中之殘葉,當這豔冶的春陽,亦不覺空間的暖意。在冥冥的長夜,偶聽孤雁的哀鳴,(這聲音曾顫慄了幽夢!)但我的心扉,仍嚴閉如墓門。
-
無數黑毛的粗腿,帶來了初乾的濘泥,棄掉於舢板之上,給往往來來的旅客去躑躅。滿着鬍鬚的黑臉,不絕地在陽光裏擺動,並在其黃牙齒的脣邊,哼着歌兒,應和別種之擾亂。
-
以我瘦削的腳兒,越道人間的沙漠,呵,蝸牛在牆上努力,我何敢笑其遲笨。我有清澈的耳朵,但只能聽城市的鬧聲,女人咒詛,騾子喘息,消磨我官能之機敏。
-
在纖纖的毛樣細雨裏,全不能感覺到光陰的飄忽,只凝睇着遠山上迷濛的灰霧,任江水緩緩地推着輕舟。
-
越過淺淺的竹籬,我悄然來這園裏,潛步到丁香樹下,探訪與我認識的青春。在蕭索的小徑,留着落英的餘剩,我茫然仰首,四顧蒼蒼,惟有殘葉在牆底嘆息。
-
悲哀的顏色,籠罩着瘦削的樹枝,如既往的失意之夢影,流蕩在我心頭,隱隱約約。低低嘆息在生之疲乏中,我凝睇於無數蘆葦之顛沛,呵,回憶舊情,我的眼淚,如殘葉上之墜露。
-
迷濛的淡白的月影,邀着凜冽之夜氣,無語地步進窗來,躲在我靜寂的枕畔——如此嚴冬之夜的寒,冰冷我憔悴之頰,但不停止我脈管裏的跳動,與熱烈的淚之迸躍。
-
雪花綿綿地落着,遮住冬天的蕭索,並妝飾到我的龐兒,似少女嘴脣之細膩。在冷風裏,我緩步於小徑,呆向竹林之深處尋思舊跡:細細的發光與霞彩掩映,我醉心於白色的裙裾之飄忽。
-
不絕地緩流的江水,從遠處與清風聯步徐來,倩這寂寞的夜渡的片舟,越過兩岸的重重樹影。
-
薄弱的不暖的陽光,斜照於枯枝之上,將寥寥寂寂的樹影,擁護着孤伶的公主之墓。野鳥隨着淒涼的晚風吹來,悲鳴於白雲光裏沉默的衰草遂顫慄着,似表現其死的恐怖。
-
因我喜歡你,赭色的皮靴,遂離你安靜的精美的玻璃窗子,同我疲憊不堪的腳兒,飽嘗那砂礫,污泥,和狗糞的污辱。
-
你遠在湘雲深處,除了夢,我無能去依傍,只在寂寥的夜半,我睡醒了,細想你的臉色之喜怒。
-
激烈的憤怒之長風,橫掃這蒼茫的湖面,五百里的水波澎湃着,徬徨了安靜的魚舟。濛濛的灰色之霧,將水天染成一色,一切的固有變樣了,瀰漫着拘攣與顫慄。
-
一切安靜,因長波滾滾而擾亂了,但我的心,仍孤寂如泥中之柳絮,無能如飄泊的白雲,飛過君山,深吻沅江之水。
-
轟轟的炮仗響徹在空間,給我無限鄉思的哀慼,想起你是無家可歸的人,——“來,夢葦!讓我們共度這除夕。
-
吹滅了燈兒,希望墨樣之顏色,從窗外蕩來,給我夢之消息。“我愛……”唉!我回憶了:在秋陽裏,以我含淚的眼波,呆望你臨風飄去之短髮。
-
你坐在荷花池畔的草地上,將清脆的歌聲流蕩到花香裏,並誘惑我安靜的心兒,象縹緲的白雲引着月亮。
-
“飄泊的不死的歲月,掃盡宇宙間所有的美麗,留下了敗墓,渠溝,與碧血給詩人!”是以我們如騾子負了重載。
-
呵,小草之顛沛,滿足了狂風的快樂,羊兒在旁邊得意了,是上帝的一點意思吧。我呢,有明徹的眼光,僅成淚兒的良友,一切無窮的衝突,使我的美麗變色了。
-
我站在船頭,凝望盪漾的湘水,任“大地垂沉”,“人聲鼎沸”,唯你的影兒在眼前隱現。
-
狂風吼後的空間,長鳴的蟋蟀也寂然了,黑暗沉沉地籠罩萬物,隔絕了芒芒的星的閃爍。望不見白牆,柳樹,——與玉泉山上的塔尖:惟有無窮的空虛展布,如縹緲的死音送給人類。
-
在死獄之中,不知春去秋來,更不見光明之天宇,只沉默着如沉默的棺裏之骷髏,隔絕了世上的一切。
-
盡我手足之本能的力,舞踏於粉臉,燈光,花影,並唱那淫靡的婉孌之歌,如屈辱的妓女酬酢逛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