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鐵笛子因尋苦沙彌蹤跡,被一女異人困住,不久便吃苦沙彌趕回,將其放落,岑同、南曼、崔真、晏文嬰男女四俠也由藥夫子指點尋到洞內,放毒火的叛賊和正受惡報的一些兇孽也被除去。苦沙彌隨說昨日急於報仇除害,有許多話不曾提到,以致同伴與鐵笛子發生誤會,同時在無意中得知崖後森林那面來了新桃源的仇敵,如今已由藥夫子師徒迎頭趕去爲衆除害,連先去林玉虯和童忙子、任綵鸞夫婦均要回轉。崖後這面,由他師徒三人出力相助,使衆人平安度歲,決可無慮。
鐵笛子隨又談到過崖時曾有一梨下墜,並聽頭上振羽之聲,事出意外,又正隱伏在側,有鬆蔭擋住,不曾看出何物等語。苦沙彌聞言似頗驚奇。後同走出,五人望見森林那面寒光映日,又想追去,被苦沙彌二次攔住,令其速回,行時並有"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靜以觀變,相機而動"之言,跟着便聽隔崖信號,又見林玉虯師徒三人趕回,連發信號催歸。趕過崖去一看,大俠智生和華亭小雙俠中的徐立正在山亭對棄,暗中指揮發令,戒備甚嚴,表面卻極安靜。當日夜裏又是全村歡宴,還要試演花燈助興,表面如常,主客多人十九不在當地,料有變故發生,剛到亭下,智生只令鐵笛子一人上去商計,餘均分成兩路去往山口埋伏接應。林玉虯等三人還未趕到。
鐵笛子上去一談,原來村中壯士甘林子人最忠勇,先借砍柴打獵掩飾在山口外守望,相助防守的二位小俠小飛俠曾空兒、連珠彈尚勤一時無聊,欲往隔崖打獵,甘林子緊守村規,不肯同去。曾、尚二人知道村人武勇忠義,又有巨獒獵犬分頭埋伏窺探,敵人如來老遠便可望見,雙方商定彼此應援的信號便各起身。先在崖洞裏面被一怪人將火把撲滅,跟着在外窺探了一陣不見動靜,又發現了二十多隻死山雞,傷口多半嵌有樹葉,有的頭也斬斷,心正驚疑,忽見空中鴉羣亂飛,紛紛受傷下落,同時發現前面一片烏雲,帶着兩點金光電馳而來,所過之處,林木蕭蕭,起伏如潮,聲勢甚是猛惡。
曾、尚二俠乃華亭小雙俠的好友,昨日中午纔到,和鐵笛子夫婦尚是初見,金眼黑雕並未見過,先頗驚奇。等到飛近,剛看出那是一隻大鳥,與所聞黑雕相似,方想久聞此雕雖極威猛,因受前輩女俠天山鷹多年訓練,從不肯驚人耳目,有時起落也在隱僻之處,再說此鳥也比平日所聞較大。照此來勢,近山一帶的居民必已受到驚擾,今日何故飛得這等低法?念頭還未轉完,一條黑影已由林旁崖角後箭一般斜射上去,正是洞中所見身材瘦長、面上好似蒙着一塊黑紗的怪人,同時發現剛剛飛來的那隻怪烏比平日所見黑雕要大得多,又是禿頂,腦後還披着一叢白毛,只上半身全黑,後面短尾鋼翎根根倒立如箭,稀落落宛如一柄羽扇,和那黑衣怪人似頗相熟,來勢那等猛惡,吃怪人由斜刺裏凌空兩三丈竄將上去,迎個正着,一手撈住一隻剛伸出來的鳥爪,稍微一翻便將翅根抓住,往上騰起,耳聽空中連聲呼叱與怪鳥低鳴急嘯之聲,連人帶鳥已作一弧形由低而高凌空畫了大半個圓圈,往來路飛馳而去。怪鳥來勢太急,人還不曾翻上鳥背,只將一隻鳥腿抓住,往上要翻的轉眼之間已被帶出好幾丈,快到曾、尚二人頭上方始轉側高起,怪人也就勢翻將上去,雙手急抱鳥頸,整個身子俱都伏貼在鳥背之上,動作既快,身法又極靈巧,彷彿平日練熟的事,再一飛高,稍微隔遠,決看不出鳥身上伏得有人。當時只覺一陣狂風飛砂走石由旁刮過,風中一片墨雲由橫而直改走迴路,轉眼沖霄直上,墨雲也由大而小,只一兩句話工夫便只剩下一個黑點,在斜陽晚霞之中移動,再看業已穿入雲層之中,不見蹤跡。
曾、尚二人正在相顧驚奇,猛一回顧,東南方遙空中忽又有一黑點出現,因那一帶空着大片青天,雖是黃昏將近,仍可望見,心疑前見一人一鳥去而復轉,定睛一看,這次黑點飛得甚高,只在青冥杳靄之中往來移動,隱現出沒,並不下降,相隔又高又遠,雖然看不真切,但是方纔見過怪鳥去時情景與此相同,斷定無差,估計那一帶,正是靠近新桃源後崖左近的上空,這東西決不是什麼好路道。此時天近黃昏,飛得這高,下面的人未必留意能夠看出,曾空兒心裏一急,首先發出信號。因那怪鳥來時飛得極低,差不多快要貼近地面,被沿途山嶺擋住,隔崖防守的人雖未看出,但是村中壯士均受過多年訓練,由山口外直到村內到處有人,信號傳遞,非常巧妙,迅速已極,當地離開山洞祕徑更近,二人發完信號,嫌歸途較遠,又向洞口趕去。還未到達。便遇防守壯士趕來探詢,問知前情,立即分頭報警,曾、尚二人仍守當地埋伏待機,不消片刻全村內外,一齊傳遍。
大俠智生人最持重,機智絕倫,一得警報,便將衆人召集攏來,正在發令,又聽專人馳報詳細情形,細一尋思,忙又發令,先命諸俠爲首,率領輪值壯士分途埋伏守望,再命全體村衆靜以觀變,各人只在暗中留意,聽令而行,一切如常,不可絲毫妄動。方想崖後一面先去了七八人,都是能手,照此情勢,除非曾、尚二俠初來,看錯地方,斷無不見之理,如何未聽信號?曾空兒忽又命一壯士趕回報信,說那黑點在高空中飛翔了一陣,忽然一溜黑煙也似的飛落一物,後來看出似是一個小人,頭上好似張着一柄可以隨意收發的小傘,從空下墜,黑點始終不曾低飛,由此隱去,也未再見,沒有看出是否前見怪鳥。最奇是新飛落的那人身材矮小,也與前見怪人不同,不知是否相隔太遠之故等語。智生細問地方,才知落處並非崖後森林那裏,怪不得命人登高眺望並無所見,估計是在靠近森林東面亂山之中,就這樣先去的人多少應該看到一點影跡,如何音訊全無?
正要派人去往後崖頂上探看,鐵笛子等五人業已趕回,因防變出非常,先將崔真、文嬰、南曼、岑同四人分成兩路,去往前後山口要道相助防守,只留鐵笛子一人互相商計,談說經過。
剛問出先後去這八人多一半是在山洞之內剛走出來,曾、尚二人發現後山黑點時早在黃昏以前,當地又隔着一片峯崖,非在遠處不易見到,所以鐵笛子等五人並未看出。
鐵笛子問完前情,知那怪烏如是黑雕中途折轉,即便遇到前輩高人有什急事催令速去,也無一面不見便自飛走之理。再說黑雕如回,照例要飛到新桃源上空不會被外人看出之處方始凌空直下,至多落到崖頂,決不會飛得這樣低法。想起苦沙彌"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之言,黑衣怪人是否有心爲敵尚拿不定,便和智、徐二俠商計,重又傳令,如其發現有什怪事,只不真個來犯,不要理睬。即便不能忍容,打算動手,也要看準形勢,先發信號,等援兵到後再與對敵,千萬妄動不得。
正談論間,林玉虯忽同童忙子、任綵鸞夫婦相繼趕到。三人和林玉虯雖是平輩之交,但因對方從師年久,見聞甚多,本領劍術之高已不在諸老輩劍俠之下,大家都稱她爲老大姊,又是任綵鸞的師父,所以對她格外恭敬。滿擬玉虯等三人曾往森林那面趕去,一算時候,正與曾、尚二人發現怪鳥、怪人之時相近,必能看出幾分。等到見面之後,一說經過,玉虯聞言大爲驚奇,隨說三人剛一過崖,發現森林那面山鳥羣飛,紛紛驚起,彷彿起了極大驚擾,鐵笛子又一去不歸,心疑林中來了仇敵,忙和岑同等人分路匆匆趕去,快要到達,忽聽身後有人低呼:"你們不要上前,最好回去,如其不信,暫且隱伏旁觀,我如不能將這幾個兇孽打發回去,你們再上如何?"三人聞聲驚顧,發現玉虯身後立着一個黃衣女子,貌相清癯,二目神光炯炯射人。玉虯眼力本高,一看便知來人年紀不小,憑自己的耳目,稍有絲毫聲息當時便可警覺,沿途雖有大片肢陀,四外空曠,又由崖頂看明形勢方始趕下,始終並未發現人跡,怎會來人趕到身後還不知道,本領之高,可想而知。又聽口氣非但自己來歷對方業已得知,便林中新來仇敵也都曉得,並有代爲除去之意,越發驚奇,不敢怠慢,忙率童、任二人一同禮見,剛喊了聲:"老前輩貴姓,林中來者何人?"黃衣女子把那滿布皺紋的額角微微一擡,接口說道:"你們暫時最好不要過問,不管敵人多少,是何來歷,都由我們代你除去便了。"
童忙子猛想起昨日鐵笛子等三人所遇之事,忙答:"藥夫子和苦沙彌二位老前輩與你老人家是一路麼?我六弟鐵笛子早已來此,可曾相遇?"說時,林玉虯原知連山教中規矩,剛將雙手三指相對,橫在胸前,恭恭敬敬做了一個民卦的信號,黃衣女子冷冰冰的臉上也剛現出一點笑意,聞言側顧童忙子,低聲喝道:"你們年輕人怎不曉事,隨便開口,幸而相隔尚遠,這些惡徒又是初來,雖然有人先到,並不知道你們底細。我師徒三人在此更出他的意料。閒話少說,你們如相信我,便請回去,否則聽便,吃虧受害卻是自找。"玉虯知是苦沙彌的同伴,不肯露出真實姓名來歷,忙將童氏夫婦止住,不令開口,邊走邊答:"我名林玉虯,家父林颼,曾與連山教主羊艮老前輩見過兩面,頗蒙垂青。後輩昨日剛來蒙老前輩大力相助,來敵豈堪一擊,哪有不信之理。不過諸位老前輩未必在此久居,新桃源都是一些剛脫苦海轉入安樂沒有多少年的善良人民,好容易安居樂業,外來這些兇孽,偏要來此騷擾,實在使人氣憤。我知他們還要大舉來犯,爲敵不已,決不止此有限幾個,又是過崖時剛剛發現,不知來的是什兇孽,意欲稍看他們來歷,以爲異日之備,不知可否?"
黃衣女子先似有些不快,面色剛剛一沉,忽轉笑容道:"我生平對敵向不願人相助,何況方纔做錯了一件事,恩師見怪,奉有師命,意欲親手除去這幾個兇孽。你們旁觀無妨,但是不可現身出手。任他人多勢強,自信也不會便宜他們一個,索性由我師徒三人攬在身上,可爲你們少生許多枝節。這樣雖因我們不能久留,幫助你們到底,新來這一起較有門道的兇孽終可一舉除去,代你們除掉一個大害豈不也好?如因上來他們人多,覺我不易取勝,輕舉妄動,從旁相助,他們有了藉口,非但未來難料,我們即使能勝,也多出好些麻煩,何苦來呢?前面快到他們隱伏之地,不要多說,我先去了。"說罷人便往前趕去,動作之快,便林玉虯見聞最多的人也是難得遇到,這時衆人行處也是一片樹林,林外隔着一條山溝,溝那面只經過一片亂石堆約有半里來地便是森林,左側森林盡頭,橫着一列危峯峭壁,勢甚高險,見斜陽光中一條人影在前面飛馳閃動,等到三人匆匆追到溝邊,黃衣女子人已馳進溝對面森林之中,連閃兩閃人便不見,行蹤飄忽,快到極點。
三人忙借亂石掩避,越溝而過,跟蹤追去,剛到林邊,又見一個黑鬚老人由斜刺裏趕來。玉虯原聽說過藥夫子的形貌,只見他突然出現,忙即迎上前去,一同禮拜。藥夫子笑將三人止住道:"你們不必多禮,我三人來意想已得知,你們村中也許有事發生,此時還拿不定他的來意,我料此人雖喜護犢,未必冒失出手,做那不可見人之事。但他方纔離開前山,又來左近徘徊觀望,終是討厭。林中那幾個兇孽雖只料到幾分,不知來歷底細,有我師徒在此足可打發。依我之見你三人急速回去,連旁觀都無須了。"林玉虯想了想方答:"後輩遵命。"
藥夫子已看出三人有些遲疑,便朝玉虯低語道:"你們是想知道敵人來歷麼?如我料得不差,多半是昔年丌南公最末一代的徒孫妖道狄梅的門下,因他師徒倒行逆施,自趨滅亡,消滅殆盡,只剩這有限兩個末代餘孽,他們本領劍術所學不過前輩師長十之一二,所行所爲卻比乃師變本加厲。他在海外爲惡橫行,早晚已是難免,還敢夜郎自大,來我中土擾鬧,侵害善良,便不是與你們爲敵,我們如與相遇也是容他不得。他們雖未得到乃師本門嫡傳,你們新桃源這班年輕人恐還不易將其除去。我那兩個記名弟子原是我的師侄,連經多年苦難,養成偏激之性,又大自恃,我知來敵之中少說也有三個能手,必須親往照看。鐵笛於人在後崖洞內,此時已與尋他的四個同伴相見,年內或者可以無事,只有一二怪人爲了一事正用心機,想和你們相見,方纔所說的話便指此人而言,驚擾或者難免,但他暫時決不會有什舉動。萬一有事發生,或是發現可疑的形跡,你們只作不知,避免與之交談,一切如常,不去睬他,十九可以無害。可將此言轉告全村的人,專一暗中戒備,隨時留意,今明兩天最關緊要,如無什事發生,便可捱到正月,你們的幫手也都相繼趕來,就無妨了。"
話未說完,玉虯隱聞森林中有呼喝之聲傳來,同時瞥見好幾道光華在斜陽光中飛舞閃動,映日生輝,勢甚強烈,料知雙方業已動手。藥夫子連聲催走,又聽說起來人乃廠南公門下,不禁大驚,知道此是幾個隱伏海外、多年不聽人談到的著名兇孽,有此三位異人相助自是再妙沒有。聽那口氣,分明崖後這一面已被攬將過去,少卻許多後顧之憂,驚喜交集,匆匆拜謝,便即辭別,往回趕來。
剛剛過溝,由歸途密林之中穿出,便見鐵笛子等五人業已到了崖上,快要回去,內中還有一個瘦小和尚,知是苦沙彌,想起先遇兩位異人既說村中有事發生,必須趕回,又說前山來那個怪人雖是有爲而來,暫時並無大害,一面卻要小心戒備,好生不解。對方行輩又高,見面匆匆,不便多問,難得苦沙彌也在崖上,正好請教,忙即趕回,一面發出信號,催鐵笛子等先回村去。正往前面趕路,忽見苦沙彌已與鐵笛子等分手,隨由崖頂縱落,下面便是那條絕壑,由此不曾再見,回顧來路劍光已隱,天色也暗了下來。
後與亭中三人相見,互相談完經過,俱知崖後來敵最是兇險,且喜有此異人相助,放心不少。爲防萬一,智生又命童忙子夫婦相助村人去往崖頂守望,商計了一陣,連林玉虯那麼見多識廣的人都想不起那養有大鳥的黑衣怪人是誰,東山高空飛落頭上有傘的小人與曾、尚二人所見是否一人。爲了相隔大遠,誤認身材矮小,沒有看出也不知道。
玉虯越想越不放心,親往後洞口外去尋曾、尚二人仔細詢問。曾空兒說:"東山高空飛落那人雖然相隔頗遠,看不真切,但那身材和所着衣服均與前見,不全相同,多半不是一人。"因藥夫子師徒均有暗中戒備,表面不去理睬,相機應付之言,方纔業已傳過兩次密令,夜來盛宴照樣舉行,並把爲首諸俠分配停當,輪流入席,仗着村人久經訓練,武勇機警,玉虯回村之後聽出藥夫子師徒口氣,來人就有舉動,也不會人材侵害,索性把派出的人喊回多半,每一要緊所在只派一人相助村中壯士輪流守望。餘均入席歡宴。分配停當,玉虯回到村中天早入夜,全村懸滿明春準備點放的花燈,到處燈火燦爛,光明如畫。人們都是滿面喜容,笑語歡呼,同往議事廳前大片園林中趕去,只等人到得差不多便要開席。
智生、鐵笛子爲首諸俠,負擔着全村安危的重任,表面與衆同樂,心情均頗緊張。
新桃源本是昔年黑衣女俠晏瑰和女俠秦淑華、赫連二妮等開闢出來,人數較少。雖無此時完備,當初率領所救貧苦土人耕種時,正當正邪雙方在大雪山銀光頂鬥寒比劍之時(事詳《大俠狄龍子》),異派仇敵甚多,女俠秦淑華武功尚未練成,所救災民老弱婦女甚多。銀光頂鬥寒大會過去之後,正派劍俠雖然大獲全勝,功力較淺,不耐大雪山風雪酷寒,或是狡猾知機,未隨苗、鄔二兇孽前往赴會的尚非少數。晏瑰所開墾的山中荒地西南各省到處都有,不止間中一帶,常時又要分往各地查看,並在外面扶危濟困,把那多災多難的苦人引往山中開荒自給,其勢不能常在當地停留。這類山野之區常有虎狼蛇蟲侵害,因此每開墾一片土地必要選拔一些年輕力壯的勇士教以武藝,並經衆人選出村首,乘着農隙操演武藝,一面打獵爬山,熬練體力本領,本就參用兵法部勒。諸俠接手之後所救的人越多,所開荒地越廣,生活越發豐富,因防外敵和山外土豪惡霸、貪官污吏之類覬覦侵佔,平日戒備更較以前嚴密。只管多年以來並無事故發生,在安不忘危之下,輪值守望的壯士照樣一本正經,隨時都在細心戒備。每隔一個時辰不問有無事發生,由兩處山口外起直達村中發號施令之地均有消息傳遞,分刻不差,從未絲毫鬆懈。
妙在各地防守的人表面上都有事做,有的砍柴,編織各種用具,有的正在耕種挑水和做別的雜事,大都因勢利用,並作掩飾,極少虛耗人力,外人眼裏一點看他不出,實則暗中全有關連,宛如整個人體,牽一髮而動全身,稍有動靜轉眼傳遍全村,端的巧妙機密,神速已極。
當鐵笛子、南曼、文嬰三人未回前一月,聽說仇敵快要來犯的信息,業比平日加了警惕,山內外消息傳遞也由一個時辰一次改爲兩次,臨時飛報和暗中巡查守望的人尚不在內,當日警報又是這些年來第一次遇到的事,因此全村男女老少俱在暗中告了奮勇。
不過村人訓練有素,應變沉着,又都信仰爲首諸俠,一切職務均經派定,各有專責,所用兵刃暗器多半帶在身旁,一些長大的兵器另有隱藏之處,手到取來,另外一些特製的火器更各有指定往取之地,絲毫不亂。一聲令下,當時便可出動,全村上萬的人變成一體,連十來歲的幼童均有用處,無一閒人。方纔奉到命令,已早準備停當,所以人們仍是那樣歡天喜地,見不到一點慌亂神情。
這等盛舉依了全村公意早要舉行,因是爲首七俠先因山東發生水災,同往救濟,並向村衆勸告,將那準備慶功盛會所用財物和連年公積準備防荒的銀米捐出多半,運往山東,作爲初放賑時的根基。當年春天山中忽然發現大量貴重藥材和一些值錢的山產,運往山外販賣,均得善價,加上連年豐收,人無曠時,地無棄利,村人生活越來越富,想起爲首諸俠勞苦功高,爲衆人出力最多,平日只有多受勞苦,在山之時還和衆人一樣,勞逸苦樂相當,日子過得頗好,一旦有事出山便要多受艱困辛苦,還有危險。爲了當初開發西山谷時曾有事完慶功之言,均想爲諸俠開一慶功大會,無奈最有功勞的鐵笛於夫婦,救災未歸,衆人每日都在盼望,準備鐵笛子夫婦年底回來,由除夕開始慶祝,歡樂上幾天,直到正月十五爲止,以酬多年辛勞。不料二人提前回山,又來了許多遠客,都是村人見過多次的男女英俠和爲首七俠的同道至交,越發高起興來,仗着應用諸物早就準備停當,當時便可佈置,毫不費事。因恐諸俠謙退,不願多出糜費,偷偷集衆公議,連夜辦好,再往通知。諸俠深知人心興奮,勸止不住。這類盛舉本是難得,何況所有花燈煙火均是全體村人利用山中現成物料乘着農隙製造,只有一些山中難得見到的美酒佳餚是由山外運來,也是各用山產交易而得,所費並不甚多,又是農隙副業所得,就此使得大家在年前多快樂兩三天,安慰這些年來的辛勞,使知由辛勤勞作中得到應有報酬的意義,增加全村人們的情感,也是佳事,於是不再勸阻。
村民借試燈爲由,把準備多時的花燈除留下新年用的一半而外儘量佈置起來。山中也暖,梅花早開,加上西山谷中建有幾處暖房山洞,所種瓜菜花卉又多,這班天真純樸的村人想起以前所受苦難和現在未來所享受的安樂,無一個不是中心感慰,滿腔熱誠無可發泄,早在秋末冬初便鉤心鬥角,各運巧思,做出許多新奇好看的花燈和各種食用之物。所有燈綵雖然都是山中出產之物,沒有富豪之家那樣滿堂金玉,錦繡輝煌,所穿新衣也都布和獸皮所制,樸素無華,但是許多燈綵都是新鮮花草結成,地利無盡,人的巧思也是無窮,各種瓜果、竹絲、麥芽、稻穗製成的花燈更多得不計其數,一切景物均與山中田地出產的實景實物相連,別具一種高雅清麗整潔之姿,內中含有一種活潑潑的生命之力,反比富貴人家金玉錦繡堆成的好看得多,也更清麗整潔,滿眼都是鮮明而又充滿熱力之景,一雅一俗相去天淵。一時酒綠燈紅,笑語春生,滿眼芳菲,香光浮動,頭上又是雲淨天空,晴光如畫,燈月交輝,更顯鮮妍,哪一點像是有什變故發生神情。
內中爲首諸俠賓主二三十人見此盛況,知道全體村人對他們信仰過深,所以絲毫不見驚慌之容,越發加了警惕,幾次藉故分人去往各地查看,並各分班休息,免得通宵歡會,精力不夠,一旦發生變故難於應付。誰知每次由山口外傳來的都是平安無事的信息,曾空兒、尚勤已早被人替回,先發現怪人的山洞也經派人前往仔細搜索窺探,並無異狀,只發現兩枝長達二尺的鳥羽。去的人中爲首的正是童忙子,曾受鐵笛子指教,連手都未沾,只看了兩眼,仍放原處,不去動它,各自走回。崖後那面在萬里晴輝之下也是始終靜蕩蕩的,什麼影跡俱無。因藥夫子曾囑林玉虯日內不必再往崖後探看,不便違背,估計森林中的來敵已被除去,苦沙彌師徒三人未再出現,先那一人一鳥也似離去已久,山口內外全是安靜如常,毫無警兆發生。
歡娛苦短,時光易過,一晃便是天明。諸俠不願多睡,重又按照預計,裝着本山樵採出獵的村人,分成兩路,往外搜索了多半日。除崖後森林一帶未去以外,連東山峯崖後怪鳥盤桓之所也都繞往查探,哪有絲毫影跡。當日夜裏仍是平安過去。鐵笛子格外謹細,斷定那不知來歷的一人一鳥許多可疑,這等故現形跡,並還留下兩根鳥羽,必有用意。黑雕奉命他出,要到年底纔回,難於搜尋他的蹤跡。此人既在後洞左近出現,決不會就此走去。尤其所養怪鳥似比黑雕更大,照它那樣隨意飛翔,近山一帶的土人想必有人看到,意欲前往查訪。徐立勸說:"苦沙彌既有見怪不怪之言,最好聽其自然,不去睬他。"鐵笛子心終放他不下,這次連南曼也都同去,非但江邊山腳一帶,連靠近本山的四外居民全都訪問個遍,那大一隻怪鳥,竟無一人見到。
最後問到那日回來與苦沙彌相遇的望江亭遇到一個相識的土人,說怪人怪鳥雖未見到,但在十多日前由外迴轉,無意中聽人說起,遇到一個長人,裝束奇怪,自稱茅山來的道士,手中拿着一柄鐵拂塵,由肩帶腰掛着一串小鐵葫蘆,只有拳頭大小。那道人生得又瘦又長,一張馬面,濃眉大目,披散着一頭亂髮,加上滿臉鬍鬚,比人高出一個多頭,形貌十分醜怪。所穿道袍短只及膝,但非黑色等語。鐵笛子夫婦終年在外除暴安良,扶危濟困,近山居民雖不知他來歷姓名,卻是敬愛已極。二人每次出外,另有一副形貌裝束。只一換上,所到之處人都認得,當作親人看待,知無不言。二人見問不出所以然來,便將道人形貌裝束記下,一面託人留意,如再發現道人可往向四嫂酒鋪送信,千萬不要使他看出。說完便往回趕。回到新桃源一問,仍無事故發生,怪人所伏山洞平日極少有人通行往來,自從發現怪人之後,兩面洞口左右均有專人窺探,一面留意空中是否再有怪鳥飛翔,接連好幾天過去,什麼影跡均未發現。
諸俠忍耐不住,次日一早又由鐵笛子、南曼、童忙子、任綵鸞男女四俠借請宴爲名,去往苦沙彌所居後崖洞中窺探。到後一看,上下幾條入口均已填塞,無法入內,也未留下痕跡,知已離去。初意鐵笛子發現生梨下墜和空中振羽之聲許多可疑,看苦沙彌神氣,定知那人來歷,只不肯說,先疑也是那一人一鳥所爲,細一推算時刻,非但有些不符,再說那鳥大得出奇,鐵笛子聽到振羽之聲時相隔並不甚高,至多是在崖頂,彼時曾經仰望,無論飛往那面,就說頭上鬆蔭遮住,也只擋得兩丈方圓,斷無不見之理。況那聲音就是一隻飛鳥也決不大,仔細一想,又覺不似,苦沙彌對林中來敵甚是輕視,對於此人卻是面帶驚奇之容,也未說明是敵是友,自來禍害往往伏於無形,照這一個多月以來所見所聞,敵人業已準備發難,並有提前來犯的消息。鐵笛子等三人剛一到家,便連發現兩件怪事,偏是轉眼就完,由此安靜下來,越是這樣,越是暴風雨將來的預兆。苦沙彌雖有年內無事之言,主客異勢,明暗不同,到底可慮。苦沙彌師徒分明已走,森林那面好幾年不曾去過,日前來賊又被他三人打敗,不知有無留下痕跡,欲往查看,互一商計,同往森林趕去。剛越過林前山溝,快到森林邊上,忽聽來路身旁有人低喝:"你們平安過年多好,偏要多事。再如不聽良言,我不管了。"
四人人已走過,聞聲止步,趕回原處一看,當地只稀落落三五株老樹,都是好幾百年以上的古木,粗達好幾抱,樹腹多半中空,內有兩株業已枯死,又當隆冬葉落之際,映着朝陽,疏影參差,景甚蕭瑟。那人語聲甚急,四人走得又快,等到趕回業已停止。
先當人藏樹後,互使眼色,分頭探看,並無人影。四人料知那師徒三人尚還有人在此,日前那幾個兇孽也許還要再來,所以守在當地,不曾離去,便朝語聲來處恭恭敬敬請問了幾句,並無迴應。有心入林搜索,又聽那人口氣來敵決非尋常,對方好意出力,不便違背,更恐微一疏忽惹出事來,這類異人多半脾氣古怪,無心觸怒,反而不美。正在互打手勢,商計進退,南曼看出那兩株枯樹上段中空,離地頗高,料知人藏在內,欲往窺探。任綵鸞從小便隨乃師林玉虯奔走江湖,人頗穩練,忙將南曼拉住,使一眼色,笑說:
"這位老前輩決非外人,我們蒙他大力相助,後崖一帶當可無慮。方纔因見藥夫子老前輩師徒三位人已離開崖洞,只當不在本山,又得友人來書警告,說有仇敵來犯之言,所以來此窺探。三位老前輩既留有人在此,再妙沒有,我們回去吧。"
鐵笛子也聽出發話人是個女音,想起那日擒他的那人,知其不願相見,又聽林玉虯說起對方恩怨分明,無德不報之言,也在暗中搖手,止住南曼,一同回去,但是素來好奇,不看一個底細,心終放他不下。到家一想,人貴自立,如何倚靠這三個不相識的人,何況對方蹤跡詭祕,許多難測。異派中人的行爲往往不近人情,至多得罪袖手而去,譬如無此三人相助,又當如何,好歹也要查看崖後來敵到底是哪一路才合情理,似他這樣不願主人蔘與,連林中都不讓去,用意多好也難承受。本是我們的事,如何全仗外人,看輕自己?主意打定,便和衆人商計,大俠智生和華亭小雙俠徐立、徐果人最剛強方正,首先贊同,並說:"幫手如是同道中人,自然多一個好一個。這三位老前輩我們都不知他底細,就說來敵多強,也應憑我們的力量將其消滅打退。如其全靠外人作主,自家不能過問,就是仗他之力平安無事,也顯得我們大弱,六弟往探自最合宜,人卻不要多去,以免發生誤會。再說人家不過人太偏矯,用意終是幫了我們一面,即便不合,也以婉言辭謝,不應使其多心纔好。六弟人最機警心細,動作又快,獨往獨來,相機行事,還可隱祕一些。"
說完,鐵笛子見天色尚早,便帶了兵器應用之物,換了一身裝束,用易容丸變過形貌,特意避開崖後正路,一路翻山越澗,繞了許多遠路,由東山那面折轉,再翻越過去。
到後一看,那片森林共只十餘里方圓,內裏樹木疏密不等,多半均透天光,但是地勢險峻,在一大片高地肢陀之上,中間還有一片十餘畝方圓的水塘和一條溪流,泉水甚清。
鐵笛子以前來過,知這兩處林木較稀,並有大片空地和隱藏林中的一條斷崖,高還不到兩丈,蜿蜒起伏,約有兩裏來長,崖下天然洞穴甚多。以前雖是野獸藏伏之處,內裏卻極寬大平坦,尤其內中一洞,通體皆石,約有三丈方圓,洞在崖腰峭壁之上,離地丈許,尋常小獸出入艱難,空在那裏,甚是乾淨,又對陽光,如有敵人藏伏,十九是在這裏。
及至掩往一看,非但不見人影,連腳印都未見到一個,撲了個空。轉身要走,忽然想起這一帶鳥獸甚多,如何走了這大一片地方,已快走近來路林外,始終靜悄悄的,一個生物也未見到,情知有異。
剛剛停步,待要回身,索性往回路搜索過去,忽然一陣風過,聞到一陣腥香氣味,初聞還不覺得,等第二次隨風吹來,便覺頭腦有點發昏,心中一動,忙取身邊解藥聞了一些在鼻孔裏,暗中戒備,試探着朝那異香來處掩去。剛走出十來步,便見前面一株大樹上掛着三個貌相獰惡的人頭,一個業快被火燒焦,左近地下到處都有毒火燒焦的痕跡,內一大樹業已半枯,彷彿快要起火,被人消滅。又因當地空曠,草木稀少,否則照此形勢,稍微疏忽,整片森林也被點燃,方纔所聞帶有腥香的毒氣便由那些燒焦的草木中發出。再往前去,便是靠近水塘左側的大片平崖,雙方爭鬥之跡越發猛烈,燒焦的草木更多,地下並有兩個明光耀目、形似火器之物,彷彿是被極猛烈的火炮炸成粉碎,散落地上,到處都是。還有一個大葫蘆也被劈爲兩半,一具連人帶衣服均被燒成枯炭的無頭死屍,看出來這三兇孽俱都帶有毒香毒火之類,厲害非常,已爲藥夫子師徒所殺,並將人頭懸向樹上。這等荒山森林去向何人示威,分明還有強敵要來無疑。照來敵這等兇毒,事不幹己,居然仗義相助將其除去,並還斬首示威,故意引逗,激怒對方同黨使其尋他報復,人也守在當地不去,可見他不願自己參與實是好意,不過這等反客爲主的作法使人難於承受罷了。正想用什說詞去和這三人商量,蒙其相助自是感謝,只請不要這樣掩掩藏藏,免使主人難堪。再說,靠人的事終非久計,仇敵人多勢盛,不止是這一路,應使主人知道底細,也可作一打算。念頭還未轉完,忽聽身後冷冷的說道:"你這人怎不聽好話,如其你們真敵得過,誰還願意無故多事麼?"
鐵笛子一聽,便知是上半日在來路林外枯樹腹中發話的那人。轉身一看,果是一箇中年黃衣女子,想起那日被擒之事,生平第一次吃那苦頭,心中有氣,表面卻不露出。
聽完正要回答,黃衣女子似已看出,忽轉笑容道:"原來竟是你麼,不是認得你身邊那根鐵笛,幾乎我又把事做錯。那日實因師弟苦沙彌見面匆匆,我又追擒逃賊回來,怒火頭上,他平素沉默寡言,不曾和我談到你們,你那神色又似偏向我們仇敵一面,因而發生誤會,粗心大意,真個對你不起,請勿見怪。既然是你,我無話說,此時事情緊急,那三個兇孽的師父果是狄梅,帶一惡徒,轉眼就要尋來。總算這廝驕狂好勝,聽逃回去的惡徒一說,惟恐傳說開去丟臉,並未向人說起。我師徒非但無意之中代民間除此大害,還幫了你們一個小忙。
"因這幾個兇孽狂傲非常,事前曾向羣賊說了大話,正月十五以前後崖一帶不許旁人過問,準備先命惡徒來此隱伏窺探,要到除夕元旦方始發難,你們那些對頭多半不敢違抗,餘者又都知他性情乖張,不通人情,誰也不願招惹,如能將其全數消滅,賊黨多半不會知道,即使得知也是日後之事,你們大可放心過年了。方纔不令你們來此並無他意,只爲後來這師徒五人人更兇毒,便是日前所發毒火餘毒也未去盡。這廝來勢絕快,常人不易警覺,你們又不知他根底,一個不巧便受暗算,爲此準備事完再說,不令你們入林窺探井無他意,照你那日掙扎情形功力甚深,如非我以全力相對,上來又出不意制了機先,我那網套如意剛柔鏈又極巧妙,也未必擒你得住。你如旁觀不動,或是遇事小心,不先被他發覺,當可無害。此地便是戰場,兇孽師徒立意來此拼命,見人就下殺手,神速無比,所發毒彈,方圓數丈之內不論人物均被炸成粉碎,被他打中更不必說,多大本領也難防禦。你那鐵笛和所練內家罡氣雖可防身,仍是大意不得。尤其他那快如雷電之勢猛烈非常,你只稍見人影,便須往左縱避,越快越好,如等出手就來不及了。"
鐵笛子聽她這等說法,氣憤已消,正想請教姓名,黃衣女子忽然驚道:"這廝來了,快些避向那株枯樹之後,不要看他和我動手,絲毫不可使其警覺。"鐵笛子看出對方先前那麼沉穩的人,突然面現緊張,同時又聽空中有了極輕微的異聲,和響箭一般曳空飛過,緊跟着又聽振羽之聲,與那日崖頂上面墜梨時所聞相似,心中一動,忙即仰望,誰知先聽黃衣女子催令速避,人正掩往樹後,等到聞聲探頭朝上仰望,已無蹤影,瞥見黃衣女人面上忽又略現喜容,見自己朝外探頭,匆匆使一眼色,將手一搖,便往前面搶去。
鐵笛子掩身樹後,往前窺探,見她動作急如飄風,只一晃便到了前側面相隔六七丈的一堆山石之後,從容坐定,耳向前面傾聽,似甚小心。當地大片平崖,只此兩株古樹和那一堆亂石,餘均平地,連衰草都沒幾根,暗忖:"此女本領何等高強,尚且如此謹慎,來敵厲害可想而知,藥夫子、苦沙彌二人如何不見?由她一人當此強敵,人家爲我出力,斷無旁觀不問之理。"心正緊張,暗中留意戒備,連鐵笛帶暗器全數取在手內,忽聽一聲"哈哈"由遠而近,如飛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