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人影無雙20 毒刺鑽身 鎖筋縮骨 斜陽衰草 遇怪驚奇


原來甫曼等三女俠自鐵笛子走後雖已看出此行有事,並還關係重要,因其膽大心細,本領高強,比這類還要兇險的事俱都無恙,又因新來幾個至交姊妹久別重逢,想要敘闊,本沒打算跟去。隔了些時,林玉虯忽由山外來會,正說所聞仇敵形勢,因南曼夫妻情厚,人雖未去,心卻懸念,無意中間童忙子:"六弟和你背後說些什麼,是否去尋苦沙彌,還是去往隔崖窺探敵蹤?"忙子便將鐵笛子借走靈蛇絲之事告知,玉虯聞言大驚,忙問:

"苦沙彌已二十多年不聽音信,怎會來到這裏?此人雖是旁門異派,人最方正善良,以前身受尤爲慘痛,你們如當尋常異派與之爲敵,豈不又多麻煩?"

南曼、文嬰忙將經過告知,玉虯驚喜道:"這樣還好,可是連山教下家規嚴厲,行法慘酷,雖然不是罪大惡極從不輕用,不知底細的人看了必生反感,他們也決不願被外人看見,禁忌又多。旺弟膽大好奇,雖然昨日和他相交,窺探他的隱祕,就因事前不知底細,又可藉口探敵無心發現,到底犯他教中的忌,難免誤會,就不至於傷亡送命,也必多生枝節麻煩。並且苦沙彌本是連山教祖羊良第十二個關山門的弟子,最是寵愛,人也以他最好。本要傳授衣鉢,誰知十二弟子中有兩個陰險窮兇的敗類,非但勾結外敵殺師叛教,事前並還看中苦沙彌之姊美貌,用淫藥迷心,輪姦兩月,人剛清醒過來便被慘殺。彼時苦沙彌人雖不滿二十,因是從小孤苦,被乃師由一惡人手內救出,七八歲上便得傳授,聰明用功,本領並不在二賊徒之下,爲防報仇,乘其尋訪乃姊之便,誘往深山之中陰謀暗算。當時殺死本極容易,又因二賊貪得苦沙彌奉命寶藏的一部劍訣和幾件寶器,用極殘酷的刑法威逼毒害了好幾天,身受種種苦難,人已成了血人,並還將他放在一個滿布極短毒釘的鐵匣之內受盡楚毒。苦沙彌因痛乃姊死時之慘,未了十多天叛賊出外迴轉,又說仇恨深重的師父已被暗殺,只管受盡苦難,終不屈服。

本來叛賊兇毒,幾無人理,苦沙彌即便獻出劍訣藏珍,仍是不免一死。又因刑毒慘重,連想自殺都辦不到,周身骨頭均被縮緊,人已成了殘廢。這日正待拼受奇痛,試用未破完的真氣震斷心脈自殺,忽然來了救星。這時叛賊勾結外敵,兩輩同門均被殘殺殆盡,只有一個女同門師兄逃出,雖極痛恨師仇,力不能敵,費了許多事才請出一位前輩異人,合謀將苦沙彌救往王屋山深洞之中,人已奄奄一息,如非叛賊用心兇毒,所用毒藥雖使身受的人苦痛難當,但有延續生命之力。本心使其死活兩難,不料苦沙彌卻因此保住了殘生。

救他的那位老前輩說:"你如其不想復仇,聽其殘廢,只消三日便可定痛結疤,慢慢養好,人卻成了廢物。如想報仇,便須強忍三年苦痛,終日臥在牀上,絲毫不能轉動,連飲食大小便均須專人照料,別的好辦,這三年活罪決不是人所能忍受,尤其周身傷痛大重,頭幾天爲了用藥,洗刮傷毒,將腐爛的膿血皮肉削去,暫時用了麻藥人還好受,等到醫治過後,麻藥一解,便要痛不可當,周身如割,慘酷已極。因有一面着實,牀雖特製,到底不能凌空而臥,這類極痛苦的洗刮醫治、去舊生新並非一次便罷,一次比一次難熬。上來不打定主意,具有極堅強的毅力恆心,中途如受不住,又決不能更改,豈不誤了自己,死活兩難?爲此言明在前,問你走那一條路。"苦沙彌也是慘酷怨毒大甚,仇恨深重,這時剛剛上了麻藥,將痛止住,那位前輩高人又是神醫,連給他服了三次固本保命、補氣調元的靈藥,已能隨便開口,本是內行,知道利害,聞言強忍悲痛,慷慨答應,只有一絲氣在,便非報仇不可,並照他們教中規矩立誓。

那位高人因這三年苦痛慘不可言,本來還想勸阻,另託別人報仇也是一樣,一見他的意志這等堅強,業已立誓,自無話說,苦笑答道:"你不是不知這三年的光陰每日所受慘痛勝於百死,既有這等志氣,我必想盡方法減少你的痛處,但你本身卻須靜養,使那無邊苦痛均成習慣,在藥力輔助之下將來能勉強入夢,方可轉危爲安,暫時悲憤反有害處。前半半年多你終日身如油煎針刺,決難安眠,我另外再用藥力滋補,無論如何也免得你疲勞大甚,增加苦痛,更難治癒便了。"苦沙彌自然感激萬分。由此連熬了三年苦痛,連經過兩三次的開刀刮洗,方始痊癒下地,一個美少年從此變成醜鬼。身材本來不高,經此一來越發短小,因其所受苦痛大甚,口鼻五官全都縮在一齊,醜怪已極。

苦沙彌在王屋山中苦練多年,引人救他的那位女師兄始而自借劍訣藏珍爲由,調虎離山,才得將他救出,後在王屋山中同練了些年,老恐仇敵惡貫滿盈,先爲別人所殺,被叛賊得去的那部劍訣雖是不全,當初爲了救人,仇敵人又機警,假的騙他不動,反有性命之憂,不得不將它作爲香餌,事後想起卻又悔恨,恐將劍訣學會,連後半部未到手的也被日久參悟出來。那位前輩高人自苦沙彌病癒下地,傳了三四年本領,說往海南訪友,便未回來。走時曾說,叛賊本領甚高,又與竹山教餘孽勾結,我們人少,非但報仇甚難,還不可露出絲毫蹤跡,必須你們兩人把新舊傳授練到爐火純青,纔可相繼行事。

最好等我回來商定下手,否則便要弄巧成拙。那位高人又是多年不歸,沒有信息,實忍不住,因恐苦沙彌功力不到,獨自藉故下山,一去又是好幾年沒有音信。

苦沙彌雖然憂疑,但守恩師之誡,又知這位老前輩行跡隱祕,無名無姓,仇敵並不知他來歷,人更謹細,劍術高強,雖是師父昔年最尊敬的好友,仇敵始終不曾見過,平日專借賣藥爲名救濟窮苦病人,不會露出破綻,守定行時之言,不敢妄動。又苦盼了幾年,先走那位女同門仍未迴轉,實在無法,再對鏡尋思,形貌大變,就遇敵人也看不出,何況前後兩位恩師所傳劍術均已練到功候,再算光陰也將近二十年,越想越恨,激動復仇之念,帶了師傳烏金木魚出外尋訪。以後詳情無人得知,只聽說他先後和叛徒相遇苦鬥了好幾次,最後一次叛徒仗着幾個竹山教兇孽之助將他打成重傷,並有被殺的話,由此二十多年不聽提起,多半當他不在人間。正派中幾位長老還曾爲此激動義憤,想殺叛徒,無奈他們只管互相報復仇殺,雙方仍按教規,不願外人知道,叛徒還約幫手相助,苦沙彌始終一人苦鬥,許多事情還是竹山門下兇孽傳說出來,誰也尋他不到,過上些時也就無人在意,不知怎會來到這裏。所說的那位老前輩也許便是他的記名恩師,此人向無名姓,我還是二十年前無意中聽齊師叔說,他外號藥夫子,西南山中的採藥人多半這等稱呼,並非真名,連諸位老輩也都不知他的來歷,只知此人公正慈愛,對人謙和,年紀老像五十多歲,生着一部疏落落的長髯,看不出一點異處。如是此老同來,即使旺弟犯了他們的忌也不妨事,就怕此老不在,又發生別的誤會就討厭了。

衆人不等話完早已想走,玉虯笑說:"事情還慌不得,人也不可去得太多,你三姊妹和岑同算是一路,我師徒二人再和忙子做一路,分頭去往後山一帶搜索,現在就動身,再把我的一知半解說將出來,遇事由岑同上前答話。因我到前聽說敵人還要由此來犯,必須分別清楚,不探明來歷不可妄動。所遇如是他們,無論辭色多難也須慎重。苦沙彌生得瘦小丑怪,雖是一望即知,還須防那同來的人照他教規,如非真個對他不利決不出手,也不肯說謊話,只和他講理,問明再說便了。"岑同等聞言同聲應諾。玉虯又教了一些教中的禁忌便同起身。

剛一過崖,遙望前面森林中飛起大羣山鳥,便料有事。玉虯看出有異,互一商量,自帶童忙子、任綵鸞夫婦先往前面飛馳趕去,南曼、文嬰昨日便聽鐵笛子說後崖兩洞容易藏人,又在崖頂上下發現枯枝斷柴和鐵笛子在洞內外所留腳印,樹石崖壁上又有鉤過痕跡,斷定人在當地,因和鐵笛子走法不同,一見下洞無人便回到崖上,順着崖頂飛馳,往前面大洞趕去。快要到達,忽然發現一條隱在枯草灌木中的裂縫,可以上下,並似有人動過,相隔那洞也不甚遠,便同下降,快要到達洞旁怪石之上,忽又發現隔着溫泉好幾丈的壑底亂石之上飛也似馳來一個形貌衣着奇古的長髯老人,貌相十分清秀,正與林玉虯所說藥夫子形貌相似,心方驚喜,待要招呼,來人動作絕快,本由橫裏順壑底亂石頂上馳來,猛一擡頭,瞥見上面有人降落,未等開口,人已飛起。四人只覺眼前微風颯然,人影一閃,那前輩高人藥夫子已在面前危石邊上立定。

岑同忙先開口,問了一聲:"老前輩可是別號藥夫子麼?"來人聞言似頗驚奇,接口笑道:"你們可是尋找同伴的麼?人在下面洞中,本來我可引你同去,但是前面林中有事,方纔又見你們有三人前往,林中來者乃是幾個隱伏多年的異派兇孽,去的三人不知能否抵敵,這裏事情又急,我一身難於兩顧,可恨我那同伴只知守他教規,性大剛暴,我又剛剛聽說,雖已命他趕去,事不難料,還有一人偏又和我同時離開,以致發生此事,不知歸未?雖然洞中那些惡人叛賊正受惡報,無故將好人困住也不應該,我此時急於前往將其放落,那地方業已封閉,你們無法走進,只能照我所說走法由旁洞穿進。

"我去放人,本來無須全數入洞,只爲我當初也是連山教門下,曾立誓言,他們所受慘酷苦痛太深,這等還報也是難怪,我雖不以爲然,不便下手,也不便勸他改變教規,你們外人來得正好,洞中那些受傷受苦的都是那兩個叛賊和所有徒黨,你們見一個殺一個,給他一個爽快便了。這些雖是去了爪牙的蛇虎,內中兩個身邊還有兇器,先那兩個報仇的因這些兇孽業已無力蠢動,行動皆難,這些兇器又不願帶走,準備等他死後連屍首一同封閉山洞之內,此時想起內中一個表面受了重傷,一手己廢,人還能夠行動,許多可慮。昨日黃昏便因苦沙彌走時疏忽,幾被兩個兇孽越崖逃走,如非發現得早,我又趕回,便不漏網也多費事。就這樣另一同伴往追時還被他扳斷石筍由上打下,幾乎受傷。

所以這兩個盜賊身受也是極慘,其實不須如此報復。我防萬一有什變故,這條路又比你們遠,請快走吧。"

四人見他辭色匆匆,不容回答便引四人往下縱落,略微指點途向,便朝上面飛去,一閃不見。心想,此老人要人洞如何反往上面飛走,雖然奇怪,因聽鐵笛子人困洞內,全都發急,更不尋思,便照所說往裏鑽進。人口乃是一個崖縫缺口,人內一轉到一深穴之中,再由裏面照藥夫子所說曲折上升,中途因聽洞內慘號相隔不遠,越發驚疑,同聲呼喊,也無迴應。好容易尋到所說複壁夾縫,施展輕功擦身而過,再由一尺許大小的小洞蛇行鑽出,剛望見火光,便看出鐵笛子被人用套索凌空吊在後洞中心,下面立着兩個兇孽,內中一個正是昨日那個姓馬的,手發毒火朝上射去,人剛和打鞦韆一樣避開,火由腳底射過,比昨日所見綠色火星更加猛烈,洞中崖石遇上紛紛炸散、形勢業已危極。

四人情急心慌,剛怒吼得一聲,前二惡賊業已仰倒在地,跟着便見左上角相隔洞頂不遠的危石之上立着一個瘦小枯乾的和尚,鐵笛子綁索立時縮開,但是還未脫身,南曼、文嬰認出那是苦沙彌,猛想起藥夫子之言,正要低聲招呼,岑同、崔真早已看出洞中那些兇孽生死兩難,想要自殺,不能自主,一個個血人也似種種慘酷苦痛之狀,同時又見放火行兇二惡賊業已倒地,更不怠慢,先各動手,一路殺將過去。人多手快,轉眼殺光。

苦沙彌似知背後有人主使,朝四人看了一眼,忽然凌空飛起。朝鐵笛子撲去。南曼不知何意,心方一驚,兩條人影已同迎面飛來,原來苦沙彌本領之高真個出奇,竟由相隔好幾丈靠近洞頂一片極厭的危崖之上飛燕掠波一般,不知怎的一來,便將那吊在洞頂的套索連人抄起,一同飛落。人還不曾沾地,套索已被解開收去。衆人那好眼力,竟未看出怎麼把人解開的,心中敬佩,一同禮見。

苦沙彌見鐵笛子行完了禮神態如常,笑嘻嘻想要開口,苦笑說道:"我真對你不住,又不知你們的事,走前忘了招呼,說我們在此寄居,又承了你三人的情,你那仇敵如其趕回這裏去往村中侵犯,決不使其飛渡過去。你們年輕好奇,又想窺探我的蹤跡,以致受此虛驚。我那師兄雖是一位女同門,因其所受苦難並不在我以下,只少去那三年慘痛,別的都差不多,只有更甚,復仇心切,多年患難養成偏激之性,對於教規守得又嚴,方纔擒你並無殺害之意,一則外人窺探,犯了我們禁忌,又因仇敵詭計多端,日前曾有同黨來此,想將先被困那兩個窮兇極惡的幫兇救出,昨日又曾乘機逃走,狡詐非常,見你偷看時面帶悲憤之容,心中生疑,想要盤問。我昨日忙於報仇,又有事出山,你們幫我的話還未告知,以致發生誤會。另一面我和恩師又恰離開,她擒你時又發現森林那面有了動靜,心疑仇敵黨羽,以致兩頭無暇兼顧,將你吊起,匆匆趕去。

"我們昨日疏忽,只當這些兇孽無力反抗,休說真氣已破,又受過教中的刑,前後兩三處出口均極仄小,他們行動皆難,這樣險峻峭壁絕壑,此時便放他走他也不逃,只求速死,少受慘報,於願已足,不曾想到別的。誰知馬賊兇狡非常,我因見他昨日業被你們打傷甚重,受刑之後兩腿終日痠麻痛癢,行動皆難,沒有留意,誰知這廝跟我走時,暗將身邊藏了多年的一粒靈藥吞將下去,雖然苦痛不輕,比另外幾個兇孽卻要好些,當着我們裝得甚像,我師兄恨他不過,又立意要他多受三月活罪,以代我報那昔年深仇,上來用刑又只是下半身,只使不能逃走了事,因其無力走動,誰也不曾防備。

"你如不來,他也不會出什花樣。你到之後,他覺有機可乘,內一同黨幫兇乃竹山教下第一個兇孽,身邊帶有毒藥火器,可以借用,同時想到昨日仇恨,意要用毒火逼你幫他逃走,上來只是示威,等你仗他指教脫綁而出,乘我三人離開,故意顛倒黑白,拿眼前慘狀證明,反說我們如何兇毒,再巧使你將他救往村中,再下毒手暗算,沒想到惡貫滿盈,恩師和我爲了一事相繼中途折轉,匆匆相遇,問知師兄把事做錯,還沒想到他們會要害你。因我聽出恩師口氣不願見此殘酷之景,我又不便與師兄違背,特意改道趕來。因我路熟,到得較快,恰巧二孽看出套索妙用,非外人所能解開,正放毒火,被我打倒,你雖得救,卻便宜了他少受許多惡報。

"我生平除救我的恩師外從未受過什人幫助,此次報仇不是昨日你們相助,恐還投鼠忌器,多費好些手腳。本來我們至少要隔三月才走,如今大仇已報,雖被你們殺死,他們所經苦痛也並不輕,從此我師徒三人便要去往民間專作醫救苦人之事,師兄一回便要離開。不過,我知你們現有強敵來犯,恰巧今日趕來,已在前面森林之中隱伏,還未到達。這些雖非我們切身之仇,也是死的仇敵新舊同黨,你們今日無須動手,由我師徒三人代爲除去,不問私人有無仇怨,爲世上多除兩個惡人終是好事,別的不敢保,讓你們這班善良的人們過一個快活年,免得殘年歲暮還被這些極惡窮兇之徒來此擾鬧,別的事將來遇見機會再說如何?"

鐵笛子一聽口氣,便知當日來敵決非尋常,又問知藥夫子已先趕去,更料善者不來,來必厲害,有此異人相助,上來先給強敵一個下馬威,自是最妙不過之事,忙即謝諾。

衆人聞言也都驚喜,好奇心盛,想要跟去,看這師徒三人如何動手,萬一來敵太多太強,也可分頭迎敵,見苦沙彌說完只顧閒談。並間衆人姓名來歷,連聲誇獎,並無行意。正想設詞探詢,苦沙彌業已看出,笑道:"這個無須,不等你們趕到事情已完。我因一事奇怪,還未想起,心疑另外有人把你引來,否則此洞就是你們來過也不會這等走法。方纔歸途曾見那邊洞口有一大梨跌碎,此非本山出產之物,你們昨日所帶小包我已見過,再說也沒有帶梨來此,又故意將它摔碎之理。此梨可是你們的麼?"鐵笛子先疑梨是苦沙彌師徒三人所爲,一聽不是,好生奇怪,便將梨落以前曾聽振羽之聲經過說了。苦沙彌好似吃了一驚,尋思不語,眉頭一皺,口鼻眉目越發縮成一撮,貌更醜怪。衆人正覺可笑,苦沙彌忽似有點醒悟,笑道:"事情還拿不定,照你所說,此人你們恐還難得見到,我也不知所料是否,事隔多年,難於作準。這裏血污浪藉,多少年來不曾見此慘狀,你們更未看慣。森林雖不必徒勞往返,且到外面談上一會我也要走了。"說罷一同出洞。

走前苦沙彌又用巨石將兩處人口封閉。那麼瘦小的人,重達千斤的巨石隨手拉動,所行也與來路不同,連繞了許多彎,才由一個又窄又小的深穴之中穿出,上面乃是崖頂,但有山石封閉,須要托起才能走出,外表決看不出。衆人目光到處,天色已近黃昏,遙望森林那面青白光華亂閃,宛如虯飛電舞,衆人料知雙方正在惡鬥,勝敗難測,又看出敵人決不止一兩個,均想趕往接應。

苦沙彌自從問完了活,一直都在低頭尋思,彷彿有什心事神氣,見衆要走,笑攔道:

"我說不必多此跋涉,決不會差。實對你說,非但此時雙方強弱已分,不過恩師爲人太好,不是對方真個極惡窮兇輕易不肯出手。我那師兄脾氣又大古怪,不容別人上前,又因方纔誤會,自覺做錯了事,越想代你們出一點力,把事情全攬在她一人身上,又是以一敵四,素來好勝心盛,非要照她心意不可,所以暫時還在相持,連恩師都未動手,暗中還有一兩位前輩高人不曾出面。這幾個兇孽的來意我師徒三人早已得知,今早出山便是爲了查探他們蹤跡,你們先那三個同伴少時便要回轉,也許此時業已動身,何必多慮?

真要來敵太強,我已先趕去了。如我料得不差,你們最好回村,也許前面山口多少還有點事情發生呢,這一面都有我們,不必再擔心了。"

說時,衆人見苦沙彌辭色從容,說得那麼拿穩,料非虛語。再見殘陽斜照中前面那些刀劍光影多半散亂,隱現無常,並有向前移動之勢,與初見時縱橫飛舞之景迥不相同,心方略定。遙望林玉虯與童忙子夫婦已由村中往來路趕來,其行如飛,彷彿有什急事,相隔老遠似已望見衆人立在崖頂,忽然發出信號,催衆速退,心方一動,忽聽隔崖那面新桃源村中也有信號發出,上下相隔大高,崖頂又隔着一大段,雖未望見旗花升起,料知有事無疑,苦沙彌又催衆人快回,立時變計往回便趕。鐵笛子想請苦沙彌同到村中小飲,就便請教,苦沙彌笑答道:"我不能去,從來又不飲酒,這裏有事未了,尚須佈置,你們不必再來尋我,也尋不到,以後崖後這一面多半不會有事發生,你只留心那兩條人口便了。"

鐵笛子知道這類異人都有特性,無法相強,只得謝了指教,並請代向另兩人致意,匆匆分別,往回馳去。正要追趕前面先走的四人,忽聽身後喊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靜以觀變,相機而動,包你沒事。"語聲不高,字字清晰,彷彿人在身後,回顧苦沙彌仍立原處未動,說完身往崖下一沉,人便無蹤。方想,前遇擒我的人本領真高,藥夫子和他更不必說,忽又聽村中號笛吹動,聽出"各守原位,先勿妄動"的號令,料知仇敵當日必是前後兩路,均有人來擾鬧,聽苦沙彌口氣,崖後來敵決非弱者,前面來的想也不似尋常,否則智生大哥智勇雙全,人最持重,不是看出來敵頗強,並還難於捉摸,不會發出這類信號,邊想邊追,晃眼追上前面四人。

崖頂一二里之隔,以諸俠的腳程轉眼趕到,一同飛馳縱下,還未到地,便見智生同了華亭雙俠中的徐立同在村中心一座山亭之內坐鎮,一面發號施令。當日夜裏全體村人因鐵笛子夫婦新回,先後又有許多佳賓來此聚會,特意大設筵宴,歡飲慶賀,加以連年豐收,全村富足,年下本來準備得有花燈,在羣情興奮欣喜之中也取了出來,準備夜來點放。全村人們還是照樣歡喜往來,各做各事。因天快黑,許多地方的紗燈業已點起,表面正是安靜,不知底的人決看不出有什變故,但是暗中戒備甚嚴,到處都有精通武藝的壯士按照平日所演習的陣法佈置停當,如有敵人侵入,稍有動靜立陷重圍,牽一髮而動全身,休想再逃出去。智、徐二人令已發完,同在亭外山石上藉着燈光對弈,若無其事。

鐵笛子等男女五俠見新來的那些佳賓和原有的男女諸俠全都散開,只有限兩個在一條必由之路上往來散步,村中裝束都差不多,外人決看不出強弱虛實。新來這班人又是時常交往的至交良友,一切詳情俱都曉得,不過平日只是演習,村中一向安樂,似此真個舉動還是開建新桃源以來第一次見到,料知事情決非尋常,越發心急,匆匆趕到亭下。

正要走上,智生已先發令,令崖後回來的人各照所說分頭前往兩處山口埋伏戒備,表面不可露出,只叫鐵笛子一人上去。岑同、南曼、崔真、文嬰男女四俠立時馳去。鐵笛子趕到上面,一問有何事情發生,怎不出去應敵,照這形勢莫非還要誘他深入落網麼?智生先說:"事情難料,也許無關重要,此時尚未接到真實信息,我只有備無患而已。我總覺着崖後今日必有動靜,看你們的神氣崖後不像有什變故,林大姊和三弟夫婦如何未歸,你先說來。"鐵笛子便將前事匆匆告知,智生聽完,仔細想了一想,笑道:"我看將來雖是難說,最近兩三日也許直到過年都可無事呢。"隨說方纔問得警號經過。

原來村中共是兩條人口,一明一暗,前已說過。因日前得信,說新開的那條山徑人口已被仇敵看出破綻,內情雖似不知,途向走法卻被探去了些,又有分由崖後、山口兩路夾攻之言,所以前面山口戒備甚嚴。新桃源山口內外的人都是一體,諸俠立法良美,指揮如意,如手使指,哪怕平日無事演習也如臨大敵一樣,並不因爲一向平安就此鬆懈,況又得到外賊來犯的信息,一個個摩拳擦掌,慷慨激昂,恨不能強敵離境還遠以前便將他除去纔對心思,從裏到外得令之後沒一個不是時刻小心,格外戒備。鐵笛子等昨夜迴轉之後,雖然大家歡樂高興,奉命輪值的人反更緊張。當日爲了離年越近,山口除原有輪值的壯士外,並有幾位交情極深的來賓自告奮勇輪流去往口外相助防守,可是主持全局的仍是那些受過諸俠訓練武功較高的村中壯士,真有事情發生,便那幾位來賓也須聽他指揮,並無客套之說。

下半日山口輪值的是個將近中年的壯士,名叫甘林子,最是機警能幹,膽勇過人。

當此殘冬農隙之時,村人勤勞已慣,除去公衆應有的歡會由諸俠領頭行樂而外,誰也不願閒着,再沒事做,也要去往左近山野中砍柴拾取枯枝,或是打些山雞野兔之類回來同吃。甘林子先在村口高地上裝曬太陽獠望,旁邊還有七八個人,俱都高低遠近分別散開,各人身邊均藏有兵刃暗器和傳達信號之物,一有警號發生當時便可傳遍。甘林子枯守無聊,仔細一看地勢,覺着守在當地時候一久,敵人如在遠處山嶺眺望,便難免於引起疑心,不如假裝砍柴打獵,往來走動,既可掩飾,還可抽空做一點事,忙由上面趕下,先令一人代爲守望,匆匆趕回家內,又多帶了一柄板斧、幾枝鏢槍趕回原地。

恰巧幫助防守的兩個來賓小飛俠曾空兒、連珠彈尚勤都是年輕喜事,本來防守的人不用那多,尤其這爲首三人本應守在屋內,或是覓地閒坐,非要發現生人,看出可疑方始上前,另外還有幾條巨獒獵犬,仇敵無論從哪一面來,都是人在老遠便可望見。只爲甘林子貪功心盛,曾、尚二人更不耐空坐,早就在山徑中散步走動,到處窺探,巴不得能有仇敵尋來,一顯身手。聽說打獵,又問知靠近另一條山洞的祕徑那面山雞野兔甚多,均想趕去。

甘林子笑說:"我這不過藉此遮掩,並非真要打獵,還是砍柴的多,並且我們奉命只能在這一帶防守眺望,山洞那面還隔着兩處危峯峭壁,大片陂陀野地,離此較遠,照理不應離開太遠。二位是客,看神氣不像有事光景,否則我們隱伏在幾處高坡草地裏的獵狗早已有了警覺。二位如其枯守無聊,不妨自去,就有變故,一個信號當時趕回也來得及。日色業已偏西,你只留意那邊高崖頂上如有旗花升起,便照我所說祕徑趕回便了。"隨將兩條可以抄近的險徑指點出來,照此走法路要近去多半,還免上下繞越,一有警兆,不消片刻便可趕回,二人便照所說走去。獵場恰在這兩條人口之間,離開山洞祕徑較近,又無什麼阻隔,來路前半卻是險峻已極,武功稍差的人決難飛渡,中間還要穿過一條寬厭不等的崖洞,內裏光景黑暗,險阻頗多,約有半里來長。春夏之交洞中還有蛇獸潛伏,便村人輕易也不肯由此往來。出口便是大片獵場,左側一條陰厭崎嶇的山谷,走到盡頭瀑布下面便是那條山洞密徑的人口,外人休想看得出來。

曾空兒輕功最好,人也機警,身邊帶着特製的千里火筒,收發靈便,火光強烈,能夠照出老遠,進洞之後,先拿甘林子所贈鬆燎點燃照路,走了一多半,見前面地勢突然開廣,石筍林立,奇形怪狀,古洞陰森,手中火把光焰搖搖,都成綠色。昏影幢幢中,那些形如鬼怪的石筍,都似張牙舞爪,待要朝人撲來神氣,一陣陣的陰風又不時由沿途怪石叢中和噓氣一般朝人吹來,膽子稍小的人非受驚嚇不可。二人見洞雖廣大,怪石太多,高低錯落,路頗難行,中間又有污溼之處,火把到此已似滅還明,光焰不定,正在低聲談論,忽聽左近"嗤"的一聲,彷彿有人冷笑,空兒心中一動,忙拔雙劍戒備,喝問何人,並無回答,只當暗泉嗚咽之聲。尚勤持火一照,石穴空無所有,又走了十幾步也無異狀,離開洞口較近,前面業已現出一片淡微微的白影,轉眼便可走出,見曾空兒還在東張西望,留神戒備,笑說:"空弟就是這樣多疑,就算洞中藏有鬼怪,憑我二人三口寶劍、十三串鐵蓮子,也休想討得公道。要是敵人在此潛伏鬧鬼,更是求之不得,你這樣小心戒備作什?"

說時,曾空兒自從聞得暗中冷笑,認定不是偶然,一直都在疑心,表面不曾露出,乘着拔劍,早將手中半段火把棄去,雙劍並在一起,也未分開,右手卻將特製千里火拿在手內。那東西形似一柄小鐵扇,上有磷硝和火藥煉成之物,一晃立燃,聞言還未開口,呼的一聲,尚勤覺着手上微震,火把雖未墜地,火星飛舞中連火頭也被打滅。二人這一驚真非小可,情知不妙,曾空兒手捷眼快,立將手中千里火筒一甩,筒前半段小鐵扇開處,發出一片扇形火焰,方圓數丈之內立時雪亮,目光到處,瞥見一條黑影飛一般在斜刺裏亂石叢中一閃即隱。二人忙分兩路朝前追去,哪有一點蹤跡!看意思似已往外逃出,離開洞口,也只八九丈,等到繞路追出,外面斜陽滿山,兩隻野兔剛由側面衰草地裏竄起,如飛逃去。洞外疏林高秀,靜蕩蕩的什麼也看不見,互一詢問,均覺洞中黑影非但動作神速,身子瘦長,難得見到。上下全黑,那麼強烈的火光並未看出他的面目,二人都見,斷無眼花之理。

尚勤先當山魈鬼怪,後又當是隱藏洞內的敵人,想發信號通知,曾空兒年紀雖輕,人卻穩練,笑說:"山魈鬼怪都是騙人的謊話,我從小從師,在深山中住了十幾年,比這裏荒涼深險得多,從未看見什麼鬼怪,內有幾次發生可疑形跡,兩位師兄弟認定那是山中精怪所爲,我偏不信,師父也說斷無此事,後來被我尋根究底,乃是兩隻狡猾的老猴子在那裏搗亂。我看決非怪物,是否敵人都難一定,否則他那本領多半在我二人以上。

如是仇敵潛伏,因何避而不見?如其恐我發現,驚動多人於他不利,他又不應無故生事,將火把打滅。此事還有未解之處。我們雖和村中諸兄交厚,纔來兩次,莫要大驚小怪,鬧出笑話。好在哪一面均有嚴密戒備,前面洞徑人口幽谷之中也都埋伏得有人,洞內更是層層阻隔,多大本領也難通過,莫如靜以觀變,照樣打獵,暗中留意,再發現可疑形跡,也無須重走原路,索性多費點事,先到崖頂,發完信號將兩面的人引來前後搜索,以免只我二人入洞,敵暗我明,被他暗算。"尚勤也覺有理,便未堅持。

二人談時,因防被人聽去,特意走往空曠之處,看好形勢,然後低聲議論。初意洞中那人無故引逗,是否仇敵均有原因,早晚必要現出形跡,誰知等了一會,斜陽已快落山,終無動靜。二人好勝貪功,打着能不驚動別人,先將仇敵擒到,或是看準來歷再行下手的主意,只顧盤算,一面故意引逗,並說了許多激將的話,終無迴應。專心探敵,打獵只是虛應故事,並無所得,來路崖上也無信號發出,始終那麼靜悄悄的。最後無意中談起,前面林坡上山雞甚多,還忘了去打,管他是人是怪,多少也打上幾隻,免得回去叫人笑話,說罷離開洞口一帶,穿過右側那片樹林,想往林那面坡上去打山雞。二人原意守在洞外,久無動靜,也許敵人藏伏在內,見外面有人不肯出來,這一離開,那麼陰森低溼、黴氣逼人的崖洞誰也不願久停在內,這一走開,洞中人聽了方纔詐語,知道前後有人防守,轉眼就要夾攻,多半乘機逃竄,或另避往別處,或者出來,多少能夠看出幾分。一到林內便借樹木遮掩,邊走邊往回路窺探。

來路林外洞口一帶是大片枯草地,稍有人影便可看出。林木行列又稀,一望而知。

二人業已穿林而過,回顧身後曠野,仍是空無所有,先在隔林望見的山雞錦毛影子卻是動也不動,並還不少,彷彿二三十隻山雞合成一個錦毛團聚在那裏,滿山坡上長尾紛披,五色繽紛,映着斜陽分外好看。二人心想,人已快要掩近,這裏山雞如何這等遲鈍,無一驚動?忽覺山雞雖多,多半嗒着個頭,毫不轉動,有的並還橫在那裏,似已死去。再定睛仔細一看,原來方纔只顧留神後面,分了心神,不曾細看前面,這二十多隻山雞均已被人打死,聚在那裏,有的並借地上衰草托住,各將長尾攤開,所以隔着樹林便可望見它的錦毛,傷處都在頭部,有的還嵌着半片枯葉,全是新死不久。二人先已奇怪,跟着看出山雞傷處也極特別,多半均似那些松針樹葉之類打中頭頸要害,最厲害的竟被整片樹葉將頭頸切斷,只剩一點皮毛連住。

二人均是名師傳授的少年英俠,知道內家罡氣練到登峯造極的能手能夠摘葉穿鐵,飛花人木,具此驚人本領,誰能是他敵手?他打了這許多山雞,自不帶走,留在這裏,不知何意?如其來了強敵藉以示威,一旦相遇,如何能是他的對手?方自驚疑,越看形勢越緊,尚勤更埋怨空兒方纔應該早發信號,真要是自己一面的高人必已人村,與諸俠相見,怎會兩次示威逞能,先吹火把,又用勁功內家罡氣打死這許多山雞,人卻不肯現身,分明是個強敵,因同黨不曾到齊,人又驕狂自導恃,藉此先給我們一個警告,再如延遲大意,鬧出事來,顏面無光。說罷想發信號,空兒將其攔住,方說:"事還難料,你說的雖也有理,容我再想一想。"

話未說完,這時夕陽快要銜山,天又晴朗,滿空都是歸巢晚鴉成羣飛鳴,盤旋欲下,甚是聒耳。不知何故,忽然四下驚飛,分頭逃竄,彷彿受了大驚一般。二人因那許多山雞死得可疑,又在洞中遇見怪人滅火之事,明知對頭就在附近,自己一言一動都在他的耳目之下,這些都是故意示威的做作,藝高人膽大,加以年輕好勝,又各有一兩口好寶劍和苦練多年的特製暗器,話雖如此,並無絲毫膽怯,均想發話叫陣,先將敵人引出,判明來歷用意,再發信號,免得仇敵影子還未看見,先將衆人驚動,因此目光老是註定村那面洞口曠野一帶,連山雞也未拿,便一路戒備,自往歸途走了回來。

正準備去往洞口外面發話叫陣,再無動靜,拼冒點險,索性回往洞中搜索。當地樹林甚多,鴉羣噪晚早已聽見,始終不曾留意到上面。等快穿林而回,隔開崖洞只得六七丈遠近,忽然聽出鴉鳴有異,擡頭一看,一片烏雲帶着兩點金光已橫空穿林而來,嚇得空中萬千晚鴉四下驚飛,因是鴉羣大密,那烏雲來勢大快,晃眼便自臨近,驟出意外,受驚太甚,互相沖突擠撞,內有好些竟自相沖突,受傷墜地,亂成一大堆。空中受傷的烏鴉再一紛紛下墜,越發顯得來勢厲害。二人方想,這是什麼東西如此猛惡,心中一驚,說時遲,那時快,那片烏雲映着斜陽電馳飛來,相隔越近,漸漸現出全身,因飛得低,幾於擦林而過,激得沿途草木蕭蕭起落如潮,分外加了威勢。剛看出一點本相,未及招呼,前途斜對林邊的崖角後面又箭一般竄起一條黑影,正朝那片奇怪的烏雲衝去,正是方纔洞中所見怪人影子。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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