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十九俠第94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


話說裘元、南綺、靈姑三人高高興興地帶了勝男姊弟,同往金鞭崖飛去,到時正遇師兄小孟嘗陶鉤在觀門前與一道友話別。陶鉤本來最愛裘元,見他夫妻帶了兩個小師弟今日纔來,說:“師父和姜師叔還有好幾位同門現在後進丹房以內,明日就要往峨眉山凝碧仙府去應教祖齊真人之約,你們再晚到一夜便見不着了。”陶鈞的那位道友見了勝男姊弟,也覺稀奇,走了過來,笑間陶鉤:“這便是你說那將來破竹山教妖徒邪法的兩個巨靈麼?這麼高身量,且喜觀中房屋俱都高大,否則如何進去?就這樣,你和紀道兄住那兩間,便須俯身而入了。”裘元等見那道友是個面黑如鐵的道裝少年,正要請教,陶鈞已向雙方引見。

原來那道裝黑麪少年也是峨眉派後起之秀,名叫黑孩兒尉遲火。新奉教祖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之命來此,面見矮叟朱真人、伏魔真人姜庶兩位掌教尊長,商談一事,並請往凝碧仙府赴宴。剛說完了話,辭別出來。裘元見尉遲火人甚豪爽,雖然初見,甚是投緣,便和陶鈞請他到觀中小坐。黑孩兒答說:“同門至好苦行師伯衣鉢傳人笑和尚師兄,前因犯過,在東海面壁十九年,現已期滿。我要同了金蟬等七矮兄弟前去接他同往峨眉,金蟬師弟日前得信已然先往,事在明晚,此去東海釣鰲磯路途遙遠,我並還有事在身,恐趕不上,且等將來諸位道友到凝碧崖相訪時,再作良晤吧。”靈姑一心記掛着老父呂偉回生之事,每遇到峨眉門下同道,便即心動,聞言更是切中心事。方欲設詞探詢自己何時能去,黑孩兒爲人性急,話剛說完,朝陶鈞把手一揚,道聲:“再見。”

便駕遁光破空飛去,轉眼刺入高空密雲之中,無影無蹤。衆人都覺黑孩兒飛劍神速,稱讚不置。

陶鈞笑道:“各派劍仙,只峨眉一派得天獨厚。他在峨眉門下,還不能算是十分出色的人物。像三英二雲、七矮兄弟、諸葛、嶽、林諸位,法力、飛劍比他還要強得多呢。”南綺笑道:“師兄所說這些人,我前後也見過幾位,固然高明,法寶、法力不必說了,如專論飛劍功力,比這位尉遲道友,也未看出十分勝強之處,師兄怎說要強得多呢?”陶鉤道:“師妹不曾深考,這十多位峨眉門下傑出之士都到了爐火純青地步,已不怎現鋒芒。尋常飛行,只看去比人快些,不遇強敵,怎能看出他們的神妙呢?只來去那般神速,無什聲音,便非尋常所能望其項背。何況各人都有幾件法寶、仙劍,不是前古神物利器,便是天府奇珍。本身又是累世修積,應運而生,得有玄門最高真傳,無怪其法力高強,獨步當時了。”

靈姑、裘元、甫綺三人都是好勝性情,聞言覺着陶鈞過爲外人揚譽,明示青城不如峨眉,心裏雖豔羨,卻都不服。暗忖:“自己也是玄門正宗,神仙也是人爲,只要努力修爲,焉知不是峨眉諸仙人之比?”彼此對看了一眼,不曾開口。陶鈞原因三人乃本門三秀,故意激勵,明知三人心中不服,也不說破,借題支開。隨引人內,直到後進丹室以外,令衆少停,先人稟告。裘元、南綺、靈姑、勝男、阿莽五人便在階前恭候。等了一會,陶鈞走出,笑說:“丹室地窄,已有多人。勝男姊弟人太高大,可去前殿等候二位掌教師尊升座,再行參拜。只令裘元、南綺、靈姑三人自行入見。”說罷,隨引勝男、阿莽往前殿去訖。

裘元等三人隨照陶鉤所指,走進丹室一看,那丹室原就觀後崖洞建成,外有三間房舍。丹室在儘裏頭,只有一間,乃青城教祖矮叟朱梅平日煉丹修靜之所。室內約有五丈方圓,石壁如玉,甚是清潔,陳設用具也極古雅。室中心放着一個丹爐。右壁有一矮石榻,長廣丈許。上邊放着兩個細草編成的蒲團,上首坐着朱真人,下首坐着青城派第二位掌教師長福建九峯山神音洞伏魔真人姜庶。本門弟子,除大師兄紀登外,還有姜真人親授弟子楊詡、陳太真、呼延顯、羅鷺、尤璜五人,俱就左壁小石墩上落座。榻前鋪有草茵的大石墩上,另有兩位外客:一是麻冠道人司太虛,一是宜昌三遊洞俠僧軼凡。這些人,裘元等三人多半初見。紀登忙即起立,引了三人去向兩位師長參拜,再分向外客及諸先進同門一一通名禮見。裘元見姑父羅鷺在座,行完同門之禮,重又跪拜,行了叩見尊親之禮。然後和南綺、靈姑一同走向榻前,正待下跪,請賜訓示,朱真人將手一擺,說道:“無須,且各侍立在側,少時還有人來。”

話未說完,忽聽前室外面庭院中有破空之聲飛墜。司太虛笑道:“顛仙道友來了。

數日之內往返萬里,辦那麼難的事,所約時刻不差分毫,真信人也。”靈姑聞說恩師到來,渴念已久,心中大喜,忙即偷眼側顧,聽外間已有人接口道:“我如來遲,誤了事,豈不又是貧道罪過?”隨說,走進一個相貌清癯,身着一件破舊道衣的半老道姑。衆中只裘元、南綺聞名未見,餘者俱都相識,紛起迎接。靈姑隨同一干後輩行完了禮,等顛仙在旁列石墩上落座,重又進前跪倒。

顛仙見她滿面依戀之色,伸手拉起。笑道:“我因成道在即,衆弟子尚未深造,惟恐我去以後不易成就。你又數中應是青城門下,以前引度歸道,便是受了朱、白二位道友之託,你那各同門師姊,已由我分向各正派引進,奉命他往。只你一人,尚未行那拜師之禮。恰直朱、姜二位道友這次應峨眉諸道友之請,往幻波池赴會觀禮,爲了誅戮鬼老師徒,回山一行有四五日耽延,你們三人同了勝男姊弟又都在此,特於百忙中抽空到來。我南海有事未完,以前所採丹藥,也還有兩樣靈藥不曾齊備。少時等朱、姜二位道友升殿,勝男姊弟拜師領訓之後,我便同在座諸道友到峨眉凝碧仙府一轉,要了所缺靈藥,即去南海借地煉丹。丹成之日,我當命辛青喚你前往送別,再見一面。朱、姜二位道友,與峨眉諸道友一樣,俱是玄門正宗。你根骨既佳,天賦尤厚,此後隨着二位師長努力前修,不患不能成就仙業。你我最後一晤,尚有數年,約在竹山羣妖伏誅之後。我屢世苦修,今生方得成就,乃是喜事。只要你功行精進,將來便可常見,何須思戀愁苦?

你父本應十五年後孽滿劫盡,方獲重生。但你孝思感格,上次峨眉教祖齊道友曾向我一至友談起,意頗嘉許。明早我和諸道友前往峨眉,也許能向齊道友求說,請其大力相助,不俟芝仙成道,另謀良策。既免損人利己,又可使你和未來師弟紀異的一父一母少去數年災難,早日回生,以遂你們二人的孝思。此事甚難,能否如願,尚不可知。即或可成,你和紀異也須各爲父母立下許多功德,才能抵補。我去以後,你仍自安心修積內外功行,不應以此懸盼,致分道心。”靈姑想起師恩深厚,感激淚流,敬謹拜命領諾,侍立於側。

伏魔真人姜庶笑向鄭顛仙道:“南海之行如何?”朱真人笑道:“區區左道,還有多少伎倆?你顛仙準時而至,可知收拾甚易呢。”

顛仙道:“此話不然。南海那羣妖孽並非易與,我又人單勢孤,本來極難應付。如非事前齊道友預示仙機,我也不敢如此輕率。我剛到不久,便被妖人發覺,鬥起法來,幸而事已辦完,無什顧忌。那邪法也頗厲害,正相持間,恰值長春嶺虞道友長女舜華同了紫雲宮齊靈雲的女弟子金萍、趙鐵娘前往那島上,救一被難好友出險,也在此時趕來,深入妖穴。剛將被陷的人救出,埋伏便已發動,將舜華等四人一起困住。金萍在峨眉第三輩女弟子中,雖非米明娘、上官紅之比,卻也不弱。上來仗着紫雲宮師傳異寶,便將洞中妖徒殺死了好幾個,終於仍是無效,那和我苦鬥的妖人,又分了幾個回去,這一來,益發不是對手。

“舜華原因齊、秦二人見她面有晦色,恐其日內有難,留在宮中,不令回去,意欲避過。不料命中註定該有這場無妄之災。那幾日正是幻波池易靜、癲姑、李英瓊、餘英男等峨眉第二代弟子奉命開山盛會,齊靈雲、周輕雲二人已由別處趕往。秦紫玲因連日正當南海羣妖氣數將盡,多事之秋,雖然水宮仙府禁衛森嚴,外人不能擅入一步,想起上次朱道友封閉紫雲宮,居然有人大膽混進,結果損失了好些仙兵神鐵,到底謹慎爲是。

她本擬算準時日,到了會期正日,再行趕往。偏巧小寒山二女謝家姊妹路過往訪,就約了同行。謝家姊妹力說宮中請弟子近年法力精進,何況又有那前古異寶,短短數日工夫,怎會出事?就有萬一之變,傳音告急,立即可以救援,也無大害。舜華如若同行也好,紫玲偏又過於小心,見她面上晦紋日顯,將要應驗,覺着目前正邪雙方勢同水火,仇怨日深,極易狹路相逢,就許途中有事,不如仍在紫雲宮暫居比較安全。況且這次幻波池開府,赴會的人均有請柬,規模比昔年凝碧崖開建五府相差甚遠,舜華與主人又非素識,便沒帶了同去。剛走,舜華便接到好友傳音告急之信。如是外人法寶,紫雲宮也難透進。

偏又那般湊巧,那傳音之寶正是年前秦紫玲所贈,因舜華再三求說,並還破例傳了外人互相使用之法。舜華拿去暗贈給這好友、不但一發即至,並還把地址全行說出。舜華與那人患難至交,情分深厚,接信自是情急,當時連命也不顧,便要趕往。金萍、趙鐵娘見攔她不住,又以新煉道法,意欲藉此歷練,試驗自己功力,反正宮中不會有事,這才同往。及至身陷妖穴,金萍機智絕倫,又恃師長鍾愛,擅自離宮私出,情非得已,一見不妙,便不聽趙鐵娘之勸,由地道強衝出險,擠受責罰,立用飛針傳音告急求救。爲首妖人趕回妖穴時,飛針已先發出。紫玲和小寒山二女途中訪友耽延,還未到達幻波池,接信立即趕來。到時舜華已受重傷,被金萍用法寶護住,正在危急。我又另在一處,不知此事。紫玲等稍遲片刻,便來不及了。

“我無形中也得了助力,內外合攻,先將妖窟掃平。紫玲等護送舜華,連他好友同返紫雲宮,安置停當,自去幻波池赴會,我也轉道南極。夜明島諸主人自被金蟬等七矮制服以後,雖然不能說是完全歸正,已不敢再似前時猖狂,對我也頗禮敬,這後半卻毫未費事,便已成功。這前半經過,先難後易,頗經艱險。跟着又往幻波池回趕,與諸道友見面時,正值舉行開山盛典。這次所採集的靈藥,又有兩種必須當時制煉,靈效才顯著。島主人既不作梗,又肯借地方和丹爐器用,樂得就在當地先行制煉。不過附近各島旁門左道甚多,未必都和夜明島、不夜城諸主者一般心意,加上四十六島餘孽未盡,對於我們仇深恨重,他們與主人仍在交往,難保不暗中作祟破壞。辛青…人守在那裏,主人雖力言無妨,但此輩妖邪詭詐百出,防不勝防,畢竟不可大意。觀禮完畢,我連宴也未赴,便告辭而去。

“果然我一到夜明島,便見四十七島幾個餘孽在和辛青惡鬥。如非主人信義,勸解不從,羣起相助,辛青一人決難抵敵。所幸四十七島餘孽只有四人。原往島上拜訪主人,巧遇辛青,懷忿挑釁,因而惡戰,並不知我煉藥之事。主人法力與之相等,人數卻較多些,才未遭其暗算。妖人本就不支,我再一出手殺死了一個,下餘三個自知不敵,相率遁去。本來昨日便可迴轉,因三妖人中有一個最是刁猾兇頑,絮絮不休,行時咬牙切齒咒罵主人,怨毒太深。這廝又是四十六島中爲首諸孽之一,邪法高強,行蹤飄忽,來去如電。如非勢窮力蹙之餘,以前所有幾件厲害法寶已吃武夷山寒月大師和金鐘島主葉繽道友合力破去,便我也未必容易取勝。

“我見主人似在憂慮,惟恐累他日後受害,略問了幾句經過和三妖人藏伏之地,仍令辛青守護在彼。我由主人派一得力門人引導,給他一個迅雷不及掩耳,跟蹤趕去。他那巢穴,深居海眼之中,海底歧徑甚多,密如蛛網,又設有妖陣埋伏,甚難除他。也是妖人該當伏法,潛伏海底本難被人發現,忽然靜極思動,出海時又不安分,無故激動風濤。恰值東海女散仙石野仙的女弟子韋梨雲路過,見海上惡浪滔天,妖氛隱隱起自水底,誤認作蛟蜃水怪之類,一時好事,剛把飛劍放出,三妖恰也飛出,只一照面,便將飛劍收去。此女法力雖淺,卻有隱形飛遁之寶在身,見勢不佳,立即遁走。她和葉道友門人硃紅至交,立往求救。

“硃紅本奉師命,傳了好些法寶,守伺這幾個餘孽,準備一網打盡。聞報趕到當地,妖人已去夜明島,不曾相遇。硃紅詳問韋梨雲經過情形,斷定巢穴深藏海底,隨下海底搜尋,查見所設妖陣,立用師傳法寶破去。入內搜索,又殺了一個留守的徒黨,知妖孽必要歸來,便用法力毀了妖巢,斷了他的歸路。剛升出海面,待和韋梨雲往夜明島不夜城等處搜尋,三妖人剛好敗回。硃紅發覺較早,仍用梨雲誘敵,自在一旁,暗將葉道友所煉冰魄神光寶幕張布開來,待他自投羅網。梨雲原是假裝由南向北斜飛。三妖人由西北面逃回,以爲我和夜明島諸主人不曾窮追,只一入海,便可無礙;葉道友又自四十七島掃平之後,便移居中土,參修佛果,未再趕盡殺絕,心頗安定。做夢也沒想到,葉道友因知四妖人氣數未盡,藏處隱祕,殺卻不易,既恐海中生靈連帶遭害,自己又急於往中土參修,不暇及此。容他苟活些年,待其數盡,方始殺他,暫時寬縱。早已暗囑門下高弟,傳了誅邪法寶,在金鐘島留守,去此未來隱患。

“硃紅雖想早把此事辦完,好往中土見師覆命,就便與各派中至友姊妹快聚,因而不時到處搜索。無如妖人埋伏海底,輕易不出;偶往各外邦攝取婦女,或探聽仇人動靜,也只一二人隱形前往,得手即歸,次數絕少,又不在外逗留。以致雙方從未遇上,時久膽大,已不爲意。歸途忽又發現出時所遇美女由斜刺裏飛來,見了自己,慌不迭改道往前飛逃,只當現成便宜,籠中之鳥,到手成擒,還在高興,忙同追去,正施妖法擒拿,忽又隱身不見,三妖人不知身已入伏,方在可惜下手稍晚,又被滑脫,硃紅突自高空密雲之中飛墜,一聲雷震,上下埋伏,一齊發動。三妖人以前迭經慘敗,驚弓之鳥,看出強仇到來,忙想逃走,已經無及,吃冰魄神光一齊網住,一陣絞煉,三妖人當時消滅了兩個。爲首妖人妖法甚高,深知此寶威力,見勢不佳,一面施展妖法全力抵禦,一面拼舍肉身,用身外化身之法,好容易走出羅網,元神還受了重創。飛出不遠,我便迎面趕到,被我連用法寶和太乙神雷,與後面追來的朱、韋二女前後夾攻,把殘魂擊滅,連餘氣都給絞散才罷。

“硃紅聞我煉丹,言說島上近忽發現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用以和樂,更增靈效,再三請我往金鐘島小坐。我情不可卻,只得帶了隨去的人,同往她島上盤桓了半日。那靈乳見風即化,最難保存,硃紅雖發現,尚未取出。我助她將石中仙乳空青全數取出,竟得有五寸高一玉瓶。我取走的也有同樣大小半瓶,還不在內。真乃亙古稀有靈奇之事。

我正說金鐘島玉山瑤壁乃南極靈華所萃,經此一來,只恐靈氣已盡,不似往昔。忽接葉道友飛書,命硃紅用法力封閉島宮仙府,帶了囊昔遣散未盡的三個女侍者,與新得的靈乳空青,速去武夷山絕頂寒月大師謝道友那裏相見。附帶向我致謝,並請我助硃紅封住全島,以免妖魔乘虛前往盤踞。我照她所說,將事情辦完,看朱、韋二女同飛中土、纔回夜明島。

“那靈乳空青,夜明島主人最爲需要,前曾爲它信使四出,窮搜字內各地靈山,物色了數百年,一滴也未能尋到,早已死心。那年島主聞說苦行禪師弟子笑和尚同了黑孩兒尉遲火在南山中殺除毒蟲怪物文蛛,二人先在一石洞內藏身,發現所臥青石有異,誤疑有寶,用飛劍削石掘取,無意之中得到此寶。因二人當時功力識見尚淺,不知收存之法,事前又未看出,以至糟蹋了將近一半。只尉遲火因離得近,靈乳自石中冒出時用口接住,吞服了些下去。島主深知此寶來歷,除靈乳外,石中還藏有千萬年靈石精英孕育的青玉小牛、小羊之類奇珍,如能生得,用法力養活,固可隨時取出它口中靈液應用;便是當時不知,已吃見風化成玉質,如能得到,也能設法利用,不過功效差些。並且靈乳雖然見風上騰,散入太空,看似化爲烏有,實則本質尚在,不過上面沒有阻隔,被風吹散罷了。人如無心服了,仍可明目輕身。如是花草沾潤,效力更大,開花結果均異尋常,立成仙種。只是這類事千百年來未必能遇一次罷了。島主斷定黑孩兒吸取靈乳之處正在洞中,不是空地。那糟蹋的一小半化成靈氣,向上急升,必被洞頂隔住。此寶見石即透。一入石中,日久重又凝聚爲乳。如能取來,在南極擇一靈地,用法力將石脈接上,過上些年月,照樣可以取用。因此島主得信連忙趕去,準備覓取石中靈物,並用法力將那洞頂揭來。哪知石中玉牛已被黑孩兒取走,那洞頂也爲別的修士捷足先登,整片揭去。

島主以爲自己無緣,便斷了此念。一旦聽說我得了這麼多,又知石中青羊竟能出石遊行,無須人力便能存活,已吃硃紅取乳之前收去,分明年代更久。靈效更爲顯著,自是豔羨非常。我爲報他們相助假地之德,三個主人各贈了四滴,他們自是喜出望外。我便乘機勸他們與南極那些左道旁門中人疏遠,得天賦地利之益,各自清修,永保不死仙業。免得與彼輩相近,日子久了,不知不覺受其播弄,以致牽累,他們也都聽了,又堅留我待了半日,這才按着約定時日趕來,並非故意如此。要是事不湊巧,休說按時而至,恐那日幻波池赴會都未必能趕到呢。”

伏魔真人姜庶笑道:“原來南海之行,還有這些枝節。鄭道友苦行三世,終於大功告成,成真不遠,可喜可賀。”顛仙笑道:“我事已完成十之八九,朱、姜二位道友當年見託的事,也幸不辱命,呂靈姑已歸貴派門下。此女與紀異均是至性可嘉,她對乃父復生之事刻不去懷。雖然難期未滿,爲了成全她的孝思,我打算將此事提前舉辦。並令於應積外功之外,另發宏願,多修善行,爲乃父乃母減消冤孽,以便情、數俱可兩盡。

此去峨眉向齊道友求情,不必說了。死者前生孽重,救起之時難保不有阻礙,事情恐非一二人之力所能了。到時我恐不能前往,今日在座諸位道友均須請往相助,纔可萬全呢。”

朱、姜二真人見顛仙說時目視麻冠道人司太虛,知道顛仙鍾愛靈姑,又爲孝行感動,曾在靜中默運玄機,詳推因果,料非司太虛相助收功不可,所以如此說法。真人未及開口,司太虛慨然答道:“這類至性純孝兒女,人神均樂爲相助,何況又是朱、姜二位道友高足,更無不顧之理。到時,貧道必效綿力便了。”俠憎軼凡卻是微笑未答。衆仙知他功行早完,爲助聾啞僧消孽成道,又遲兩紀飛昇。許是證果日期將近,到時不能往助,也未詢問。靈姑在側,聞言感激涕零,忙向衆仙跪謝不迭。

司大虛道:“天已不早,起身期近,主人怎不升殿,受那兩個巨靈參拜?”朱真人道:“還得稍等紀異。紀異先被散仙無名釣叟發現,一見驚爲異質,自知所學不是玄門正宗,徑去告知他好友蒼須客。此人乃百禽道人公冶黃當年惟一傳衣鉢法力的弟子,因犯教規,在公冶道友未遭天魔之劫走火坐僵以前(事詳《蜀山劍俠傳》)便受師罰,禁閉雲夢山中。直到公冶道友在黑谷中修煉復原,往莽蒼山陰風穴中取來冰蠶,峨眉開府以來,才行釋放。因見紀異天生資質,性又賢孝,曾賜靈丹,助他母親多活了兩年。當紀異二次犯險,跋涉數千裏,前往雲夢山求取靈丹時,他正封山修道。剛巧白眉禪師命弟子寧一禪師李寧前往預示玄機,才命守洞神獸將紀異引了進去,告以乃母因他至行感格神仙,和靈姑之父呂偉一樣,十二年後拜上峨眉,求來芝血,可以重生之事。當時蒼須客只知與紀異有師徒因緣,卻不知紀異乃紫雲宮金須奴轉世,結局應歸在我的門下。

性情又和他師父公冶道友一般奇特,不願自己徒弟向人求助,又不捨這好資質,並且本人也正閉山煉法,尚須數年始能完滿,欲令無名釣叟就近先傳些防身的法術,等到了年限,善功已修積了不少,再照所說拜到凝碧崖,求來芝仙靈血,將乃母救轉,再收到他的門下。寧一禪師當時未阻他的高興,隨即別去。我自不便明言,遷延至今,上月公冶道友前往峨眉,齊道友才把這事告知。公冶道友立即飛書傳偷,他始得知前因後果。此時他雖不曾正式收徒,對於紀異卻極關切,自從天蠶妖女伏誅之後,除託無名釣叟就近傳授而外,又賜了他一口飛劍和他本門劍法。紀異自是感恩,早已遙行拜師之禮。他接到師偷,還親到紀家曉諭了一次。紀異堅持不肯忘本捨去前師,如今算是他本門以外另一恩師,反由記名弟子改作真弟子。蒼須客見他如此至性,自更期愛。紀異本具仙根,一學便會,雖只短短數月工夫,已能御空飛行。這次爲了誅除竹山教妖人,本門弟子俱應來聽命,日前已飛書相召,也在今晚到此。等他一到,便往前殿指示機宜,大約也快到了。請諸位道友在此少坐片刻,我兩人到殿前去了。”

正說之間,陶鉤入報紀異已到。說他在途中遇見華山派妖人烈火祖師門下女徒生香娘子胡採春,各用飛劍惡鬥,紀異儘管生有自來,終以修煉不久,僅憑一口飛劍,自非妖婦之敵,尚幸妖婦看出他根骨奇厚,意欲生擒回山,未下毒手,只用邪法困住。紀異又極機警,謹守乃師蒼須客仙示,仗着仙劍靈異,見勢不佳,立即改攻爲守,一任妖婦用盡心機引誘,始終用劍光護定全身,不令有絲毫間隙,身雖被困,妖婦無虛可乘。紀異被妖法困了大半天,相持到了夜裏,剛巧峨眉派弟子黑孩兒尉遲火由青城回去,空中飛行路過當地,遙見前側面山野間妖氣邪霧籠罩,內中隱現劍光飛躍,立即趕往,用大乙神雷震散妖霧,破了邪法,將妖婦逐走。問知紀異來歷,又親送了他一程,才行別去。

爲此擔擱,遲到了些時,現在前殿候命。

朱、姜二真人聞言,立命室中諸弟子同去前殿,一同傳授道法,指示機宜。隨即起身,衆弟子隨在後面。到了殿中,二真人升座,先受阿莽、勝男、紀異三人蔘拜,行了拜師之禮。再向衆弟子分別前後,一一指點傳授,示了機宜。又將靈姑、南綺獻上的含青閣陳嫣、冷青虹、桑桓三人所贈十九口寶刀,每人賜了一把。並說:“此刀乃古仙人伏魔奇珍,如以十九口同時運用,比起峨眉派七修劍的威力不在以上。不過此刀非照本門心法重行精心習練,不能發揮它們的威力。衆弟子功力尚差,如歸一人來保持,也難全數施爲。本門剛巧十九弟子,正好一人得一把。”隨傳練刀之法。十九弟子本未到齊,餘刀交與紀登暫代保存,日後等人來了,再行分與,並照師門心法,各代傳授。

朱真人又向衆曉諭說:“竹山教氣數將終,屢遭挫敗。力絀心勞,破綻時出。二次所約仍難作準,不是還要改期,便是到時藉詞規避。欲俟邪法煉成,結好厚援,再行發難。我師徒以誅邪爲任,本沒視若敵體。這次因十九弟子多半新進,法力不濟,誅除妖人之法寶也未煉得齊全。他因不敵,我也不能一網打盡,斬草除根,永絕後患,樂得容他多活兩年。等二次約會時,十九弟子人數已齊,功力也非昔比,再有這十九口古人遺留的至寶與本門法寶、飛劍,必能一舉成功,到時不問妖人如何,只照預定行事好了。”

衆弟子一同拜命起立。

伏魔真人姜庶道:“竹山教所煉妖陣,有一座白骨罈,內有九十九名兇魂戾魄合煉的神魔鎮守。非稟賦純厚,真陽極旺盛元神,不能破他。我和大教祖要主持全局,無暇分身。衆弟子中,只阿莽、勝男可以勝任。少時可由大弟子紀登將他姊弟護送到我那裏,等我回山另有修爲。我和大教祖去後,除紀、陶二人事完仍舊留守外,陳大真、楊詡等五弟子仍各分頭行道。呂靈姑、紀異暫時與裘元、虞南綺一路,隨意所之,修積善功。

等往峨眉見到妙一真人夫婦,如鑑你二人孝心,格外恩憐,以迴天妙法,使你二人父母能提前數年原體復生,再行傳知。衆弟子俟我與大教祖、衆仙行後,在觀中小聚歇息,便各分頭下山便了。”

說完,天已大明,二位真人也就起身出殿。衆弟子隨去丹室外院伺立恭送。待有片刻,矮叟朱梅、伏魔真人姜庶兩位教祖,陪了俠僧軼凡、鄭顛仙、麻冠道人司太虛一同步出。衆弟子一齊拜倒,朱真人含笑命起。跟着把手一揮,一片金光疾如閃電,破空直上,晃眼射入雲空,只剩一點金星,在朝雲層裏流空飛渡,一瞥即隱。新來諸弟子初次見到師長遁光如此神速靈奇,俱都敬佩異常。

紀登、陶鈞乃先進師兄,又是主人,便邀衆人走往前殿,備酒款待。衆人知他們不往自己房中延款,是因勝男姊弟身高之故。即使前殿那麼高大,阿莽尚須俯身出入,到了裏面,仍不能隨意走動,坐下尚可,如若站起,伸手便及殿頂,頭與頂相差不過數尺。

裘元因師父曾許自己隨意行道,又是一行四人中的主體,南綺已然應允回家,足可在家住上些日,略修子職,毫無梗阻,心中高興。見勝男神態還算從容,阿莽自慚身太高大,又與諸先進同門初見,跌坐在蒲團上面,其狀甚窘,笑道:“掌教師尊仙機法力端的神奇。你看全觀殿房比別處廟宇要高得多,尤其這兩具蒲團也是又高又大。我前未下山時,便是這樣,覺着此崖乃青城絕頂,山高風大,殿房裏應矮些纔好,怎倒比別處廟宇高出兩倍?心還奇怪。今日一見,竟是爲狄家姊弟設的。你們看莽弟坐在那裏都有那麼高,誰家要有高大房子,到過年打掃頂棚時,請他前往,不用架梯搭桌椅,綁竹竿,只消一塊大粗布,一把大管帚,兩大缸水,由他站起身來,和擦洗鴿籠一樣,一點不費事,全打掃乾淨了。”南綺接口道:“照你這一比方,我們都成鴿子了?”引得衆同門都笑了起來。

衆中只五嶽行者陳大真與座上諸人是全見過,餘多初晤。適才師長尊客在座,不便多言,這時重又敘談,互致敬慕,甚是親切。羅鷺和裘元更是至親,裘元便說父母家人對他渴念,每次回家俱曾詢問蹤跡,因不曾相遇,無可回答。難得在此重逢,又是同門,少時便要歸省,務請姑父同往,小住些日。羅鷺答說:“我要和尤師兄同行修積外功,尚有小事未了。並且十數年來,每年清明必回掃墓,只沒到你家去。此時無暇,明春回家掃墓,必去訪看你父母好了。”裘元小時和羅鷺最是親熱,聞言便拿出小孩脾氣情態,一味軟磨。羅鷺正想詢問尤璜是否同去,忽聽南綺埋怨紀異道:“既有此事,先前你怎不說?元弟,我們快回去吧,那妖鬼大約尋到甄家去了。”衆人聞言驚問。

原來紀異天明前來時,路過環山堰左近,見一人在近山路上爲兩狼所困,忙上前將兩狼殺死,救了那人。問他深宵夜馳,有什急事?那人答說他乃甄家下人,因小主人爲一妖鬼所困,當晚已經尋上門來,只有前村一位表親才能救他,此人偏去金鞭崖未回。

“現因事更急迫,奉主人之命,前往訪問歸未。那至親姓名卻不肯吐。紀異一聽金鞭崖,便料與裘元有關。當時急於見師,自知法力有限,沒敢冒失,便告那人說:“我正往金鞭崖去,必將此信息代達。”那人原是初遇救時感恩,無心吐出真情,後聽盤詰,便有悔意。聞言越覺天下無此巧事,隨口支吾了幾句,慌不迭轉身走去。

紀異到後,因初拜師,又聽無名釣叟叮囑,說朱真人平日隨便,不拘形跡,伏魔真人姜庶卻是禮法嚴謹,不可率意,言行必須恭謹,以免受罰。又見諸先進同門敬畏之狀,更不敢大意。又覺村民多愚,慣喜大驚小怪,既爲妖鬼所困,如何還能命人出來求援?

並且環山堰相去金鞭崖不遠,尋常妖鬼怎敢在教祖眼前作怪?話又不曾問明,恐怕失錯,遲疑未吐。再加二位真人正向衆弟子指示傳授,不能妄自插口。又要留心靜聽訓示,就此丟開。跟着師長起身,直到紀、陶二人二次要往前殿款敘,方始想起前事。先想和裘元說,裘元偏又和羅鷺談笑正有興頭。此外只有南綺最熟,便轉過去,說了經過,南綺一問那家地址,正是甄濟家中,料定漏網妖鬼神目童子邱槐前往尋仇。甄濟不知輕重,這等不分日夜命人去裘家詢問,必將妖鬼引到裘家無疑。裘元便是妖鬼深仇,本人不在,妖鬼何等兇毒,必拿家人出氣,翁姑家人安危大是可慮。又知爲時已久,不由大吃一驚,忙向衆人說了。

裘元首先憂急。羅、甄兩家也是老親世好,羅鷺聞言也甚關切。又知裘元入門不久,恐其不敵,乃允同往。紀登卻認無關緊要,否則早有師命。當下議定,除羅、尤二人與裘元夫妻、呂靈姑、紀異同往外,餘人仍照預定行事。真要不濟,衆人現在觀中,往援也來得及。裘元心念父母,方寸早亂,勿匆說了兩句,一行六人便和衆同門作別,往環山堰飛去。

到家一看,全家老幼平安無事,心才一寬。家人言說甄濟自從裘元剛走,便派人來問,答以未回,隨即走去。由昨日黃昏起到今早,竟派了三四次人來,並命心腹下人在此守候,等裘元夫妻一回,立即請往,先未說出真情。下從多知他獨子嬌生,一向少爺脾氣,想到什麼,當時便要做到,只當他久候裘元未歸,心中懸念,仍照主人的話回覆。

後見來人神情惶遽,來得頻繁,才行入內稟告。時已夜間,友仁聞言,喚進甄家派來的下人盤問。下人說道:“小主人忽然發現妖鬼要尋他拼命,先還不甚驚慌。今日黃昏,妖鬼竟在附近現形,知已尋上門來,可是小主人終日守在房裏靜坐,步門不出,也不知如何看到的。先只發急,令小的快來訪請裘大少爺,沒肯說出妖鬼尋他之事。到了黃昏日落時,才把小的喚進房去,低聲說了前事,命來探看大少爺歸未。如值初回,不肯就去,可以告知小主人正在危急,如去遲了,就許全家喪命。”正說之間,下人入報,甄家又命人探看。友仁聞說大驚,知金鞭崖僻在深山之中,除愛子外無人去過。荒山深夜,虎狼險阻,飛行固是近便,頃刻即至,常人如何去得?來人說時又極驚惶,說:“妖鬼甚靈,說話稍不留神,被他聽去,立是禍事。如非少主知機縝祕,謹守密室之中,早已被他尋到。如向金鞭崖焚香跪禱,通誠求援,必被覺察,反而壞事。”友仁夫妻空自愁急,無計可施,幸虧捱到天明,尚未接到甄濟凶信。心想大自日裏,妖鬼當不至於橫行,心才放定了些。正商量選派兩名強壯膽大的佃僕持了弓矢器械,假借行獵爲名,依照裘元平日所說方向,往尋金鞭崖所在,令將子媳追回,愛子忽然迴轉,竟已得信,並還同了羅、尤、呂、紀四人,均系道術之士,不由喜出望外。

友仁夫妻因六人剛從金鞭崖趕回,內中又有久別重逢的至親好友,以爲白日無妨,意欲少留,款待敘闊。羅鷺道:“這類妖鬼不比尋常,並無日夜之分。照來人所說,必是尋仇到此,人尚未被尋見。否則甄表侄學有旁門法術,又得峨眉靈符防身,或能抵禦片時,他父母家人必被波及。事不宜遲,早去爲是。元兒與妖鬼仇怨更深,幸是大哥大嫂宅心仁厚,福大命大,否則早無幸理。聞說妖鬼飛遁神速,行蹤飄忽如電,我們人數雖多,難保不被其漏網。萬一逃來此間,乘隙加害,如何是好?我們六人不能全去,擬請尤師兄在此保護,以防不測。餘人隱祕前往,以防驚逃。若尋他不到,我們又不能在這裏守候。必留下未來隱患,裘、甄兩傢俱難安枕了。”裘元聞言,恐父母受驚,也欲隨同尤璜守候在家裏,羅鷺笑說:“無須,有尤師兄一人已足。此去須防妖鬼逃脫,人數越多越好。你是妖鬼大仇,有你在場,容易激怒,他復仇心切,不甘就退,我們下手也容易些。並且他對你家原不知道,我只是備個萬一。你如在家,妖鬼既看不見你,又不能加害甄濟,勢必見人就殺,見物就毀,轉有害處。”裘元只得罷了。

說罷,正待作別起身,忽見甄家一名心腹下人氣急敗壞,奔將進來,言說:“妖鬼已然白晝現形,進了花園,公然要小主人現身受死,否則殺死全家,雞犬不留。幸而老主人已先避入小主人室內;全家上下,小主人事前均有安排,妖鬼一現形,全都避開,無人阻攔,也未張揚,才未傷害。小主人又會仙法,妖鬼一到,立有紅光飛出,將書室籠罩,來時有人偷看,妖鬼手上發出數十丈綠光黑煙,將紅光圍了個風雨不透。現在人鬼正隔着煙光叫罵爭吵。明知大少爺未回,但聽小主人說,只此一個救星,心中憂急,姑且趕來撞撞。不料竟已迴轉,想是主人全家命不該死。裘大少爺去吧。”說時聲淚俱下,叩頭不止。羅鷺料知事急,不等說完,便和友仁夫妻道聲:“再見。”帶了裘元、南綺、靈姑,紀異飛身趕去。下人們見裘、羅諸人竟是飛仙一樣,俱都驚喜異常。友仁忙囑見到諸人不許向人走口,否則仙人怪罪,便擔當不起了。下人們自是奉命惟謹不提。

甄家花園在環山堰後青城山麓之下,卻不當入山的道路,甄父暮年喜靜,特意建了這麼一個別業,隱居納福。一切均就原有形勢佈置添修,背山面水,遠隔塵囂,離環山堰村鎮不足十里。四外俱是茂林修竹環繞,遠望一片綠雲,不近前便看不出一點房舍,景極幽靜。

羅鷺等一行五人剛從裘家飛起,便見到前面山坡樹林中煙光瀰漫,邪氣籠罩,知道不曾誤事。羅鷺唯恐驚遁妖鬼,又留後患。早囑咐衆人分四面散開,等自己和妖鬼交了手,然後合圍夾攻。飛遁神速,晃眼飛到,往下一看,甄濟雖然還未遭毒手,情勢已是萬分危險的了。

原來甄濟自從月嬌日前往附近村鎮中尋找投生人家,發現妖鬼大徒弟神目童子邱槐正在訪查自己的下落,當時驚魂欲斷,逃了回來。知道妖徒復仇心切,遇上必無倖免。

金鞭崖相隔甚近,竟敢在此流連,全無畏忌,可見怨毒已深,不特尋找自己,甄濟也必在內,夫妻兩人越想越害怕,一心只望裘元夫妻能夠回來,相助除害,纔可免禍。哪知昔日薄情背義大甚,裘元又戀父母,未來拜訪。等甄濟命人往請,已往金鞭崖飛去。甄濟只當未歸,不知回來又走了,夫妻二人愁顏相對,連命下人去問數次,眼巴巴還在苦盼。後來還是月嬌靈慧,第三次下人回報,令甄濟問出友仁夫妻並不十分盼望,料有原故。心疑裘元夫妻忌恨前仇,又是初回,下人未說實話,故意推卻,不肯前來。一面叫心腹下人前往坐守,如見友仁,不妨相機密告;一面自恃對裘元有救命之恩,意欲冒着奇險,親身往探。

甄濟膽小害怕,正在苦口勸阻,所差心腹下人忽然急奔回來,說道:“小的行至途中,遇一相識佃戶,身有急事,本沒想到答理。時正日落黃昏,村農歸家之際,山路上往來人多。瞧見路旁有一身材高大,生着一時亮光怪眼的道士,在向路上的行人打聽附近可有一個名叫甄濟的少年。因覺得那人怪相,形跡可疑,又在打聽小主人的姓名住處,心裏一動,便藉着和那佃戶閒談,暗中偷聽。剛巧和道人答話的是一個老實人,住得又遠,仍記着老主人吃官司,小主人避禍逃走失蹤的事,便照實說了。那道人間完,意似不信。答話的又說自己住得遠,只聽傳聞,不知底細。隨把主家田莊說出,令往打聽,總算沒把主人別業花園說出。”

甄濟夫妻聞言大驚,知道妖徒必欲得而甘心。那田莊離此只十餘里,妖鬼行蹤飄忽,轉眼即至。雖然莊上農戶用人均經吩咐,但仇人這等細訪窮搜,危機隱伏,如何應付?

甄濟又恐妖人拿親人出氣。自己雖非敵手,但有靈符在身,或能抵禦。並且上官紅別時又說,靈符只一發動,她那裏立即警覺,幻波池仙府中有一寶鏡,多遠的事都能看出,真到事急之際,還許親身來援。話雖不曾說準,怎麼也能抵禦些時。便由月嬌安排,把老父請入房來,由甄濟痛哭陳情,月嬌也現身拜見,一同守在房裏,靜等應變。守候了一夜,也不見有動靜。甄父想要回房,甄濟夫妻極力勸阻,說妖徒乃人修成,並非真鬼,來去如風,說到就到。昨晚還到附近訪問,變起來瞬息,不可預測。除非救星到來,至少須過十天半月以後,還要先由月嬌犯險出探,委實蹤跡已無,纔可離室走動。甄父見月嬌也是白日現形,不由不信,這才罷了。

三人正在室中望救慮禍,優急如焚之際,忽聽窗外一陣怪風過處,跟着有人喝問之聲。月嬌警覺,怪風一起,便知不妙,妖徒果然尋上門來,大吃一驚。因自己法力已失,忙命甄濟按照預計,暗中戒備。隔着窗戶,悄悄往外一看,書房前面桂花樹下,突然飛落下來一人妖人,正是神目童子邱槐。業已換了道童般的怪裝,穿着與尋常道人一般裝束,正在厲聲向一家童喝問。甄濟夫妻唯恐家人遭殃,昨晚早已吩咐,甄父精明,所用下人幹練者多,遇變竟不慌亂。妖人突然隨風下來,那隔得稍遠的俱裝作未見,各自從容溜走。

那答話的家童,便照主人之命,向妖人跪下,滿口神仙菩薩亂叫。邱槐雖是妖人左道,平素最喜人趨奉,又覺着小童無知,事與無干,何苦殺害。只厲聲喝問:“你主人叫甄濟麼?”家童答說:“正是。”邱槐又喝道:“現在何處?”家童答道:“剛回來沒幾天。現還未起,我代神仙去喊他出來。”邱槐怒喝:“快去,喚他出來納命。”家童這才裝作聽出來意不善,害怕情景,連聲應是。邱槐原以當地密逸金鞭崖,月嬌不見,想已投生。本擬尋到甄濟報仇之後,再往搜尋月嬌下落。本心只殺甄濟一人,最好不動神色,以免多事殺戮,過分興妖作怪,致將金鞭崖諸強仇驚動。又見小童答話伶俐,知道甄濟蹤跡既然尋到,決逃不出自己毒手,等他聞報不出,下手不晚。便喝:“快去,小畜生如不即出受死,我便殺死他的全家,雞犬不留。”家童邊應邊跑,如飛往前院跑去。

邱槐不知甄濟夫妻早有成算,正準備乘機暗算,仍立當地等候。等了一會,不見人出。正值清晨,下人、園丁都在園中工作。邱槐先未留神,這時四下一看,只見荒草鮮肥,晨露未-,佳樹蔥蔭,曉煙未斂,雲白天蒼,晴輝初上。碧樹紅欄之間,到處繁花盛開,嬌豔欲滴。林蔭中烏聲細碎,如弄竹簧。只是滿園中靜悄悄的,適才所見十來個執役栽花的園丁、下人,一個也不見影子。邱槐猛然省悟,不禁暴怒,以爲花園遊觀之地,雖然亭館羅列,臺樹參差,必無人住在裏面。下人尚且溜走,主人必有預囑,怎會在此?方想飛往前院挨次窮搜,見人便殺。甄濟夫妻知已到了時候,忙打手勢。甄父便假裝初起,低喚了一聲:“來人!”邱槐聞聲立即趕去,喝問:“甄濟可在前院?”甄父隔窗答說:“他是我家主人,你尋他則什?”邱槐只當答話的是甄家老僕,一點沒有防備,怒喝:“老鬼快說,人在何處?免我費事,連你也難活命。我先說的話,你沒有聽見麼?”

說時,邱槐心已不耐,正待飛進屋去,冷不防一叢本門的鬼箭妖光由窗中飛將出來。

邱槐驟出不意,又隔得近,如非妖法高強,幾乎不免,就這樣仍受了點傷,知道中計,人藏在內,不由怒火上攻,怨毒愈深,一聲怒叫,揚手便是一大片妖焰鬼火飛將出去。

滿擬甄濟法力有限,此舉不過情急拼命,底下伎倆已窮;自己雖遭暗算,受傷不重,只一出手,立可破法,致他死命。但以甄濟罪魁禍首,仇恨大深,就此殺死,未免便宜;意欲生捉,攝往遠處荒山之中,使其備受酷刑,再行殺死,方消怨氣。

邱槐儘管狠毒,初出手時,邪法並不厲害。不料妖光發將出去,敵人陰火鬼箭已經急掣回去,兩下並未接觸。同時對面窗戶忽然打開,由窗中飛出一片金亮紅光,勢急如電。妖光立被衝開,轉眼便將敵人存身的一幢靈寶精舍籠罩了一個風雨不透。邱槐認出是正教中的法寶,匆促中沒見敵人施爲,看不出是何物事,只覺威力甚大。又知甄濟是裘元的表兄,以爲連日盤桓左近,被金鞭崖強仇發覺,預設埋伏,藉着甄濟誘敵。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定睛往窗中一看,只見室中四壁圖書陳設精雅,而窗前書案已移向左壁書架之下。室當中放着一個新添置的蒲團,仇人甄濟端坐其上,身後站着月嬌。兩人身子都在金亮紅光環繞之下,與籠罩全室的金光相連,但較盛些,此外並無第三人在內。

邱槐見這幢精舍原是兩大間,明暗相通,當中只掛着一個帳幔,作爲隔斷,流蘇低垂,簾鉤已下,紅光強烈,精芒閃爍,耀眼生輝,看不甚真。佑量適才答話的老者必是一個正教中的強敵,掩藏幕後,暗中行法施爲,這室內外的金光紅霞,便是此人所發;再不便是仇人知道自己必要尋他報仇,向正教中人借來法寶防身。否則甄濟、月嬌背師叛教才得數日,怎會有此法力?

邱槐拿不準敵人深淺,正在沉思,忽聽甄濟叫道:“大師兄,你我素無仇怨,師父自己倒行逆施,遭了惡報,與我二人何干,你苦苦尋仇作什,當鐵硯峯陰洞鬼宮事敗之時,我二人也同時被擒,幾受誅戮。經我苦求,又蒙舍親代向各位師長說情,只我一人得準改邪歸正。月嬌姊姊仍遭兵解,如今法力已失,僅保得殘魂在此,不知何日始能投生人世,乃是明證。回來時因朱真人垂憐,算出你誤信讒言,意欲加害,借我二人防身禦敵的靈符法寶。因念你爲師報仇,畢竟是義氣,只要知難而退,從此洗心從善,就是將來狹路相逢,也不再與你爲敵。命我等你來,說明利害兇吉,如肯就此省悟便罷;否則這裏與金鞭崖只有咫尺之隔,室外神光上燭歷時稍久,各位仙長知你執迷不悟,立即趕來,悔之晚矣。至於你想殺我二人,休說我這護身神光你不能破,而且我還有兩件厲害法寶,因念同門之誼,尚未施爲,勝敗尚不可知。你害我二人,絕對無望,稍一不妙,立遭形神俱滅之禍,何苦來呢?”這一套話,俱是月嬌所教。無如邱槐來時早已橫心,便室中真個伏有能手,尚欲一拼,何況無人。又以月嬌也在室內,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只因要知仇人說些什麼,才強忍怒火靜聽。

起初邱槐當是室中另伏能手,略伏戒心,意欲試探着下手,以免冒失壞事,本無去志。及聽出室中共只仇人兩個,僅仗兩件借來的法寶靈符防身抵禦,心中大定。覺着仇人所說也是實情,當地密迤強仇,下手愈快愈好。以免夜長夢多,驚動金鞭崖諸強仇勁敵,這裏的仇沒有報成,反倒吃了人虧。邱槐當時怒火上撞,厲聲怒喝:“狗男女勾引外人背師叛逆,還敢巧言強辯?你以爲矮鬼便能嚇退我麼?真是作夢!”隨將邪法加緊施爲。

月嬌見邱槐咬牙切齒,厲聲喝罵,兩隻怪眼齊射兇光,並把極惡毒的妖法以全力施出來。知他怨毒已深,蓄意一拚,百無顧忌,好言勸說已無用處。反正雙方已成勢不兩立,除了裘元夫妻得信趕到,或是金鞭崖朱真人師徒望見妖氛趕來援救,決無脫身之望。

靈符威力神妙,還能抵禦,未被攻進,暫時雖然無妨,但邱槐法力不在鬼老之下,時候久了,卻是難料。即或能支,邱槐歷久無功,惡氣不出,難保不殺全家,毀壞園林,俱在意中。月嬌想了想,索性破口喝罵道:“無知妖孽,眼看報應臨頭,和鬼老一樣,身遭誅戮,形神皆滅,還敢行兇發狂!我韓月嬌本是良家女子,好端端被鬼老攝去,被迫任賤役,終日忍痛吞聲,冤苦莫訴。後來遇見甄公子,也爲妖鬼擒去,已受邪法所迷,落在火炕裏面。是我憐他書香世族,只此獨子,不忍見他隨着老妖鬼受那未來刑誅,暗中苦勸多次,百計維護,方始有些醒悟。只是老妖鬼邪法厲害,已入陷阱,無力自拔。

如若逃走,必被擒回,受那煉形之慘,不得不聽命忍受,奉行惡事。我每日憂危慮禍,正在無計可施,恰值朱真人的愛徒裘家表弟誤受妖法暗算,也被鬼老擒到洞中,強迫歸順。我黨有機可乘,才勸甄公子向鬼老求情討令,把襲表弟引回他的房內。甄公子不知我的用意,還在苦口勸說,令其改投鬼老門下。我卻冒着奇險,前往紅菱噔,向銀髮叟告密。哪知人家早知此事,朱真人有意除你師徒,知裘表弟身有法寶防身,雖被鬼老擒去,無奈他何;命中又該有這幾日災難,故意任其陷身妖穴。只等幻波池諸仙開山盛典過去,立即趕來,一網打盡。我和甄公子同是妖鬼黨徒,本來玉石不分,也難倖免。幸我這一告密,諸位仙長覺我二人尚知悔過,以前受惑脅從,情有可原,又得裘表弟求情,方免一死。就這樣,因我以前被鬼老迫行惡事,造孽不少,雖免滅神之慘,那用妖法煉就的形體仍是不許存留,只留殘魂,令往投生。

“此事不問是否由我泄機,引來敵人,或是鬼老惡貫滿盈,該當命盡,諸位仙長早有成算,甄公子事前均無一毫知情。當時他日戀鬼宮淫樂,陷溺已深,不知利害。前雖經我再三勸說,也只因我幾次以死力救護他的情分,當時感動,過後輒忘。直到我送完信回來,同時裘表弟的道友至交也暗入鬼宮,向裘表弟指示機宜;他又見鬼老說得鬼宮那麼厲害機密,卻被敵人門下兩個未學新進來去自如,通行無阻:心中有所省悟,我這才說出真情。他雖懼禍,久在鬼老淫威之下,叫他棄邪歸正仍是不敢。我幾次苦勸他放了裘表弟,一同逃往紅菱嶝去,先將腳步站住,均未聽從,還延了幾天。果然各位仙長按時而至。我不能保得原身,仍須轉世爲人,便由於此。不錯,諸仙掃蕩妖穴之時,我曾暗中相助,將後宮法臺毀去。我那是向鬼老與平日陷害我的那些鬼女報復前仇,並防鬼老發動地水火風爲害生靈。所有這些事,連適才用鬼箭傷你,均我一人所爲,與甄公子何干?你尋他作什?我日前去往前村尋找降生之地,正遇你向人打聽我和甄公子的蹤跡,便料你這妖孽不懷好意,急忙趕了回來。你既不聽良言,少時自有報應,難道還怕你不成?”

月嬌原是深知邱槐性情,故意設詞把罪過全攬在自己一人身上,減他忿恨甄濟之心;一半藉着說話分對方的心神,拖延時間。邱槐果然上當,不等說完,便厲聲喝道:“原來背師叛逆,毀壞後宮法臺,爲敵人作內應,俱是你這賊淫婢作的麼?既是敢作敢當,自己招認,急速滾將出來納命。至於甄濟小狗種,只要隨我同行,便可兔我一體殺戮。”

月嬌知道甄濟就免一死,也必被他攝走。再者,甄濟也決不捨自己出去送死。益發將計就計,激他道:“我爲什麼要出去?休說朱真人和各位仙長少時即至,便是無人來救,我與甄公子有救命之恩,他忍心讓我出去麼?這防身仙法何等神妙,樂得安坐室中,看你瘋狂行兇能到幾時?”跟着歷數鬼老師徒罪惡,辱罵不休。甄濟卻照上官紅所傳,守定心神,運用靈符神光,一言不發。這一來,把仇全移在月嬌身上。氣得邱槐急怒攻心,立誓非將月嬌魂魄消滅,不肯甘休,把所習妖法全數使出,終於無效,神光依舊朗耀,籠護全室,一絲不露。最後邱槐恨極,切齒橫心,一面施展冷焰搜魂之法;一面咬破舌尖,將口一噴,發出一片深赤血光,罩在室外神光之上。

月嬌知道,這片血光乃北邙山妖鬼冥聖徐完所傳邪法,名爲赤屍神焰,污穢惡毒,專毀正教中的法寶。妖人徐完看得極重。因喜邱槐剛強膽大,意欲收爲己有,破例傳授。

傳時曾命立下誓約,不再傳人,因此邱槐輕不使用。妖師鬼老生性刻毒,門人少有違逆,任情殘殺。邱槐平日那麼跋扈無禮,鬼老儘管心中憤恨,也不敢責問,反任他在鐵硯峯創立陽洞,開山設教,一半便由於此。今既施爲,可見橫了心。上官紅靈符神光雖然神妙,時候久了,必被血焰魔光煉化,稍有一絲空隙,被其侵入,室中老少三人一個也無生理。反正是兩擠的事,不死即活,除了救星天降,更無活路。同時暗中讓甄濟照着仙傳運用,謹守心神,不可慌亂。爲了激怒邱槐,使其加緊施展,以便妖光邪氣上騰,引得金鞭崖諸仙望見來援,於是益發破口大罵。

邱槐見赤屍神焰雖將仇人室外紅霞緊緊逼住,光輝仍是強烈,急切間看不出一絲破綻。又見月嬌戟指跳足,指着自己咒罵譏辱,越發刻毒,只能望着,奈何不得,怒火攻心,忿無可泄。也曾起過殺害甄氏家人,略消怨毒之念。但以仇人詭詐,又有正教中法寶護身,自己稍一疏神,紅霞便要騰起,光華越盛,再要逼其減弱,更加艱難。仇人家屬奴僕又早避開,如往前院搜殺,難保不被乘隙逃走。所逃之處,又必是金鞭崖,如若窮追了去,一旦遇上強敵,仇不能報,反爲所傷,邱槐除了運用妖法,加緊施爲,以冀最後一逞,更無別法。明知多耗真元,但以事機瞬息,稍縱即逝,就算仇人被困,不能脫身,似此相持下去,必將金鞭崖諸強敵引來無疑,爲了報仇泄忿,也說不得了。

那赤屍神焰原極厲害,初上來時神光尚能相抗,不減光輝。及至邱槐加緊施爲,又相持了一會,光雖不曾減退,已有相形見絀之象。月嬌漸漸看出有些吃力,雖知還能支持半日,但知裘元夫妻對於甄濟未必不存芥蒂。按理妖光邪氣如此隆盛,金鞭崖諸仙神目如電,斷無不見之理。相隔這麼近,久不來援,必有變故。月嬌又想起從前在鐵硯峯脫困時,只得上官紅、呂靈姑二人垂憐關切。裘元雖也從旁勸說,只對自己感謝,對於甄濟,並不十分關切。贈丹贈符,俱出上官紅一人所賜。裘元夫妻別時無什叮囑,也未說到將來有事相救之意。此次回家,未命人來通知往見。種種可疑,萬一故作不知,室中三人焉有命在?

月嬌心中憂急,便對甄濟道:“再待個把時辰,稍覺不妙,乘着靈符不破,神光未被妖焰魔火煉化以前,背了老父突圍出園,往金鞭崖趕去。雖然身背有人,不能飛行,步行很慢,一則金鞭崖諸仙遠望妖人在山中窮追,恐其多傷生靈,不敢坐視不理;二則只要靈符神光不破,便可趕到崖前,求得活路。妖人見此法無功,別的更難加害,也許追到半途,心生畏懼,舍此而去,怎麼也比守在室中坐以待斃要強得多。”

甄濟聞言,心神略分,神光便減退尺許。月嬌見狀大驚,自覺不能多延時刻。但此時便即突圍逃出,又恐行路不比打坐,心神難於專一,神光更易消滅。道上又背有一人,甄父雖藏房裏,不曾露面,妖人究竟看出與否尚未可知。父子之親,其勢不能捨之而去。

萬一救星少時即至,卻因膽小先逃,反而鑄錯,何以挽救?月嬌口中雖仍喝罵,中懷膽怯,心如懸旌,搖搖不定。尚幸靈符威力猶在,神光稍減即上,依然強烈。這一來,越發看出此符半仗行法人主持運用,動不如靜,益發不敢造次。危機偏又緊迫,眼看外室妖焰邪火越發濃密。甄父人雖曠達,但以生平只此獨子,也是驚憂已極,藏在裏間內,不住叩頭禱告,默祝仙佛保佑。

父子夫妻三人正在愁急無計,忽聽震天價一個霹靂夾着無數雷火,自空中打將下來。

月嬌知道來了救星,驚喜交集,心神立即大定。回視裏間,甄父驟聞雷震,跌倒地上,嚇得亂抖。不顧細看房外,忙趕進去,喜叫道:“爹爹請放寬心,金鞭崖朱真人和各位仙長、裘表弟都已趕到,妖鬼少時便要伏誅,不妨事了。”隨說隨將甄父扶起,請向榻上臥倒歇息,等衆仙除了妖鬼,再出相見。說罷不俟答言,匆匆趕出,見甄濟已然立起,對窗外望,滿面均是喜容。月嬌不禁大驚,忙拉他道:“妖鬼怨毒已深,恨我夫妻入骨,志在拼命,邪法厲害,詭詐百出,雖然衆仙來援,稍微疏忽,仍能乘隙暗算,你怎如此大意。”甄濟笑道:“無妨,神雷一震,妖鬼便已離開。此時靈符神光比前還略強盛,正好看他就戮,膽小作什?”說時,月嬌也看出房外紅霞越發鮮明,妖鬼煙光已然撤去。

料定妖鬼無隙可乘,才放了心。

夫妻二人並立窗前,朝外觀看,見妖鬼已被來人劍光法寶纏住。妖鬼仍仗赤屍神焰護身,一面施展飛叉、鬼箭之類邪法、異寶拼死相持,一面口中厲聲咒罵不休。自己這面來援的,一個是表弟妹虞南綺;另一個道裝少年,甄濟認出是出家已久,幼年曾隨老父授業的累世親友羅鷺,越發喜出望外,忙對月嬌說了。方訝表弟裘元怎未見到,月嬌道:“表弟妹在此,表弟斷無不來之理。如非恐妖鬼逃時乘隙暗算家人,在家留守,以防萬一,便是知道妖鬼來去飄忽,恐他遁走,給我夫妻留下後患,在空中埋伏堵截。我看妖鬼邪法無靈,僅仗血焰魔火護身,他知金鞭崖離此甚近,強敵已然趕到,夜長夢多,保不住情虛膽怯,想要逃遁。這廝性烈如火,一旦暴怒,便似瘋狂,寧死不屈,我們有靈符護身,他又被飛劍、法寶絆住,反正無奈我何,莫如同到外面,再激上一下,使他怒急發瘋,擠死之心更切,一心只想報仇泄恨,就不走了。”甄濟道:“我們出去,爹爹呢?”月嬌道:“我起初也顧忌,恐怕離開老人受驚。現在一看,來的救星實比他強,妖鬼又被飛劍、法寶環繞,只我夫妻防他拼着同歸於盡,猛下毒手,我們有靈符護身,決無可慮,他見我們出去,志切報仇,總想乘隙一拼,必不捨走,用以誘敵,再妙沒有。

爹爹休說沒露面,聽他後來咒罵,要往前院殺害全家出氣,尚不知裏間有人。此時正在緊急,他無心及此,就出去被他看見也不妨事。何況羅表姑舅與表弟妹也決不容他下手。

我已想得仔細,我們就在窗外,不過引他見仇人眼紅,並不遠離。此室許仍在神光籠罩之下,就有什事,也來得及,決可無妨。”議定之後,同由窗外飛出。

上官紅的靈符出自師祖妙一真人仙傳,神妙非常,這一離房外出,紅霞神光越發上騰,映得園中花草林木、亭館樓臺俱成紅色。人在精光影裏,看去卻是清明,如在鏡中,纖微畢現。夫妻二人見身後精室仍在神光籠罩之下,越發放心。立即昂首空中,戟指邱槐,大聲辱罵。邱槐本用赤屍神焰將仇人紅霞緊緊罩住,以爲漸有成功之望,猛聽神雷天降,人在血光以外,幾乎受了重傷,不由又驚又怒。先還沒想把血光撤回,嗣見空中飛來兩道劍光,相繼現出一男一女,飛劍寶光如電飛來。爲首一個少年道士,揚手便是大團連珠雷火,自己迎敵的法寶全吃破去,幾乎受傷。邱槐知道厲害強敵趕到,此仇已是難報。但因恨月嬌勝於甄濟,又見來人是青城門下,並非爲首人物,心又略放,暗忖:

“賤婢乃罪魁禍首,遠勝甄濟十倍,此仇不報,怨毒難消。難得敵人只是兩個無名後輩,看去法力雖似不弱,飛劍尤爲厲害,只要矮叟朱梅與峨眉派那些敵人不來相助,憑自己也能勉力應付。看敵人來勢,也許金鞭崖諸仇人均已他往,不在山中。自己本抱死志而來,對方同是仇人,如能仗着赤屍神焰將小狗男女殺死,一樣報仇;即或不能,賤婢和甄濟護身紅霞已漸減退,見有援兵,必然大意,只要相持下去,仍可伺機暗算;真要兩俱無望,也等形勢危急之際,再逃不晚。至多拼將肉身葬送,保得元神逃去,另尋軀殼,並非難事,怕他何來?”

邱槐念頭一轉,勇氣倍增,那赤屍神焰立由下面招回,正想朝新來敵人飛去。初意冥聖徐完新傳的邪法,決不會是敵人都能抵禦,只一上身,便無幸理。卻沒想到先在鐵硯峯遇敵時情急施爲,吃上官紅之師女神嬰易靜用六陽神火鑑將魔火血焰消滅了一半,威力已是大減。而且羅鷺近隨峨眉派幾個同輩至交在終甫山中巧遇妖鬼徐完兩個得有嫡傳的妖徒,雙方鬥法,曾經見識過,深知血焰來歷,身有破它之寶。早防邱槐要下毒手,因而一面囑咐南綺放出法寶,一面又把師傳煉魔之寶九宮大環連同飛劍發將出去。邱槐先施展的邪法異寶,吃二人寶光、劍光一絞,立即破去,才知不是易與。百忙中忙即飛入血光之中,先仗赤屍神焰把身體護住。心想另使法寶傷敵,身外血光魔焰已被敵人寶光逼緊,連用鬼箭、飛叉,出手即被消滅。情知凶多吉少,有心遁走,又覺此來仇未報成,反損耗了好些法寶真元,恨上加恨,就此捨去,心甚不甘。後見新來仇敵甚強,自己所煉法寶,前後三次遇敵,已然喪失十之七八,不敢妄想一逞,而退又不捨。猶幸血光魔焰還能護身,便改攻爲守,消耗真元,忍痛相持。打定主意,決不空退。至不濟,也拼了原身不要,與仇同盡,殺得一個是本錢,再多便是利息。

月嬌見他任憑辱罵,一言不答,眉發皆豎,目眥欲裂,瞪着一雙兇睛怪眼註定自己,似要冒出火來。知已上當,犯了天生兇狠剛愎之性,因而越發得意,罵得更毒。又拿話向南綺高聲示意,令速下來。羅鷺也看出妖徒怒極犯性,並無退志,恐鬥時太久,驚動世俗猜疑,爲甄氏父子引出謠啄。便發暗號,令空中埋伏的裘元、紀異、呂靈姑按照預計行事。裘、紀、呂三人見南綺因有鐵硯峯妖穴受挫,幾爲鬼老師徒所辱之恨,不按羅鷺預計,立隨羅鷺上前動手。又看出妖徒拼死相持,並無退志。正在不耐,躍躍欲試,一見號令,略爲商議,突然夾攻上來。

邱槐連經挫敗之餘,本是強弩之末,雖仗有妖鬼徐完所傳赤屍神焰厲害,不是尋常所能破去,羅鷺、南綺法力又非幻波池易、李諸仙之比,勉強可以支持。但是行使此法,最耗真元,重在速勝。時候久了,行法人元氣固要損傷,血光魔焰也要隨之減退。加以復仇心切,一味注視下面仇人的空隙,意欲猛然下擊,一旦得手,立即遁去,心神分去好些。

呂、裘、紀三人來勢極爲神速,呂靈姑手中五丁神斧更是左道妖邪的剋星,多厲害的邪法也禁不住。靈姑新得不久,雖還不能完全發揮它的威力,用以應付邱槐,卻是綽有餘裕。

這時邱槐與羅鷺對面相持,南綺在左。邱槐正苦思如何可以先將月嬌、甄濟殺死,忽聽破空之聲,忙即側顧,見有三道劍光,兩前一後,由後方晴空白雲層裏朝自己斜射下來。因破鐵硯峯妖穴時,與裘元見過陣,認得聚螢、鑄雪二劍;又看出同來的一道劍光功候尚差。匆促之間沒防到後面還有一個敵人,誤以爲是新由別處趕來。邱槐自恃血光護身,似這等青城門下未學新進之士,再多幾個也無妨害,又以來人中有一個是禍根大仇,激起報仇之念。所以不特沒想到勢大孤弱,不宜戀戰,反想新來二人不似先鬥之敵厲害,打算欲取姑與,故作不支,等到劍光迫緊,冷不防施展邪法異寶,猛下毒手,先除去一兩個敵人,然後相機行事,哪知落入敵人算中。

裘元因見羅、虞二人一北一西與敵相持,特和紀異做一路往東襲來,雙劍齊施,加緊前駛,使飛劍破空之聲分外響亮,以分妖徒心神。同時由呂靈姑暗運五丁神斧去襲妖徒背後,卻把遁光放緩,自己和紀異等靈姑相隔妖徒身後不遠,然後發動。邱槐剛瞥見二人劍光,靈姑恰好同時到達,在最後一瞬間雖也發覺身後來了敵人,總以爲赤屍神焰可恃,仍無遁逃之念。百忙中剛待回顧,已是無及。說時遲、那時快,頭才撥轉,靈姑已駕遁光,揮動五丁神斧,化作大半輪紅日一般的寶光,帶着五道丈許長的五色芒尾飛將過來。事有恰巧,破鐵硯峯時靈姑是在山陰,後來鬼老伏誅,邱槐臨陣見機,先行逃遁,所以這時二人尚是第一次交手。這前古至寶,邱槐還從未見過,不知厲害,先無畏心。只覺敵人此寶精光萬道,不似尋常,斧光已衝焰而進,血焰魔火立即飛散。邱槐方纔膽寒,斧光過處,肉身先被劈碎,元神也連帶受了重創,再想逃遁,如何能夠。斧光連連飛舞之下,再吃羅、虞、裘、紀四人飛劍、法寶四面截住,合圍一絞,連同那大片血焰魔火一齊攪碎。

羅鷺先以妖徒行蹤飄忽,來去如電,自己這面雖有五人,紀異法力,劍術功候尚淺,不能作數,只因他力請同行,不便阻他勇氣。算計妖徒不會往金鞭崖逃走,便把紀異安置在去金鞭崖的一面。初意令四人隱在空中堵截,及見南綺不照預計行事,到後隨同下手,惟恐空出一面逃路,後將妖徒困住,月嬌、甄濟在下辱罵,妖徒看似怒極心橫,並無逃走之意,心才略放。暗想:“九宮環乃煉魔至寶,只要妖徒不設法突圍遁走,血光一破,立可成功。”不料妖徒乍看有些勢弱,實是改攻爲守,意圖乘隙下擊,身外血光竟未減退多少,只得發令三人上前。因和靈姑同門初見,不曾想到五丁神斧如此神奇,一到便即奏功,心中大喜。惟恐血焰魔火消滅未盡,殘魂餘氣重又凝聚,命衆停手。將手一指,九宮環寶光立即舒展開了,將空中殘煙剩縷一齊圍住,再往小處收束,意欲化煉。南綺笑道:“何須如此費事?”彈指一團烈火往圈中飛去。羅鷺一面放入火團,也把神雷往圈中發去。一片雷火閃過,收寶一看,妖魂邪焰齊化烏有,只是微聞奇腥惡臭之味。再施法力一逼,也就散向高空。衆人見已無患,方始一同下降。

甄濟夫妻見大功告成,永除後患,早把靈符神光收去,扶了甄父出來,互相述說,慶幸不已。一見衆人降落,忙即分別長幼,禮見稱謝,並邀進室中款待。羅鷺謹慎,因和妖人在空中鬥有半個時辰,雖然離地不高,又在山野,外有密林遮掩,但甄氏父子和月嬌被困是在地上,遠近居民難保沒有發現,尤其妖人來時,全家人等俱知此事。甄父正當憂讒畏譏之際,惟恐世俗驚駭傳說,引起謠啄。因此羅鷺一落座,便命甄濟將全家上下人等召至面前,告以妖鬼本要爲害一方,現經諸位大仙除去,已然永絕後患。但是天機不可泄漏,如有人問,只說是日晴空,忽有雷電交馳,半晌方住,不在當地。不可說出實話,口稍不慎,立有奇災,甄父待人甚厚,家人都受小主人叮囑,俱在近處覓地潛伏觀變,仰望空中煙光雜沓,電閃星馳,略有人影隱現其中,一會消散。不等呼喚,全試探着趕來後園,見老少主人無恙,來的仙人中還有兩位是主人至戚,俱都欣喜非常,紛紛拜伏在地,同聲應諾不迭。羅鷺料不至於走口,才命退出。重聚別況,談了一陣。

甄父本欲盛宴相款,因裘元急於返家稟告父母。羅鷺也說:“此來無多耽延,並還有一位同門至交現在裘家守候。”堅欲同回。甄父知這五人俱是修道之士,不能以俗禮相待,但又不捨就別。好在妖鬼就戮,問知甄濟、月嬌後患已除,無所畏忌,便和衆人商議,將宴席移向友仁家中,一同會集,作一良晤。羅鷺等五人應諾,作別先行,同駕遁光往友仁家中飛去。

到了園中精舍一看,因尤璜自五人去後,便飛身空中遙望,看出妖氛盡掃,衆人往下飛落,已告知友仁。料定裘元不會在甄家耽延,事完必陪羅鷺等迴轉,早吩咐家人,在園中備下盛宴款待了。裘元見了父母,告知詳細經過,並說:“鐵硯峯妖鬼師徒日前幾乎全數伏誅,只妖徒邱槐一人漏網,現既除去,永無他虞了。”

友仁夫妻聞言,益發欣慰。因和羅鷺至交至戚,情分深厚,久別重逢,見他已似飛仙一流,不禁想起妹子芷仙自被妖風颳走,便無音信。後雖聽羅鷺說芷仙被峨眉仙人救去,收爲門徒,現在凝碧仙府修煉,只是從未見她回家。後命裘元訪問,答話也不似真確。心疑羅鷺恐自己思念妹子,設詞安慰。否則同是有法力的仙人,連愛子小小年紀,修道不久,俱能時常抽暇還家省親,妹子天性甚厚,骨肉深情,豈有忽置之理?況又聽說峨眉、青城誼如一家,妹夫是多情人,出家便爲了妹子,同道相見,自必容易,怎也不說見過?忍不住問道:“大弟這些年來,想與舍妹時常相見吧?”

羅鷺嘆息道:“哪有如此容易。峨眉教規甚嚴,外人不易輕涉仙府;芷妹向道精誠,用功既勤,所掌事務繁瑣,不能離開。家師兩次去見齊真人,小弟均值奉命他出,未得隨侍,錯過了機會。我想了多少法子,託峨眉同輩道友致意,並去相訪,先後共只見到兩次。我看出她對我情深意厚,只是不願再踐前約。連第二次相見,也是小弟覷着教祖他出,親往凝碧仙府相訪,堅持不見到人不去,芷妹無可奈何,又經同道姊妹勸說,方始勉強出見。語甚真摯,令人心感。我知她的心意,原不想劉樊合籍,同駐長生,只想和她常共往還,她偏固執不肯。我不忍拂她心意,只率罷了。還家一層,我也說過,說時她頗傷感,未始不渴念兄嫂。並還說她因自己資質比較一班同門稍差,事事謙退。現在峨眉派領袖羣倫,日益發揚光大,比她還後進的同門都已奉命在外建立仙府,傳道收徒、她卻始終隨侍師長,不肯遠離。想要修到功候,情願尸解再轉一劫,以求上乘正果。

掌教夫人見她志行堅定,固是憐愛。一班男女同門,也都和她情分深厚,各願以全力相助。

“近三年來同門中如四大弟子、七矮兄弟、三英二雲十幾個有名人物,差不多都已盡得本門心傳,功候精純,在海內外仙山靈境建有仙府。去年八月中秋,齊集凝碧仙府,拜謁本門師長,曾奉掌教師尊妙一真人之命,分別領了三百多種靈藥,回往東海釣鰲礬小仙源、南海紫雲宮、依環嶺幻波池各人仙府以內,同煉大成丹等七種靈藥。因這些靈藥功奪造化,最幹神鬼之忌,到時必有魔頭擾害,未必能夠一次煉成。限期雖在九年以內,功力深的幾位,如若道心堅定,防衛周密,所擇開煉時日機緣恰巧,也許只消三年光陰,一次便可成功。丹成之後,獻奉師長的只有少半,下餘由本人分別用途,留賜門下弟子以及行道濟世之需。同門中有需此靈藥的,也可隨意贈與。除大還丹每爐只有九粒,又是修道人脫骨換胎成道必需,功參造化,須有極深厚的仙福始能享受,不奉師命,不敢妄以授人外,另六種中有三種均可返老還童,延年益壽。內有一種並可駐顏輕身,化去凡骨,使人心性空靈,抵一甲子吐納之功。這六種丹藥爲數均不少。

“聽芷妹口氣,等衆同門丹成,多要贈人。意欲得到手後,轉奉兄嫂,就便回家看望一次。遲遲其行,一半由於在仙府之內奉有職司,不似我和元兒奉命在外行道,只一得便,即可繞道歸來,比較自如,無什拘束;一半也由於兄嫂骨肉恩情,行入暮年,自己出家學道多年,已近半仙之體,還家又不甚容易,不願空手歸來之故。聞說奉命煉丹諸同門,以掌教真人前生之子金蟬等七矮弟兄開煉最快,一開始便受了挫折,如非法力高強,幾乎把一爐靈藥仙草一齊糟掉。這一來,須俟第四年上才能重新開始,欲速反緩。

餘人因此俱生戒心,多在幻波池開府以後,新近纔開始煉丹,雖然成敗遲速尚自難定,內中釣鰲磯諸葛、嶽、林等四大弟子和南海紫雲宮妙一真人長女齊靈雲、周輕雲、秦紫玲等三女仙,一在昔年束海三仙故居以內設鼎,一在海底貝闕珠宮以內開煉,俱都佔有地利,功力又深,決無他慮,一次必可成功,幻波池開府已過,由今算起,至多大後年秋天,芷妹必能將丹得到,回家一行了。”

友仁夫妻知非虛語,大爲欣慰。羅鷺又說:“元兒出家學道,芷仙己早得信。又聽師長同門傳說,元兒異日還是青城十九弟子中秀出之士,不久要和幾個同門前往凝碧仙府拜謁各位師長。”

靈姑、紀異聞言,備人想起父母回生之事,必與此行有關,忙即詢問詳情。羅鷺答道:“當時不知呂伯父與紀伯母回生之事,晤談又頗匆遽,沒有深問,未聽說是爲何事前往。”說着,甄氏父子同了月嬌也隨後趕來,大家見面,重又略談前事,互相敘闊,各詢近況。

天已中午,友仁夫妻早安排好盛宴相待,便將甄家送來的宴席移到晚上。羅、尤二人本定當日就走,見衆挽留,情詞懇切,勉強應諾,多留半日。青城諸弟子多還未到完全辟穀的地步,葷酒也向來未禁。羅、尤二人日在外間行道濟人,甚是清苦,重嘗家鄉口味,又與至交親故久別重逢,興致頗豪。兩家主人更是惜別情殷;把兩席並作一餐,由中午人座飲宴,直到更深方始散席,又在園中精舍烹茗交談。友仁還欲強留羅、尤二人吃完次日午宴再走。羅鷺笑道:“我和尤師兄已好幾年不曾如此大嚼,便每次回家掃墓,所有祭餘,亦都付與墳親享受,祭畢即行,難得人口。昨日連吃了許多葷酒,先時還好,未後便覺煩膩。前途並還有人相待,實實不能再領二位老大哥的盛情了。尤師兄雖不一定再來,小弟終會重晤。人生聚合,原來有數,世無不散之局,何必爭此半日之聚呢?”友仁方不再強留。談到天明,羅、尤二人起身作別,將平日濟人的丹藥取了十幾粒,分贈兩家主人,各用紙包好,一一註明用法,方始起身飛去。

二人走後,南綺想起且退谷石,司二女之約,悄告裘元轉稟父母,往且退谷住上一二日再回。友仁知兩小夫妻正修仙業,不便以世俗之見相待,又以愛子天性孝友,少有閒暇,必要回家看望,與羅鷺難得再聚者不同,便不阻止。只令吃完午飯再走,事完務必回家住上些日。裘元自是允諾。

甄濟見裘元年紀比己還小几歲,總角相親,同在一起,並還共過患難。只因當初一時私心自利,鬧得陷身邪教,出死人生好幾次,僅保一命。他卻仙緣遇合,道法日益高深,現在已是飛行絕跡,異日成就可想而知。自己並非不想尋求正果,力迫仙業,無奈無門可入,起初還想從此勉力修爲,等月嬌重生,踐了前盟,再求他夫妻設法引進。昨日見他相待和答話口氣,雖仍有幾分親近,已迥不似以前視若骨肉同胞情景。自己和月嬌所商心事,到時想要求他,多半無望。不禁自怨自艾,悔恨不已。襲元看出他心意,故作不解,表面仍然歡笑優禮,只不詢問修道之事。甄濟偶吐心志,也隨口唯諾,不加可否。月嬌聰明,明知裘元敬愛南綺,言聽計從,自到裘家二次相見,便刻意交結,百計奉承。南綺本來感她暗助丈夫之德,見她如此恭順,益發心生憐愛。只覺甄濟涼薄,心性不純,根骨既非上品,丈夫又記着昔日乘隙傷害之仇,恐話出口難於辦到,未便明言,只說將來但能爲力,必盡綿薄。月嬌也不往下深說,連聲感謝不已。因月嬌強仇大害已去,回到甄家住上半日,夜裏便要去附近尋覓人家投生;裘元夫妻和靈姑、紀異又要往且退谷一行:所以吃完午飯,無多停留,各自分別起身。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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