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超羣眼望少女走後,仍作不知,跑向少女坐處。正待略爲耽延,探頭崖口設詞回覆,似聽嬰兒咒罵之聲起自身後,益發故意滿地搜尋。嬰兒一會兒便由來路趕到,見超羣東張西望,叫道:“大舅不要找了。”超羣假問:“仙姥怎得來此?仇人殺死了麼?”嬰兒憤道:“我當然要制她死命,現在她已拼着受傷逃走了。你今偏睡得這麼熟。
幸你來了,不然她已得了仇人傳授,我又年幼力薄,雖然仇人本來受我剋制,連勝了她好幾次,她又吃了功夫差的虧,不能發揮全力,久了仍是不行。今晚雖然沒能乘空將她金丸盜來一粒,她也不能全部應用,又見我不怕她,還有你相助,未必還敢來犯。日後我元氣逐漸增強,她失了時機,就奈何我不得了。仇人有這忠心徒弟,轉劫容易。她得道在前,日後除她師徒須費我不少手腳,還不知能否如願呢。”
超羣見她已不再避忌,乘間探問仙姥和來人師徒到底何仇,如此循環不解?嬰兒先聽他問,沒有則聲,忽然似要暴怒,又復強行忍住,對超羣道:“叫你不要問我的事,怎不聽好話呢?實對你說,我對甚人和東西都不喜歡,只對你一人好。還有適才仇敵差來的小姑娘,雖和我打了半夜,我還差點吃她虧,偏會愛她,連我也不知什麼原故。屢次勸她棄了仇人降我,她偏不肯。儘早總有一天把她收了過來,和你做成夫妻就稱心了。
我那兩個仇人,女的已然轉世,將來成就也許還好。她那丈夫卻是惡人,心最狠毒,女的遭劫便爲了他。這次必是想把我制服,好爲他異日之用。自己不知受了甚傷害,不能親來,又恐我成了氣候,無法可制,把女仇人的徒弟遣來。那小姑娘見她法寶被我毀去,甚是惶急,她那元神定然受着禁制,所以任我苦口開導勸說,軟硬齊施,老是一言不答。
她逃回去難免不受惡人重責,我還可憐她呢。只惜我功候尚淺,不能傳你法寶;否則此時如能代我一行,不特將這可憐人救出,還可將惡人除去,免得女的轉世之後,夫妻重逢,合力與我爲難,要多好些麻煩。日前我只料出惡人遭報,在他巢穴中靜養,偏生相隔太遠,那丫頭又不肯說,無從知道底細。報仇除害,非等十年八年以後不可,真氣人呢。”
超羣不敢再問,只把話記在心裏。次日偷問父母,俱以一向不去窺探屋後,夜裏只聽嬰兒喚了超羣幾聲,別的俱都不知,因恐驚疑,也就沒有實說。嬰兒也不再提前事,仍然一吃晚飯便令走開。超羣想與少女相見,聞言正合心意,假意詢問:“今晚還有事相喚沒有?請仙姥先說,以便留心等候,免致誤事。”嬰兒冷笑道:“那男老怪自不能來,又無人可以放心付託。只憑昨晚小丫頭,她已成了驚弓之鳥。今晚不會再喊你了。”
超羣暗喜,回到屋裏取了金九、玉刀,欲要趕往後崖赴約。行前忽起私心,恐將二寶還了少女,一去不來,以後無法見面,便把金丸重又藏起,只帶玉刀前往。到了所約谷中,少女已然先在,超羣問她怎來得這麼早?少女悽然不答,只問超羣:“那兩件寶物代我取來也未?”超羣便把玉刀交還。推說:“取寶那人是桑仙姥的好友,但又氣她殘忍,雖將寶物取走,並不使她知道。先恐你拿回去,異日又助仇敵來此擾害,本不肯還,是我再三勸說先把玉刀還你。那金丸他也不要,更不會交給桑仙姥來害你,只等十年後桑仙姥成長,立可交還。只管放心,決無虛話。”
少女聞言,立即花容慘變道:“我今日前來,身無長物,如被敵人知道,立即身化成灰,無葬身之地。就此還被山主疑心,經我再四苦求,才許一行。金丸關係雙方死活存亡,你既和敵人親戚,料不會不知底細。因你像是至誠君於,拼冒奇險來此,不料這等結果。玉刀失去,我已不了;金丸是我師父交我保藏的元命之寶,如何肯舍?昨夜回山,業已備受楚毒,這番更是沒命了。我來時心便怔忡不寧,知有大禍將至,果然應驗,這可怎了?幸而天時還早,那人想必住在近處,請你再代我去求他一次,好歹也將此寶要回纔好。萍水相逢,本不應如此一再煩擾,只因此事於我干係太重,事已至此,除腆顏奉求外實無善法。如蒙仗義始終其事,必有以報。”
這一對面接談,超羣覺少女仙姿麗質,美豔絕倫,令人不敢逼視,心已沉醉。及見少女芳華悽楚,哀婉焦急之狀,越發憐愛心軟。本想答應,因貪圖多晤對些時,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問:“山主何人?既命姊姊前來,自非外人。勝敗常事,本非敵手,怎能怪人?姊姊也精道法,何況另有師父,就他遷怒加害,令師也不答應,爲何這樣怕他?”
少女朝超羣細看了一眼,失驚說道:“照此說來,你並不知我來歷底細?難道令親沒對你說麼?”超羣道:“仙姥只說令師是戊上之精,已然轉劫投生,你受她丈夫所差。她丈夫是個惡人,仙姥如能得到那枚金丸,便可制他死命,可惜我去晚一步,被你帶了逃走。並說她生平對人無情,除我以外,偏會愛你,昨晚曾苦口勸降。可有此事?”
少女聞言,不禁動容。又道:“我知桑仙姥原比山主好些,無如我身已受制,她又氣候未成,此時愛莫能助,有甚用處?我生平不會說謊,那枚金丸,敵人得去固然可期必勝,如不失落,在這兩年之內,山主只要尋到替人,仍可來此尋仇。有我前車之鑑,所遣的人定比我要強得多,那時先後天戊土精氣一齊並用,雙方勝負正自難料。此寶又非可以消滅之物,除卻敵人收去,便是遺失。也是我自不小心,道淺力微,只說以前曾來窺探數次,知道崖上素無人跡,令親肉體尚不能飛身直上,那些法寶過於沉重,沒有帶在身上,致被人乘隙盜走。回山以後說被敵人收去也可稍好,偏又實說。令親說得不錯,山主乃先師丈夫,實是一個惡人。昨夜已然受他刑責,如不取回金丸,叫我怎生得了?”超羣一聽,如把金丸交還仇人,兩年之內仍要差遣能手來犯,嬰兒吉凶莫卜,暗自心驚。仔細盤算,仍以下還免害爲是。又問少女山主住在哪裏,叫甚名字。
少女見他只管絮聒不走,好生不耐,無如求人的事不便過於催迫,只得笑道:“住處距此並不甚遠,就在縉雲山中。山主姓風。令親氣候未成,就對你說,也無法尋去。
時已不早,請快向盜寶人求說吧。”超羣心還遲疑未定,被她一催,脫口答道:“那人今早已然帶了金丸出遠門去了,至少也須半年纔回,行蹤又無一定,如何尋得到他?”
少女聞言,知已絕望,不由大驚,突然變色道:“這卻怎好?想是命該如此,回山就脫毒手也九死一生了。謝你好意,行再相見。”超羣見她說時滿臉優懼之色,珠淚盈盈,心中老大不忍,但話已出口,好生後悔。正想設詞挽回,期以異日,只見一道黃光,少女已破空飛去。晃眼無蹤,只得回去,懸念了一夜未睡,老恐少女爲己所誤,回山遇害,由此日夕相思,悶悶不樂。
過了些日,忽被嬰兒看破,一盤問,見超羣吞吐不肯明言,便發了怒。超羣頗有膽智,原非庸流,不知怎的,對於嬰兒由初生不久便生畏心,絲毫不敢違逆。知她機智,搪塞無用,又想乘機探詢心上人的安危,便把心事吐露出來。只隱起那夜上崖窺伺,先將金丸盜走,以及與少女約見各節。超羣只推說事前…夜告辭回屋,因見時早,去往村外閒遊,曾與少女遇過一次,一見鍾情,生了愛心。起初只當是近村人家少女遊山迷路,嗣一交談,得知她在縉雲山中居住,有一山主對她甚惡,奉命來此採藥。村女力微,被逼跋涉,並非心願,此次如不能將藥採到,便恐不免刑責。男女有別,時在夜間,她又說是這裏路熟,不畏迷途,無須伴送指點,雖然愛極,未便追隨。次夜聞呼,趕到後崖,見黃光中裹着一人,正是此女,才知她是仇敵派來侵害仙姥的人。自從逃走,一直不曾再來,許已遭了毒手。聽她所說口氣,上次侵犯實系出於無奈。那晚如能將她擒到,逼令降服,常在這裏,免受惡人之害也好,偏又慢了一步,金九沒盜到手,被她滑脫。爲此日夕相思,仙姥屢誡不許多問,故此不敢探詢,心中實是放她不下。
嬰兒聞言,喜道:“我只料定仇人丈夫在巢穴中養傷,此時除他最是容易,偏苦幹不知藏處。他那金九乃戊土精英凝鍊,不特可藉此除他,於我還有極大益處,到手不久,立可成道飛昇,不必再在你家鬼混這十多年。我看少女人門不久,仇人便遭劫難,可見本身無甚道力。此來全是仇人丈夫存心不良,拿了仇人留存的一些法寶,想乘我氣候尚淺之時,生擒到他洞中,逼獻元精。異日傷愈,再把轉世妻子度到山中,再借我先天乙木之氣剋制戊土,使我和仇人俱受他的挾制,成全他的道法仙業,爲所欲爲。偏生仇人死時,他也在場,受了重傷,不能親來。又恐我功候日深一日,久了無法下手,才逼迫着仇人的徒弟代他行事。不料此女道淺力薄,在有許多法寶,只知照他指教依樣畫葫蘆,不能發揮戊土妙用,鬥我不過。看神氣,此女來時必已受了惡人禁制,所以任怎勸說,都不肯應,終於遁走。那夜如將此女擒到,不問降否,只要說出惡人藏處,交出一粒金丸,我便可致那惡人死命,她也永脫魔難。此女生得大美,連我也愛,所以擒住也不會傷害,她偏把我誤當惡人,拼命遁走。幸我沒被惡人擒去。惡人儘管暴虐兇殘,還有好些顧忌,此女命決無妨,不過日受苦難,恐所難免。縉雲山不知離此多遠?我近日正在修煉,下手偏在夜間,所以不能前往。你既想救此女,只要膽大心細,我略加傳授,五日之後便可代往,只不知你有此膽量沒有?”
超羣深悔以前不該藏留金丸,致害少女受惡人茶毒,本就想往縉雲山中尋訪,無奈嬰兒不能離開,又不知仇敵虛實深淺,空自憂急,無計可施。一聽這等說法,不但可代嬰兒去未來之患,還可將心愛的人救出水火,不由喜出望外,竟把亡妹臨終不可離開嬰兒之言拋向腦後,當時便請傳授。嬰兒隨令先取桑木削了三枝木箭,同去後屋,將本身之乙木真氣,令超羣緩緩吸人腹內,再傳以吐納之功。自己則在夜裏揹人自練木箭。超羣急於去救少女,用功甚勤,天分既高,加以從小家傳內功與嬰兒所傳相近,容易入手,到第四天頭上便已純熟,能夠隨意運用。嬰兒見他靈慧善悟,進境迅速,歡喜異常,極口嘉許。夜裏又將三枝木箭給他,傳了用法。
超羣第五日一早起身,因隔縉雲山尚遠,任是快走,往返也有數日,敵人又是妖邪一流,明告父母,決不放心,行前假說:“嬰兒現在室中設有法壇行法修煉,以便早日成道離開此間,無須再待多年。但那法壇日夜必須有人坐守,不能離開一步。我因代嬰兒坐鎮,在法成的八九日內,不能與家人相見。崖後一帶,家人更不可涉足窺伺,免得取禍。”爲防萬一,並在暗中備好十來大的現成食物放在屋內,把所說假話告知嬰兒,請在自己未回以前不要離開後崖,以免家人疑心。嬰兒也都應諾。
桓雍夫妻本以爲嬰兒多留一日,便多一日心事,能夠早去,自合心願。又知愛子與她處得甚好,不過與嬰兒一同食宿幾天,料無妨害,毫未想到別的。超羣自覺佈置周詳,話說得巧,便嬰兒不能守約,出來走動,也不致啓家人疑心,甚是高興。那枚金丸未對嬰兒說實話,不敢獻出。帶在身旁,又恐到了仇敵那裏挫敗被奪,以後更無制敵之策。
意欲尋到仇人巢穴,當時能憑嬰兒傳授,將惡人殺死,救出心上人,一同回來,話自好說;如若仇敵厲害,不能如願,或是心上人已然遇害,逃了回來,再假說親人虎穴盜出,獻與嬰兒,不特少女之仇可報,嬰兒對己必更嘉許:因而沒有帶去。
超羣恐爲人見,徑由屋後援上崖壁,仗着家傳輕身功夫,憑藉壁上藤蔓援附,以及崖下高林掩蔽,一路攀蘿援葛,直達村外,然後擇路往前途趕去。行時曾由老桑生根的窟穴經過,鼻端忽聞一縷異香。回顧妹子埋骨之地,似有一株矮樹,樹根還有微光。因天漸亮透,佃傭已漸起身,急於上路,便自走去,並未回頭細看。所去縉雲山在浙江處州府境內,相去武夷起身之處有好幾百裏,中間山險水阻頗多。超羣從未去過,幸而人甚聰明,早好些日便由佃傭口中將途程探詢詳細。上路不久,又遇兩個慣在浙閩交界往來的小商販,知道去縉雲山的途徑,問出有兩條山路,險阻雖多,比較稍近。又練有一身武功,遇到難通之地,可以翻山援崖而過,食糧、銀錢又都帶得充足,一切俱不爲難。
沿途加緊馳行,只兩天工夫便到了處州府轄境內。
途中遇人,屢次訪問,均說處州境內大山雖多,縉雲山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一大山名叫仙都,卻是雄深幽秀,久傳靈蹟,有仙都百景之名。超羣只得沿着縉雲江邊找去。
找到傍晚,偶然發現仙都盡頭有一勝境,名叫小赤壁,正臨縉雲江邊,由此起便入仙都。
心想:“縉雲許是古時山名也未可知。”一鼓勇氣,連歇也不歇,乘着月夜,便往山中走去。
那仙都山爲括蒼山的支脈,舊傳爲黃帝乘火龍上升之處。兩山相距六十里,由括蒼起,山脈蜿蜒起伏,至仙都而蔚然大觀。迴環二三百里,景物幽秀,自來仙靈窟宅,大小山巒洞穴不知凡幾,一夜之間怎能尋遍。加以超羣年幼地生,山名又與少女所說不甚相符,心中着急。過了小赤壁,見前面石壁橫亙相連,峭拔千仞,甚是雄峻,岩石本是白紅相間,條理井然,宛如刻畫,月夜看上去隱泛金紫光華。頭上是晴空一碧,時有片雪飛降。空山寂寂,四無人蹤,景絕幽麗。超羣由嬰兒口中間知仇敵精通道法,住在有好景緻的山洞以內。當地景物如此清妙,山洞又多,惟恐錯過,上來便留了心,一路窮搜過去。
始而只要見是個洞穴,不論大小,均不肯放過。找到半夜,除在各洞穴中驚起好些狐兔之類外,少女和仇敵的影跡絲毫不曾發現,超羣沿途趕來又未怎歇息,雖有一身武功,也覺疲乏不支。再由高處回望來路,縉雲江就在足下,月明如晝,江邊木筏舟楫,人家村舍,歷歷可數。再望去路,卻是山巒聳秀,峯嶺雜踏,一望無際。才知入山未深,僅在臨江一帶盤旋。心想:“修道人所居多是遠隔塵俗,決不肯住在鄰近村市之地,不該上來便把主意打錯,枉費心力,白耽延了半夜。”好生悔恨。略歇了歇腳,取出於糧,就着山泉吃了一個飽,二次上路。又鑑於前失,非遇上像一點的洞穴,不再窮搜,專一擇那幽僻險峻之處尋去。無奈仙都山水靈奇,步步勝境,超羣又恐遺誤,剛走過去,忽又覺出左側峯巒峽谷仙景不殊,似有異處,重又返身折回。這些地方多半看去不遠,路卻難�Wl �Wl �� Hh Xl �Wl @ �Wl 沿途順便探查,到了山深之處再行加細搜索,經此一來,多了好些往返跋涉,依然沒走出多遠,反而更耗精力。眼看月落參橫,計算山程,還沒走完五分之一,連第二次預定的峯頭都未走到,人已累得精疲力竭,不能再走,便就一片松林之內席地坐下。一時情急,發了童性,氣得直哭。疲極之餘,不禁倒在草地上沉沉睡去。
山中夜涼,超羣睡不多時便冷醒。立起一看,殘月將墜,水星猶懸樹抄,知離天亮已近。自覺精力稍復,振起精神又往前走。本擬越過前面一片峯巒,到此山深處,哪知山環水復,崎嶇曲折,走出五六裏便岔入歧途,左旋右轉,怎麼也找不到一條向通前峯的路徑。所經偏是山中風景最惡之地,灌木載途,野草塞徑,連好一點的樹木都見不到一株,形勢不是高峻,便是窄陋卑溼。知道敵人決不會住這等所在,間或遇到洞穴,也懶得入內探看。哪知越繞越遠,最後繞進一條峽谷裏去。谷中形如一竇,外有草木隱蔽,極不起眼,超羣本已走過,沒想進去,嗣因繞行時久,尋不到原路,意欲到高處獠望,無奈那一帶危崖削立,藤蔓不生,無計攀援。不知怎地繞退回來,發現谷口對面有一孤峯,勢較傾斜。跑將上去一看,來時所見山峯和所經之地,已看不出在甚地方。正凝眺發急之際,偶一眼望到對面大山,好似中裂,隱現溪谷平野,若有人居,景頗幽勝,心中一動。忙跑下去沿着對崖尋找,往返兩次,纔將那入谷小竇找到,小小心心地鑽了進去。
前段谷徑甚窄,滿地刺荊雜草,黴腥蕪穢,刺鼻難聞。先已遙見內景,覺出有異,依然賈勇前行。連經好些艱難險阻,彎彎曲曲進約數裏,方覺谷勢開展,一轉折間忽到盡頭,前面峭壁排雲,又是無路可通。心疑走錯了路,正在懊喪,隱約聞得伐木之聲自壁後傳來。暗忖:“自從入山以來,只小赤壁近山一帶略有山民居住,以後山景雖佳,並無人跡,連野獸都不多遇。這等偏僻所在,怎會有人伐木?許是無心中走到敵人巢穴也說不定。”恰巧在右壁有藤蔓四垂,上面半截石形磊-,可以攀升,又與正面危崖通連。便輕悄悄援將上去,繞向危崖頂上,伏身下視。
超羣只見崖後乃是一片桑林,樹幹均不甚高,有一白衣人影在內往來隱現,伐木之聲便由此出,相隔過遠,也看不出那人是男是女。超羣猛想起桑樹是嬰兒的本命,沿途所見野桑甚少,偶遇一二株,也是多年老樹。下面樹木看去比那白衣人高不多少,分明是近三四年前所種。來時嬰兒曾說,此去敵人巢穴,如見以桑木做甚奇怪事物,可按所傳法術,用木箭毀去,勿令存留。下面田無一畝,卻種了這一大片桑林,大不合情理,又不見有人家,越看越覺奇怪。
超羣再看下降之路,那危壁來的一面雖然壁立,沿壁這面卻有幾層極陡峭的噔道。
超羣一身武功,自然容易下去,便一層層輕輕縱落,掩將過去一看,桑林一帶的崖壁竟是凹進去的。樹只八尺高,果是三四年的新種。佔地約八九畝,由外種起,直到崖凹,剪伐甚是整齊。白衣人已不知何往。忽聽女子悲號之聲由裏發出,悽苦異常。越發心動,忙趕進林去一看,崖凹雖深,到頭處只是石壁,並無洞穴,不似供人居住之所。形勢高大,由樹空中望去,一目瞭然,哪有人影。超羣細聽哭聲似在地底,心想裏面另有地洞也未可知。正待循聲潛入仔細查看,忽聽遙天破空之聲。擡頭仰望,一道淡黃光華正由東方飛來,似有往林中下落之勢。超羣不敢大意,忙往側面大石後一閃。身才站好,黃光已向崖前降落,現出一個裝束奇詭,背插三支鋼叉,腰佩寶劍的黃面道人,落地先在林中看了看,面現獰笑,走了進去。
超羣人本機智,見那道人生得虎面鷂睛,闊口鷹鼻,相貌兇惡,從來未見,忽想道:
“嬰兒曾說那惡人也甚厲害,只因身受重傷,不能行動,所以纔可相機行刺;否則休說此行兇多吉少,必不成功,上次如若親來,連嬰兒也未必抵禦得住,這裏形勢極像惡人巢穴,妖道既能在空中飛行,本領可知,即使不是惡人傷愈出洞,也是一個厲害同黨。
父母只生一子一女,前年姊死,悲痛至今。現已衰年,只我獨子,我又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倘有不測,父母豈不痛殺?”想到這裏,心氣漸餒,沒敢冒昧深入,只伏在石後想主意。
超羣聽到女子哭聲,心如刀割。不一會哭聲頓止,微聞暴喝之聲,當是心上人受完了刑,正被惡人喝罵,正在留心靜聽之際,猛覺有人在身後拉扯了一下,嚇了一大跳,慌不迭手按木箭,偏頭回望,不禁驚喜交集。剛把口一張,話未說出,來人已伸出纖纖玉手,將超羣的嘴捂住,在耳邊低語道:“此非善地,東邊坡後有一土洞,在那裏潛伏等我。此地四處設有埋伏,再來便要發動,千萬耐心等我,不可再出:“說完把超羣一推,急催快走。
原來這人正是超羣心目中想念的少女,上兩次相遇俱是匆匆在月下晤對,哪有如此親切。當時只覺少女耳鬢相接,吹氣如蘭,嘴脣着手之處柔指蔥纖,溫香涼滑,由不得神情飛越,只管將鼻微嗅,盡情領略,哪還顧到別的。直到少女說完,把手放開,將他一推,走了兩步,纔想起話未十分聽真。又不捨就走,想要回去時,少女忽然變色,把手向外連揮,不住頓腳,一面偏頭回望,神情甚是惶遽。超羣見她憂急膽小之狀,好生憐惜,不忍拂逆,只得往外跑去。出林回望,少女已急匆匆往正面崖凹中跑去。跟着桑林中便冒起十來道黃光白氣,匹練一般在樹梢上往來交織,知道厲害。依稀記得少女所說藏身之處是在東面坡后土洞,少時還來相會,便一路留心尋去。
那土坡相隔當地約有三裏,中間隔着一道小溪、一片松林。到處破陀起伏,草莽縱橫,路頗難行。超羣尋到坡後一看,迥與來路荒涼之景不同:名雖土穴,實則經過人工修飾,向陽開戶,甚是明亮爽朗。洞在坡的中腰,四外俱是原生古林木,奇石怪鬆羅列其間,景頗幽勝。洞口大隻數尺,日光正照,內裏極爲整潔高大。說是土壁,卻不知是何物磨製,通體作黃金色,光潤如玉。對着洞口,有一細草織成的蒲團。另外有一幾一榻,皆是土製,與壁同色,而光滑溫潤過之。壁間還嵌有一面與人一般高的橢圓大鏡,非金非銅,似水晶而非水晶,不知何物所制,晶明瑩澈,無與倫比。鏡前有一土墩,似是供人照鏡之用。
超羣初人,不甚留意,以爲室只一間。久候少女不至,一時無聊,因覺洞壁奇特,想查看到底是否土質。忽在無心中發現正面左側有一長方形的空格細線隱現壁上,格內壁色微深,格旁近線處有兩小孔恰可容指,好似以前是一小門。試將大、中二指伸入孔口,用力往外一拉,竟未拉動絲毫。暗忖:“自己已用了十成力,這一拉,哪怕一座實心的鐵壁,便拉不動,這兩小洞也須有點破碎,怎會紋絲不動,是何物質如此堅硬?”
越想越奇怪,又用力往裏推了推,彷彿覺得方格內有點活動,可以推進去。放手細看,壁紋仍是平的,當是料錯,也就作罷。
又候片時,超羣漸覺飢疲,取出乾糧吃了個飽。洞中無水可飲,出洞尋水又恐少女走來,不敢離開。吃完便用糧袋當枕,往榻上一倒,睡到了午後,少女仍然未來。口乾舌燥,實實忍耐不住,重又爬起,在室中轉一轉。暗忖:“看洞中情景,少女所說地方決未走錯。既令我在土洞等候,偏是久等不來,口又渴得難受。天已傍晚,何不留點心沿途迎去,早點見面問明,下手將人救了回去,省得父母萬一發覺自己出走,心中憂急。”邊想着心思,往洞外走去。
超羣本以爲嬰兒所傳桑木箭,無論多堅厚的山石均可攻穿,惟恐少女回洞晤面,打算用箭在壁問留下一行字跡。因口渴難忍,又想起少女分手時面帶驚遽之狀,也許又出甚事、正受惡人凌虐,心裏一着急,不暇再顧別的,縱身出洞,便順原來途徑往危崖桑林跑去。途中尋些溪水喝了,一路留神查看,並無人蹤,遍地草莽荊棘,全不見有人行途徑。有的地方連自己用家傳踏萍渡水的輕功,由草樹之上飛過去都極艱難,如換常人,簡直無法通過。以爲少女往來必是御空飛行,不走地上,並未覺出有異。眼看雲色低迷,落山夕陽只剩一輪紅影出沒掙扎於遙空暗雲之中。山風颼颼,驚砂四起,光景昏茫,大有風雨欲來之兆。超羣知道山中氣候百變,照此沉陰,一會天色便暗下來,除卻危崖虎穴,更無避雨之處。離洞時因恐遇見少女,當時下手殺敵或是挾以同逃,時間匆迫,不及重回土穴,便把一個夜裏防寒的小衣包帶在身上,少時下雨,連換都沒法換,好生髮急,越把腳步加快。
一會趕到林前,只見煙光已然斂盡,超羣料定那是準備煉來侵害嬰兒的妖法已然撤去。一眼瞥見林內又有白衣人影出沒,當是少女在內,心中大喜。因少女適才催走迫切神情,恐有連累,不敢造次。意欲試探着先打一照面,能進再進。剛往裏一探頭,正趕上白衣人也回過身來。方覺不是心上人,那白衣人已然看見超羣人影,趕了出來。超羣見那人也是一個少女,只是生相甚醜,白衣又極寬大。知道蹤跡已然敗露,忙欲逃走時,醜女忽將手連搖帶比,追出林來。超羣心想:“這裏人俱會法術,逃也無用。事已至此,轉不如相機行事,或許還可以探出心上人的吉凶底細。”便把手伸人懷緊握那三支木箭,立定相待。
超羣方覺對方手勢似無惡意,醜女已然趕近,回望瞭望,悄聲笑道:“你是找我秋雲妹妹的麼?她早就想會你去,無奈今天山主有事,分身不開。這還不說,最糟的是你那藏身的土洞本是我師父臥室,本來除卻我妹和我,一向沒人去過。今天偏來了一個狗道人,強逼山主說出我師父停靈藏寶之所。山主現時不能行動,雖會法術,不是那狗道士的對手,適才已由地道前往。妹妹知你在內必要撞上,縱可推說不知你是仇人所差,是自己來的,你這條命亦保不住了。知你爲她來的,小小年紀,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辛苦艱難,才得尋到,如今爲她送命,心怎不痛。兩次想拼一死前去救你,又受不起山主刑罰,急得直哭。不料你竟無心躲過,再好沒有。休看那狗道人能夠制服山主,比我師父卻差得多。洞中到處都是禁制,那最要緊的所在連山主也無法進去,那狗道人必然白去一趟,掃興而返,回來也許無臉再鬧。我比秋雲妹境遇好得多,山主對我放心,出入隨意,不似她不能出林一步。這林中設有戊土、庚金禁制,你千萬不可妄進,土洞也不可回。秋雲妹大約不到夜裏不能分身,你可藏在那邊崖夾縫裏。等我先給秋雲妹送個信,叫她放心。等狗道走後,我再通知你,你再回洞等她。只要秋雲妹稍一得空,必去尋你。
“她近日受不住磨折,幾次想逃。一則她孤身一人,世上半個親人俱無,逃出去無處投奔;二則她又受了山主仙法禁制,不逃不過受點苦痛,一逃被山主發覺,將禁法一發動,周身便似火焚,比在這裏所受還慘得多,最終還是忍耐不住,被逼回來。當師父未死以前,山主不知怎的看出秋雲妹將來必要背叛,始而想將她處死,收去魂魄,爲煉寶幡之用,後又想將她送給一個同道惡人爲妾。師父雖聽山主的話,卻因爲秋雲妹執意不從,才得保住。
“起初師父受了山主的愚。山主想聚合五行精英,按先後天生克妙用創立道統,並且不知師父成婚以前與人所結仇恨,強着師父同往西海磨球島離珠宮盜取少陽神君的丙火奇珍。不料少陽神君手下男女門徒個個厲害,法寶沒有盜成,反吃木火相生的禁法困住。師父本心不願傷人,爲救丈夫,迫不得已,強用自煉元精護住山主,用先天戊上遁法衝出重圍。去時連毀了對方兩件法寶,仇怨本已結得不小。逃時更不該聽信山主慫恿,暗用后土神珠將少陽神君一個心愛女弟子打死。此後十多年師父才收秋雲妹爲徒,當時山主恰好去南海採藥,三年未歸。回來一見痛惡,是因秋雲妹與那被殺女徒相貌有幾分相似之故。
“誰知秋雲妹並沒背叛,倒是仇人自在宮中將功行修煉圓滿,親身趕來爲徒復仇,師父遇害遭劫,山主也被仇人反客爲主,將他困在地底洞壁之上。總算師父預知大劫難免,事前有了準備,人雖身死,形神尚均保住;又在遇害以前明白了山主奸詐,那藏寶之處始終未向山主說明。師父死時我二人同在桑林地洞裏面,師父一面命我和秋雲妹照她所說埋藏法體,一面對着被困壁間的山主說:‘你屢說秋雲叛我,我本來不信,日前爲應大劫靜中參悟,也似不爲無因,但我極愛此女。你這十多年內身雖不能行動,法力尚在。我轉劫以後,除非她實憑實據真欲背叛,否則如害了她或無故凌踐,我異日歸來決不甘休。’說完並要山主立誓,元神方始離體。
“上次她失去了一粒寶珠,本要處死,因爲只是臨敵疏忽,本身並無叛跡;又因山主雖然打着將來制服師父的主意,無如自身尚未復原,異日能否如願實是難料,惟恐師父劫後回來無話可答:便只給秋雲妹受了些苦,沒有把她處死。這一逃正好被他藉口,焉有命在?留在這裏受盡禁毒,度日如年,也是難熬。所以不逃則已,要逃必須通盤籌計,謀定後動,決不能再被山主捉回才行。前日我見她受刑可憐,己然商量好一個善法,可破山主的戊土禁制,不必再用乙木之寶。若再能爲她尋一安身之處,靜等他年師父轉劫重來,山主好謀敗露,師徒相見就好了。
“我先聽說有人窺探桑林,當是仇敵派來的奸細,如不舉發,被你將林中禁法破去,不但是她,連我也脫不了干係。是她力說你是爲她而來,決不至於料錯,我才立意助她脫此苦海。你務必要實話實說,不可隱瞞,否則休看山主不能行動,由林側起直達地洞,到處都有埋伏。我也不是無能之輩,我愛秋雲妹,更愛我師父。明知山主兇惡昧良,依然在此忍受,不肯離開,便爲師父轉劫重來的頭幾天,有用山主之處。我如想逃,早和秋雲妹一起逃走,秋雲妹也不會還在此受罪,等你來救她了。我長得醜,雖沒人愛,卻是知恩感德,心口如一。因感師父昔年大恩,業已立誓守護師父遺體法物。你救人,我必助你。如真受她仇敵所差,趁早休想。
“我和秋雲妹也曾說過,她所失的法寶現在你朋友手內,那東西一落到仇敵手中,便可制山主和我師父於絕地。她如不懷二心,我自然助她到底,即使此去降了仇敵,若是爲事所迫,我也不怪她。如若獻功討好,引敵入門,我便立時和她成仇,以死相拼。
照她說,你這次金九並未帶來,不似�Wl �Wl �� Hh Xl �Wl @ �Wl 。否則此寶一落敵手,萬無輕放之理,就自己不能前來,也必傳你用法到此暗算。可見以前你答應秋雲妹不使此寶落於敵手的話並無虛假。
“其實桑仙和我師父本非深仇,全是山主一人之過,又是桑仙克我師父。此仇不是不能解免,你二人回去,如能向桑仙勸說,解去這場仇怨,再勸你那朋友將寶交還,我師徒固是感激萬分;即或不然,也請守定前言,不來侵害,免我只顧對不起師父,與秋雲妹同歸於盡,那你二人就悔無及了。”
超羣本來手伸懷內,握箭戒備,因聽醜女這等說法,敵意漸消,便把手縮退出來。
醜女說到未兩句,忽對超羣腰間注視,意似有甚警覺。方要開口,崖凹以內暴喝之聲又起,忙道:“那惡人回來了,決不至於再去。你藏在這裏易於被他看破,雨快大了,你仍回洞等候比較穩妥得多。可是你不會飛行,走時蹤跡務要隱祕,以防那惡人走出來發覺。”說完,側耳聽了一聽,面上突現憤色,將腳一頓,一片黃光閃過,便已無蹤。
超羣自然喜出望外。耳聽凹內爭吵甚烈,並還雜着二女叱罵之聲。細查醜女起初所指藏身之處,原是崖壁間一個裂縫,外面甚窄,如非自身瘦小,直鑽不進去。尤其是裂隙甚多,由內可以側望桑林,外人決看不出。心念秋雲,知她半夜始能前往土穴相會,意欲查聽片刻,便鑽了進去。這時夕陽已沒,雨雖不大,天色遲暮。滿空濃雲迷漫,冷霧沉沉,甚是陰晦。山風凜冽,超羣的身上又被淋溼,寒冷難耐。所幸壁縫頗深,裏面倒還乾燥,外面無甚可看,便在裏面席地坐下,留神靜聽。細聽了一會,也沒聽出所以。
外觀天色愈暗,想起再不趕回,少時天黑雨大,就是從小練就目力,這種荊棘遍野,泥沼縱橫的生疏山路,也是難走。
超羣剛想起身迴轉土穴,忽聽崖凹中男女喝罵越厲,好似雙方已然動手。超羣因知山主不能行動,適自空中飛落的妖道法術高強,人甚兇惡,必是適去土穴尋寶不得,重向山主逼索,因起爭鬥。惟恐二女遭池魚之殃,越聽越放心不下,已然手握木箭,打算乘着二虎相鬥之際,冒險入內窺探,相機行事。忽聽一聲怪嘯由崖凹中傳了出來,隨聽醜女喝罵之聲。側轉臉一看,聲隨人出。先是日間所見妖道,滿面鮮血,頭髮披散,周身煙霧圍繞飛將出來,破空便起,跟着桑林內三色煙光交織如梭,紛紛拋起,齊向空中射去。白衣醜女也己追出,在林中往來出沒,看神氣似是想用林中煙光將妖道困住。只惜發動稍慢,妖道已被遁走,只腳底掃中了一下。那妖道似知道厲害,怒吼連聲,連頭也未往下回看,竟自逃走,神情甚是狼狽。
超羣因見秋雲沒隨醜女追出,不知有無受傷,醜女相隔又遠,不及呼問,只好回身轉入,空自懸念一陣,無計可施。天已黑透,崖凹內自妖道一走,便無聲息,枯守無聊,縱身出去,便朝土洞跑去。雨勢雖然稍小,遍地污泥水潦,路越難行,又因先見秋雲一身縞素,與冰肌玉骨相與輝映,點塵不染,容光流照,本已自慚形穢;少時見面,再要弄得通體水泥污溼,豈不招她厭憎?就說在衣包內還有兩件可換,鞋卻沒處找去。只得隨處留意,查看經行之處,提氣運力,施展家傳輕功絕技蜻蜓點水身法,在黑暗中辨識途徑,由荊棘密莽之上,一路躥高縱矮,連蹦帶跳,朝前飛駛,端的費力不少。途中好些地方均須繞越,天黑如墨,看不準落腳之處,不敢朝前縱落。
超羣約行半個時辰,累得遍身是汗,才趕回東山坡后土洞之內。知心上人性喜清潔,恐將洞中玷污,先在洞外附近叢樹問尋了樹枝,將鞋底幫上附着的污泥剔掉。忽想起洞中無有燈燭,必定黑暗,秋雲來了只能暗中相對,看不見人。於是又將長衣脫下,將衣包裹好,擇一突枝掛上。再取火種點燃一根油紙煤,打算尋些枯松枝,編扎火把照亮。
偏生當地林不茂密,又在雨後,都是溼淋淋的,一根合用的枯枝也沒有。又料秋雲快要到來,心方愁急,無意中尋到洞口。超羣見洞中似乎甚亮,疑心二女已至,點起了燈燭,又驚又喜。剛要跑進,忽想起未換穿長衣,又慌不迭跑回原處,將衣包取下。急匆匆連包都顧不得解,伸手把由家中帶出備而未換的一件新衣抽出穿上。用紙煤一照,鞋底泥雖剔去,污痕猶存。恰值樹側有一小窪積水,急切間無處去找布擦,便就先脫下來那件溼衣,在窪裏蘸了水,向底幫上亂擦了一陣。擦完,鞋幫越發溼透,但自覺乾淨順眼。
惟恐二女等久不耐,接連幾縱便到洞口。還沒走近,便覺洞中明亮異常,高興已極,便喊:“秋雲姊姊等久了吧?”身便往裏縱去。
及至到了洞內一看,果是通明如晝,映得滿洞都成金色,只是不見一個人影。超羣先還疑是二女來過又走去,留有燈燭等照亮之物在此,心甚懊喪。再看上室內仍是原樣,並未添甚物事,也未留有人來過的痕跡,好生奇怪。細一觀察光的來源,竟是由壁間那面橢圓形非銅非晶的明鏡中發出。因那光華越離鏡近越淡,光散而不聚,彷彿如氣一般瀰漫全室,無處不到,卻看不出一絲煙霧形跡,連左右兩面一齊映照,越離鏡遠光頭越強。而全洞土壁、榻幾、用具都是金子一般色彩,本有光澤,鏡光照上去反射過來,恰好兩下里融和,若不細心領略,直看不出光源所在。超羣因料此鏡必是神物異寶,心中驚奇,不時對鏡凝望。又去榻上歇息了一陣,估量天已深夜,不知二女適才到底來過也未,一時無聊,又去鏡前對鏡閒立,苦思秋雲,盼她到來,手卻不住摩攀鏡子,心想:
“此鏡到底何物所制?怎會與壁齊平,嵌得如此工細平整?直似整面壁上磨出這麼一塊,除那一圈橢圓形的鏡心與壁不同外,通體看不出絲毫嵌砌之痕。”一面盤算鏡的質地來歷,一面想念秋雲。
隔不一會,超羣又對鏡自言自語,低聲默祝:“秋雲姊姊,都是我不好,該死,累你在此受盡苦處。現在我拼了性命,千里迢迢來此救你逃走,怎麼還不見來啊?天神見憐,由我把你救出虎口,我什麼都不想,只想將來得桑仙姥引度,使我兩人能夠成仙,一同修煉更好;要是沒這福緣,不管夫妻也罷,姊弟也罷,如能生生世世守在你身邊,要活一處活,要死一處死,我有甚福情願都分給你,你要有甚夙孽罪過都由我代你承受,但求地老天荒,片刻不離,我就心滿意足了。”似這樣自言自語,越想越玄越情癡,索性走向蒲團上跪倒,面向洞外,把這些心事對天求禱起來。
超羣獨個兒胡思亂想搗了一陣鬼,又到鏡前對鏡說道:“寶鏡啊,你在這牆壁上,我秋雲姊姊不知被你照了多少次。現在我老想她,還不見來,你要真是神物,就把她以前的影子現將出來,使我先看些時候,省我想得心痛,我就感激你了。”連說了兩三遍,那鏡子果然顯了靈異。超羣正在相思刻骨,如醉如癡之際,猛瞥見秋雲的亭亭情影,絕代容光,竟由對面鏡子裏突然現出,由遠而近對面走來,自己身影反而不見。眼看意中人春山淡鎖,王頰含嫣,眼神微餳,明眸欲涕,顯出一種似喜還愁,未笑先悲之狀,越顯幽豔欲絕,不禁愛極欲狂。因自鏡中無端出現,遠遠走來,知是誠心感召,寶鏡通靈,示此奇蹟。惟恐如水月鏡花,一現即逝,不能盡情領略,飽餐秀色,哪裏還敢旁瞬,只把雙目註定鏡中麗影,口中仍視告道:“寶鏡啊,你真個靈異,把我秋雲姊姊影子現出來了。你索性把人情做到底,等她本身到來再撤去,讓我看個夠,愛個夠吧。”
超羣說時,方覺鏡中人影越走越近,漸漸玉顏相對,香澤微聞,愛極忘形,忍不住喊得一聲:“好姊姊,想死我了!”身子往前一撲,猛伸雙手往前便抱。剛想起鏡中所現只是人影,猛覺手伸上去並無阻隔,一下竟抱在實質上面,玉體嬌柔,宛然在抱。心方吃驚,耳聽嬌叱道:“你瘋了麼?”緊跟着臂間一振,胸前被人推了一把,迷離倘恍中驟不及防,幾乎跌倒在地。退了幾步,定睛一看,懷中所抱的人已然掙開,鏡裏愛寵竟是真身站在面前,不知怎會由鏡子裏走了出來。超羣當時驚喜交集,出於望外,口呼姊姊,正要上前剖陳心曲,忽然想起適才把鏡中人當作幻影,不特語多唐突,最後舉止尤爲輕狂,許多不合,她必定生氣無疑,腳往前才走了一步,連忙縮退回來,心中又急又愧,偷覷秋雲神色,果是玉顏微沉,滿面嬌嗔,星眸含怒,望着自己一言不發,越發惶恐,無地自容。好容易千辛萬苦,眼都盼穿,才得見面,略慰相思,卻被自己冒失,粗心唐突。她不知自己只是滿腔熱誠,鍾情癡愛,並無邪念,必當是個輕薄無賴,自己便把心挖出來也未必肯信,如何還肯看重隨了同逃?一時情急傷心,流下淚來。
超羣正在悔恨萬端,不敢仰視,忽聽對面撲哧一聲。急忙擡頭看時,秋雲面上梨渦初斂,似剛笑過。見超羣看她,微微嘆息了一聲,便往鏡前走去。超羣已知寶鏡是她來路,看出鄙棄自己,似要走回,不禁慌了手腳,不暇再顧別的,竟飛身縱向鏡前,將背朝鏡攔住去路,跪下說道:“好姊姊,我實不知是你真身,當是寶鏡顯靈,不料冒犯了姊姊。儘管打我罰我出氣,千萬不要再走回去吧。”秋雲站在鏡前,掠理鬢間秀髮,也不理睬。超羣見她怒容雖斂,翠黛猶顰,不知是嗔是喜,急得不住口地求告,把前言連說了好幾次。秋雲這才款啓朱脣,從容說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也如此壞法。惟其是在背後,才見人心。這都是我自己不好,把一個才見兩面的陌路人謬託知己,視若骨肉,才至於此。如今我已到了絕路,虎穴不能再回,須你相助始可脫難-顏求人,情甘受欺,還有何說?快請起來,我見不慣這樣子。”
超羣聞言,急分辯道:“姊姊不要生氣,我自頭一面起,便由心中敬愛姊姊,這是實情。但也只是盼望能和姊姊剛纔所說一樣,當作骨肉看待,永遠守在一起,不捨離開罷了。如有甚壞心,神佛在上,叫我死無葬身之地。”秋雲也不還言,只叫起來說話。
超羣看出秋雲意解,並未深惡痛絕,便撒賴道:“我雖做錯了事,心實無他。姊姊如還生氣,心存芥蒂,不把我當作知己骨肉,我寧跪死在這裏,也不起來了。”秋雲又嗔道:
“你明知事在緊急,這樣要挾,還說不是欺我?”說到“欺”字,眼淚花一轉,凝眸悽然,意頗傷感。超羣慌不迭起立答道:“姊姊千萬不要生氣,我起來就是。”
秋雲見他惶恐之狀,也不禁破涕嫣然,微笑道:“你既怕我傷心,起先放穩重點多好。”超羣道:“也是我運氣不好,先對鏡子求告半天,姊姊俱未聽見,單單未幾句話說得放肆一點,恰被姊姊走來聽去。我又只當是寶鏡顯靈,一時情不自禁,鑄此大錯,鬧得有口難分,真個冤枉。姊姊只要早來一會,聽我說出心事,就知我不是壞人了。”
秋雲笑道:“你一人在此發瘋自言自語,還當我不知道麼?你磕頭禮拜,埋怨人的時候,我便來了。因取師父遺留的法寶點交與尤師姊,耽誤了些時。事完又陪尤師姊回洞,才行走來。你那些沒遮攔的瘋話已全聽去,不然的話,我就擠受磨折苦難,也不會理你的了。”
超羣一聽,知道心跡已明,立時轉憂爲喜,高興道:“姊姊既然知我心跡,可以消氣,對我好些吧。”秋雲道:“人心難測,口說無憑。看你前半心意還好,就我由鏡中初出現時所說那些也還無妨,後來卻是跡近輕薄,不似正人君子所爲,不能不令我心生疑慮。我對你如何,現在還拿不定,須看你將來行爲如何。”超羣見她薄怒輕嗔,隱含幽怨,雖覺仍是美中不足,但好容易面上現了一點喜容,惟恐再說下去又有觸忤,只得嘆道:“姊姊不相信我,那也無法。日久見人心,遲早總使姊姊明白便了。”秋雲道:
“正事不說,只說這些閒話則甚?我問你,既對我如此心誠,那你此來到底是爲我,還是奉了桑仙之命,來尋山主,與我師父爲難呢?”超羣道:“我日夜思念姊姊,只恨自己是凡人,桑仙姥又不令離開一步,在自終日愁急,無計可施。日前幸被桑仙姥看破,盤詰詳情,我才婉轉陳述,得以獲准來此。行前她並煉了三支桑木箭,傳授制敵之法。
聽桑仙姥口氣,對姊姊固是極好,便對姊姊的師父土仙,也非深結不解之仇。曾說木能克土,但土並不能克木。全是惡人貪慾大重,妄想煉那五行大法,乘她桑仙姥氣候未成之際,慫恿土仙設法暗算。不料害人未成,到時土仙受了孽報,惡人也連帶波及。他不能親往加害,便派姊姊前去,不料所留靈符反爲桑仙姥利用,躲過一場天劫。覆命姊姊前往暗算,仍未成功,因此桑仙姥痛恨山主切骨。只惜金丸沒有得到,否則不必等她長大成了氣候,此時即可遙爲禁制,使惡人和土仙的遺體法物毀滅,永除後患。”說完,又將木箭取出與秋雲觀看,說了用法。
秋雲見了桑木箭,驚喜道:“日間見面匆促,當你私來,不知身有此寶。後來師姊和你說話,覺出你身有乙木精氣,因值妖道正和山主翻臉,匆匆趕去接應,不及細問。
師姊偷偷和我說,你既身帶法寶,必奉桑仙之命而來,心有叵測。如若真與師父有害,必須下手除去,不能以私害公。是我力說不會,並對她說你爲人誠實,即使真奉師命而來,也能聽我勸說,決不致下毒手。再者上次失去的那枚金丸尚在你朋友手內,你如遇害,必將此寶交與桑仙,合力爲你報仇,豈非大禍?最後我又向她起了決不叛師的重誓,並將師父交我收存的遺寶奇珍交出,她才允許助我逃走。我先已在隔室留心查看,果然你乙木之氣甚重。本來師姊仍不放心,惟恐她走以後我爲你所動,用你所帶法寶加害師父法體。幸而你搗鬼,我聽你只想救我同逃,連說幾次均未露出惡意,方始相信走出。
我知桑仙下手狠毒,話出必行,你又受她挾制已慣,並是奉命前來,一定不許空回,儘管救我心切,對於這些機密必不敢泄。更恐那枚金丸也落在桑仙手內,如若以此行法加害,師姊爲人言行如一,追原察始,必不見諒。我因此老懸着心,想不到你真個對我至誠,毫無虛假。照此說來,那金丸之事桑仙至今還不知道嗎?”超羣見她信賴,心花大放,便答:“金丸之事,桑仙姥始終不知。這次我二人一同逃回,只要那人一回山,立可交還與你。”秋雲道:“我現拿它實無甚用,將來仍可交師姊保存,還與師父吧。”
超羣聞言,忽想起此寶如還敵人,豈不與嬰兒有害?秋雲曾說事在危急,只顧談話,還未提到走字,驚問道:“姊姊不說事急麼,怎還不走呢?�Wl �Wl �� Hh Xl �Wl @ �Wl �禁我的法術破去了多半,還有一點牽纏,只要逃出三百里外,他就發動禁制也無奈何。我每日神思不寧,略爲頭痛身熱,並無大礙。我不知你身帶法寶竟是制他之物,所以害怕,非早逃出不敢放心。現有這三支木箭,不特可以從容起身,還可用它將禁制全行破去,永無後患。只是尤師姊老想留着山主,爲他年接引師父之用。我深知這人狼子野心,他因自身不能行動,一切須人,又疑心我要背叛,知尤師姊感激師恩,死無二志,可以利用,時以甘言相誘。尤師姊也明知他不是好人,多半靠不住,但以爲師父將來有用他之處卻是真的,因此不肯除他。
本來我這次逃走,尤師姊還擔着一點責任。我們如用此箭偷入地穴破那禁制,便可推說敵自外來,將我救走,與尤師姊全不相干。
“無奈你奉桑仙之命而來,雖然本心專爲救我,她卻是想假手於你除卻山主,去一隱患。如不把我救走,你還可推說敵人禁制厲害,無門可入,或是尋不到地方。你如單把我救回,她的事一點未辦,回去如何交代?至不濟,也須將山主設法預備復原之後尋找桑仙晦氣的陣法破掉,帶點信物回去,桑仙見了,纔不至於見怪。這事原又傷不着山主,偏他生性忌刻多疑,惟恐有人暗算,那陣的旗門除將來制敵外,還兼着防身之用。
日裏交我和尤師姊照他所傳祭煉,一到夜晚入定,便移在他坐榻前面,將他護住。共是三座旗門、一個主幡,主幡又插在他的肩上。如能順順當當將幡盜在手裏,自可成功,不致和他爭鬥;否則他身雖死,好些法術均能使用,我二人萬敵不過。這三支木箭雖能制他,但是此寶厲害,一發不可收拾,山主難免不死箭下。事後尤師姊如能見諒還好,一,個不由分說,疑我和你勾串,有心背叛,師父所有法寶俱已交她手裏,如全施展出來,卻是無法抵禦,豈非弄巧成拙?爲此作難,想不出妥善之策。
超羣因對秋雲情深愛重,一心專注,只盼攜手同歸,竟忘了此來使命,被秋雲一說,猛然提醒。桑仙姥忌刻情薄,對己此行期望甚切,秋雲在她只是附帶公文。寸功未立,只將心愛的人帶回,照她平日爲人行事,休說自己討不了好,連秋雲也必不見容,不由惶急起來。略爲盤算,便對秋雲道:“來時桑仙姥曾經料到敵人厲害,除三支木箭以外,另還傳有臨難脫身之法,我只顧姊姊,還忘了說。就此回去,決不寬容,但盼能夠暗中得手最好,如被警覺,說不得只好一拼了。”
秋雲道:“事是隻好如此,其實尤師姊爲人所愚,傷了山主,便可給師父除去本來隱患,即使尤師姊不肯相諒,日後也會明白。但是此寶厲害,無論尤師姊怎樣逼迫,只可用一二支抵禦防身,切不可傷她性命。如能應允,我便同你前去;要不的話,由桑林中起直到內洞,奇門遁甲重重禁制,不知底細的人休想擅入一步,你日裏所以能走進去,是因恰值我正在林中將禁制止住,忽然山主呼喚,匆匆入內,未及施爲,乃是…時湊巧;否則你縱持有乙木之寶,也不能走到洞底。只有鏡中這條通路可以直達,我不引導,你不知其中奧妙,如何去法?”超羣道:“我蒙姊姊不棄,以後無論甚事,全聽姊姊作主,要如何便如何,焉有不聽之理?只借時間太緊,急切間傳授,不能運用,否則我早將此寶交與姊姊,我只跟在身旁,省得姊姊疑慮多好。”秋雲自覺已試出超羣對己心志專一,言聽計從,決無違忤,也頗高興。說道:“我原信得過你,只恐此寶厲害,到了緊急之時,你發了急無力自制,使我做出負心之事,不得不問明白。既然如此,這就同去好了。”
超羣聞言大喜,便請引導。秋雲隨令超羣隨在身後,自往鏡前立定,伸出一雙素手朝鏡上推了幾推。隨見晶光閃閃,起了一層雲圈,鏡中一對人影便已不見。秋雲把手一招,往裏一縱便已人內。超羣忙跟着追蹤,只覺四外前後煙霧冥濛,煙光閃爍,全無阻隔。遙望前面,彷彿甚深,看不到底。超羣覺着奇怪,方欲詢問,秋雲令與並肩同行,只聽她說,不要多問,到時須照所說行事。超羣自是唯唯應諾,便不再問。
鏡中道路本在若虛若實之間,行時好似被一種力量托住,並非實質。超羣見心上人並肩偕行,意態親密,好生高興,一邊走着,一邊不時偷覷秋雲玉貌,飽餐秀色。秋雲似也覺察,嫣然低語道:“你這人不大好,我也是人,又不是沒見過,有甚看頭?”超羣見她沒甚嗔怪,涎着臉笑道:“我也不知怎的,看見姊姊就心裏喜歡,越看越愛看,簡直一刻都捨不得離開,真看得比我性命還重得多。”秋雲笑道:“哪有此理?萬一不幸,不能常在一起,我要是死了呢?”超羣笑道:“姊姊如有不測,我決不獨生。有人害你,我便和他拼命;要是壽終,我便追了去。好歹死生,都在一起,地老天荒,決不分離。”秋雲佯怒道:“胡說,我明大便死,看你跟去不?”超羣正要答話,忽覺語意不祥,忙改口道:“姊姊靈根慧質,神仙中人,萬無此事。真要天地無知,神佛無靈,我必從死,以便一路投生,仍在一處,長相廝守。”
秋雲道:“你這好心我不希罕,我不要你死纏。我自知命和名字一樣窮薄,恐不免身遭慘死。你根骨甚厚,早晚必有仙緣遇合,如能到時引度,使我不致墮落,就足感盛情了。”超羣道:“就我能夠成仙,沒有姊姊我也不願。但求同死同生,寸步不離,休說做人成仙,便做鳥獸蟲魚也所心甘,等你投生,再去引度。就是此時學成道法,叫我在中間分別許多年,我也不願。”秋雲嗔道:“照此說來,我墮入畜生道中,你也願意?
來時才說聽我的話,原來是哄我的。”超羣當她真生了氣,忙分辯道:“我自然聽姊姊的話,只不捨分離罷了。姊姊精通道法,人又這麼好,決不會死,何苦說這種叫人聽了傷心的話?”秋雲道:“但願我不死吧,前面不遠便到,不要說了。”超羣沿途行來,曾見有兩處地方金光閃閃,旋轉不休,與來路一樣,只是光色不同,並且也強烈得多,像是通往左側的一條甬道,心中奇怪,因秋雲不許亂問,也就沒問。一聽將到,初臨大敵,自是謹慎異常,立把精神振起,將三支桑木箭拿在手內。秋雲道:“呆子,時候還早着呢,事情不一定便像我想得那麼糟法,此寶與戊土相剋,威力頗大,洞底盡是戊土之寶,一個不巧,就許惹出事來。雖然你不行使,還是收緊些好。”超羣因來時桑仙姥曾說,敵人洞內禁制重重,進去時木箭必須緊握手內備用,以防險難突然發生,不及應付。雖聽秋雲之言,將箭藏入懷內,終不放心,手仍握緊。
又行不遠,突然身子往下一沉,降落有四五十丈高下,忽見前面也是一面橢圓形的鏡子。秋雲一面搖手噤聲,一面領着超羣走到盡頭,跳將出去,方始現出平地。超羣看那地方也是一個土洞,所有頂壁都和先前土洞一樣,金光輝映,到處通明。只是地方要大得多,有好些門戶,一切陳設用具均頗精美異常;二人走過兩間洞室,由一甬道走出,地勢漸漸往上高起,連經了兩處門戶,均未入內。快要走完甬道,秋雲忽把超羣止住,引向右側一間大不盈丈,內中只有一個大蒲團的小室內,手指超羣坐下,側耳聽了一聽,獨自往前面走去。
超羣當她前去探道,少時即要回轉,不料等了一會未回。因秋雲示意,若她不來,不許離開,也就不敢去尋,輕輕掩向門側,探頭一看,前面不遠是一間極大的洞室,陳設得更是富麗已極。雖看不見全室景物,照那勢派,必是秋雲所說山主的居室無疑。留神窺伺,看不出所以然來。越等越沒動靜,惟恐秋雲禁制不曾全撤,入內時恰值敵人轉醒,將她禁住,失陷在彼,不禁憂急起來。勉強又等了一會,實不放心,便由小室走出,試探着往甬道盡頭那間大室中走去。
進門一看,好似主人宴居行樂之所,几榻用具固是華美,並還設有琴瑟絲竹等類樂器,五光十色,無不精雅,人卻不見一個。緊靠左邊洞壁有兩個小門,俱都開着一半。
門厚寸許,質色均與牆壁一樣,都是獨扇,卻沒門樣,邊上各有兩個手指大的小洞眼。
當中還有一門關得嚴絲合縫,緊密異常,直似一片渾成的金牆。上面畫着一個長方形的格線,如非左右兩門開着作比,決看不出那是門環。超羣這纔想起東山坡土洞壁上方格果是門戶,聽二女口氣,那土仙的遺蛻和許多法寶必在其內。心動了動,正盤算哪一間是對頭居室,忽聽秋雲掙扎喘息之聲隱隱傳出,不禁大吃一驚。側耳一聽,似由正中門內傳出,情急萬分,不暇再顧什麼兇險危難,急忙趕向前去,先伸左手,用大、中二指緊掐門邊洞眼,用盡平生之力往外一拉,雖覺比東山坡洞中壁門要活動些,仍是拉它不開。耳聽秋雲在裏面已帶哭聲,聲音甚細,隱約可辨。暗忖:“初來時秋雲在內受刑以及對頭喝罵之聲,連洞外都能聽到,現在怎在洞內聲音反如此細小?”好生不解。
超羣因見左右兩門一開向內,一開向外,意欲雙手齊上,用力往裏猛拉一下試試。
那三支木箭本在右手握着,匆迫之間竟由懷中帶了出來。猛然靈機一動,想道:“秋雲曾說乙本之寶專能剋制戊土,這裏明明是就地下泥土挖掘出來的洞穴門戶,卻是堅如鋼鐵,明逾晶玉,精光燦爛,到處通明,想必也是戊土精英凝鍊而成,何不用手中木箭試試?”念頭轉完,立即如法施爲,運用桑仙姥所賦乙木精氣,將兩箭交向左手,右手拿了一支,朝門縫裏插去。五行生剋端的奇怪,一道青氣射向門上,那麼堅厚的一扇大門,立似烈火溶雪一般,隨着箭頭所指之處紛紛消溶,轉瞬由上到下殘缺了一大片。超羣目光所及,首先發現對着中門有一短榻,榻上端端正正坐着一個面容俊美的道裝少年,在那裏閉目入定,榻前三面俱是黃光圍繞。秋雲櫻口裏含着一面三尺來長的黃幡,身子已被一片黃氣纏緊,那黃氣像有知覺一樣往回拉扯。秋雲把幡含在口中,勻出雙手,不住亂搓亂放,也發出一片黃色煙光相抗,身子也奮力往外強掙,好似將幡盜到手後,身便入伏,被戊土之氣困住,受盡苦痛;又恐驚醒對頭,不敢高聲呼救,一味喘吁吁拼命想要掙脫,看上去神情苦痛已極。
超羣見狀,早已心血沸騰,百忙中將腳一踹,那門立即踹開,跟着縱將進去。秋雲臉正朝裏,準備施展全力脫出羅網,沒想到超羣會跟蹤前來,並還悟出土木相剋妙用,攻穿正門,深入禁地,等到聞聲回顧,瞥見超羣趕到,又驚又喜,知他爲己情切,不顧厲害。忙用手勢攔阻,已是無及,超羣人到箭到,乙木精氣早朝榻側射去。秋雲纏身的黃氣,連那旗門上發出來的煙光,被青氣一撞,全部消滅。
秋雲見對頭尚未驚醒,好生歡喜,剛剛縱出,拉了超羣要往外逃跑,忽聽榻上厲聲怒喝:“大膽賤婢,竟敢勾引外賊,背叛師主,今日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超羣聞聲驚顧,榻上兀坐的少年已然回醒。方覺少年相貌如此俊秀,語聲怎如此粗俗暴厲?說時遲,那時快,少年話纔出口,身後便有兩股淡黃色淡煙從對面飛來,同時門前黃光一閃,那扇破門立即失蹤,無路可出,上下四外都是灰黃二色光煙潮涌而至。超羣初經大敵,未免驚慌,又正拉着秋雲,不及施爲。幸而秋雲深知箇中玄妙,一聽呼喝,便知上當,情勢不妙,忙把手上黃光放出,恰好護住全身,才得勉強敵住,未受侵害。榻上少年見難取勝,怒嘯了兩聲,又由口裏射出一股黃氣圍繞上前。二人立覺身外黃光受了重壓,眼看支持不住。
超羣手持三箭,望着秋雲,靜候發令施爲,一見事急,還未開口,再也忍耐不住。
又見敵人煙光強盛,不知木箭靈效如何,方欲取一支試試,手中木箭忽然無故震動。匆匆不暇思索,照着桑仙姥所傳口訣,取了一支木箭,對準敵人發將出去。一道青色光氣剛剛脫手,只聽榻上一聲暴喝,瞥見煙光影裏,敵人口內又飛出一團灰色光華,將木箭擋住,不得前進。超羣頓覺身上所受重壓越緊,幾乎透氣不得。再看秋雲,已是滿面淚痕,玉容悲苦,超羣一時情急,大叫道:“我和你這狗妖怪拼了!”隨說隨將手中雙箭連同來時桑仙姥所傳法力全部施展出來。
秋雲不料他會有這等厲害,又驚又喜,急喊:“弟弟,快將三箭收住,莫要全上。”
說罷急收護身黃光時,兩條青氣夾着兩道慧星般的芒尾,已然電掣而出,聲如裂帛,所過之處,休說敵人煙光,連秋雲所放黃光也幾乎全部消滅。就這煙消光滅,重複原狀的一剎那間,榻上少年只慘號得一聲,便沒了動靜。超羣三箭也已收回,見室中煙光盡掃,適才進來那扇破門隱而復現。想不到無意中完成了一件大功,回去見了嬰兒桑仙姥足可交代,端的心滿意足,高興非常。正催秋雲速走,秋雲已朝榻前奔去。超羣隨同趕過去一看,榻上少年仍是端坐如生,乍看仍似生人,只頭上命門炸開一洞。用手一摸,竟如酥了一般,化成粉末,隨手倒塌。
秋雲前後搜索遺物,找了一會,忽由少年懷裏搜出一塊古玉符,立即驚喜道:“這是他多年來處心積慮暗算師父的真憑實據,被我搜到,他年再見師父,不愁沒得話說了。
榻下有一小洞。”內藏好些珍寶。事已至此,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乘着尤師姊別室參拜神光之際,全部取走,免得留在這裏,被日裏那妖道尋來生心,於尤師姊不利。此時心跡未明,又無法和她分說。”說罷將手一指,那座色如黃金的土榻便已移動。秋雲見榻移動甚緩,面上神情似甚焦急。約有半盞茶時,才離開了臥榻原處。榻下面仍是金色土地,只當中有一圓圈。秋雲囑超羣在上面少候,自己走向圈中,手掐法訣一劃,一陣黃煙冒起,人便由圈中下降。地上隨陷了一個三尺方圓的洞穴,俯視煙光瀰漫,什麼也看不見。
又待片刻,秋雲才滿頭香汗,慌不迭地飛身走出,喘吁吁笑道:“我知時已不早,只當師姊快醒,難免爭執,居然無事。且喜大功告成,此非善地,我們快些走吧。”話纔出口,猛然滿室金光黃雲,耳聽一個女子聲音大喝道:“背師叛主的賤人,果是欲擒先縱,暗下毒手,竟中你好謀詭計,今日和你們二人拼了。”二人聞聲驚顧,竟是醜女趕來,滿臉殺氣,手持長劍,戟指怒罵不已。秋雲見狀大驚,忙也放出一片黃光敵住。
無如醜女勢盛,二人驟出不意,應付又稍晚了一步,未免相形見絀。超羣見狀大驚,忙欲取箭抵禦,被秋雲一手攔住道:“尤師姊只是一時誤會,當我有心叛師,等我把話和她說明,她就放我們走了,木箭太厲害,攰Wl �Wl �� Hh Xl �Wl @ �Wl “師姊,你先不必生氣。你素來最憐愛妹子的,妹子今日實逼處此,你偏不曾眼見,使妹子有口難分。不把話說明,表明心跡,我決不逃。千萬請你暫寬一線之路,就要處治,也等妹子把話說完以後,免你和上次一樣認錯了人,事後悔恨。”醜女只管手中掐訣,一意施爲,聞言連理也未理。眼放兇光,怒視二人,似要冒出火來。秋雲一面奮力抵禦,一面喘吁吁急口分辯。剛說前情不到一半,醜女倏地一聲獰笑,便從千百重煙光中隱去。急得秋雲力竭聲嘶,直喊:“師姊不可如此,你我多年患難骨肉之交,連容我說幾句話的香火之情都沒有麼?你要明白,山主那麼大法力尚且如此結局,我只是感激你屢次相救的恩意,寧死也不願傷你,若是真要走時,我們並不是不能呀。”耳聽地底醜女喝道:“我已看清你叛逆的行跡,任是說得天花亂墜,也拿定主意不再上當了。”
超羣聽那語聲發自地底,漸說漸遠,好似醜女正由地底往下降去。等秋雲二次哭喊師姊,重述前言,更無迴音。覺得醜女乍現時來勢異常猛惡,雖有秋雲所放黃光護身,但比適才少年所用煙光威力更大,全身都被逼緊,幾乎不能轉動。及至醜女隱去,煙光儘管濃烈,身外倏地輕了許多,一點也不感到難受。秋雲卻是花容失色,珠淚縱橫,神情萬分着急,好生不解。超羣心憐愛人,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秋雲,勸慰道:“姊姊你還愁苦則甚,尤師姊已然走去,如今她那黃光也被姊姊敵住。不聽良言,由她自去,好在日久見人心,傷感則甚?還是由我用木箭破去戊土禁法,衝出去吧。”
秋雲任他摟抱,也不相拒。聽到後來,忽把眼淚拭去,苦笑着問道:“我知你對我一往情深,只不知適才同生死之言是否出於肺腑?”超羣急道:“我能與姊姊同死,決不願一日生離,焉有假話?你沒見適才尤師姊禁制那等難受,我氣都透不出,只要一舉手,便可脫身,因爲姊姊一攔,情甘受罪,都不敢違嗎?”秋雲見他如此情深,越發傷心,回身用一手抱住他道:“我真對不住你。也不知前生造了多大的孽,受盡千災百難,好容易可以脫出火坑,偏又多心,惟恐對頭將來因制師父的鎮物和法寶遺留在此,被日間妖道走來發覺,不特尤師姊要爲此受害,而且師父他年也永無超生之日。有心取走,不料晚了一步,被尤師姊闖見,不容分說,將我二人困住。我如沒她,早已身遭慘死,生魂受了惡人禁制,萬劫不復;這次又是她一力相助:怎能反恩爲仇?說不得只好把這條命交給她。我是應該如此,你卻因對我情深,無辜被我連累,叫我做鬼也難瞑目。如尤師姊不下絕情,或桑仙姥木箭威力稍次,也好想法,偏都各是絕手,只一發便不可收拾,無路可走,這卻怎好?”邊說邊哭,甚是悽慘。
超羣愛秋雲甚於性命,如何見得這等情形,一面盡情撫慰,一面問:“現無異狀,尤師姊難道還比山主厲害?我們不過不肯傷她。除非安心坐以待斃,怎見得就跑不脫,說出這樣話來?”秋雲悽然道:“你哪裏知道。我初意只想破了對我的禁制以後,再將對頭所煉陣法破掉,好與你一同歸見桑仙,以免寸功未立,回去受責,本心不願殺死對頭,所以將你攔在外面,獨自冒險行事,意欲兩全,真個不行,再作計較。好在對頭正在入定,尤師姊又爲師父拜參行法之際,時光足來得及。那破禁之法我又深知,先前只因尤師姊膽小,恐被對頭覺察,再三攔阻。我得脫身已是喜出望外,多的罪都受了,何在這三兩月的有限苦痛?又不是熬不過來,也就罷了。
“這次回來,滿擬下手容易,至不濟也只知難而退,人決不致失陷。哪知對頭深心險詐,別有陷阱,連尤師姊也被瞞住。頭次逃出,如非知機,聽了尤師姊的攔勸,當時便會闖出禍事,休想還能和你相見。總算我臨事謹慎,上來只管得手,一點沒敢大意。
等我盜了主幡,破去旗門,眼看就竟全功之際,忽然埋伏發動,將我困住。當時對頭已然警覺,因是疑心尤師姊同謀,想以我爲餌,捱到尤師姊來援,再下毒手一網打盡,所以裝作入定未醒,卻在暗中運用禁法使我受罪。我一點也不知道,仍恐你來傷他。妄以爲我身帶兩件防身法寶,又知這類戊土禁制,只要無人主持運用,便可以掙脫,所以始終奮力掙扎,沒有出聲呼救。剛剛覺出不妙,有點支持不住,你便趕來將我救出,無意中將對頭殺死。
“現在尤師姊當我真是師父夙仇轉世,有心背叛,恨已切骨。師父法寶十九在她手內,這還無妨,最厲害的是這裏全洞俱是戊土精英所萃,全陣樞紐便在尤師姊居室祭壇之上。只須如法施爲,這一片大小數十間洞室全都化爲青黃二色的毒沙,夾着地火風雷,除剋制它的乙木真精外,真仙也難抵禦。因她事前沒有準備,這間土室又有對頭劫灰和遺物,還想保存原樣,所以我們在此室內只被煙光困住,不覺稀奇。實則她去時已將你上次所見兩枚金丸,連同別的法寶,一齊施展出來。我們不走出去,暫時還好,只要一到外面,受制更甚,逃更休想。尤師姊平日對我雖好,對敵卻極狠毒。此時必是回到地底居室,等發動好了陣法,再親自到此運用,逼我二人出去,再目睹我二人死時慘狀,消她憤恨。我便仗着這件法寶全力抵禦,也只能支持上個把時辰就沒命了。”
超羣聞言,暗罵醜女狠毒愚昧,悲憤已極。強忍怒火答道:“那也不見得,我除這三箭外,還學有遇險逃命之法。姊姊不過是不願傷她,難道我們單逃命還不行麼?與其束手待斃,何如試他一試?”二人先前匆匆相見,超羣亟所敘闊,表白心曲,對於嬰兒傳授,語焉不詳。秋雲始終當他是個凡人,只憑那三支木箭護身制敵,不知超羣已能吐納乙木精氣。超羣已是一心在秋雲身上,只知撫慰憐愛,死生均置度外,別的全未顧及,這還是無心說出,秋雲聞言,驚喜道:“先聽你說要用木箭破法衝出,我知此箭威力,恐傷尤師姊,鑄成大錯,所以不肯。照此說來,你共總學了幾天功夫,難道桑仙竟肯把她本身乙木精氣傳給你麼?還是別的法寶呢?”超羣便把來時嬰兒如何傳授說了。說未一半,秋雲大喜,忙止住道:“我明白了,隔牆有耳,不宜全泄。趁尤師姊未來,你速行法開路逃走吧。”
超羣便問往何方逃走。秋雲把眼往北一看,嘴裏卻說道:“此時我們已入重圍,出去道路全非。我看東方爲乙木正位,還是往東方逃走爲是。我抱着你走,以免迷途。”
說時又朝北方使了個眼色,將超羣的手捏了一下。超羣會意,一手和秋雲互相摟緊,將三支木箭插在腰間,面向東方,手掐靈訣,如法施爲。運用嬰兒所賦乙木精氣,張口一噴,便有一股青色煙光噴將出來,將全身包沒。倏地側轉身軀,手向北方一指。青光剛剛涌起,待要斜飛上去,忽聽醜女怒喝:“無知狗男女,已成釜底遊魂,還敢逃走,今日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超羣聞聲回顧,醜女滿身俱是金光烈焰環繞,正由身後追來,披頭散髮,目射兇光,神態甚是猛惡,大有不能並立之勢。本來青光初起,身外黃色煙光便似奔雲一般朝前衝去,身上爲之一輕。醜女這一現身,倏又大盛,四外菸光又復緊緊逼近,雖不似秋雲先時抵禦那麼壓束得氣透不轉,要想衝盪開去,看去卻也不是容易。
秋雲見醜女手中還持有兩枚金丸,知道要逃已是無望,忙將超羣止住,返身哀告道:
“尤師姊,我適才說的話並無虛言,你一定要我性命,那也無法,但是此事實系由我一人而起,與超羣無干。他還有父母,你如能放他逃走,我便由你處治好了。”醜女戟指怒罵道:“不要臉的賤人,你用這類苦肉計,當我還似從先上你當麼?你見被我法寶困住,明知小狗是個凡人,山主被害乃是沒有防備,那三支鬼箭只能暗算那不能行動的人,不能傷我。先是連笑帶說,假裝約了情人同死;見打不動我心,語氣裏又故示恐嚇,好似那三隻木箭比仇人來了還厲害,並非不能逃走,實是感激我幾次解救,不願恩將仇報,全是一片好心;及見我始終沒有應聲,知道望絕,無可挽回,才現本相,打算冒險逃走。
不料我回去發動完了禁制,便即暗中趕回,看你搗鬼,什麼鬼蛾伎倆全都被我識破。我這樣說,你必不服。我來問你:你既感我恩德,欲以一死明心,爲何這小狗一說除三箭外另有逃生之法,你便立時喜出望外?還恐我禁制周密,迎頭堵截,用那聲東擊西之法,舍卻東方正路,想出我不意,改走北方相生之路?如非我察覺尚早,看破詭計,幾乎被你漏網。你只知用木箭恐嚇我,卻忘了你上次奉山主之命去尋仇人,還是與她親身對敵,她都沒奈你何,何況本人未來,只把新練的三支木箭交給一個乳臭未乾的小狗,難道還能把我怎樣不成?今日之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已無須假仁假義,一任小狗有多大法力,只管施展出來與我對拚,我死了都不怪你。”
秋雲不等說完,已氣得渾身抖戰,顫聲高叫道:“尤師姊,你大辜負我們的好心了。
聽師父說過桑仙功力高深,只因初生不久,難施全力,由滿歲起,多一天,便增加若干功力。再者上次對敵,實是桑仙有心容讓,想收服我,不肯傷害,否則當時便沒命了。你這樣血口噴人,我卻不肯恩將仇報,使超羣發揮全力,自明心跡,還有何說?我只請你放走超羣,我自認前生孽重,半生苦難之餘,還要遭此不白之冤。”說到這裏,氣已接續不上。醜女搶口啐道:“無恥賤婢,還要花言巧語。你是叛師首惡,小狗是兇手,我如何肯容他逃走?你口口聲聲說小狗法力高強,不肯施爲,我如就此殺死你們,顯我不通情理,還便宜了惡人。既這麼說,我使你們再多受點報應,暫緩你們須臾之命,有甚本領,速使出來;否則我便催動戊土禁制,使你們臨死以前還要身受活罪。”說罷將手連指,那四外的黃色煙光便如山壓一般擁將過來。
超羣眼看心上人受醜女盡情辱罵,冤苦填胸,沒法分訴;四外菸光壓迫越來越緊,又和以前所受差不多少:本就急怒交加,只因秋雲看得醜女甚重,又曾答應甘與同死,不肯違逆,雖然強自按捺,心中悲憤已到極點。後來醜女說完,將手一指,一股黃氣打將過來。秋雲因離開超羣挺身在前,護身乙木精氣較薄,雖未打中身上,但是二氣相撞,震動劇烈,秋雲又當冤苦悲憤之際,沒甚防備,一個吃不住勁,“哎呀”一聲,往後便倒。超羣一把抱住,急忙低頭一看,已然滿面淚痕,閉過氣去。超羣當時一着急,心神一分,四外的戊土壓逼又加重了兩倍,不禁勾動怒火,恨極了醜女。暗忖:“照此情勢,就用三箭也未必易於逃脫。醜女如此心毒可惡,乘着秋雲昏暈,何不還她一下,就死也出出這口怨氣。”一想到死,忽又觸動父母年高,身是獨子,如何死得?心念動處,越發想和敵人拼個死活。當時氣往上撞,把心一橫,一面運用乙木精氣抵禦,一面回手取下三箭,厲聲怒喝:“無知醜鬼,秋雲姊姊苦口良言,你偏不聽,非要自尋死路。再不滾開,放我們出去,叫你和山主一樣屍骨無存。”
醜女也是該當數盡,明明見自己施展全力,對方護身乙木精氣並未壓倒,只略爲蕩了蕩,超羣一運用,反更強盛起來,仍然絲毫不知戒懼,反而想要楚毒敵人,以快心意。
大喝:“小狗不必着急,你們未劫還沒到呢。你那情人只是弄巧成拙,又羞又怕,無顏見我,急暈過去。她的罪孽還沒受夠,哪能便死。你看這個。”隨說,金丸脫手飛出,立化爲一片金黃光華,當頭罩下。超羣已是引滿待發;又見敵人滿臉獰厲狠毒之色;且聽嬰兒說過,那三枚金丸乃戊土精英所萃,多用一九便加好些威力,如若三丸並用,只管木能克土,也難破它。因而一覺壓力加重,不由情急,怒從心起,徑將桑仙姥的傳授全數施展出來,首先將三支木箭迎面發出。木上相剋,如磁引針,三道青色煙光飛向那金九,雙方一撞,叭的一聲,金黃光華立化煙雲,四下飛散。跟着青光在空中轉了一轉,又朝醜女飛去。
醜女和秋雲一樣法力有限,兩枚金九無力並用。因爲恨極敵人,正待將第二丸相繼發出,見狀大驚,才知秋雲不是虛言。當時又驚又急,痛惜悔恨,慌了手腳。百忙中想起金丸乃師父轉劫再生時安身立命之寶,關係甚重,一丸已早失去,一丸又爲超羣所破。
又見箭光來勢厲害,四外戊土禁制隨着箭光轉處失去靈效,紛紛消散。同時敵人身側青光大盛,不敢再用金丸抵擋。自料凶多吉少,滿腹悲憤,一面發揮戊土煙光抵擋,一面且逃且高叫道:“秋雲妹子,我先是開門引鬼,後又因一時氣忿自取其禍。你如念在以前情義,千萬不可再令你那情人損害師父遺體法物。”
這邊秋雲原是情急冤苦,受了一番大震,一時暈倒,稍停便已回醒,聞聲驚視,見狀大驚,拉住超羣跳腳急叫:“弟弟快收箭。”超羣性剛,恨極醜女。心想:“留着終是秋雲與嬰兒之害,索性一不作,二不休,除了此女再說。”聞言故作張皇,盡力去收,暗中卻不用力。本來箭光已快追上醜女,就真心收轉也未必來得及,哪再禁得起略一耽延。只聽一聲慘叫,醜女在煙光中手腳亂舞,往後便倒,三箭歸一,已是穿胸而過。
秋雲放聲大哭,不顧命地飛撲過去。超羣也將三箭收回,因四外黃光雖散漫無力,但依然濃厚,惟恐有失,也忙跟蹤趕去,一看醜女已成了一堆劫灰。秋雲哭問前情。超羣推說醜女逼迫大甚,自抱秋雲欲求同死都不獲允。後來實受不住,才虛聲恐嚇說:
“你再不給個痛快,此寶飛出便悔無及了。”說時她正放出那枚金丸,化爲一團黃光,盪開護身青光,、快要壓到身上。正在奮力抵禦,也不知是寶箭通靈隨心而動,還是木土相剋自生感應,那木箭忽然飛出,想收已收不轉,姊姊便醒了。
秋雲因超羣情甘同死,實是真心,適才迷惘中雖似聽他向醜女呼喝,並未聽清,也就信以爲真。知道醜女咎由自取,難怪超羣,悽然說道:“我以前實是幾次三番仗她活命,人是極好,只是性情乖謬,固執剛愎,不辨賢愚,運數該終,遭此大劫。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休說良心上說不過去,另外還有兩層難處。
“你所殺的山主名叫韓修,原是左道妖邪之士。師父不知怎的孽緣遇合,與他結爲夫婦。當時他並不像現在年少美秀。只因這廝既貪且狠,因聞人言天蓬山頂靈嬌仙府小藍田內產有許多長生不死的靈藥,但是此山遠在東海極邊,高與靈空仙界相接,中隔十萬裏流沙落滌�Wl �Wl �� Hh Xl �Wl � �Wl 子,得道多在千年以上,道法高強,非有土木精氣煉成之寶護身,由土遁上去,不能妄人。韓修便乘師父遠出訪友,盜了她兩件法寶,偷偷趕往天蓬山。用師父所傳戊土遁法,費了三日三夜工夫潛達山頂,居然將小藍田靈藥苑尋到,得了一枚藍田玉實,服食下去。他因見苑內滿是瑤草琪花、靈藥異果,又見對方乃少年男女,一派祥和安逸氣象,看不出有甚法力,自己隱身右側試偷服了一枚玉實,對方依然笑語溫婉,直如無覺,以爲對方只是得天獨厚,並無什麼真實本領。所以這千年來只是憑着地勢僻遠高險,度那長生歲月,不敢出山一步,足可隨便欺侮。貪念大熾,不特打算盡情攘奪,並想深入宮中探明白了底細,回去約了師父的同黨大舉往犯,強佔仙府,據爲己有。哪知妄念才動,所有苑中靈藥異果全似精鐵鑄就。看去仍是瓊包玉果,鮮豔肥嫩,和先採服的一樣,此時偏會用盡力氣,摘它不下,貪慾蒙心,雖覺奇怪,並未省悟,反因對方那些少年男女神色自如,無人警覺,竟是大膽深入宮中窺探虛實。
“到了裏面一看,到處王字瑤階,瓊樓瑤閣,萬戶千門,也不知往哪裏走好。時見官中男女侍者從容往來,從對面走過。暗用禁法試探對方,法力卻無靈效,可是對方也未還手,終究未覺。後來走到一座宮庭裏去,見陳設着許多奇珍異寶,便要攫去,不料一抓便是個空。隱聞笑聲哧哧,卻不見人。方在驚疑,倏地滿室大放光明,眼前景物忽然隱去,上下四外滿是一片渾成晶鏡,自己身形也在鏡中現出。這才知道上當,想要逃走,已是不及,無論什麼法寶遁法,到此全都失效。只一動作,便滿室光華亂閃,眼花頭暈,寸步難移;再不就是明明破壁飛出,飛行了好一陣,忽然回身一看,影子仍在鏡中,並未離開原處。敵人也始終不見一個。似這樣用盡方法,只是在鏡殿中團團亂轉。
宮中晝夜長明,那些禁法俱都損耗被困人的精氣。韓修連被困了許久時日,終於力竭昏暈,人事不知。等到醒來,身已落在鄰近福建的海濱荒僻之地,狼狽逃回山來。一算已然被困了七十多天,由此不敢再去。
“他因服了靈藥,重返青春,容貌日益俊秀,除那天生豺狼之聲沒改去外,人卻變成了美少年。師父儘管對他情深愛重,他卻狼子野心,無情無義,既嫌師父相貌老陋,又聽信同道妖人慫恿,妄想聚煉五行真經,重奪天蓬山地仙宮闕,創立教宗。不想一上手便爲磨球島離朱宮主者少陽神君所敗,終於尋上門來,中了敵人法寶。總算手下留情,師父傷重兵解,他也受了陰火之傷,全身不能轉動。最可恨的是他雖遭報,惡念依然未消,朝夕打着復仇主意,並想等着師父轉劫再生,重施故技,以致慘死。
“他罪有應得,原無足惜。但我曾受師門厚恩,此地遺有好些戊土法物寶器,關係師父他年存亡。那廝好些同黨俱知此事,時常覬覦,你來時所見妖道便是一個。以前全仗他在此坐鎮,便尤師姊不死也好。如今兩人俱死,無人防守。我走以後,那些同黨必肆無忌憚來此橫行,不特法寶,連師父遺體也難保全。師父臨化去時曾有遺命,我和尤師姊俱立過重誓,無論經受何等艱難困苦,也必在此護持,法體如受損害,立遭奇禍。
此次被迫逃走,說起來已然有點違背誓言,尤師姊已死,自然責無旁貸。
“還有尤師姊憤極拼命,已將全洞禁制一齊發動。我人單勢孤,法力淺薄,以後即使嚴密防守,也僅能自保,還須費我不少的事。再想與你同行,勢有不能。而我一人在此,每日也是提心吊膽。即便你能伴我,你一個凡人,桑仙所授法寶,只能憑着五行生剋威力破這戊土禁制法寶,遇上別的厲害敵人並無用處。何況你家有老親,本是偷偷出來,難於久留,豈非進退兩難?”
超羣一聽心上人不能攜手同歸,不禁着起急來,拉着秋雲百般求說。秋云爲他至情所動,也是戀戀不捨,無奈以前曾立重誓,不敢違背。只得一面用柔情蜜意婉勸超羣,一面收拾殘餘。那些黃色煙光早就散漫無力,秋雲不令超羣掃蕩,略一施爲,便即止住。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