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見那兩個大漢乃是一男一女,都穿着一樣的裝束,各披老一蓬短髮,上身一件獸良制的短裝,背心也似,兩膀全落在外,下面一條皮裙,短只齊膝,另外加上細藤野麻織成的長布,斜繞肩脅之間,肩插長弓長箭和兩三支梭鏢,腰間掛着一條寸許粗的長索,也是麻制。這一立起,越發顯得身材高大,比最長的野人也要高出兩頭。看年紀不過二三十歲,全部生得濃眉大眼,闊口隆鼻,體格粗壯,皮膚略帶紅色,手腳更是粗大,露出在外的腿臂筋肉,均和蛇盤一樣隆起,一望而知力大非常,人雖生得威猛,五官卻頗端正,不帶凶橫之相,對衆野人雖未露出敵意,卻似微現輕視。先立在象的頭頸上,朝着衆人看了幾眼,忽指路清問道:“你是漢人嗎?怎會和野人一起?是否入山採荒被他們擄去?這兩個漢家女子是你何人?有丈夫沒有?要說實話,不必膽怯。有我兄妹在此,他們決不敢於加害。這夥野人可通漢語?也要明言。”
路情等三人一聽,便知來意不惡。又見阿成坐在象背上,似正好笑,不敢露出,目光註定雙珠身上,一言不發,彷彿盼望什麼神氣。越知遇見漢族中人,聽那口氣,分明誤會三人被野人擄去,意欲解救,越發心定。路清側顧老人阿龐面現怒容,恐其不快,當先開口生出枝節,忙答:“我名路清,此是我妻符雙玉,另一個是她姊妹。”
雙珠見大漢聽到末句斜顧阿成,忙接口道:“二位山主不必多疑。那象背上人名叫阿成,乃是我久共患難的未婚丈夫。這位老人是我姊妹義父,他們所居離此極遠,與尋常野人不同,非但最通情理,人更義氣,智勇雙全,決不怕死,此次誤入寶山,便爲護送我夫妻四人和新收的兩個子女出山之故,不過說來話長,如不見棄,請容我們下峯一談如何?”
大漢聞言,意似驚奇,出於意料,先將手朝後一揮。女的一個便朝阿成笑說:“果然是真,不管你了。”阿成笑答:“我早知二位山主不會怪我,他們就要下來,我在下面等候吧。”說罷,大漢一拍象頸,叫了兩聲便同縱下。三隻大象全往口外緩步走去。
大漢到時,口外千百隻大象,有的分而複合,和早來一樣,排成好幾層,一齊昂首向內,大有準備待機,只等主人一聲令下便要衝進神氣。有的兩旁閃開,不知何往。等到大漢吼了兩聲,縱落地上,外面象羣也各轉身後退,緩緩走開。
雙珠姊妹忙向老人阿龐低語:“請義父率衆在上稍待,等把來意說明再下,以免對方輕視。”說完,轉身向外,正朝路清暗使眼色,意欲就勢施展輕功,表示自己本領高強,不是好欺。待要縱起,忽然覺着口外象羣好似少了多半,再往兩頭一看,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大漢雖只男女二人入內答話,實則暗中早有準備,除口外象羣正面列陣相待,稍有不合便即進攻而外,另外還分出多半由谷中兩面掩來,已快走進,相隔最近的不過六七丈,剛剛得到號令退去。那麼長大蠢重之物,來勢卻極輕巧,善於掩藏,貼着崖壁和谷中樹木遮避,悄悄掩來,直到大羣后退方始發現。這麼猛惡的大象,馴練得如此靈巧,不知用了多少心思!難怪以前走過的山人當它天神看待。如非眼見,耳聞決不會信,心中驚奇。
因這兩個男女巨人對衆野人便無惡感也頗輕視,雙珠惟恐相形之下使老人和同行壯士難堪,有意賣弄,先朝對方把手一拱,笑說:“二位山主不要見笑,我們人小,此峯太高,說不得只好獻醜了。”說時,初意這兩個大人不過身材高大,勇猛多力,決不會什武功,欲使看重,便好說話。不料對方竟知她的用意,男的微笑未答,女的已開口道:
“我已看出你們三位必有本領,正想見識呢!”
雙珠聞言,心方一動,不料雙玉心急,業已當先縱起,路清緊隨在後,只得施展師傳輕功,雙足在崖石上一點,特意縱得又高又遠。三人都是一個“黃鵠沖霄”,起向空中,然後兩手一分,頭下腳上,盤空而下,改作“飛鷹掠兔”之勢,離地還有丈許,兩個“風飄落花”,一個“驚龍掉首”,三人相繼縱落,輕巧巧並立在男女大人的身前,相去約有數尺。
女的已趕過來,一手一個,拉着雙珠姊妹笑道:“你們姓的是哪一個符?如何會有這高本領?”雙珠把姓說了。男的也湊過來,驚問道:“我聽那夷人說你家世代行醫,又是姓符,那在江對面萬花谷行醫的,是你一家嗎?”三人聞言越發驚奇,剛呆得一呆,男的接口又道:“你們不必多疑,如與萬花谷符老太公是一家,我們就是自己人了。我祖母便姓符,是那位老太公的妹子,你知道嗎?”
雙珠姊妹聞言,猛想起祖父當初逃難時節本是兄妹二人,因防仇敵追蹤殺害,女扮男裝,同往野人山內外山民墟寨中以行醫爲業。彼時尚未成年,有一次遇見山洪暴發,祖姑滑跌水中,眼看順流而下,被山洪捲入大壑之中。由此往來尋訪多次,連屍首也未尋見。當地又在野人山的深處,無心迷路,誤走到那裏,尋了幾天,見無蹤影,獨個兒經歷艱險,方始覓路走出。以後幾次入山,原路已迷,只當人死水中,每一想起便自悲痛。不料竟在山中嫁人,留有子孫,只不知對方怎會曉得萬花谷後來隱居的事,當時驚喜,出於意外,忙即告以前事。
大人兄妹一聽果是一家,越發歡喜,親熱非常,忙請三人坐在旁邊山石樹樁之上,互談前事。雙珠姊妹斷定無妨,料知衆人飢渴交加,當日反正是走不成,先告對方說老人如何好法,不可輕視。再請老人發令,先命衆人飲食起來。大人兄妹,一聽衆人腹飢,便說他那裏食物甚多,請衆同往。雙玉笑說:“我們談話要緊,並且趕路心急,沒有多少時候耽擱,就在這裏邊吃邊談吧。”大人兄妹也未再說。女的忽然起立,朝象羣叫了幾聲,立有八九隻大象順谷徑往前馳去。三人也未在意。龍都早被大人放落。鴉鴉也是援繩而下,一同湊將過來。雙珠也將阿成喊來,與大人兄妹相見,一面互問經過。
原來雙珠姊妹的祖姑符綠梅,因隨兄長往來山墟,誤走野人山深處,路遇山洪暴發,被急流沖走,捲到一條大壑裏面。當時風狂雨暴,水流甚急,轉瞬漂出老遠,決非人力所能救起。符綠梅雖是家傳武功,但不甚高,水性尤爲平常,只在逃到南疆以後,隨同兄長往來大江兩岸,學了一點,這樣猛的急流怎禁得住!滿擬必死,在洪濤中一路翻滾,浮沉了許多次。眼看越漂越遠,人已不支,忽然撈着一根剛剛折斷的樹幹,又漂流了一段,忽被一少年救起。
那人姓文,乃宋末忠臣文天祥的子孫,上輩因避元兵搜殺,又懷亡國之痛,輾轉逃亡,隱入野人山深處一條幽谷之中。先以打獵爲生,勉強挨命,受盡辛苦艱難,最後開出一些田地,又偷偷去往山外運來耕具,由此安居下來。因奉祖先遺命,無論多麼困苦,不許出山謀生,去做仇敵臣民,偏是子女極少,谷中又只二三十畝可耕之地,出產不多。
後又來了一家因避元朝暴政逃荒入山的義士,姓常。從此兩家子女互相婚配,文家固是人口稀少,常家也是如此。
似這樣過了好幾百年,平日除耕獵謀生外,便教子女讀書習武,所說均是漢語。中間探出林中種族部落甚多,兇野異常,先頗憂慮,仗着所居地勢隱祕,相隔衆山民的部落甚遠,防禦尤爲周密,本領又高,自從兩家同隱以來,竟未發生什麼大的變故。這年因覺林中山人遷移不定,附近常有蹤跡,心中憂疑,兩家男女老少合在一起不滿十人,多高本領也敵不過人多,有些膽怯。正在日夜防備,打不起主意,忽然山洪暴發,附近野人全都逃光。
少年名叫文永,本是出來窺探蹤跡,發現水中有人漂來。先還當是前見野人,後來覺着裝束不似,救起一看,竟是漢人,喜出望外,便將綠梅救到山中。恰巧文家這一輩只生了一個男子,父母正爲兒子婚姻發愁,另一面綠梅見他少年英俊,彼此情投意合,便結了夫婦。文、常兩家雖因世代隱居山中,身強力健,習於勞苦,都有家傳武功,體格仍和常人一樣。綠梅不久接連生下三子,兩家父母均覺此後人口可以增加,正在高興,突然發生地震,共只逃出兩小夫妻和一個週歲的嬰兒。
綠梅思念兄長,以前幾次強着丈夫一同查探乃兄下落,均未如願。等到兒子長到十來歲上,正和丈夫商量,同往山內外山墟之中訪問下落。先是文永誤中瘴毒死去,只剩下母子二人,又不認得出山道路,如何往尋?在另一山谷崖腰石洞之內苦捱了些年,連經艱險苦難,人已衰弱不堪,再想出山尋人越發無望。幸而愛子文烈,生來力大體健,縱躍如飛,差一點的猛獸均非其敵,綠梅又是文武雙全,常時教導,劫灰中尋出的兵刃暗器又多,還有兩支無意中尋到的火槍和一袋火藥,林中獸蛇均難侵害,這才保得無事。
綠梅年老越發思兄心切,又因愛子年長,將來難於尋覓妻室,照自己的估計,平日兄妹情厚,乃兄爲避異族侵害,必借行醫隱跡野人山內外山墟之中,就他誤認妹子己死,不再設法搜尋,按理自己也能尋到,可是前些年接連幾次遠出查訪不是所去山寨以前不曾到過,便是對方人多兇野,只能暗中窺探,無法近前,守了多日不見蹤影,還幾乎被蠻人發現,送了性命,只得逃將回來。似這樣母子二人常守林中終非了局。丈夫死前遺囑,又有無論如何不許出山的話。
正在日夜愁思,井將心事常和愛子商計,文烈忽有奇遇。先救了一個少女,年只十四,乃是相隔當地數百里的白夷之女,父母雙亡,被山中土人擄去爲奴,受苦不過,乘人睡熟,掙斷身上鎖鏈,日夜亂竄,逃到當地業已飢渴交加精疲力盡。附近毒蛇猛獸又多,成羣出沒,先已遇到兩次奇險,幸得逃生,再往前走,業已不能支持,昏倒在地。
旁邊一隻野豬正奔過來,總算文烈來得湊巧,將野豬殺死。餵了一些飲食,雖然緩了口氣,還是無力行動。同時林中還有不少毒蛇猛獸相繼驚動,分兩三面撲來。文烈見勢不佳,仗着力大身輕,機警絕倫,忙將少女抱起,逃了回來。
這一帶雖然林木較稀,透光之處甚多,並有溪流溫泉,但是偏在黑森林的深處,四面均有危峯絕壑隔斷,比以前祖上所居山谷還要幽險,休說山外來此採荒的人,便是林中潛伏的各種野人,也從無一人走到。母子二人住的山洞,又是離地三四丈的一片峭壁,便文烈也用草索攀援上下,多猛惡的蛇獸也無法侵害,照樣種着十來畝山糧。綠梅又善耕織,加上打獵所得,非但吃穿不盡,因是林中險阻太多,共只兩人,雖積有大量獸皮、獸骨、珍貴藥材,無法運往山外交易,俱都堆在那裏。綠梅每日都爲愛子人已成長,無處娶妻,兄長不知存亡,娘婆二家只此一點骨血,想起發急,平日多病,一半也由於此。
及將少女救回,本就動念,又見夷女早熟,人甚靈巧,又善力作,因感救命之恩,對於文烈十分情厚,愛子也頗愛她。過了一年,問明雙方心意,使其結爲夫婦。
綠梅的病,十九由於悲苦愁悶而起,經此一來,心事去掉多半。夷女人又聰明能幹,無論說話做事,一學就會。小夫妻又有孝心,成婚之後,覺着母親多年勞苦,一身的病,再三勸告,稍微費點勞力的事都被勸住,不令下手。綠梅心裏一寬,病本逐漸養好許多,後又發現兩種有補益的藥草,採服之後,越發一天比一天強健起來。
光陰易過,一晃又是好幾年。兩夫妻常聽母親說起自身來歷和國破家亡之痛,悲憤已極,曾想出山探尋母舅下落。這時綠梅年老,反多顧忌,越看事情越難,想起丈夫在日,爲訪兄長下落,幾次涉險,幾乎送命,愛子性又剛猛,恐其無知,還未出山便爲大羣蠻人所傷,再三禁止,令其隨時留心,不必遠出犯險,一面力囑:非但本來語言文字不可忘記,將來生有子女,也須教以漢語和自身來歷。因兩小夫妻成婚多年並未生養,正在盼望,夷女忽然懷孕,經過一年多,眼看肚皮越來越大,早已過期,不曾生產。綠梅母子均通醫理,並還識得許多藥性,一看脈象,卻又極好,正想不出那是什麼原故,怎會懷孕一年多,沒有動靜?這日文烈無意中忽又救了幾隻大象。
原來左近林中,近來不知由何處遷來不少大象。文烈生長山中,曾聽父母之教,深知獸性,這類野象力大無比,猛惡非常,心卻靈巧,除卻遇到走單的瘋象,尋常不去惹它輕不害人。先是避道而行,不去犯它。後聽母親說那象牙珍貴有用,可制不少器具。
又知大象脫牙時大部走往隱僻之處,掘地掩埋。看出內中兩隻快到脫牙時期,意欲掩在那象背後,等它埋好走開,下手偷取。剛剛掩往象羣聚集之處,便聽羣象悲嘯,形態有異。掩往附近樹上一看,好幾十只大象聚在一起,隱聞林中騷動,另有數十隻大象低頭跑來,到了當地樹下俱都不動,有的目中還在流淚。忽然聲息全無,彷彿有什事情發生,帶出恐怖神情,爲首幾隻大象並由象羣中緩步走往左側一株濃蔭密佈、又高又大的巨樹之下,跪伏在地,內中兩隻大白象並還似在發抖。
文烈因愛妻肚皮越大,乃母恐動胎氣,不令同出打獵,又因此舉危險非常,偷象牙時如被野象發現,反身來攻,追逐不捨,從此成仇,遇上便須一拼。日前乃母再三告誡,出時只說出去打山雞野鹿,故意還把獵槍帶上,肩上掛着弓箭,腰間插有刀和梭鏢,膽子又大,見此情勢雖然奇怪,並未在意。看了一會,見那象羣都是垂頭喪氣擠在一起,與平日滿林亂竄、自在遊行迥不相同,前面幾隻大象又是跪伏在地,一動不動,彷彿有什管頭。心方奇怪,猛覺大象跪伏的大樹上,枝葉無風自動,接連兩次,陽光恰巧斜照樹上。定睛一看,樹枝裏面毛茸茸地伏着兩團黃影,先前林中騷動之聲又起。剛聽出不是後來象羣走動聲息,也未見有一象再來,照着平日經歷,料知方纔聽錯,象羣來路那面必有猛惡之物,心中一驚,忙將火槍端在手裏,響聲忽止。
又隔了一會,日色已早偏西,黃昏漸近,心正不耐,忽聽兩聲丁零零的清嘯,甚是震耳,由側面樹上發出,生平從未聽過。跟着便見樹上縱落兩條黃影,看去形似猩猩,身子不大,通體金黃,腦披長髮,目光如電,身後豎着一根鐵鉤也似的長尾,尾梢上還生着一叢長毛,鋼針也似,動作快到極點。當頭一隻高還不滿三尺,剛朝旁邊大象頭上縱落。那象宛如待死的羔豐,並無絲毫抗拒之意。形如猩猩的怪獸剛把那比身還長、剛勁如鐵的臂膀擡起,猛伸利爪待要抓下,又是丁零零一聲極清越的急嘯,第二條黃影本由樹上跟蹤飛落,待朝另一隻大自象頭上縱撲過去,忽和飛烏一般凌空斜飛,箭也似急改朝自己對面草樹叢中撲去。前一隻怪獸的利爪業已抓向大象頭上,那麼堅韌的象皮竟被抓穿,鮮血四流。那象坐聽仇敵殘殺,痛得周身亂抖,絲毫不動。
文烈見那老象快要脫牙,早就看中,由不得生出同情,再見怪獸那麼兇惡,越發激動義憤。自恃身帶刀箭均經毒草煉過,多麼厲害的蛇蟒猛獸,刺中必死,怪獸只得兩個,人又性暴膽大,正準備先給怪獸一個下馬威,將其鎮住,再放毒箭毒鏢,免得這東西動作太快,吃它的虧,這樣猛惡的大象俱都怕它,想必厲害,便是一槍打它不中,也可嚇它一跳。誰知槍還不曾發出,眼前黃影連閃中,先那一隻也長嘯而起,同朝對面飛撲過去。目光到處,剛看出草樹騷動中,飛也似馳來一個似人非人的怪物,生得又高又大,獠牙猙獰,目射碧光,又像大人熊又像惡鬼,忽又聽遠遠傳來一聲清嘯,像是人在叫喊。
這兩小一大三個從未見過的怪獸,來去之勢都急,眼看撞在一起。
文烈那枝火槍,本是採荒的人死後所留,十分靈巧,一扳就燃,並有兩個彈筒,爲了槍中火藥不知製法,平日十分寶貴,只管裝在裏面,專備萬一防身之用,輕易不肯發出。這時因見後來那個似人非人、似怪非怪、比人高大得多的怪獸,比先見形似猩猩之物分外顯得獰惡兇猛,手中火槍又早準備停當,同時瞥見後來怪獸兇睛怒凸,約有鵝蛋大小,正對自己這面,蹤跡似被看破,以爲後來這個厲害得多,心慌情急,動作又極機警神速,更不怠慢,把槍筒往對面一偏,立時發將出去。那火槍原是外洋特製,火力甚強,聲息又大,叭叭兩聲大震,接連兩股火煙迅雷也似電射而出。
來的那個人形怪獸,乃是林中特產快要絕蹤的食人巨猩,力大無窮,先那兩個,便是雙珠姊妹等初入森林、半夜被犀羣包圍時所見屠殺兇犀的異獸山狨。文烈生長山中,無人指點,初次見到,自不知它來歷。無意之中這一槍,恰巧打中在巨猩的身上。那東西初次受此重創,因未傷到要害,暫時不曾倒地,反更激怒,兇威暴發,震天價一聲怒吼,待要縱起,當頭一隻山狨恰巧趕到,一下撲向巨猩的頭上。說也奇怪,雙方大小相差那多,照理決非對手,山狨偏是靈巧非常,別有打法。中途雖聽槍響火發嚇了一跳,身已凌空,去勢又急,無法收住,口中丁零零急嘯,身仍往前撲去。巨猩前胸近肩之處中了一槍,半邊頭臉也被火藥燒傷,痛極神昏,正在厲聲怒吼,張牙舞爪,想要朝前撲去,不知怎的一下抓空。山狨也未正面和它拼鬥,竟由肩頭上飛過。耳聽巨猩怒吼連聲,跟着便手舞足蹈,亂縱亂跳,互相扭結往來路飛馳而去。
原來山狨靈巧無比,隨同前撲之處,避開仇敵巨掌,身子往旁一偏,一面由巨猩肩頭飛過,那條長尾卻就勢環繞過來,把巨猩的頭頸套了兩轉,鐵箍也似緊緊束住。過時順手一抓,又將巨猩的兇睛抓了一下,看意思似已抓瞎。這一來,比先中火槍的傷還要疼痛,巨猩怎禁得住!山狨的尾堅硬如鐵,比它本身長出一半,不怕受傷,上面纏緊仇敵咽喉,身卻倒垂下去,用那一隻利爪滿處亂抓。巨猩便是鐵打也是難當,仗着力大性長,兇野無比,一路厲聲吼嘯,震得山鳴谷應,星丸跳擲,飛馳在前面草樹叢中,略微隱現便無蹤影。
這裏文烈知這兩樣東西無一好惹,前面怪物逃路又有嘯聲傳來,聲清而長,半晌不絕,從未聽過,也不知是人是怪,一時心慌太甚,見另一隻小怪獸起勢較後,沒有撲中那隻大的,剛落地上,似被火槍驚動,業已回過頭來。想起這東西的猛惡和動作之快,慌不迭裝上子藥又是一槍,一面將身邊梭鏢發將出去。哪知這東西靈警非常,一槍不曾打中,竟被避開,一溜火光擦身而過,槍聲才停,梭鏢隨手發出,還未打到,已嚇得朝那嘯聲來路星馳而去,隱聞前面樹折木斷,騷動之聲一路響將過去。大的一隻怪獸本來連聲怒吼,不曾停歇,忽然一聲慘嗥,底下便不再有聲息。下面象羣,連那跪在地上的,全都爭先往樹下圍將過來,一同昂首伸鼻望着自己。
先還疑慮,恐受象羣圍攻,不敢冒失下去。後見象羣都是搖頭擺尾,作出親熱神態,不似有什惡意,想起母親常說這類東西最是靈巧忠心,恩怨分明,也許因見自己代它除害,心生感激。又見那隻大白象頭上鮮血淋漓,血雖不再涌出,傷勢頗重,皮已翻起了兩三條裂縫。身邊本來帶有傷藥,同時瞥見當頭兩隻大象人立起來,一條長鼻伸向腳底,離身只得三四尺,鼻孔不住伸縮顫動。暗忖:“象羣如有惡意,定必猛力將樹撞倒,不會這樣純善。”試探着伸手往下一試,兩象果然爭先用鼻挨蹭,表示親熱,越知所料不差,心中一喜。人獸言語不通,便用手比,一面發話示意,象果讓開了些。又試探着縱到樹下,象羣都是那麼純善解意,招手就來,揮手就去。再取傷藥,想代白象敷上,剛走到象旁,連說帶比沒有幾句,象便跪伏下來。另外兩隻爭先用長鼻想把人託上身去。
文烈不料象竟這樣靈慧,念頭一轉,決計以後常來林中,和象一起,多此一羣猛獸隨在身旁,打獵時要少許多顧慮,這一喜真非小可!因天快黑,急於歸告母妻,匆匆轉身,正往回走,象羣也隨後跟來,快要到達。文烈恐所居崖下地勢窄小,象羣太多,將田地裏山糧蔬菜踏壞,忙又回身大聲呼喝,把手連搖,不令同行。象羣果然聽話,轉身回走。興沖沖回到谷中一看,愛妻不知何往,乃母正盼他回去,說:“媳婦見你久出不歸,心中懸念,瞞了我前往尋找。方纔不見她的短矛弩箭和另一根火槍,方始得知。你兩個再不回來,我也快要尋去了。”文烈知道愛妻快要分娩,方纔林中又出了從未見過的怪物,心中一驚,也未詳言經過,匆匆說了兩句便即往尋。
當地離開前去樹林有好幾裏,路也只有兩條,出時只說去往西南方打獵,料知人在西南,不會是在北面象林之內。誰知一路尋去,連聲呼喊,均未發現人影。最後繞往象林那面查看,也未見到。中途遇見那兩隻白象,看出二象神情依戀,連比帶說了一陣,告以遇見和他同樣的人,千萬不可驚嚇。說完連尋帶喊,終無迴應。天早入夜,腹中飢渴,想起出時留話:“不問將人尋到與否,夜來自會回來。今日並有奇遇,有許多話要和娘說;愛妻如回,不可再尋自己,以免來去參差。”心疑中途相左,人已回家。見兩象已走,中途又往別處尋了一轉,方始走回,心想:自己真笨,那象要我騎它,如何揮手令去?否則騎上一隻回去,娘和愛妻見了,豈不喜歡?我也省力,還可快到。
一路尋思,離谷已是不遠,耳聽乃母呼喊。遙望母親,正立上面洞口,朝他這面張望呼喊,神情惶急,料知愛妻還未迴轉,否則不會如此。心中惶急,正不知如何是好,遙聞來路那面有了響動,心疑有了野獸,同時又聽乃母驚呼:“大象來了!我兒快些上來!”回頭一看,共有八九隻大象由明月光中馳來,走得甚快,當頭一隻似是那隻受傷的白象,象背上好似有一人,心中一動,忙即高呼:“這象和兒子最好,請娘放心!不會傷人。”話未說完,便聽乃妻急呼:“哥哥快來扶我下去!”文母又在崖上急呼:
“媳婦怎會在象背上?”人也援繩而下。
文烈還不知道愛妻業已受了重傷,急呼:“娘不要慌!這象全是好意,靈巧已極。”
邊說邊往回跑。剛一對面,看出乃妻橫搭象背之上,白象業已停住,跪伏下來。忙即捧抱下來一看,胎胞已破,下半身血水淋漓,腹痛如割,人已不支,剛剛捧起便痛暈過去,知快分娩。崖洞離地甚高,無法援上,再說也來不及。幸而文母平日早有準備,常時囑咐媳婦:“腹中稍有動靜便在洞中安臥靜養。”不令下來,後因過期數月不產,文妻自來強健耐勞,不喜在洞中悶坐,老是口裏答應,並不照辦,照樣懸繩上下,遠出打獵。
文母早就防到她萬一腹中臨時發動,特在崖旁淺坡之上搭了一座草篷,本防過期日久突然分娩,崖下常有野獸往來,雖不穩妥,總可防備萬一。不料平日憐愛媳婦太甚,對於婆母雖是極好,人卻不受拘束,文母白用了許多心思,仍舊遠出,驚動胎氣,眼前情勢十分危險,雖不知那象怎會將她救來,看這來意,這幾隻大象決無傷人之念,疑爲神助,又是驚喜又是愁急。母子二人將文妻捧到草篷裏面,跟着燒水準備接生。
文妻原因丈夫當日出獵,過了約定時期,許久不歸,心中懸念,瞞了婆母,前往探望。先到所說行獵之地繞了一轉,忽然想起丈夫日前曾有掩在大象身後偷取象牙之意,婆媳二人均覺此事大險,再三勸阻,丈夫雖然答應,但是神色不對。久出不歸,必是往取象牙遇到危險無疑,心裏一驚,便往象林那面趕去,不料走差了路。忽然腹中發生陣痛,越來越甚,知將分娩,忙往回跑。心慌情急,遙望旁邊樹林之中象羣出沒,往來成羣,一面又懸念丈夫的安危,微一疏忽,絆倒在地,由坡頂上往下滾落,雖只丈許遠近便被樹根擋住,人卻痛暈過去。
其實這時巨猩、山狨已惡鬥過去,文烈也回家不久,只爲兩下相隔還有裏許來路,不曾遇見,似這樣死而復生、痛暈過去幾次,正在掙扎往上爬走,口裏連聲哭喊,忽聽左近樹木響動,知道來了野獸,心中一驚,忙即住口,業己無及。偏頭一看,四外均是大象包圍,正朝自己這面走來。想起昔年眼見獵象的山人被巨象用鼻捲起拋擲和踐踏殘殺之慘,不由膽落魂飛,連驚帶痛,身旁一支剛失落的短矛剛搶到手,重又暈死過去。
醒來覺着臥處發軟,不像山石,不住上下搖動,睜眼一看,整個人身橫搭在一隻大象背上。象共有好幾只,另有兩象緊貼在自己身旁,各用長鼻搭向自己頭腳下面,似恐滑墜、兩旁護衛神氣,走得甚穩。先頗驚慌,猛一擡頭,瞥見月光照處正是歸途,離家業已不遠,同時想起這些大象比以前所見要大得多,神態十分馴善,當中馱自己的一隻是隻白象,頭上有傷,所敷的藥正是婆母所配,丈夫每次出外均要帶上。那是一種藥膏,想因傷口大大,還有十之一二不曾敷遍,仗着象皮堅韌,容易收縮,業已結疤,未塗藥處卻未收口,只未流血,身邊恰有這類藥膏,又當陣痛過去、神志稍清之際,仔細一想,覺着有了生機。照平日所聞,白象乃是神物,這許多大象見人不傷,反把自己馱回家去,如非通靈神象,怎會知道?傷處的藥又是丈夫所敷,不會有第二人,可見它與丈夫相識,有心解救,不似有什惡意。
心中驚喜,精神立振,膽也大了起來,忙即伸手想取腰問藥膏,猛覺身上一緊。原來旁邊一隻象鼻伸將過來,將肩上所帶一根火槍和一支未失落的短矛按住,但是壓得不緊。剛有一點害怕,忽然想起當由坡上滾落時,火槍弓箭均有皮帶系在肩上,不曾失落,背後插的幾支短矛卻都散落在地,初見象羣時驚慌大甚,恰巧身前落着一支飛矛,想要與之一拼,剛取到手,還未掙起,人便痛暈過去。照此情勢,多半象見人已醒轉,伸手腰問,心疑要取兵器與之爲敵,纔有這樣舉動。當時醒悟,顫聲喊道:“我是取藥醫傷,沒有他意。”說時那象仍是原樣,將長鼻搭向背上,彷彿不曾理會。
文妻雖然出身白夷,從十幾歲起便被文烈救去,成婚已十來年,人甚聰明機警,又和文氏母子多年相處,頗有識見,始而手伸囊中不敢妄動,及見連用漢、土語言說了幾次,象雖不解,長鼻並未拿開,卻未來按她手,彷彿最注意是那背上兵器,別的不問。
試探着將裝藥的皮袋取出,用手打開,挖了一些,因離象頭太遠,還夠不到傷口。正想掙扎過去,忽聽象羣低嘯了兩聲,白象便停了下來,同時連頭帶腳均被兩旁象鼻輕輕托住,移行前面。經此一來越發明白,又見前面便是入口,離家只半里多路,心神大定,索性把藥膏儘量取出,把白象傷處全都敷滿。方說:“我痛得很,請快送我回家。”陣痛又起,象羣也自走動,勉強咬牙忍住奇痛,偏頭望着前面,剛看見婆母立在崖洞口旁,又聽丈夫急呼之聲,人便跑來,心中一喜,重又痛暈過去。
等到醒轉不多一會,文氏母子恐她勞神,正在勸說,不令開口,文烈更知象羣報恩,非但不會有什變故,便是平日常見的野獸也不敢來此騷擾侵害。只是嬰兒未生,愛妻痛得死去活來,愁急萬分,也不知哪裏說起,正說:“這些大象都是我的朋友,請娘放心,少時再說經過。”文妻忽然腹中絞痛,面容慘變,通體冷汗交流。文氏母子知其難產,正各捏着一把冷汗,產門忽開,哇的一聲震耳的兒啼,嬰孩的頭已鑽將出來。
文母綠梅,家傳醫道,藥物現成。嬰兒衣服和各種用具均早準備停當,忙即剪了臍帶,包成一個蠟燭包放在一旁。正在高興,端了一碗安神定痛的藥湯與產婦喂下,殷勤慰問,文妻忽說:“肚皮裏面痛得厲害,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動。”文母伸手一摸,原來還有一個,竟是雙胎。驚喜交集之下,忙即準備。產婦失血過多,已面如土色,幸而備有靈藥入固住本元,減去不少痛苦,因發動以前受創太重,就是嬰兒保全,產婦也難活命了。母子二人正在擔心,總算第二個女嬰出生較易,只隔了半盞茶時便是安然降生,恰是一男一女。
產婦經過文母醫治,藥力發透,痛楚已止,身雖輕鬆許多,人已精力交敝,和癱了一般,氣息微弱,口都難開。那兩個嬰兒卻因懷胎日久,父母稟賦又好,生來便是體力強健,啼聲洪亮,兩對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生下來便東張西望,彷彿曉事一般。這樣強健的初生嬰兒,文母尚是初見。母子二人全都喜出望外,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一面卻又擔心產婦的安危。一直忙到天明,看出產婦服藥之後吃過兩次東西,面色漸轉,人也安睡,方始稍微放
文烈纔想起昨日一整天未進飲食,恐母親知道擔心,又要去忙,請乃母上崖,偏又不肯,定要在旁照看,守在產婦母子身旁不肯離開。恐其多勞,再三勸說,請將產婦所用飲食吃上一些,一同並臥草鋪之上,先睡一會,等人睡好,文烈方始走出,飢腸業已雷鳴。本意自己食量甚大,前日打來一隻肥鹿尚未吃完,準備烤來飽餐一頓。昨夜忙於照顧產婦母子,外面那幾只大象業已忘記、及至走出一看,象來更多,但都停留坐臥在谷口一帶野地之上,所種十多畝田地絲毫不曾踐踏,只兩隻爲首大白象立在坡側空地之上,旁邊還放着許多帶有鮮果的樹枝,上面結有許多桃子、棗子和各種鮮果,彷彿來此送禮。
文烈心中高興,剛一下坡,象便湊近身來,伸鼻搖頭,做出親熱神態,前面許多大象也都昂首歡嘯。文烈見狀越發高興,又代受傷的白象上了些藥,匆匆吃飽,又烤了些鹿肉送到篷內。見母似不曾睡,剛將產婦粥湯喂完,因產婦奶還未下,嬰兒始而還肯吃水,後來似嫌無味,喂將下去便噴出來,哭得更兇,力氣又大。文母恐傷嬰兒,不肯包緊,手腳全被掙了出來。急切間無處去尋食物,催奶的藥剛剛服下,還要些時纔有奶水,即此已比常人快了一兩天。看出嬰兒餓極思食,實在無法,恐其受寒,外面又蓋上一層薄棉被。嬰兒越發暴怒,兩雙小手小腳在被裏面不住亂蹬亂舞,休說剛離孃胎,便生過四五個月的嬰兒也無如此力大。
文烈又是歡喜又是心疼,見嬰兒哭得厲害,忽然想起白象送來的各種山果,十九甜美多汁,少年心性,想到就做,但知乃母謹細,必要阻止,又恐多勞犯病,連以好言勸告,說:“我這一早上業已抽空打了一盹,方纔吃幾隻白象送來的桃子,身心爽快,精神甚好。照料產婦不是一時,母親年老多病,不將精神養好,豈能持久?”
文母知道兒子孝心,看出產婦已脫危境,心已稍放,也覺有點疲倦,便將愛於帶進的肥桃吃了一隻。果然甜美無比,便告產婦:“暫時還不能吃生冷,我們代你留住,等人復原再吃。”隨又仔細囑告了一陣,說:“兩個小孫孫雖然腹飢,決不妨事。今夜必有奶水,暫時不要睬他。真個哭得厲害,由烈兒抱起稍微走動也許好些,不可搖晃,更不可喂他粥湯。我先睡上一會,省得你夫妻心中不安。”
文烈含笑應諾。等乃母上崖一睡,便和文妻商計。文妻初次生產,不知輕重,夫妻情厚,一向言聽計從,又因嬰兒哭得心慌,聞言反覺此是良策,連聲贊好,先用乾淨麻布擠出兩個桃汁。依了文妻,當時便喂下去。倒是文烈見那桃雖甜美,汁水濃而不清,想起母親囑咐,恐不消化,又見白象所送果枝種類甚多,大都桃、棗和山中常見的菠蘿、椰子之類,不是太甜,就是帶酸。正在果枝中尋找,忽見白象鼻伸果枝之中,猛一揚起,嘩的一聲卷出一株三尺來長小樹,上面結着兩個顏色碧綠的硬殼,其大如碗。心疑椰子之類,一聞清香,微帶酒味,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忙取小刀割開一角。裏面果瓤似橘非橘,一瓣連一瓣,色如黃玉,當中空出兩寸方圓,裝滿一種形如牛乳但較清薄透明的汁水。還未到嘴,便聞到一股清香,甜中帶澀,色香味無一不好。
先將汁水倒出,拿銀針試過,知道無毒。自己又嚐了一片,覺着甚好,難得自然乾淨,又像人奶,便給嬰兒喂將下去。哪知不吃還是時哭時止,這一嚐出味道,饞到極點,一面張口狂吞,一面搭嘴,彷彿鮮美已極。汁水喂完,嬰兒便怒哭起來,哭得聲嘶力竭,不肯停歇。男嬰性更猛烈,幾要閉過氣去。只得把果壓碎,用麻布濾過,再喂下去。果瓤嫩而多汁,擠將下來,只有極少一點殘渣,汁水更清。嬰兒吃之不已,不吃便哭。兩個剛落地的嬰兒,一頓竟將這兩枚菜碗般大的果汁吃完方始滿足,睜着一雙亮晶晶的黑眼珠,望着父母笑了起來。
先因嬰兒哭聲震耳,性大激烈,恐其哭壞,又防乃母剛剛去往崖洞安眠,被其哭醒。
昨日連驚帶急,忙了一夜不曾閤眼,老年人怎禁得住?又見嬰兒吃得香甜,周身雪白滾壯,吃時手腳亂動,不時發笑,看去那麼天真可愛,玉雪也似,越看越歡喜。只想滿足嬰兒的慾望,看了高興,沒想到將近兩小碗果汁竟被一頓喂光。等到喂完一個,又是一個,忙亂過一陣,嬰兒餵飽,笑了起來。正和愛妻各摟一個,放在懷中親熱細看,忽然回憶母親睡時之意,覺着初生嬰兒,如何與他吃上這多果汁?先頗憂疑。後見嬰兒活潑天真,老嘻着一張小嘴笑個不住,似曉人意,以爲無妨,再隔兩三個時辰,產婦便有奶水,也就放開。等到下午,嬰兒本已不再哭鬧,忽然相繼昏沉睡去,由此便未醒轉。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