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15、涼心動魄的一幕


因那頭目爲人甚好,同來壯士對他均極敬愛,見此危險,同聲驚呼,又是一陣大亂。

三人在上面看得逼真,方覺要糟,忽見下落,不禁大驚,路清忙將暗器拿起,準備死裏求生,救他一下。忽聽衆聲歡呼,人已凌空飛起,徑由兩隻大獸背股上,往自己這面盪鞦韆一般凌空飛將過來。

原來雙珠人最機警,因防途中遇險,萬一之用,將平日所練的套索,和雙玉每人帶上一副掛在腰間,上樹以後,立在懸牀之內,剛剛取下,要和妹子談那方纔所想的道理。

一聽衆人驚呼,低頭一看,瞥見猛獸成羣由林中衝出,往湖邊馳去,西面奔騰騷動之聲越發震耳。頭目剛慌不迭援向樹上,不知怎的手忙腳亂,彷彿進退兩難之狀,暗忖:

“樹幹前伸,此人再往上去,非被猛獸看見不可,豈不危險!”心中一驚,手隨心動,當時抄起套索,連口也未開,便朝前面甩去。本意是想幫他一把,使其翻上樹幹,不料無意之中救了頭目性命。

原來雙珠姊妹從小就愛練武,非但磨着南洲,聽一樣學一樣,並還想出種種主意。

爲了萬花谷崖高谷深,南洲見她姊妹年輕貌美,性剛疾惡,膽子又大,恐其惹事,又不許其出谷一步。彼時輕功尚差,便練了兩副套索,用以上下危崖、閒眺遊玩或是看江賞月,日子一久,熟能生巧,越練越精。偶在無意之中偷偷翻崖,去往隔山荒野之中打獵,套到一隻山羊,由此悟出許多道理,不滿兩年,業已練得得心應手,百發百中。後拜異人爲師,又經高明指點,在索套後面附有一枚鋼環,越發合用,遠近收發,全可由心運用,手法巧妙已極。發時方想:“此人形勢危急,幸而靠外一面,樹幹離地有好幾丈,他那一株伸出向前,離地又高,如在林中,樹密枝多,這套索決用不上。”念頭微動,套索已和長蛇一般飛將過去,事前不曾料到人會下落,只差寸許便要脫空。

幸那頭目人甚機警,百忙中把手一伸,恰巧抓住。雙珠更是手疾眼快,心思靈巧,就勢雙手並用,施展全力往回一抖,緊跟着回手往上一甩,頭目再就勢用力拋了手中梭鏢,雙手抓緊往外一振,往前一躥,跟着雙手倒換,接連兩三把,人重索輕,相隔又有三丈多遠近,離地卻只一丈二三,本應隨索下墜,全仗雙珠手法靈巧,力氣又大,這麼沉重一個身材高大的壯漢,竟和人魚一樣,朝三人樹上斜飛過去。飛起時,腳底正有兩隻大獸並肩衝過,人獸相隔才只一兩尺,差一點便落在獸背之上,滾將下來,不是激發野性撕成粉碎,便被踏成肉泥,稍差分毫也難活命,等到雙玉想起去取腰間套索相繼發將出去,人己脫險。

頭目當然驚魂皆顫,方覺兩耳風生,心膽皆寒,雙玉套索也恰飛到。因雙珠收勢太急,又是巧勁,人未下落,反隨那一抖之勢斜飛上去。雙珠恐其飛過了頭,撞在樹枝上面,仍不免於受傷,正忙着收那套索。雙玉一下撲空,見人已被乃姊救起,斜拋上去,立時運用手法,看準來勢,猛力一抖,急收回來,索套恰由腳後套緊,攔腰套住。姊妹二人一同下手,接連七八把,將人拖近懸牀前面三四尺,然後把手微鬆,使其下垂,蕩了兩蕩,再拉將上去。爲了用力大猛,加上四個人的重量,震得上面樹幹軋軋亂響,懸牀也連晃了好幾晃,把人拉上,方始停住。仰望上面掛懸牀的樹幹,有好幾處最細的,也比人身還粗,吊的又是藤和麻經特製的繩索,堅韌非常,決不會斷,才放了心。

三人立在離地三四丈的懸牀之上,就憑兩根長的索套,在危機一發之中,把這樣一個壯漢,由大羣猛獸爪牙之下,空中飛人,救將上來。當時形勢自是驚險已極,看得遠近樹上的衆山民俱都目瞪口呆,反倒止了聲息,安靜下來。

這時,下面獸羣越來越多,黑壓壓業己散佈開一大片。想是獸羣太多,來勢太猛,奔騰跳躍之聲山搖地動,方纔衆人驚呼喧譁之聲已爲所掩,又是飲水而來,衆人這樣緊急喧譁的場面,竟似不曾警覺,自顧自齊朝湖中奔去。

樹上八十個壯士多半知它厲害,真要激發兇野之性,朝人圍攻,便是無法縱上,一兩抱粗細的大樹,不被撞斷便是便宜,尤其這些千年古木多半中空,有的業已半枯,只將獸羣激怒,或將爲首兩隻打傷,引起仇恨,便和瘋了一般,將人圍困,拼性命用那銅頭鐵角朝樹上亂衝亂撞,哪怕打傷它多少,不將樹撞斷把人撕成粉碎決不肯退。當時全都有些膽怯,誰也做聲不得。

三人見那頭目好似受驚太甚用力過度,到了上面,先是神態失常,始終抓緊套索不放。路清忙把葫蘆取來,餵了兩口水,將他雙手分開,取下索套揉了兩揉,方始稍好。

側顧遠近樹上的衆山民,全數朝着自己這面拜倒。頭目忽用土語喊了一聲,撲地拜伏,將二女的腳捧起,踏向頭上。

路清恐雙玉不快,方要拉他起來。雙珠知道這類山民感恩之心最盛,先因他們的姓名聲音古怪,三四五個字不等,不大好記,一直均用土語喊他們“老兄”,除哈瓜布一人外,都未記什姓名,忙將路清攔住,方說:“由他,免得老兄心中難過。”頭目忽然仰面喊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落魂崖上面實在危險,我奉寨主之命,送到岡前爲止,也不知是什麼意思,我已決心相從,終身不二。明早便趕回去稟明寨主,連夜趕來,跟你一世,不回去了。寨主是你好友,你爹又是他的恩人,一定答應。你不要叫我老兄,如嫌名字不好,隨便你換一個吧。”

二女自然再三推謝。頭目固執不聽,並說:“以前立功甚多,寨主夫婦,對我極好,一說必允,但他法令甚嚴,待人又好,此後不知何日與之再見,也應回去拜別,見上一面,恩人卻非要我不可。”說完,折箭爲誓。雙珠知道對方心直意誠,業已立誓,無法拒絕,心想:等他趕回,我已走遠,何苦令其撲空?孤身一人,又易遇險,便勸他道:

“我答應你無妨。這一往返,非但追趕不上,孤身一人獨行黑暗森林之中也有危險,等你又要誤事。既是執意相從,等我事完回來,和你寨主言明,再行帶走,也是一樣。你如不信,我們給你改個名字,叫你阿成,以示將來成功之意如何?”

頭目聞言,略轉喜容道:“我因落魂崖那一段太險,恩人們又未去過,心中憂疑。

憑恩人們的本領,要我作什?此時雖爲服侍恩人,最重要的,還是恐怕你們把路走錯。

全寨只我一人到過楠木林一次,連寨主夫婦均未去過。彼時我年紀輕,膽子最大,才十七歲。爲採一樣珍藥,在森林中來回狂躥了兩個多月,中間飲食皆斷,如非命不該絕,無意之中得到好幾次便宜,絕處逢生,再加一百個人也送了命。內有一次,便是下面這類猛獸將我困住,我在樹上以樹葉充飢,連經五六夜,等它離開方始逃走,幾乎把膽嚇破。方纔一見是它,深知這東西的猛惡厲害,那當頭兩隻大的,更一點招惹不得。稍微激怒,它一開始向人進攻,後面的子子孫孫,便似發了瘋狂,潮水一般朝人衝到,端的兇險已極,否則,我也不會那樣害怕,只有一樁奇怪,這東西向例合羣,走動起來一大片,不知怎的,難得遇到。這多年來,我們共總遇見只十多次,誰見了也都忘形而逃,這裏並沒有它蹤跡。半夜過後,本有兩三起野獸來此飲水,爲時已近,它卻搶在那羣野豬的前面,都是猛惡無比的東西,也許還有一場惡鬥呢!我第一次剛由樹上逃下,走出不遠,便遇見兩隻走單的猛衝過來,又逃竄了一日夜,無意之中逃到楠木林才得脫險。

那地方真個好極,有山有水,到處都有吃的,如非想念父母家人和寨主夫婦,人太孤單,真不捨得走開。彼時當地並無人跡,等我回寨一說,誰都想去,不料連遇奇險,想盡方法也找不到原路。方纔途中聽恩人們說帶有地圖,比寨主所有添出一大段,後又取出觀看,說那走法,彷彿與我以前所走的路相似。我感激恩人救命之恩,纔想跟去,雖然事隔二十多年,因我老想再去,始終想不出迷路的道理,就是不能幫助恩人引往那條必由之路的深谷,至少也將靠近深谷那片最危險的密林避開,不致走入險地。如說事完回來,再要我跟隨恩人,那還有什意思呢?”

雙珠姊妹還想推辭。路清因她姊妹年紀輕輕,深入這類亙古無人、暗無天日的黑森林,日常都在擔心,入林之後,又見途中荊棘叢生,草莽繁密,如非護送人多,開路前進,再走三天也不能走到這裏,前途更不必說,又聽說落魂崖過去形勢越發兇險,滿布危機,越想越可慮,但無中止折回之理。有心想勸二女先往葡萄墟等候,由自己一人深入林內,尋那男女異人和野人烈凡都,交還人骨骷髏信符,商計除害之事,無奈這兩姊妹女中英傑,決不肯聽,甚而還要怪他輕視女子。過江之後,忍不住剛試探着說了兩句,還未明言勸阻,便吃雙玉數說了一大頓。斷定勸說無用,方纔就想,到了落魂崖,護送的人必要回轉,這等奇險之區,她兩姊妹怎禁得住這多勞苦?心中愁思,苦無善策,難得有此感恩圖報、忠心實意的山民壯士肯出死力相助同行,又系自願,真個再好沒有。

頭目死心眼,反正推辭不掉,便勸二女答應,說好三人途中不必等候,追上算數,否則回來再說,又勸阿成帶上幾個同伴同去同回。阿成力說:“寨主命他們護送,如何可以帶走?此舉不可,並且這條路業已走慣,從未出事,孤身一人,反少許多顧忌。”

三人料知所說不虛,只得罷了。先急於安慰阿成,無心側顧,說完朝下注視,數十畝方圓一片湖蕩,已被那東西擠滿,黑壓壓一大片,全湖業已成了黑色。因那猛獸差不多有水牛般大小,爲數衆多,又善游泳,有的並還沉人湖底,上下好幾層,各在水中噴水嬉遊,互相擠軋,不時昂首怒吼,此起彼應,合成一片巨哄。林內外還有不少,也是十八爲羣,聚在一起,等水裏的上來,有了空隙,便擠將下去,好似事前說好輪流上下,激得湖中波濤澎湃,駭浪如山,聲勢甚是驚人。這樣猛惡的東西,到了當地,竟會那樣安靜。後到的獸羣,見湖蕩已被同類擠滿,便即停住,等候上來再下,一點也不爭鬥。

月光之下見那東西似牛非牛,頭比牛小,前額突出一塊,當中挺起一隻獨角,長僅尺許,向上彎起,看去剛勁有力,一張馬口張將開來,血盆也似,上下稀落落生着幾根虎牙,其白如銀。四蹄甚是堅強,那麼長大的身子,動作卻極靈巧,一跳兩三丈,吼時神態更顯猛惡,少說也有一兩千只。內中兩隻最大的身特粗壯、昂首湖中游來游去,所到之處,身邊必有許多同類追隨在旁,好似護衛神氣,一聲怒吼,同起響應,震得四外森林一齊搖撼,彷彿首領一般。

雙珠笑問:“阿成,這東西似牛非牛,叫什名字?”阿成答說:“這東西照漢客說,應該叫它熊犀,顏色有兩三種,各不相混。黑的一種最爲猛惡,跳縱得高,行動更快,形態也與別色的熊犀好些不同。第一是那馬頭前額有一大塊厚皮凸起,上生獨角,比鐵還硬,力大無比,差一點的樹木崖石,只消幾撞便被撞斷,真要激怒發了野性,羣起而攻,前仆後繼朝前猛衝,哪怕撞得太猛暈死過去,不滿它的心意或是野性發完決不停止。

多麼粗的大樹,早晚也必被它撞倒,別的人獸更不必說。還有一樁特性:最是合羣,尤其爲首兩隻母犀招惹不得。它們行止動作都跟這兩隻母犀片刻不離,哪怕正和別的猛獸惡鬥、憤怒如狂、正在拼命的當兒,只要母犀一走,立時轉身。就是後面仇敵趕來追殺,母犀如不轉身,它也不會停止,至多回身拼鬥幾下,仇敵稍退,重又回身朝母犀追去。

這東西生育最多,只管爪牙犀利,天性兇殘,又易激怒發瘋,但不吃葷,無論人畜,被它遇上,至多撕成粉碎,血肉狼藉,它只吼上兩聲便不顧而去。其性無常,也有人獸躲避不及被它撞見,只要不擋它來路,沒有激怒,或是爲首母犀已然去遠,它也各自走過,和沒看見一樣。

“不過這類事極少,我先後看見近二十次犀羣,爲數最多,像這樣的好好走過,不曾殘殺,共只兩次。因其最喜毀損樹木,又以草木爲糧,愛啃樹根,差一點的小樹,被它一咬就斷。有時爲了大樹根深,抓咬不得,或是用力太猛,傷了牙齒,立時兇威暴發,‘悶’的一聲怒吼,便朝那樹撞去。同類見狀,紛紛學它的樣。兩隻大犀再要激怒,那樹無論多麼壯大,也定被它撞倒,將樹根扒出,吃掉了事。有時樹太堅固,竟會成羣猛撞,幾天幾夜不肯停止。這東西雖然力大凶猛,到底血肉之軀,所撞如是枯木或是性脆易折的樹還好,有時遇到那樹身堅強的千年巨木,它便吃足苦頭。因其性大凶野倔強,一經發難,不稱心不止,哪怕撞得只剩一口氣,只要能夠爬起,照樣猛力朝樹上撞去,並且越是小犀,性越兇暴。森林邊界的樹木雖被殘毀,它自身也時有傷亡,尤其春夏之交最易瘋狂,一死就是一大片。別的猛獸都喜吃它的肉,敵它不過,不敢近前,一聽它那猛力衝撞之聲,便伏在旁邊,等它性子發完,樹也撞倒,活的垂頭喪氣,丟了同類,隨同大的走去,有時連那大樹都未撞倒,便自走開,再來吃它死犀。有那平日仇恨太深、各不相下、每見必鬥、爲數又多的別種猛獸,甚而乘它力盡筋疲之時在後追殺,死傷更多,所以這東西越來越少,如非喜歡自尋死路,無故生事,以我算計,不消十年,這片黑森林就不被它佈滿,也必到處都是,休說來此採荒,天大本事也無法走進了。”

雙玉見他漢語說得極好,詞能達意,並有條理,此行多一好幫手,也頗高興。笑問:

“這東西如此厲害,就沒法制它的嗎?”阿成笑答:“天下事真個奇怪,往往出人意料,想不出什麼道理,這樣強壯猛惡、皮糙肉厚、刀槍都難斫傷的東西,它那對頭竟比它小得多,這也是它不能繁殖的原故,我還忘了說呢。”

三人一聽林中還有惡物,竟比兇犀還要厲害,驚問:“何物?”阿成答說:“這類熊犀,無論多麼猛惡的東西,除卻爲數真多,被它遇上,十九凶多吉少,只有大象和它兩不相犯。此外只一見到必要惡鬥,稍不見機,爲數相差太多,休想活命。森林中最猛惡的虎豹獅子,一樣望而遠避。雙方雖有惡鬥之時,爲了衆寡懸殊,至多拼掉幾個,結果仍遭殘殺,按說這等兇惡,如何能敵?不料事情奇怪,照樣也有制它之物。那東西像漢人所說的猩猩,身並不高,一條又堅又硬的長尾,爪利如鉤,除周身筋骨結實,和它一樣刀斫不進,心性靈巧而外,別無奇處,偏是它的活對頭,只一遇上,至少死掉好些。”後來說完,忽聽森林中遠遠傳來兩聲清嘯,又脆又亮。

三人爲了腹飢,只朝兇犀看了幾眼,便回頭一同飲食,邊吃邊聽,正在有興頭上,嘯聲一起,阿成面上立現驚恐之容,慌不迭把路清手上拿着正吃的一束荔枝奪過,口中低喝:“嚶嚶來了!它最喜各種果子。且喜剛剛拿起,還未剝開,如被聞着香氣尋來,如何是好!雖然相隔尚遠,小心爲妙。”

三人見他神色驟變,說那能制熊犀的怪獸就要到達,又聽說是大小懸殊,知道嘯聲便是此物。這樣好聽的聲音,可見東西不大,竟有這高本領,俱都驚奇。方料來勢不知多少,所以阿成這樣顧慮,一齊回頭朝下觀望,湖上下的犀羣已不似初來時那樣奔騰跳躍,塵土涌起老高,大羣都在水中,身既長大,上下游行,翻滾又急,激得湖中的水澎湃騰涌,駭浪驚飛,大量湖波隨同羣犀翻騰起伏之勢,潮水一般,捲起丈許數尺不等的浪頭,分朝岸上涌來,略微一停,又倒卷下去,往來衝突不已,加上羣犀怒吼之聲,互相呼應,匯成一片巨喧。那聲清嘯雖然來自身後一面,犀羣相隔較遠,猛獸耳目多半靈警,又是制它之物,照理應該聽見,竟如無覺。

三人定睛一看,兇犀生得那麼高大強壯,兩耳獨小,相隔又遠,不留心簡直看不出來。方覺這東西的耳朵也許是它的缺陷,還未聽出,大敵當前,絲毫沒有在意,又聽阿成低聲囑咐:“少停便有熱鬧好看。此事難得遇見,以前我只見到一次,犀羣沒有這多,共只二十多個走單的,倒死了一多半。今天犀羣這樣多法,不知是何光景?我雖聽寨主說一物服一制,到底沒有見過。上次我只見到兩個怪獸,便那樣兇惡,今日不知是何光景,也不知那東西是否尋來?或是犀羣太多,便不怕它,它也不敢冒失。我們卻要小心,莫要被它聽出聲音,跟蹤尋來呢!”

這兩樣惡物,三人都未見過,便不再開口,連乾糧也無心吃,備用全副心神註定下面,見那犀羣一點未改常態,照樣吼嘯遊行,阿成所說形似猩猩的猛惡之物也未再叫。

等了盞茶光景,毫無動靜,方以爲那東西必是看見熊犀太多,不敢爲敵,否則,先後已有半刻光陰,爲何尚無動靜、這類猛獸雖然兇猛強壯,到底龐然蠢物,冥頑不靈,所以方纔來時,衆人那樣喧譁,頭目阿成還由它身上飛過,竟如無覺,頭都不回,和沒看見一樣。正在低聲議論,月色漸漸西偏,忽然照向側面樹枝之上。

同來壯士臥宿之處並非都用懸牀,有的就在樹幹上繃好兩片牛皮,人臥其上,腰間還束着一個繩圈,以防夢中墜落。爲了犀羣吼嘯之聲震動山野,又是難得見到的猛獸,雖然高踞樹上可以無事,到底心中不安,十九沒有睡着,各朝下面張望,交頭接耳,指點議論。這類山民中的壯士,身手矯健,膽勇最大。哈瓜布行軍採荒之法想得十分巧妙安全,各種用具也極輕巧方便。有的只是兩張熟皮,上面有些洞眼鉤搭,張在樹枝上面便成一個軟牀,懸在空中,看去極險,其實防護周密,人決不會翻落下來,另外還有好些繩梯飛索可以彼此通連,隨意往來。側面這株樹身特別高大,不知何故,前面枝葉斷落了一大片,上下各生着又長又粗的樹幹。樹權上面放着好些食物水囊,原備衆人隨時取用,沒有和背子一同吊起。

左近不遠住有幾個壯士,月色一斜,便有一半樹枝露嚮明處,人都住在後面暗影之中,另有繩梯與左右兩面大樹相通。這時忽有兩人想要飲水,一時疏忽,踏着繩梯走了過去。去的兩人膽子又大,只顧取水,沒有看出離樹不遠有幾隻熊犀正在啃吃草木,樹下也有兩隻,月光斜射,把人影落向地上,本就不免生事,等把水取到,瞥見月光照在身上,忽然警覺。就此走回也可無害,內一壯士忽然瞥見側面樹下立着幾隻兇犀,內有兩隻正在昂首朝他注視,兇睛如電,看去已極可怕,跟着血口開張,又朝上面怒吼了一聲,旁立同類立時回過頭來,二齊昂首朝上怒視。深知熊犀厲害,惟恐樹上的人被它發現,闖出禍來,心中一慌,轉身太急,一不小心,退得太急,競將一隻裝有半瓶泉水的大葫蘆失手墜落。

那葫蘆還剩有一半泉水,通體也有十幾斤重,又由好幾丈高落將下去,恰巧打在下面一隻大凶犀的身上。這還不說。最厲害是那是一隻母犀,熊犀本來以雌爲貴,再要有孕,同類越發看重,保護周到,雖非爲首大犀,照樣也要圍上一小羣,否則大隊犀羣都在湖邊水中一帶,也不會成羣遠離。這一下本要激出事來,偏巧母犀快要生養,行動遲緩,肚皮太重,剛剛臥倒,這一葫蘆恰巧打在它那肚皮上面。只管皮粗肉厚,身子強壯,到底腹有胎兒,如此憑空下擊也經不住,當時一聲怒吼,朝前躥去。素來兇惡,第一次吃到這樣大虧,負痛急躥,用力大猛,一不留神,撞在前面一株斷樹樁上。那樹也是一株千年巨木,樹身雖斷,業已枯死,但是堅固非常,旁邊又有兩根斷石筍,高只兩尺。

母犀痛極心昏,怒發如狂,連樹樁帶石筍,全被撞了一個猛的,便沒有帶着身孕,也非受傷不可,內一石筍,石角又極尖銳,竟由母犀肚腹下面劃過。連受重創,均是致命所在,如何還能活命!接連兩聲慘叫怒吼,肚皮未破,胎卻受了重傷,連七竅帶產門同時狂噴鮮血,腹中小犀也震落了兩隻,就此慘死過去。

經此一來,樹下一二十隻熊犀同時激怒,一齊昂首向上怒吼,紛紛後退,離樹十來丈,蹲伏下來,把頭一低。當頭一隻,便和箭一般連縱帶跳,朝那樹上撞去,嗒的一聲大震剛過,二三兩隻也跟蹤箭一般一個接一個相繼撞到。雖因樹身高大,暫時沒有損傷,經此接連猛撞,也是上下一齊震撼。有的便在樹的旁邊用那腳爪猛扒,看意思似想由下進攻,將那大樹連根扒倒,聲勢甚是驚人。水邊犀羣也被驚動,紛紛回顧,大有相繼奔來之勢。

衆人見狀,正自心驚,忽聽阿成低呼:“好了!我們不用擔心了。”話未說完,羣犀紛亂怒吼聲中,森林後面接連兩聲清嘯隱隱傳來。犀羣仍未覺察,仍舊怒吼發威,朝那大樹衝撞,用兩條前爪亂撲亂抓。爲了母犀慘死,這一小羣熊犀全被激怒。湖那面大片犀羣也隨同怒吼發威,躍躍欲試。眼看就要全數擁到,看那來勢兇威,那株大樹決禁不住成羣猛撞,非被撞倒不可。內有兩隻小犀衝撞最猛,因前面有大犀擋住,徑由後面連身縱起兩三丈高下,不約而同,相繼躍起,朝那樹幹中部猛撞上去。雙方恰是一左一右,用力太猛,樹身偏又格外堅強粗大,叭咻兩聲大震過處,那樹雖被撞得晃了兩晃,兩隻小犀也被彈出兩丈遠近,本已撞暈過去,下面又有好幾只大犀低着個頭朝樹根猛衝過來,一下恰巧迎頭撞上。

雙方都是又猛又急,大犀負痛,閃避不及,一個撞翻在地,一個滾跌出去,受傷甚重。後面還有好些同類也正擁到,互相沖撞驚跳,不由發了兇野之性。小犀連受重創,暈跌地上,犀羣再一紛紛踐踏,慘死在地。另一隻當時急怒成瘋,在犀羣中亂縱亂撞,不管是犀是樹,一味狂衝猛撲。那犀看去比最大的母犀要小一半,發瘋之後,卻比同類厲害得多。當時犀羣一陣大亂,塵沙滾滾,涌起老高,晃眼之間,樹前已被塵霧遮滿,一片迷漫。只見數十百雙藍色兇睛和許多條又長又大的犀牛影子,在塵霧中飛星跳躍,明滅隱現,怒吼奔騰之聲震得木葉驚飛,山搖地動。

那株大樹上存放的食用物事,除卻用繩吊起的一些,隨同犀羣衝撞之勢亂搖亂擺而外,大都受震墜落。這些東西多少有點斤兩,從高下墜,其力更大,一任熊犀身強皮厚,打上終有一點疼痛,何況天性猛惡,又易激怒,於是越來越猛,衝撞之勢也越急。

雙珠姊妹和路清方覺阿成之言也許稍過,否則一物服一制,所說形似猩猩的怪獸既是犀羣剋星,就算倚仗同類衆多,勢力強盛,平日畏懼之物,多少總有一點警覺,爲何對頭嘯聲業已傳來,還是這樣發威猛撞,若無其事?方想再問,猛又聽左側“嚶”的一串極清脆的嘯聲,貼着森林外圍響將過去,彷彿那東西業由林中躥出,到了側面樹上再嘯將過去,一直響到湖邊,其快無比,彷彿一枝響箭繞着森林,在外圍枝頭上面飛行,一閃而過。仔細一聽,爲數不止一個,嘯聲也有高有低。因下面怒吼奔騰之聲猛惡非常,事前不曾留意,竟未看出。

正在循聲注視,忽聽阿成低呼:“這便是那怪物!往日至多見到一兩隻,那年我見它們大殺熊犀,也只三四隻,像今天這樣多的,還是初次見到。”話未說完,三人目光到處,果有一羣怪獸沿着外圍樹枝,宛如流星過渡,飛馳樹秒之上,端的快到極點!定睛一看,越發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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