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一雙少年夫婦,男名展鵬,女名韓雲燕,外號杏林雙燕,夫妻二人的兄長,都是專走印、緬的大商客,爲了國境一帶林深箐密,兩國間的盜賊匪徒和一些土著,專一劫殺客商。那些土著更是厲害,所用刀矛暗器都有奇毒,隱伏險僻之處,出沒無常,仗着身輕力健,善於爬山,行動矯捷,縱躍如飛,只一遇上,便是死活存亡之局。土著還可利用地理,逃往那暗無天日的森林之中,過往商客卻敗不得,稍一疏忽,中上毒箭固是必死,便是寡不敵衆,也休想逃得活命。此外所經之處,到處都有毒蛇猛獸潛伏亂躥,天氣炎熱,瘴毒又重。這些商客,除請了好些有本領的武師和老於行旅的嚮導而外,大都體力健強,通曉各地風俗言語,並有相識可以寄居的外邦好友,纔敢做這買賣。彼時交通不便,險阻太多,自來利之所在,照例鉤心鬥角,互用心機,明爭暗鬥,詭詐百出,哪怕至親骨肉,也不相讓。惟獨這類商客,覺着山河險阻,偏地危機,利益雖大,人少不行,並且同種同文的人一旦遠適異鄉,由不得起了一種去國懷鄉之思。在國內時,只管搶做生意,各不相下,異地重逢,便如見了自己親人一樣,自然而然生出一種互相關切的熱情。又見彼衆我寡,樣樣受欺受制,受人壓榨,自己國家的官吏高高在上,死活不問。彼此團結互助,尚難免於外人欺凌危害,再要互相猜疑,授人以柄,便不同歸於盡,也必吃上無窮的虧,忍氣吞聲,僅能自免,想將起來,已不上算。何況沿途危險又多,稍微人少力弱,決難平安通過,於是在壓力越大抗力越強,外來的危害越多,人的意志膽勇越發健強,遇事也越能團結的定理下,這類商客非但聯合一起,便有別行加入,附帶同行的只是國人,均所歡迎,因之不去則已,一去就是一大幫,合在一起,拼冒奇險,多受辛苦,去向國外博那厚利,並將對方的產物也運將回來。利益雖是極厚,但所受辛苦艱難和用人之多,也非尋常商客的人力物力所能辦到。
展氏夫妻便是這爲首諸人的弟妹,二人非但年貌相當,連那家世處境也都相仿。雙方父兄都是有名武師,女家之父更是江湖上的俠盜,中年洗手,先和商客保鏢,積蓄了點資財,與人合股,因其機警膽勇,本領高強,屢冒奇險,均仗他和幾個能手拼了性命不要,冒險應敵,保得衆人毫髮無傷,衝過難關,在衆人感激信仰之下,無形中作了首領。後來兩家子女成長,跟着走了好幾次,本領竟比父母還高,聲名越發遠振,連那些異邦的土豪惡霸也都不敢輕視。年月一久,勢力越大,人也越多。對方雖知這班漢人不是好欺,但是他們終年信佛,人都窮困,眼看外人每年到他國中滿載而歸,俱都忌恨。
爲了以前兩次陰謀暗算均未成功,反被這班商人打敗,並還買通他國中的貪官,以毒攻毒,軟硬兼施,害人不成連吃大虧,因此不敢妄動,仇恨卻是越結越深。
二人父母早已看出,先想急流勇退,無奈大羣商客連同僑居外邦的國人再三請求,非要他們率領坐鎮不可,事關大衆,迫於情面,就此遷延下來。這年歸途,忽被敵人買出土著,用毒箭將二人的父親暗算射死。兇手雖被擒住,問出真情,無奈領頭的人已死,無人主持。總算子女還好,過了三年,因聽仇敵見這班漢客無人統率,逐漸現出本來面目,勾結他國中貪官污吏,壓榨欺凌,無所不至。兩家子女本就懷念父仇,又激於義憤,當時挑選能手,仍和往常一樣,結隊前往。事前勉強忍耐,暗中通知那些僑居當地受盡苦痛,朝不保夕,去留兩難的漢人,贈以資財,合作準備,把所有值錢之物偷偷換成金銀,將各人的婦孺老弱分別送走。表面上不露形跡,估計先走的人已到地頭,然後約定日期,把行裝資財準備停當,由事前常僱的緬甸土人悄悄運走,突然發難,將那兩家仇敵全數殺死,再派兩個能手,深夜前往威嚇緬官,一面許以重賄,仗着報仇時做得乾淨,殺人之後,一把大火燒個精光,沒有留什破綻,就此含糊過去。
這班俠士先沒想到事情這樣容易,大多漢客,在人家境內殺人放火,一個被人看破,就動手的人仗着一身好武功能夠脫身,也必連累多人遭殃。又因許多僑人平日痛苦大深,事前商定,本打着從此溜走。一去不來的主意,事後看出當地緬官比漢官還要貪污昏庸,只肯給錢,有求必應,並還把他把柄拿在手內,決不怕他反臉報復,互一商計,又覺前人費了許多心力,好容易在當地打下基礎,就此送掉也太可惜,於是重又飛騎去將逃走的人尋回。爲防被人看出,好些地方均要留人主持,照常交易,行事還要格外慎重,疏忽不得。總算動手的這班人都是能手,人強馬壯,地理極熟,第二起人本未走遠,土人十九無知,平日相處不好,爲防萬一,準備未一批人追上再作計較。事前並未明言,恐怕泄露,忙了好些天方始辦完。除那受苦太甚早將店鋪賣掉的有限僑民業已回國,說好永不再來而外,餘人所去之處均不甚遠,一聽諸俠已和緬官說好,雙方從此公平交易,奉公守法,訂有約章,不再無故欺壓,全都歡喜如狂。由此起,國境交易越發繁盛,路也開通許多。
這年商客前往辦貨,中途遇見大水和漫山遍野,多少天過不完的猛獸羣,此非人力所敵,大家被迫逃竄,誤走在一條亙古無人通行的山谷之中,左折右轉,費了七八天,方始勉強走出,歸路已迷,跟着又在森林之中迷途。連經奇險,終日與死搏鬥,總算走慣長路,準備周密,食糧甚多,途中又有泉水可飲,並能獵到野獸,才得苟延殘喘。就這樣,一路亂躥,還傷了好幾個人,前後經過好幾月的光陰,纔將那些幽谷、森林、沙漠、草地走完,尋到人煙,已是印度邊境。問明再越過兩座高山,一片林野,便到邁立開江上游山墟之中,野人山已可望見,實在無法走回原路,索性由那洪荒未闢的亂山林野中硬衝過去。本心到了自己國內再作打算,連越過好些危峯峭壁大壑高崖,剛由另一片森林穿出,遙望前面江流和樹林中的縷縷炊煙,心中一喜,忽見一支接一支的鏢槍,暴雨一般打將過來。
諸俠雖已精疲力盡,但知匪盜兇野,萬敗不得,稍微膽怯,對方兇威立熾,被他們圍住,只有坐聽殘殺,萬無生路,只得上前拼命。長路奔馳,自不免於飢疲交加,看出敵人越聚越多,正在愁急,忽然看出後來一個身材高大的氣力最大,也最兇惡,正向羣賊指揮發令。
這時展氏夫婦年才二十左右,從小便隨父兄往來印、緬國境一帶,恰巧同在一起,都是家傳武功,又是從小相愛的未婚夫婦,人比父兄還要機智,早就看出匪盜人多勢盛,另外還有大羣土著分三路掩殺過來,知道大家長途疲勞,人又飢渴,多高本領也難久戰,互一商計,土著還未合圍以前,便由人叢中偷偷繞往側面危崖之上,本是查看敵情,想用調虎離山之策,偷往山寨放火,暫緩一時之急。展鵬忽然發現山酋趕來,神態十分威猛,心想擒賊擒王,冷不防竟由崖頂縱身飛落。
韓雲燕不料未婚夫婿如此冒失,跟蹤縱下,同時,展鵬之兄神刀太保展志也看出這是山酋,不約而同由人叢中飛縱過來。因見山人多,個個身輕力大,自己這面雖然得勝,連傷多人,但都有些氣力不濟,稍微時久,決不能支。又見衆山人相繼傷亡,本已有些膽怯,自從山酋趕到,幾聲怒吼,重又搶先拼命,隨同角聲吹動,山民越來越多,一時情急,將雙刀並向左手,隨同縱起之勢,將腰間所插飛刀,連珠朝前打去。人還不曾趕到,展鵬夫婦已先發難。
山酋正由崖下走過,不曾防到上面有人飛落,瞥見手下被敵人飛刀又連傷了四人,越發暴怒。正在厲聲怒吼,搖着手中野獸骨朵和那長矛往前趕去,猛覺頭上疾風飄墮,忙中仰望,剛瞥見一條人影,一矛杆打空,男女二敵人業已相繼落向身後。正待反身回擊,手剛一擡,猛覺腰問被人點了一下,當時周身麻木,不能轉動,空自情急暴怒,無計可施。緊跟着,崖頂又有一根套索飛下,將人套住,吊了上去。
原來展志正往前趕,瞥見兩小兄妹相繼飛落,已將山酋點了穴道,心中大喜。回顧衆山民追來,旁邊恰有一幢怪石,猛觸靈機,縱將上去,再一縱便到崖頂,取出腰間套索將山酋吊上,口中大喝:“你二人快些上來!把住那面崖坡,自有道理。”說罷,不等二人縱上,便將那比人高出兩頭的山酋單臂舉起,用土語大喝,令衆山民急速停手待命,說完再打,否則便將山酋活活摜死。衆山民果被鎮住,衆人也都聚在一起,一面分班吃那於糧,一面和山酋問答,仗着三人的膽勇機智和上來的銳氣英姿,竟將當地山人收服,化敵爲友。一問地方,正是葡萄墟。
不久全墟部落均被制服,由爲首諸俠另訂規條,一同遵守,一面開闢田莊,建立樂土,和南洲以前所聞差不多。只是那些奇蹟,均是展氏弟兄利用山人信鬼神的心理,仗着一身驚人本領故示神奇,並非真事。爲當地風景清麗,出產又多,容易開闢,比往印、緬經商更易得利,並還平安,沒有危險,於是久居下來,中間自然早與國內外的同伴通了信息。因展鵬夫婦胸懷大志,覺着這大一片好地方沒有開發,山中那多出產,也須覓得出路,於是設了兩處分寨,一處設在昆明故鄉,一在川東巴縣。一面和國外那些商客聯合,託令代爲運銷,一面在這兩處,專人物色精強力壯、能耐勞苦的窮人前往開發,又長期訓練徒黨,開了兩家專走國外的鏢行,專代人家保鏢,就便銷售山中土產。江湖中人只肯改邪歸正,能以勞力謀生的,經過考查,也可入選。但是事前必須在那兩處設有分寨的鏢行之中住上一兩年,看明對方心志,方始帶往葡萄墟,分給房舍田地,使其自立家業。
前後八九年,不算山地森林,單那葡萄全墟半山半水的盆地,由兩條山谷起直到江邊,方圓二百里內,到處風光明媚,遍地桑麻,禾苗繁茂,嘉木蔥寵,名花如錦,房舍整齊,以前污穢狼藉的竹樓土穴、草棚茅舍,已早一掃而空。因其不分民族,一律看待,只要公平守法,以力自給,誰都可以豐衣足食,當地漢人都是他的至交同道,手下徒黨自不必說,便是各部落中山人,也覺日子比前好得多,並還兔去互相疑忌和殺掠焚燒之慘。好些不合情理的風俗習慣雖然改掉,上來並不強迫,無論何事,都是由漸而進,先說後做,等到大家明白,自覺非改不可,然後集衆會商,暢所欲言,議定方始興革,事後又能看出改革好處,因此人心悅服,把這爲首諸人奉如神明,從此不再相信妖巫神鬼,轉而信人。
爲了展志年老,又知野人山腳沿江一帶,直到伊落瓦底江邊,方圓一二千里之內,種族衆多,不是一時之間所能開化,意欲先把葡萄墟建成一片錦繡樂土,等山人都說漢語,通曉漢文,全體開化之後,小的一輩業已成長,內部根基紮好,然後推廣出去。在此期間閉關自守,除展鵬夫婦每隔一年去往分寨帶那所招的人而外,別的部落一律不許入境。因其戒備周密,沿途均有專人防守窺探,那些懷有野心、專以擄搶燒殺爲樂的別族野人,都是兇悍有餘,無什知識,能勝而不能敗,人還未來,先就叫囂譁噪,老早使得了信,爲首諸人立時迎上。在全墟山人萬衆一心之下,爲首諸人本領又高,無一次不殺個落花流水。
本來事情隱祕,並無人知,不知怎的,去年年終,會被木裏戛大盜盤庚探出底細,乘他夫婦回鄉招人之便,設下盛筵,專人邀請留住,想要勾結。展鵬夫婦先還不知對方來歷,只覺兄長平日不願人知,雙方只有一江之隔,如與結交,蹤跡必要泄露。開頭先用婉言辭謝,後因對方情意殷殷,再四挽留,實在情不可卻,一行十餘同往赴宴。剛一見面,便認出主人夫婦,與平日所聞專與外國勾通、走私作惡的邊疆大盜、男的化名彭金壽、女的外號雙料楊妃大自馬的形貌身材一般無二。雖然厭惡,存有戒心,因知對方人多勢盛,淫兇無比,當時也不便得罪,勉強忍耐,敷衍終場,便即馳去。
男女二賊也極機警,好似看出他夫婦的心意,未見以前那樣殷勤懇切,見後便和來客一樣,雙方都是江湖上的客套過場,表面十分熱鬧謙和,誰也未說一句真話。韓雲燕路上對丈夫說:“狗男女明已看出我們心意,這廝兇焰狂烈,歸途必須留意纔好。”展鵬回憶前情,雖覺有理,一則藝高人膽大,又覺雙方素無仇怨,表面上總算未留過節,歸途只要小心一點,當不至於有害。到了昆明,把山裏所運貨物交與分寨主持的人運銷各地,住到過年便往回走。本來每次所選至多不過四五十人,這次因有乃父昔年舊部和一些勸了幾次新近方始洗手的世交弟兄,還有前兩年請假回鄉省親掃墓的二十來個多年同道患難至交,好幾路人湊在一起,總數竟有一百四五十人。心想:這些人都是會家,每人均有一點專長,還有好些成名人物在內,年紀最大的不過四十左右,並還爲數極少,此去大可開出好些基業,使是大盜盤庚有什異圖,也能應付。同時想起雙方並無嫌怨,狗男女日後還想結交,怎會無故樹敵?和衆人稍微一談,也就丟開。哪知行近當地,離木裏戛二十餘里便出了大亂子。
衆人每次渡江往來,均在邁立開江上游危崖下面過渡。那一帶江面最窄,寬只十丈,但那兩岸都是峭壁排空,中藏幽谷,上下無路,形勢奇險,下面江流最急,地勢也極隱僻。過時,照例是由幾個精通水性的壯士,帶了兩條粗長藤纜麻索,由水中橫渡過去。
到了對岸半崖腰上,由附近崖洞中尋出所藏鐵樁,兩頭繃緊,一高一下,把所運貨物紮上藤圈,由索橋上滑行,再用細索往來拉扯。到了對岸僅有的一片兩丈來長五尺多寬的突崖危石之上,再用繩梯援上崖頂,把貨物陸續吊將上去。餘人有那輕功好的,便由索橋上面飛馳過去。未了再由特製快船“浪裏鑽”,用藤圈套在索橋上面,套上細索,拉往對岸。如是風大,人便全數坐船往來。因那地勢險僻,數十里長一段,都是危峯峭壁,草木不生,靠近下流一面,又有巨石遮蔽,每次往來,從未遇見一個外人。只有一處,要由木裏戛旁山谷中經過,相隔僅四五里,因是木裏戛的邊境,極爲荒涼,中間還有一條危崖,不是事前得知,人由谷中經過都看不出。雖疑盤庚由此發現,爲了帶人太多,只此一條最爲隱祕,起身時本來說好仍走原路,並還故示大方,一面照直回去,一面命人投帖,送禮還情,免得掩掩藏藏,被狗男女笑話。
哪知當夜忽然接到一封怪信警告,說男女二賊去年便探出葡萄墟諸俠來歷,早就打好吞併主意,能夠結交,做他黨羽,便可無事,邪正如真不能合�h �h ��� X� (h �h @ �h �情不善,決不肯與他同流合污。
又聽同黨密告,說他兄弟和爲首諸俠仍在保鏢,專和他手下假裝匪盜的賊黨作對,因那鏢行另有專人出面,對頭只在暗中主持,無人得知,新近方始探出。狗男女聞報大怒,立生惡念,現已準備暗算。原路已被炸燬,並還長期派人守望,設有埋伏,他本人卻不出面,無論是走哪條路都要小心,狗男女決不公然當面發難,別的尚有詭計,卻不深知。
展氏夫婦人素剛強,一則事太奇怪,那信未留名姓,也未見人,不知真假;二則避道而行未免被人輕視,說他膽怯,本定仍走原路,相機而行,不料中了敵人詭計。同行兩個洗手的飛賊,雖在分寨住了三年,並還照例立誓明心,隨同鏢師往來緬甸兩次,曾立過功,取得信任,其實竟是狗男女的奸細。盤庚知這二賊和展氏弟兄相識多年,又是世交,得到信息之後,立命二賊先往昆明臥底。這封怪信便是二賊暗中留下,布此疑陣。
二賊從旁力言:“這等做法不好。這一帶形勢,我們深知,以我二人的推測,原來這條路雖不曾走過,聽說兩岸峭壁排空,人由半崖上面的索橋過渡,下面急流電射,江風稍大,便和蕩秋幹一般亂晃,勢太奇險,鐵樁被炸,無法安那索橋。通往江岸的幽谷又深又窄,敵人如在上面埋伏,多高本領也難施展。羚羊峽雖然繞遠,地勢較寬,只出口一帶山高谷深,險阻難行,輕易不見人跡,敵人也決想不到我們會走此遠路。只要把人分開,或是裝着橫渡大江去往緬甸的商客,便可從容走過。還有盤庚夫婦勢力強盛,我們與他們隔江相望,一成仇敵,許多討厭。好在雙方不曾破臉,這封怪信也拿不準真假,只要敵人沒有發動,樂得敷衍一時。等回到葡萄墟,和諸位兄長商定之後,準備停當,他不犯我便罷,如其無故生事,索性渡江將其除去,也是一件好事。最好把人分成兩起,頭一批由我二人領路。等到走完羚羊峽,離木裏戛邊境不遠,讓他們自行上路,我二人假裝送禮還情,前往投帖,相機行事,查探他的心意。按照江湖規矩,雙方素無仇怨,以禮登門,多麼不快,也無爲敵之理。我們先推說你夫婦歸心特急,又因主人款待殷勤,心中不安,命我二人代爲致意。如今大隊人馬業已過去,他如非見不可,或是有什麼過節,你們後隊弟兄此時也必趕到,和他當面叫明:此後兩不相犯,真要欺人大甚,索性約好日期分個高下,怎麼也比悄沒聲掩將過去使對方挑過節,並還笑我膽怯,要強得多。”
展氏夫婦竟被說動,又聽同行諸人同聲贊好,心想:江邊三鎮近年熱鬧非常,百物皆備,各地商客甚多,就此查看,以爲異日運送山貨之地,也較方便。當時點頭,把人分成兩起。因這條路自己以前不曾走過,只聽二賊一面之詞,只說好走得多。哪知二賊奉了盤庚密令,話說極巧,又勸展鵬說:“敵人決想不到我們改路,既是先禮後兵,這兩起人便要離得遠些,以便投帖回來,後隊剛剛趕到,正好接上。中部一帶有大片獵場,野獸藥材甚多,不妨藉着打獵,耽擱上半日再追上去。”
展氏夫婦雖極機警,一則二賊相識多年,以前頗有淵源,又想雙方不曾破臉,就有過節,本人未到,也不至於有什變故。爲防萬一,並令前隊的人,走近木裏戛邊境,如遇敵人無故生事,可告以頭領未到,然後命人飛騎報信,自己未到以前不可輕敵。如遇險僻之地,務要分隊通過,不可停留。後隊共是三十多人,都是一些喜事好勝的少年,除展氏夫婦本領最高而外,全體共有四十多個好手,經過二賊慫恿,倒有十之七八派在前隊。
到了中部一帶,果然野獸甚多。韓雲燕已覺山形險惡不在來路之下,仍未想到別的,打了許多野獸,天色已近黃昏。剛想吃完上路,吃了不到一半,忽見兩匹快馬飛馳而來報說:“前面的人業已遇險,傷亡甚多。”不顧多說,匆匆趕去一看,原來二賊行近谷口,忽向衆說:“此時天已不早,木裏戛還有一段路,恐趕不及,打算先往投帖送禮。”
衆人哪知其中有陰謀毒計,也未攔阻。二賊立帶禮物,匆匆騎馬趕去。
前隊的人越走越覺山路險惡,比原路更甚,天又漸漸暗了下來。正走之間,兩面危崖忽然展開,遙望前途,和來路一樣又深又窄,只當中十餘丈長一段,地勢比較寬平。
想起二賊走時曾說:“此去離人家村落還有三四十里,如往騰南、林麻兩鎮,相隔更遠。
只這一條,地勢較寬,最好在此休息片刻,吃飽上路。”旁邊恰有一條瀑布,大家本已走得人困馬乏,腹中飢渴,雖覺兩面崖壁都往前傾,似要當頭壓下,陽光已被遮住,一則沒有看清,又因沿途一片陰森荒涼景象,始終都是靜悄悄的,不曾見到一點人影,平日常在深山險徑之中來往,也就不以爲奇。互一商量,便把人分成兩三起,各就當地形勢生起火來。
當時如吃乾糧,也不至於死傷這多,只爲展氏夫婦樣樣周到,因見人多,行時帶有行竈鐵鍋,又在深山之中走了好幾天,難得吃一頓熱東西,恰在途中打了兩隻山羊,打算烤吃。正在互相說笑,埋怨先去二賊亂出主意,走這樣難走的路,那旁肉還不曾烤好,忽聽一聲炸音。這班人多是久經大敵的健兒,聽出火藥響聲,剛剛警覺,只當敵人號炮,還未看清,大小石塊突然由上崩裂,暴雨一般打將下來。
這一帶谷徑雖有三丈寬闊,但是兩面危崖交覆,從崖腰起,都是向外突出的怪石,越往上越前傾,頭頂見天之所不過丈許。那大量沙石由半崖到頂共有二三十處,同時爆發,崩山倒海一般向下壓到,十來丈長一段空谷差不多被它佈滿。只聽轟隆砰旬之聲震耳欲聾,塵沙飛涌,迷彌全谷。雖然都是一些碎石,最大的不過尺許方圓,因其密集打下,多高本領也經不住。有幾個遇到沙石最密之處,當時打得稀爛。連輕帶重傷了好幾十個,幸而還有一多半,人甚機警,立處碎石較稀,逃得又快,見勢不佳,各把身子貼向崖凹縫中,僥倖不曾受傷。
內有幾個膽勇剛烈的能手,看出那是仇敵陰謀,否則無此巧法,心中萬分悲憤,灰塵未息,便由崖腳輕悄悄朝第一聲爆音來處掩將過去。剛看出近谷口一面危崖腰上有一條天然棧道可以上下,同時發現前面崖頂似有黑影一閃。怒火上攻,正待掩上,又是一聲爆音,知道不妙,忙往後退,已是無及,幸而崖石擋住,未全上身,只將肩臂打傷,知道敵人佔有地利,前面不知還有什麼埋伏,谷口一帶陽光不照,又太昏暗,只得忍痛退回。覺着傷口有些異樣,細一查看,每人還中了一兩支鏢箭之類的暗器,想是閃避得快,逃時匆忙,體力又極健強,打進不深,業已失落。經此一來,越料敵人在此大舉埋伏,前面不知還有什麼陰謀,更恐敵人乘勝偷襲,地上沙石堆中還有好些重傷殘廢的人,正在掙扎求援,必須救出險地。內中一個精細老成的人,立時發話,把未傷的人聚在一起,各取兵刃防身,先把傷人搶救出來,擡回來路,看好地勢,分人守護,一面準備迎敵。
等了一會不見動靜,也不知敵人鬧什麼鬼。衆人本有數十騎快馬,總算運氣,方纔烤肉時,因這一帶沒有水草,由兩人牽往來路轉角一片山窪草地之上,連人帶馬和馬背上的東西都未損傷。那兩人聞警趕來,匆匆一說,便先上馬,馳往後隊報警。展氏夫婦那兩騎馬,乃是葡萄山中野生異種,比常馬稍小,但是神駿非常,日行千里,其速如飛。
得信大驚,縱馬飛馳趕來,問知衆人久候不見動靜,已曾派人分路援上崖頂,四外張望。
山月剛升,清光如晝,地形雖是奇險無比,到處靜蕩蕩的,並無人跡,有好些人還在上面搜索,不曾下來,後面十幾個同黨也都趕到。忙同掩上,果然景物荒涼,亂山叢雜,草木不生,險惡已極。
展氏夫婦先斷定是盤庚暗算,還不知送禮二賊是奸細,悲憤填胸,正在招呼衆人,查點人數,一面把死屍藏入山洞。待要商量迎去,忽見有一白衣異人尋來,先還當是仇敵所差,見面一談,才知二賊竟是賊黨,那封怪信也是他們暗中所留,故此無人看出。
原路索橋並未炸燬,那崩崖墜石,乃是盤庚手下一個外號飛天雷的死黨用機關埋伏的石炮,用時專擇深崖幽谷、形勢險惡之地,將那預先用碎石制好的石炮放在上面,等敵人由下經過,將藥引點燃,當時爆炸,打將上來,因其用人不多,和地雷一般一燃即發,藥引又長,所以不見人影。此舉一半報仇,一半示威,只是殺傷一個是一個,未作一網打盡之計。
異人並說:“敵人做得乾淨,暫時又不願顯露真相。表面上仍裝不知,可是人一尋到當地,不翻臉便罷,稍有不合,並非小看你們,這男女二賊非但人多勢盛,個個厲害,又有幾個崆峒派中餘孽助紂爲虐,你們一去休想平安回來,何況還有許多受傷的人尚須醫治。最好此時假裝糊塗,先往求醫,回去再打主意。就這樣,還要防他們利用別的陰謀暗算,千萬冒失不得。我也爲除害而來,往來木裏戛已好幾次,均因時機未到不敢下手。最近狗男女越發驕狂,勾結了不少賊盜意圖大舉。他們放你們不過,一半也由於此。
形勢越來越緊,我們也急於下手,但有同伴未到。望你暫時忍耐照我所說行事,方能成功。”
展氏夫婦便向異人領了機宜,聽他指點,來向南洲求醫。對於南洲本就聞名,所帶傷藥又在谷中污毀,埋在大量碎石沙中,就是取出,已不合用,又聽異人說:“南洲的藥更好,只是須要改扮窮人前去,好在行李之中,這類破舊衣服都帶得有。此時天黑,也不方便,可隨我到一山寨之中,離此約有二十來裏,因其人家不多,深藏山中,向來無人注意,可通騰南。共總多繞了兩三里路,卻可免去敵人暗算。到後可先打發他們連夜上路,趕到小江樓正是時候。我身邊本來帶有藥丸,甚是靈效,可惜不多,只能用水化開,大家分服,將那重傷殘廢的人保住性命,餘者稍微止血定痛,到後我再和你詳說。
這班人由我護送起身,你們斷後,就便和你細談將來除害之策。事關重大,頭緒甚多,尚不止此。我那幾個同伴明日如來,事便好辦得多。”
展氏夫婦早已看出對方是異人奇士,聞言大喜,立照所說行事。到了山寨,由異人喊來男女衆山民,借了好些衣服,並令相助擡送。先令傷人吃飽,由異人帶了送走。展氏夫婦和三十來個同黨留在村中等信,就便將那幾具死屍擇地安埋。
等到傍午時分,異人迴轉,說:“人已送到。盤庚已知此事,本來略微示威,將來再說。不料來了兩個專在國境交界搶劫的同黨大盜,以前吃過你們大虧,一聽此事便要乘機報復,奸細再一慫恿,如非盤庚此時有心事,不願明目張膽白日行兇,幾乎大舉。
就這樣,仍派了兩起賊黨,準備沿途暗算,遇到荒僻無人之處立下毒手。你們專與來人對敵,並不一定會吃他虧,偏帶着許多受傷的人,又隔着一條大江,投鼠忌器,顧慮太多。因我昨夜領路乃是山中祕徑,別人從未走過,羚羊峽外本有賊黨隙望,竟未發現你們蹤跡。先當膽小退走原路,後有賊黨在騰南鎮發現傷人走過,方始得知。如今前半路上還不怎樣,江邊渡口一帶卻是討厭。必須去往下流七八十里覓地渡江,索性經由捕魚族邊境繞回葡萄墟,使其撲空,穩妥得多。”
展氏夫婦和幾個有本領的同黨,一聽狗男女這樣陰險,先還不服,並說:“我們帶了許多人由小江樓起身,賊黨斷無不知之理。任走何處,均不免於相遇。何況仇敵無故行兇,又不正面交手,行此陰謀毒計。不給他一個厲害,還當怕他,也實惡氣難消。”
異人笑說:“你們少年氣盛,我早料到。我那幾個同伴雖還未到,我料狗男女對那受傷的人並不注重,只想暗算你們,尤其放你夫妻不過。你只照我所說時刻行事,小江樓酒菜都好,你們在那裏吃完夜飯,等上一會,再同起身,恰將先走的人追上。我那同伴也必尋到,無論如何,也必現點顏色與他,非但可代你們稍微出氣,並可使他知道厲害,不敢輕視你們。在羣賊伏誅以前,少去許多煩擾,不是好嗎?”隨將對方虛實和所派賊黨說了出來。
展鵬等一聽,才知那異人非但用意深厚,並還顧全他們臉面,把事情攬將過去,方說:“賊黨果然厲害,憑我夫妻,雖不至於吃虧,別人卻是難說。我們帶了這許多人走此長路,受人暗算已是丟人,再因有勇無謀,和人硬拼增加傷亡,以後有何面目見人!”
心中感激,連聲謝諾。看出形勢兇險,表面上還不得不格外鎮靜。異人隨即別去,告以少時同伴如到,必定通知,小江樓卻未必去等語。
夫妻二人跟着起身,照異人所說,把人分成好幾起,自己騎了快馬,當先上路,爲了那條山路隱祕非常,出口不遠便是騰南鎮,又是午後鎮上人多、交易正忙之時,途中並未遇阻,也未發現異狀。二人本極英雄,滿腹悲憤,又惦記那些受傷的人,一到便往山下趕來。登樓之後,見後面的人改了裝束,陸續趕到,分別投店,日色業已偏西,異人尚無音信,想起發急,便用“千里眼”遙望,發出信號,跟着便接下山崖同黨信號回報,表示幫手已到,沿途平安。料知異人同伴業已尋來,心方放走。
南洲等四人聽完前事,雙珠姊妹見韓雲燕和自己投機,便設詞探詢:與隔江花藍家可曾相識,南洲因見對方雖然一見如故,有好些話和那異人來歷姓名均未明言,恐有難言之隱,故意接口道:“這二位賢夫婦既是葡萄墟主人,怎會和花藍家逆酋、淫婦相識?
我兒不要問了!”雲燕本要回答雙珠姊妹的話,聞言驚問:“二位妹子怎會想到我們與那廝相識?老先生並有逆酋、淫婦的話。莫非那逆子花古拉業已篡位了嗎?”
南洲忽想起對方曾說去冬離山,今始迴轉,又是這樣口氣神情,那黑衣女子分明另有其人,可是馬財所說怪女子也是這樣裝束,鬢邊戴有一朵紅花,事情哪有這樣巧法?
對方既有異人相助,並肯代他們出氣,離山不遠,有兩三處渡口均可過江,爲何還要繞往下流七十里,由木裏戛通過,是何原故?心方尋思,展氏夫婦見他父女面色沉吟,同聲問道:“老先生和二位妹子,有話只管明言,只要愚夫婦力所能至,無不遵命。”
路清先和南洲一樣疑心,此時業已聽出對方所說不假,就有隱瞞之處,也是有人指教,不是本心,接口答道:“上月花藍家曾想過江洗殺,被一黑衣女子勸住,也和這位女俠一樣裝束。”雲燕不等話完便急問道:“此女身材貌相如何:鬢邊可有一朵紅花?”
南洲聞言忽��h �h ��� X� (h �h �# �h 人見過,尚在此地未走,一間即知。”
雲燕兩條秀眉往上一飛,氣道:“我知道了,此是另外一人。有好些話暫時還不能說,老先生將來自知。難怪盤家狗男女,無緣無故,下此毒手,原來有她在內。”還待往下說時,展鵬笑道:“你這樣生氣作什?早晚自有相逢之日。此時說來話長,不提也罷。”雲燕好似氣極,兩次欲言又止。
南洲見他夫婦人甚穩練,一談到黑衣女子,女的固然氣極,男的強作笑容,終掩不住那心中怒火,料定中有隱情,自然不便多問。且喜無意之中交到兩個俠士和許多有用的人,妙在就是葡萄墟那班英俠,只要善爲運用,捕魚族這些盜匪,早晚必能一舉掃平,永絕後患,心方欣慰。雲燕隨又提議:“只老先生年高德重,三位弟妹和我夫妻年紀差不多,意欲結爲異姓骨肉,不知可否?”南洲等四人也願結交這兩夫婦,稍微謙謝便即點頭。當時敘了口盟,兩夫婦又向南洲禮拜,一同歸座。雙方越說越投機,這一頓酒吃了兩個多時辰,受傷的人在展氏夫婦初入座時,已先經人擡送上路。展氏夫婦問知主人昨夜不曾睡過,老大不安,忙起告辭。
南洲見時已不早,此行關係許多人的安危,也未深留,送到樓前。展氏夫婦將馬解下,因見鎮江樓人多熱鬧,不願驚人耳目,徑由崖後繞路下山,往江邊馳去。四人從昨日起勞苦了兩日兩夜,雖有靈藥提神,到底有些疲倦,何況明日還有病人。那十幾個傷病人經過自己盡心醫治,至少也有一小半免於殘廢。時已將近亥初,南洲憐愛三小兄妹,客人送走,便催安息。“
自從移居小江樓後,南洲父女都住樓上,和鄭氏夫妻的房並排,中間隔着一大問堂屋和兩間堆藥料的空房,乃是一明一暗。靠着樓角有一小套間,乃南洲暇時看書配藥、研討醫理的靜室。樓後不遠,便是近山頂的一片峭壁,中間空着一片平地,種有不少花木。另外闢有畝許菜園,養了幾十只雞鴨,地甚幽靜。衆人各有各事,從早忙起,到夜方歇,除卻鄭妻按時餵雞煎菜,去上兩次,餘人均嫌地勢太窄,無什隙地,無論乘涼望月、坐臥閒步,均在樓前一帶,輕易無人前往走動。南洲卻喜這後樓一角可避煩囂,夜景幽麗,鎮江樓繁華火熾之景也看不到。每夜睡前,照例要將當日所醫疑難重病或是有什事情發生寫成日記,偶然還要看上兩頁醫書方始上牀,已成習慣。除非隆冬風雪,輕易不令兒女服侍。二女常要守伺在旁,非要老父上牀,才肯走回自己屋內。
當夜南洲因連日勞苦,進門便將二女遣走,二女也各回房安息。睡到半夜,雙珠忽聽隔壁父親房中有人走動,並有燈光外映,料知老父半夜起身,笑問:“爹爹怎還不睡,起來作什?可有事嗎?”南洲恐她姊妹起來,笑答:“我已睡了一覺,因想起連日事情奇怪,又想起一個主意,我交你那東西,千萬保存,也許不久還要去尋你師父所說的那兩位老前輩呢!一會也就睡了,你自睡吧。再如多言,將你清哥、二妹驚醒,我就要生氣了!”雙珠姊妹素來孝順,知道慈父鍾愛,此時過去反不高興,又知此是老人習慣,心中有事,非辦完決睡不好,只得罷了,跟着便聽磨墨和取紙筆之聲。窗外似正起霧,星月早已無蹤,心裏一靜,便朦朧睡去。睡夢中似聽隔壁老父與人說話,爲了連日疲勞,稍微一迷糊,二次睡去。
二女爲了行醫事忙,老恐乃父大勞,起身特早,醒來見天還未亮透。雙玉業已先醒,低聲悄說:“爹爹近年睡得更少,我們無論如何早起,都是他老人家先醒。我醒時天還未亮,因恐驚動,沒有起身。此時隔壁尚無動靜,想是這兩天人太勞倦,睡得正香呢!
說起爹爹,也真辛苦,一年到頭都是忙於救人,自己從無一點享受。我們幾時將他老人家的醫道完全學會,讓他稍微舒服,能夠退休,頤養天年,由我三兄妹承當,我就心滿意足了。”
雙珠人最謹細,對於乃父起居飲食最是留心,覺着父親無論多勞,至多兩個多時辰好睡已足,此時應該起來獨自練功。如其睡熟,那輕微的呼聲也聽得出,不會這樣靜法。
再看樓外天色,霧氣甚重,分明方纔看錯,天已亮透。側耳一聽,樓外的人似都起身,心疑老父業已去往樓下,因見女兒睡得香甜,沒有喊醒,笑說:“二妹快起,今日天陰有霧,天已早亮,莫要爹爹先下樓去了吧?”雙玉答說:“不會下樓。我也覺着等了好些時候,但我醒時天實未亮,始終未聽爹爹聲息和腳步走動,這時我也有些奇怪呢!”
二女邊說邊起,剛披上衣,便聽路清腳步之聲由隔房那面繞來,到了門外立定,低聽:“大妹二妹可曾起來?爹爹在這裏沒有?”二女開門出問。路清答說:“今日病人必不在少,想是他們知道我們昨日太勞,滿山雲霧,天太陰沉,所以還未見來。我上樓探看,見房門大開,爹爹不知何往。二位妹子何時醒來?可曾見到沒有?”二女聞言,心雖一動,一則父女三人最是驚醒,南洲平日起身特早,但不願驚動病人,有時也常出外走動,並未想到有事發生,好在一房之隔,順後樓走廊繞去,轉彎就到。進門一看,不禁大驚。
原來南洲業已失蹤。二女均知老父人最端謹細心,揹人獨居也是一樣,小至一筆一紙之微,都放得整整齊齊,沒有絲毫雜亂,收拾也極乾淨。不在房內還不相干,但是牀上被褥並未疊好,那本近年連女兒都不令看的日記,竟在桌上,筆也不曾套上,業已乾透。再拿起日記一看,大意是說雙玉、路清一雙佳偶,早已心許,前夜終算定局,跟着提到展氏夫婦訂交之事,心疑白衣異人是化名呂二先生的大俠嚴陵。可是日記並未寫完,筆又幹透,分明在雙珠頭次驚醒人睡之後,突然來人,發生變故,由此二去不歸。
三人這一驚真非小可,正在揣測,忙於尋找,雙珠忽說:“不忙!爹爹武功甚好,室中沒有爭鬥痕跡。我在夢中曾聽爹爹和人說話,必是彼時來人,但那口音決非相識。
此事奇怪,來人如懷惡意,我二人便不被他暗害,也必驚動。要是尋常來訪,或有什事商量,來者是友非敵,以爹爹的性情,一句話不留便半夜出走,一去不歸,斷無此理!”
話未說完,雙玉忽在桌後尋到一張紙條,好似被風吹落,上寫:“時機已迫,非去尋到黑森林內那兩個異人不可。野人烈凡都頗關重要。”後面又寫“小江樓諸人處境危險,幸遇展氏夫婦結交,多了好些幫手,並還得知賊黨用心,實是巧極”等語。
那是一張舊藥方的反面,三人均知南洲習慣,每遇心中有事,靜夜尋思之時,常把心事和應付方法寫在上面,用作參考。照例寫完打好主意必要撕碎,事前還用墨塗掉,這張紙頭只塗了兩行,分明主意打定,還未塗完便有來人,匆匆塞向桌後。再將那墨塗之處映着亮光仔細查看,好些字已看不真,只看出一點大意,是寫人骨骷髏信符關係重要,此後自己不能再帶,如有警兆,應由三小兄妹偷偷過江,照平日所說走法,先往下流巨石松族尋到山民首領菜花寨主哈瓜布,把前留信物與他觀看,令其護送往野人山黑森林,投奔嚴陵所說男女異人和烈凡都。再由黑森林覓路往葡萄墟去尋展氏夫婦,一同除害。只是每日病人無人醫治,如留一個,非但仇敵不肯放鬆,連鎮江樓對頭也必來此生事,非全走不可。底下墨塗大濃,已看不出。
三人看完,匆匆藏起日記,便往外跑。心雖驚疑,因南洲常時他出,智勇雙全,武藝高強,全山上下,除鎮江樓有限幾個惡人,到處都是相識,並還情份深厚,如有不妙,早已有人來此送信。到了樓下,問知並無人來報警,心中略寬。正要往萬花谷和下山崖一帶分頭尋訪,忽見一個土人,冒着滿山濃霧,驚驚慌慌往樓前跑來。這時鎮江樓以上霧已減消,三人見那來人由下面霧影中穿出,神態慌張,還跌了一跤,還未近前,業已心跳。等到相見,來人跑得太急,見了二女,雙手亂搖,一句話也說不出,累得直喘。
雙珠眼快,瞥見來人手上拿着一個紙卷,打開一看,不由魂驚膽顫,幾乎暈倒。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